九月九号早上六点多,成大志、吴晓颖、成媛出现在丁丽欣病房,带着从川沙买的馄饨、糯米塌饼、白粥、菜包子,从咸阳机场买的豆腐脑、腊牛肉夹馍。丁丽欣知道他要来早早起床洗漱过等着了,病号服脱掉换了身浅色棉麻短袖九分裤,还化了点淡妆。喻芠用微波炉把夹馍和包子加热,几个人用两个床头柜当餐桌吃了起来。
由于喻芠不认识吴晓颖,成大志介绍时专门说是王宏亮的前妻,有学油画的想法但他担心没什么可教的。喻芠随即接话说学油画很好,女人学油画不仅能打发时间,还能沉淀心境陶冶情操。还说如果吴晓颖愿意可以跟她住在留下,她愿意把所有经验分享给吴晓颖。但要等她从台北回来才行,因为她已经买好机票去看父亲。吴晓颖稍微犹豫就欣然接受了,调侃说那样再不用住西安看王宏亮两口子秀恩爱。
七点五十,成大志和喻芠来到微创治疗中心郭捷的办公室里。耿新华、彦红运、姚建云、胡翔、郭捷都在,还有朱晓光。简单的介绍以后进入主题——丁丽欣的病毒细胞因子迁移问题,昨天晚上耿新华和彦红运通宵参研各种相关数据,成大志来之前也已经讨论二十多分钟。最终得出两个结论,要么做喉部切除术来阻止可迁移因子扩散,要么再找海内外专家做病理会诊。选择权在患者手里,这也是耿新华找成大志来的真正原因,耿新华知道问丁丽欣肯定会产生抵触,因为无论切除还是会诊都没有绝对控制病情的把握,而且费用非常高。
这问题成大志的在飞机上已经反复琢磨过,但听完郭捷的书面判断还是眉头紧锁。再看其他人都把目光停在他身上,就明白到这个时候他必须表态而且必须有积极果断的态度,所以冲耿新华重重地点头说:“那就麻烦各位大夫了,咱做两手准备好吗?像郭大夫刚说的那样,尽快联系你们所知的肿瘤科权威,如果能拿出更好的治疗方案更好,万一不行就手术,还是以最大程度控制病情恶化为主。钱的问题我来想办法。拜托各位了。”
“大志,钱不是问题,只要能控制丽欣的病情,再大代价咱们都能接受。”喻芠过去拉住成大志的手,旁若无人地揉揉他皱起的眉心,“你放心好了,丽欣不会有事,我今晚就回台北见我爸。”
“成先生,钱的问题我也可以解决,丁老师也是我敬佩的朋友。”朱晓光走到成大志跟前轻声说,“如果你愿意随时可以找我,小——耿医生有我号码。”这也是他知道有成大志这个人以来两人之间唯一的对话。
“我替丽霞谢谢你的好意,也谢谢各位大夫的帮忙,请大家多费心,谢谢。”这是诚挚的感谢也是婉拒,对成大志来说即使寻求经济帮助也是高成峰、金林那些朋友,就连喻芠的经济援助都会给他和丁丽欣增加压力。
说完这话成大志再次向耿新华、郭捷点头示意,然后出门回住院部陪丁丽欣。喻芠也扭头冲这些人淡淡一笑,紧走几步挽住他胳膊,边走边轻声问他画展预备情况,自然程度仿佛是相濡以沫的老夫老妻。
丁丽欣听完成大志说的情况,本想说他不该为她付出所有心血,可又不敢也不忍心悖逆他从而增加他的心理负担,就拉住他的手深情地说:“我什么都听你的。”
