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梅松菊的小学和初中是混过去的,一共就没去过几回,高中压根没上,他对他爹留给他的家业一点兴趣都没有,几年后就转让给别人代为经营,得了一笔巨款,同时每年拿利润0。3%的分成,哪怕只有0。3%,对他而言也是一笔巨款,这些钱被用于购买他喜欢的东西,剩下全部存到银行了。
梅松菊的兴趣很广泛,凡是有点兴趣的东西他就都买了。油画画布和颜料,各类电子产品,钢琴等西洋乐器,雕刻用的工具与石坯,化学实验器材和药品,野营套装,再加上成千上万本的各类书籍……这些足以让普通家庭不堪重负的天价奢侈品,对于梅松菊的巨款而言,也不过是隔靴瘙痒的程度,连个零头都没有花掉,而他也明白这种条件是极为难得的,所以不论是否起了榜样的作用,起码在钱这方面他的父亲就为他做了太多,而梅松菊对他父亲也已经感激涕零了。
就这样,梅松菊宅在海市一栋大厦的高层里,没日没夜地浸泡在爱好的海洋之中。他没有受到任何外界干扰,诗歌典籍,戏曲动画,游戏音乐,这些东西不断在他的血管里沉淀,使他整个人变成了一个充满文学的气球。而他自己也忍不住动起笔来,写下成百上千篇读后感。
“鲁迅先生是一位伟人,他的比比刀剑还有锋利,足以劈开那遗留千年的黑暗。”
“文森特梵高,超越时代的人,可怜却不可悲的人,他在旧的世界中燃烧生命,为艺术带来新的曙光。”
“托尔斯泰,你那黑豹般的眼瞳让恶人恐惧,让勇士振奋,你的一生,充满戎马与风华。你是遥远辽阔的北帝之上最厚重的城墙!”
梅松菊所读过的这些书,悄悄改变了他的一生。
梅松菊虽然总是衣食无忧,总是陶醉在艺术中,但有时,他也会在丰衣足食的日子里突然憎恶可恨的命运,他知道这是海子教给他的。松菊时常幻想着,如果海子荣华富贵,是否会成为响彻世界的大文豪呢,在海子自早期到晚期的作品中,梅松菊能感受到他的格局由大变小,少了琴棋书画,多了柴米油盐,海子的灵魂不断被贫穷榨干,最后倒在枕木上。他敬重海子为伟大的诗人,在他的传记里写上“苦难催动笔锋,但过度的苦难会折断笔杆”。
自此,梅松菊开始品味悲剧,他开始走出书房,走到阳台那大大的落地窗前,静静观察着楼下的车水马龙,他打开电视,开始欣赏那些曾经被自己打上低俗标签的伦理剧,一幕又一幕。他开始尝试与外界交流,听一听他人的市井之道。
往返之中,他悟到了——人类创造矛盾,矛盾困住人类,日复一日,阳光之下,再无新事。
有一天他拿起了那本一直在书柜角落里充当摆设的《理想国》,其中的种种真理是以他的逻辑根本想不到的,震惊之余,他心生疑惑,便找来大量古希腊和启蒙运动时期的著作仔细阅读,读后感和分析文章贴了一墙,却总觉得少些什么。直到有一次,他无意中在网上看到了一节讲解拉丁文和希伯来文语法的网课,才茅塞顿开。
梅松菊深感母语成为了他的枷锁,他觉得必须撕掉这层阻碍他感知世界的肌肤,于是他用了三年时间先后学会了英语和法语,西方语系大同小异,一门语言入手便能以小见大,他把原先贴在墙上的稿子全部撕了下来,换上了一墙全新的,是外语写的。
梅松菊继续攻读各国名著。在这个过程中,他发现那些哲学家根本就没死,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生活。他用他自己的思想与这些哲学家斡旋,辩论之后,他明白了——世上文明最可悲之事,无非愚者奴役智者,死人控制活人,当所有新生不再受缚于旧有时,人类将迎来真正意义上的解放。
从众多西方先哲的传记中,他还学到两种道理:法式焗蜗牛称得上是天上美味,而英国菜则是难吃至极的。
有段时间梅松菊迷上了文艺复兴时期的一些东西,正巧家里有大理石和刻刀,他就去着手去创作一些作品。遗憾的是他在这方面似乎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到头来瞎忙一通,手上长出一层厚厚的老茧,打扫干净屋子花了三个月时间,弥漫的粉尘差点让他患上尘肺病,咳个不停,索性他在家里事先备好了各种药,肺药是美国的新产品,一粒儿10万他觉得还好,这颗神奇的小药丸在一周之内治好了他的病。
在练习油画的过程中,梅松菊弄出了一件趣事,有一天他想做个实验,把眼睛蒙上画,尝试还原各位哲学家们灵魂的样子,他先找了一块巨大的油画布开始泼墨,每想到一位先哲他就换一种颜色……当脑海中浮现出苏格拉底之死时,他丢到了画笔,直接用双手在画布上挥动。大功告成后,他摘下眼睛上的布,不禁被震撼到了,这幅巨型油画在杂乱无章中竟体现出一种规律美,风格大概介于毕加索和莫奈之间,难道说抽象派的艺术真的来源于画家内心吗?他把这幅画照下来放在个人主页上,几天后竟然有个人出5万块钱要买它,梅松菊琢磨了好一阵,最终还是没有卖掉自己的处女作。