“好啊,那出去转转好吗?今天天气还可以,到滨江公园转转也好。”成大志说着环视喻芠、吴晓颖、成媛,“你们是一起转转还是——”
“哎,老爸,别算我,美瑜马上就来了,我们一块儿玩会儿。”成媛有美瑜微信,昨天在机场就联系过。
“你们转,我休息休息。”吴晓颖也不去。
于是,喻芠开车,成大志照顾丁丽欣,三人到几站路外的滨江公园溜达。
下午两点,成大志、吴晓颖、成媛离开医院。喻芠要送他不让,用打车软件叫了车,赶四点十分的飞机不耽误。
正在三号门门口等车时,成媛忽然看着马路对面树荫下的老人对成大志说:“爸,爸,爸,快看,对面有个老头儿。”
“咋?老头儿咋了?”成大志顺着成媛的目光看,零陵路路南正对着他们是有个七十岁左右白发苍苍的老人,似乎正在面向他们微笑。
“好像是买你画儿那个,没错,就是他买走的你画丁阿姨那张画儿。”成媛笃定地说。
“说啥?他就是买画儿那个?”成大志心里忽悠一下,就是这幅画去年引他来上海,继而落入张春城和丁艳霞的圈套。想到这,他仔细打量对面的老人,老人还在冲他们笑。他觉得事情肯定不对,搞不好这位老人就是上次绑架的主使,现在忽然出现还看着他们笑分明又有什么不轨企图。
成大志刚想过马路找老人问个究竟,出租车到了。他担心老人会对丁丽欣不利,就让吴晓颖带成媛先走,他要弄清楚确保丁丽欣不受威胁再走。刚到路对面没站稳,成媛从车窗喊:“老爸,你咋办?四点十五的飞机。”
老人忽然举起个信封冲成媛晃晃,笑着说:“小朋友,别担心,你爸爸坐明晚的飞机回去。看,票已经买好。”
“行了,你们先走,我赶不回去你明早打车上学。”成大志说完冲成媛摆摆手。
“媛媛你别操心,不行我送她,你要注意自身安全。”吴晓颖也喊。
成大志又冲她们摆摆手,转身走上道沿。
“呵呵,成先生身边的女人都这么贴心,令人好生羡慕呀!”老人笑呵呵地看着成大志。
“你究竟是谁?”向来乐观的成大志到这时候一点也笑不出来,“你在这儿是为等我?”
“成先生是明白人,那么老朱也就不拐弯抹角了。”老人温和地和成大志对视,“我姓朱,朱正兴,儿女都已成人,没事就到处闲逛,偶尔做做义工。”
“你是朱晓光的父亲?丁艳霞他们绑架我和丽霞是你的主意还是朱晓光的主意?”成大志觉得这老人的和气只是表面。
“呵呵,成先生看问题很直接啊!”朱正兴没有正面回答,“咱们换地方慢慢聊好不好?或许你已经开始恨我,面子上还是要和气些,对吧?你可以喊我老朱,也可以像丁老师、喻老师一样喊我声朱叔。别以为我倚老卖老在你这占便宜,我比令堂还痴长几岁。那大妹子身体不错,有点低血糖。”一句话带出丁丽欣、喻芠和成大志母亲,虽然语气还是很温和,但明显露出几分胁迫的意思。
成大志不由得吸口凉气,眼睛也睁大几分盯着朱正兴说:“你认识我妈?”
“我见过她,她没有见过我。”朱正兴仍笑呵呵的,“怎么样?有没有兴趣找地方坐下聊聊?”说完没等成大志答复就过马路进医院停车场,嘴里却还是聊天似的,“你在上海呆的时间短,上海的天气啊带着潮气……”
到车跟前成大志不由得又诧异地看朱正兴,因为他开的是上午喻芠载他们去滨江公园那辆路虎右车门。
“用不着奇怪,这车我借给丁老师用了。”朱正兴说着坐进副驾驶,“上来开车吧,我没有驾照。”
“好吧。”成大志说着开门上车,侧身的瞬间把手机拿出来,用身子当着打算录下来有机会交给警察。
“想录音是不是?用不着,我这有。”朱正兴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腕表,“这个有除杂音功能,想要的话完了拷贝一份给你。”
成大志无奈地把手机放仪表盘旁边,发动车子开空调。短短几分钟他已经发现朱正兴非常可怕,不仅脑门开始冒汗,也暗暗为丁丽欣和喻芠担心。按朱正兴的要求,成大志把车开到滨江公园不远的僻静江边。停好车,朱正兴下去从车后座下面拿出一个画筒,过来递给成大志,温和地说:“完璧归赵,看看吧,没有半点损坏。”
“你带我到这儿来肯定不止为了还我画儿。”成大志认出是他的画筒,却没有伸手,他知道不可能这么简单。
“不错。但这是无条件奉还给你的。”朱正兴上车后把画筒靠在成大志腿边仪表盘上,边弯腰从后座的背包里取东西边说,“再给你看段录像。”说完把一个U盘插在车载播放器插口,开始播放一个全英语讲解的自制录影,内容是一些瓶瓶罐罐和一个老外在做数据分析,类似实验室里正在做实验。
“听不懂是吧?”朱正兴说,“没关系,我简单给你说说,等一下你可以拿给你们的朋友新华看,任何一个肿瘤科医生都能看。”成大志的神经立马绷紧,如果和肿瘤有关肯定就和丁丽欣有关,不由得趴近盯着视频,却还是看不懂。只听朱正兴接着说,“这是纽约斯隆凯特琳癌症研究所一个顶尖肿瘤医生M·Rudin的实验记录,是针对活性病毒基因因子的第一千零九十三次实验。讲的是把活性抗病毒基因因子植入活体成功存活并取得显著效果的过程,刚才那些蓝色的就是活性抗病毒基因因子在体内生存,繁殖产生大量同类型基因因子的效果。”
“你给我看这干嘛?我又看不懂,干嘛不给耿医生看?”成大志把身体挺直。心想既然老头跟耿新华认识,却绕弯子给他这不懂医的人看,肯定是别有用心,否则不会指使丁艳霞绑架他们还险些把他杀死——还是不对,因为丁艳霞根本就是要杀他被喻芠挡住没杀成。
“呵呵,给新华看没问题,谁看都没问题。”朱正兴笑着说,“问题是看看没有任何作用,你不会认为看个录像就能制造出抗迁移病毒活性基因细胞吧?”
“啥意思?没用你还给我看?逗我玩儿是吗?”或许因为关系着丁丽欣的病情,又或者是朱正兴表现的太沉稳,成大志的方寸有点乱。
“看你这意思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啊,”朱正兴不紧不慢地把U盘拔掉,放在成大志手机旁边,“怎么?新华他们没告诉你什么是病毒淋巴细胞出现转移性吗?好吧,我告诉你,就是说这个病毒会随着血液或淋巴系统运行转移到身体其他器官,说不定现在已经转移到别的地方,就是你现在换喉头也控制不住。过不了多久还会出现什么支气管肿瘤,肺、胃、脑袋,都有可能。唯一有效的办法就是植入活性抗病毒基因因子。”
“你说这些想证明啥?耿医生他们都不对?就你对?你有这份好心吗?”成大志连续追问。
“何止是好心?整套技术和专利都已经买下来,全进口生产设备和本地具有开发能力的研究所也已经谈妥付订,可以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朱正兴的笑容中带着几丝得意。
“什么东风?我吗?我没钱也不懂医。”成大志在故意绕圈子,因为他想不出他对老头有什么用,就算目的是丁丽欣,可为什么不故技重施绑架他或者干脆杀了他。
“你?呵呵,成先生啊,也别说你,加上丁老师和你那些画家朋友,房、车、所有收藏品都买了,连前几天调查你的喻老爷子也算上,资产超不过一亿美金,付设备款还差几倍。”朱正兴似乎什么都了如指掌,“呵呵,请不要介意啊,我没有侮辱你们的意思。我只是想告诉你靠你们救不了丁老师。”
成大志更觉得这老头深藏不露,索性直接问:“那你想干嘛?不如你直接说怎么才肯帮丽霞?”
“成先生既然也知道晓光,知不知道他对丁老师的感情?”
“他那是一厢情愿。”成大志忽然明白过来,“你不是想拿这事儿要挟丽霞嫁给你儿子吧?绝对不可能!丽霞的性格多倔你不知道,怎么可能为治病向你们屈服?”
“丁老师那边不劳你费心了,我是要你的态度。”朱正兴还是满脸笑容。
“要我啥态度?感情的事儿勉强不来,我不会放弃丽霞,你们要想威胁她我也不会善罢甘休。”
“威胁绝对不会,我只要你放弃她就行,要钱要产业要出名都不是问题。”
“你错了,跟丽霞比起来你说那些都不重要,我们的爱是两情相悦,是爱上了就一生一世不变。”成大志笃定地说。
“呵呵,你们年轻人这些情啊爱的老头子真不懂。”朱正兴轻轻摇头,再次注视成大志,“换个角度想想好吗?不要总站在自己的角度想问题!难道你宁可抱着丁老师死在你怀里?也不肯洒脱点让她健健康康的活在别人身边?你这所谓一生一世的爱到底是真心为她好?还是只想自私地占有她?”
“……”成大志的心忽悠升起来,落不到实处,说实在他倾尽所有心力就是希望丁丽欣可以活下来,可以天长地久和他相爱。
“你不妨再想想,如果你费尽心力财力还是看着她的生命消失,你心里能安稳?她刚成年的女儿能好过?她年迈的和你母亲差不多的母亲能好过?你有没有想过晓光过的什么日子?要么是喝的一塌糊涂睡地板上,要么是抱着写着丁丽欣名字的假人愚弄自己!你觉得他该那样活着?他未婚妻为这事闹进了监狱,他母亲为这事犯高血压,我这年纪为了他算计这个算计那个,我们就该活的这么难?”
成大志的心忽一下又落到深渊,看看朱正兴的认真神情不知道该赞同还是该反驳,反驳吧老头说的没有错,可如果赞同他和丁丽欣又该怎么办?
“你肯定会说我这么要求你也是自私,我也不反对,但我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自私伤害谁。张春城是因为贪心出车祸,即使他活着也不会为丁老师母女带来半点好处,那个人太自以为是了。丁艳霞更加不用说,那是个为了私欲六亲不认的东西,骗她亲姐、亲妈、勾引祸害张春城,想杀你也是思想太狭隘才把你的当仇人,送她进监狱是她最好的归宿。陈小青呢本来就有忧郁症,三番四次的骚扰丁老师也是自己控制不住自己行为,所以让她进精神病院彻底治疗很正常,欠人家的钱也不用还了。菲菲,菲菲本来除了贪心点没什么大毛病,可她不该因为满足自己的贪心两次加害丁老师,所以进监狱也是罪有应得,好歹她也为卖婴案受害人做一件好事。就算我是自私,但这是我当父亲的责任呀!你也有孩子你该了解这点!想我老朱这一辈子事业成功、子女乖巧、家庭和睦,偏偏这个晓光认死理非要爱丁老师,爱到底是什么东西嘛?往上翻几代谁知道什么是爱?不照样活的好好的?”说这话时朱正兴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眼角眉梢带着不难发现的愁。
“老先生,听你这么说我也想说几句。”成大志渐渐明白朱正兴的意思,尽管陈小青和菲菲是谁他不知道,但能听出来从张春城到这个叫菲菲的人都落入朱正兴设计好的局,“虽然你说这些我不完全明白,但也有一定的道理,不过用刚才的话说这也是站在你的角度考虑的,你刚让我换角度想呢,你自己换角度想过没?你凭什么凌驾于这些人之上安排他们的归宿?还说朱晓光认死理儿?你的想法也够偏激的!”
“你这什么思维方式?我替你和丁老师解决难题!你却认为我的角度有问题?你的思维不正常啊成先生!”朱正兴的笑容几乎没有了,盯着成大志,“难道你真的情愿自己和丁老师被人害死?也不愿冷静地面对现实?你为她的家人、你的家人想过吗?你这样还不是自私?”
“好吧,老先生,我说不过你。”成大志不想在自私的问题上争辩了,“老先生,咱还说刚那个技术,你为啥不卖给耿医生他们医院让更多人得到治疗机会?”
“哈,好幼稚的问题。给他们只会成为他们敛财的工具。”
“你意思你会用来做公益?”
“不错!前提是必须先治好我儿媳妇!”
“你儿媳——你说丽霞?”成大志听朱正兴这说话很不舒服,“老先生你太固执了,丽霞绝不会同意嫁给朱晓光。”
“这是我的问题,你只需要告诉我你愿意大度地给丁老师自由,其他的我会处理好。”
“你这也太,这不可能嘛!”
“你真忍心看她死?看她的孩子和老母亲孤独无助?别告诉我你能照顾她们,你连自己媳妇都管不了,喻老师的未来也一片模糊。”
“我,”成大志还真不能也不敢承诺什么,对于丁丽欣也不知道究竟该不该放手。朱正兴说的有一定道理,喻芠会有现在的状态绝对是他的错,他也的确没办法给丁丽欣明天,如果放手真能让她活下去,就算让他背负多点又如何?想到这他猛然抬起头盯着朱正兴说,“你能保证一定能治好丽霞?你能保证美瑜和阿姨以后生活无忧?”
“你要我发誓吗?我赶拿自己和最亲的人发誓!我的资产上百亿,我连陌生人都捐钱捐物,我会照顾不了儿媳和她家人?”
“行,我走。”成大志感觉心落实了,落在冰冷的冰窖里,“我只能答应以后不见丽霞,但我还是会一直爱她,我也不能保证她会不会接受朱晓光。”
“这就很好了,我替晓光,替我们全家人感谢成先生!无论你想要什么补偿我都能答应!”朱正兴认真地看着成大志。
成大志轻轻摇头,失去了丁丽欣他拥有什么都没有意义。猛然间,他一把将画筒拿起来看着朱正兴说:“我要再陪丽霞最后一天。”
“没问题。我替你买明晚的票就是这意思。”
“稍等。”成大志思索着说,他觉得朱正兴实在太不可思议了,以丁丽欣的性格如果生活在他身边日后免不了会陷入别的危机。所以他不得不顾虑,仍然盯着朱正兴,“还有个事儿,你能向公安交代清楚你刚说那些人的事儿吗?”
“没问题。不就自首吗?等我安排好丁老师和家里的事情就去。”朱正兴轻松的说。
成大志没有再说话,让情绪平息几分钟后把车开回医院。回去的路上,朱正兴又给他讲如何在上海发展起来、为什么把企业交给儿子自己做公益、怎么发现朱晓光迷恋上丁丽欣、处于什么样的无奈让他决定为孩子扫清障碍。成大志已经无心再听,既然决定放开她就要好好珍惜最后的时间,他想或许再也回不去二次见她以前的生活,但他绝不后悔,再给他重来的机会他还会毫不犹豫地爱她,加倍珍爱她、呵护她。
下午四点五十,耿新华给副院长打电话请半年假。昨天下午看到丁丽欣的化验报告,他就预感她过不去这道坎,用尽各种药物和治疗手段也不过是拖延些病发时间,所以他才打给成大志,也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送她走以后辞职回老家,从此孤独终老,再不奢望会为谁心动,更别说什么治病救人。
打完电话正在换衣服,准备去给丁丽欣买晚饭,喻芠走他知道,也说好她不在替她照顾丁丽欣。门敲几下,有女护士在门外说话:“耿主任在吗?有位成先生找你。”
“在,进来吧。”耿新华答应着整了整短袖,走到办公桌跟前。
成大志冲护士说声“谢谢”笑着走进来,看着耿新华说:“没打扰你吧?你看看这个。”说着从挎包里取出个U盘递给耿新华。
“什么?”耿新华说着过去插在笔记本上,坐下找文件夹先扫描再打开。
“具体我也说不清,好像美国哪个研究所实验视频。你看看真假。”成大志也走到桌子后面。
视频刚开始播放耿新华就认出里面说话的人,抬头问:“你怎么有M·Rudin的实验?”
“别人的,你只管看真假,我一句听不懂。”成大志说完也看屏幕,不由得摇头,再看一百遍还是看不明白。
耿新华却看的很认真,为照顾成大志的距离还把声音调大点。看到后半段脸上现惊讶的表情,眼睛也睁大了,看完后又把画面前进到六分二十几秒重看一次。等二次放完,他呼一下站起来看着成大志说:“没问题,就是他,我马上让人办签证,必须和M·Rudin面谈,你等我消息。”说着伸手拿起来手机要翻通讯录。
“不用,有人已经把这技术买下来了。行了,你忙,我去找丽霞。”成大志说完转身就走,U盘也不要。
“谁买了?咱能不能——”耿新华说着弯腰把视频复制另存,一抬头成大志已经出门了,“哎,这人!”听到成大志说要找丽霞,他也就没必要过去,就坐下再次打开视频。
喻芠是不到四点走的,告诉丁丽欣耿新华会帮她买饭。十几分钟后美瑜也回家,给老太太做完饭要回学校。丁丽欣的心情本该恢复平静,却不由得翻腾起来。真的需要二次手术那说明她的情况已经非常严重,手术能不能控制住肯定不像郭捷说那么简单。换个人工喉头发声真没有障碍?以后还能不能教学?还能不能再给他唱歌?如果换喉头可以控制住为什么还要请专家会诊?能不能会诊过靠药物调理也可以控制?
心情复杂注意力自然也就不集中,手里的书翻开一行没看不说,有人进来走的旁边才发现。她知道可能是耿新华买饭拿过来,打算问他人工喉头有没有保质期。一抬头看到的是另一张笑脸,她也马上笑出声:“呵,你个大志,你怎么——”
“呵呵,我又改签了。”成大志坐在床边拉住她的手,“咋?再陪我出去转转吧?”
“真是搞不懂你,真是的。”丁丽欣自然欢喜备至,往他身后看看不见那两个,“媛媛呢?”
“小颖陪她回去了。”成大志说着凑近她说,“趁阿芠不在咱俩二人世界。”
“啊?看我这状况行吗?出门净是你的累赘。”丁丽欣当然喜欢上跟他厮守,却不得不顾虑给他带来的辛苦。
“谁说不行?你老同学早上不是还说没事儿可以适量活动?大不了上车下车有台阶儿我都抱着你!这服务满意吧?”成大志乐呵呵地说,“换身儿衣服吧?带你到游轮上吃晚饭。”
“真去啊?”丁丽欣看着他没动。
“那还有假呀?成大志是那种光动嘴的人?”成大志说着站起来,“衣服在哪儿?是你自己换还是我帮你?”
“呵呵呵呵”丁丽欣的笑声清甜柔美,“当然我自己穿啦,你把帘子拉上站外边,我是喉咙有病又不是瘫痪了?”
“行,”成大志说着把隔帘拉起来,站在外面认真地说,“慢慢儿换,我在外边儿守着,不让别人偷看,最多我自己撒几眼。”
帘子后面又传出来一串清脆的笑声。
晚上七点十分,一轮灯火辉煌的三层游轮驶出十六铺码头,到旁边江心后徐徐转动方向,朝着世博园方向航行。二楼右侧靠窗从船尾数第五张桌子,桌上摆着荤素六个盘子一瓶红酒两个吃碟两个玻璃杯。成大志和丁丽欣面对面坐着,都还没有动筷。她指着窗外向他介绍沿江大道,还有旁边高楼林立的陆家嘴商业中心。
这不是她第一次给他介绍,前几次都是从东方明珠码头开始的,他的心思也多少会被沿岸的美景和船上的音乐引走。这次不同,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她身上,虽然也顺着她的眼光看外面,但收回来时总停在她脸上。因为他知道这或许是最后一次同她出游,纵然他的心里还满装着她,她心里也永远忘不了他,但明天以后的事情他已经不敢再奢望。
船在杨浦大桥下掉头时,瓶里的红酒已经见底。大部分是他喝,她不敢多喝只是陪他象征性喝一点,菜却比他吃的多些,他除了喝酒就是看她,连她嗔怨他看自己比看风景多也不在乎。回程时的速度明显加快,有的人吃过饭到甲板上欣赏夜景,她也想出去却担心风大。他就把衬衫脱下来给她穿上,自己穿短袖紧紧揽住她的腰几乎要把她抱起来,好像也怕风大把她吹走似的。
风确实不小,不时把他的发丝撩起擦过她额角、耳际,有时又盖住他的眼睛。她会扭头替他拨开,也会趁机摸摸他的脸,轻触他那浓密的弯弯的眉,那双二十年前她认为像女孩儿一样的弯眉。他只是微笑看着她,任她细腻的有些清瘦的纤指轻抚。
本来成大志是要找孙桥宾馆的,到地方才看到原来的街区拆成一片狼藉,于是又回到三灶浜旁边的实惠宾馆。当他把差不多轻二十斤的丁丽欣抱在怀里时,忽然有种想哭的念头闯进脑海,眼泪几乎不受控制地往出涌。他赶忙把她放在床上,借汗多进洗手间冲凉,十几分钟后回来,又变回满脸坏笑的模样。
这一夜过的特别快,或许跟两点多才睡有关系,眨眼睛已经天亮。可他还是舍不得放开她,就故意装睡揽住她有些陌生的肩膀,最后一次等着她吻醒。随着她的胳膊从他脖子下面抽走,她的唇再次落在他脸上、额头、嘴唇,比以往更轻、更柔、更软,若不是怕她胳膊撑的困他真想永远不醒来。睁开眼的同时,他比她笑得还灿烂,随即抱住她回吻起来。
早餐是在川沙街道另一家老街馄饨馆吃的,她也想无所顾及地和他吃顿早餐。虽然昨天早上才吃过馄饨和塌饼,但今天再吃感觉还是不一样,与初次在一起吃那次也不同。因为他们可以随意看对方,她还想起在西安吃的鸡蛋醪糟,告诉他自己买过罐头却做不出那种味道。他笑着说她太老实,商家都是往水里加少量醪糟少量糖,她肯定是放多醪糟酒曲味遮不住。她接话让他下次来了做给她吃,他只笑不回答。
吃过饭在川沙公园溜达一会儿,开车来到川杨河入海口。天上阴云密布,空气却十分清新,海与天的交界线也很明显,这时候的河水已经不再浑浊,岸边的花花草草也比以前茂盛许多。他想起那幅《深沉》,告诉她前阵子又画一幅,王宏亮说色调跟之前八九不离十,他却感觉没有以前那么深刻。她也想起前几年那首诗,却记不起来几句,开头都忘了。他用手机QQ查离线记录,查好久终于找到还大声朗读,对着大海读的十分认真,声音也很大,也不知道是读给她听还是读给大海听。不知怎么的忽然莫名心潮澎湃,主动拉他上车亲热起来。也说不来为什么,尽管早上醒来时那场已然很激烈,却还是禁不住满心待释的蠢动。
考虑她的身体不适宜多走路,他们尽量开车。从川沙到人民广场,再到外滩,都是他们这些年去过的地方,若不是那家阳光影院拆了肯定还要看场电影。收到同事和学生家长的祝福语她才想起今天是教师节,有他陪伴的日子当然胜过任何一个节日,所以她脸上的笑容几乎没离开过。夕阳肆意挥洒浓情的时候,他们在东方明珠塔下面吃饭,这家餐厅以前从没有吃过,也不是很纯正的本帮菜,汤味明显的不是熬制出来的。但她吃的还算愉快,只是眼角现出几丝淡淡地倦意,他们都知道是很久没有这么出来转的原因,中午她又不肯睡。
回医院时天早已大黑,巧的是他把车还停在昨天开走的地方。走到三号楼拐弯处,他想起第一次见她时的样子,站在小蛋叔家门口唱歌,他和小兴去看场的半路遇见她,竟然都对她产生了情愫。由于思想开小差脚步自然就慢下来,她感觉到扭头冲他盈然一笑说:“怎么?脚困了吧?跟你说不要动不动就抱我走,结果把你累的。”
“没,不是累。”他索性停下不走,凑近她压低声音说,“我想起来你在小蛋儿叔家门口唱歌的样子了,那天夜起黑头,好像是甜蜜蜜是吧?”
“哪呀?甜蜜蜜是上高三学的。”她自然的接话,腰被他搂着也得停下。
“不是甜蜜蜜?”
“是粉红色的回忆!就这记性还自夸记性好?”她说完又咯咯地笑。
“哎,能不能再唱几句?你看看这夜、这灯光配合的多好?”这才是他停下的目的。
“当然不行!被人看到再当神经病转院了!你这号思想不纯洁的单独关!”原来她早看出他的用意,改成挽他的胳膊拉他往前走。
他肯定不能让她用力拉,边走边贫嘴:“他们能关住我?用不了几天我这就把全院病友都教会画画儿,组成个新的画派,叫神经印象画……”
晚上十点的飞机,成大志将近九点才离开医院,临走前还给她倒洗脚水、把药拿出来温水倒好放在跟前。他刚走一会儿她的眼皮就开始打架,却还是想等收到他登机前的消息再睡。她知道肯定用不了一个小时,就拿起最近看的书边看边等。
九点五十五分,手机响一下。她听出来是QQ消息,也知道这时间他应该已经登机了,几分钟后就要飞离上海。点开一看竟然是一篇短文,不是以往那种简短不失柔情的暂别话,她揉揉眼睛再看眼睛酸了,眼泪瞬间涌出眶外,她忍住让自己不哭,迷离着看完全部内容:
“丽霞,对不起。我知道现在说对不起没有任何作用,但还是要说,真的对不起!这一天一夜时间我一直在找机会,可是每次看着你总是难以启齿。我想告诉你这份感情已经把我拖的疲惫不堪,多少次了我跟自己说我不累,为了爱我什么都不在乎,往返奔波算不了什么,没日没夜的画画也难不倒我。可是每当和我家文文发生口角,我就禁不住深深地自责,我不想再过这种日子,除了结束我们的感情去弥补她我不知道还能如何。我知道这样伤害你,你会很难过,但请你尽量不要哭好吗?你是坚强的人,实在想哭就把右手边床头柜的抽纸拿跟前。我实在不想看到你的眼泪,我怕,我怕看女人流泪,不只是你的眼泪,小时候是我妈,长大后是文文、你、阿芠,现在还有小颖,我真的很怕。我只是个普通男人,负不起那么多的眼泪,要知道每颗眼泪到最后都会变成难以承受的愧疚。就这样吧,你看病的钱我打给耿医生。以后最好不要联系,所以我走的时候没有说再见。就这样吧,飞机要起飞,得关机了。”
为什么?志,为什么?白天还好好的,怎么临走要这样?你有难处我知道,可我从来没有争过,从来没有要求过啊!志,不是真的对不对?你一定又在逗我!志,没有你我怎么办?丁丽欣的心在喊,嘴巴却没有力气,一丁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手机在枕边早已变成黑屏,脖子和枕巾湿漉漉的,她直挺挺地躺着,手边就是抽纸却不想擦,眼泪还在放肆地流。模糊的视线无力地看着天花板,哪里还看得见天花板?全世界都已经被眼泪淹没!她也想忍住不哭,因为她经历过类似打击,可她怎么能控制得住?是啊,她没办法不难过,二十五六年的感情、超过十年的倾情投入,到最后只是换来他的一篇短文,试问她拿什么止住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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