接下来的一年中,他把圣经给读了,弄清了西方人的文化起源,十分折服于宗教那广大的影响力,可是摸索到头了,却反而空虚起来。梅松菊越是深入,越觉得自己肤浅,理论过多而实践不足,可是研学的大忌。光说不做终究只是思想的巨人,他好歹占着祖国的一亩三分地不是?梅松菊心想,他现在占着公共资源,整天闭门造车,自己都觉得说不过去,起码要干点实事吧,正如古代学士所提倡的以人为本,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为人民服务嘛。
话说回来,他觉得自己看待现如今社会主义宣传的眼光变了,一开始这些烂大街的意识形态宣传让他觉得很反感,颇有种洗脑和假大空的印象,而当他详细了解了世界各国历史文化后,又觉得这种意识形态是不错的,纵观历史长河可以称得上是先进,大幅宣传不无道理,可是问题在于,文化水平不够高的人是看不懂的,自然会产生反感,人往往要亲眼看到过程才会信服,真实的东西更可信,就比如一颗丰硕的苹果永远比“苹果真好吃”的结论更要吸引人。
也许是历史学那压缩时间的特点,使得读者在短时间内看到了正确方法论在西方引起的积极变化,而那积极变化所带来的好处,又正是当代中国所不足,人民所渴望的东西。西方高层扬长避短的大手一挥,与国内意识形态宣传产生鲜明对比,从而变相加剧了人们的崇洋心理。
换句话说,新中国的年轮太浅,没有说服力,同时自身也有弊病,与西方那可以一眼望到头的精密结构相比,像是加装了一层包装纸,让人感觉自己被蒙在鼓里一样。想到这里,梅松菊突然有了危机感,刚出生的大象比不过老牛,趋利避害是生物的本能,人心若是散了,国家前景将十分不妙啊。
以上便是梅松菊得出的结论,至于在这种充满坑的环境中走哪条路才能为国家办点实事,这倒是个值得深思的问题,他下定决心了要拼出点成就来,否则就负了这份得天独厚的条件,而且梅松菊15岁了,却没有一个能聊得来的朋友,他觉得再这样下去自闭症就离他不远了。
他抽空联系了之前那个要买他画的人,那个人是和他在同一所城市的大学的教授,对于梅松菊拒绝卖画的事,那位教授不太高兴,但他还是很乐意交个朋友。
“喂?冯教授您好,我是小梅啊……”
听罢梅松菊的意愿后,冯教授问道:“小梅啊,你中考多少分呀?”
梅松菊汗颜了,因为他根本就没上过中学,只是挂了个名,他只好如实回答,隔着手机,梅松菊听到了喷水的声音,过了好一阵,冯教授才回话。
“梅松菊。我以为你是个天才,结果你根本就不是人。”
“我只是个踩在巨人肩膀上的普通人,sir。”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梅松菊说话的语气变得很拽,而且常常中英混杂,他尝试过去改,但还是没能改成。
老冯说,你先考高中吧。梅松菊心想,这简直是为难我。他实在是不喜欢那里的环境,要说上高中的话,他是想都不敢想,于是梅松菊连忙和老冯表示了他的态度。
老冯仔细的想了一会儿,说道:“高中体制确实会把你全部的学术思想推倒重来,有些耽误你了,也许教育体制应该关注一下……”
梅松菊有些不耐烦的打断他。“老冯,我能不能直接考研?”
电话那头又传来老冯喷水的声音,但他这次很快就平复了。“小梅啊,你考研没问题,麻烦可以交由我来解决,各种流程和手续你都不用担心,只是——如果我猜的不错的话,你不肯在大学里就读的,对吧?”
梅松菊点点头,他觉得自己这个极度社恐加老宅男,别说上大学,平日里出门买个菜都费劲,还好老冯给他出了个招儿:不拿学历,只考学位。只要在考试时通过就行了,而且可以同时攻读多个学位。梅松菊半信半疑的问道,这行吗?老冯自信地打包票。你不用担心,我认识的人可多着呢。
计划就这样定下来了,老冯让他先想一想要考哪个专业,可是要考哪个专业呢?没松菊左右拿不定主意。
外语?应该是不行,他会英语法语,但是会说会听会写就是不会分析,大概是因为他的语言学是从书里和电影里学来的,徒有其表,没有其里。
哲学?恐怕也不行,梅松菊想,虽然我的思想体系已经趋于完善,论文也写了一屋子,但首先要过马哲这关,这死记硬背的东西还是算了吧,更别提要记的东西,还不是自己的。
松菊挑来拣去之后,选定了心理学和生物学这两个大类。他给老冯打过去电话,老冯听罢点头道。“不错,心理学的话只要有点头脑的人应该都可以拿个证,不过心理学也分很多种,有几种是需要专业学历才能报考的,等我把大致资料发给你熟悉一下。”
老冯一边整理资料一边问,“关于生物学,你怎么看?”
“其实也算是我的一种尝试吧。”松菊拆开刚到家的外卖。“你应该看得出来,说,相比于自然科学,我更喜欢人文科学,但我也不讨厌自然科学,其中关于生物的专业书籍我也读了不少,所以想试试能不能搞个科学家的名号当一当,要是真能成功的话,我也算无憾了。”
“无憾……嚯。”老冯哼哼地笑着。“你小子搞得跟写遗书一样,你才多大,这一辈子还长着呢,我问你,你比别人的起跑线高出了多少,你听没听说过中国人才的黄金一代?”
黄金一代?松菊心想这是什么鬼名字,多半又是老冯自己编的,他调侃道,你个生物学教授,还对历史学感兴趣吗?
老冯说。都这把年纪了,谁还不是个百科全书,我好歹也是教师。而且对人才的关心,那可是不分专业的。
“老当益壮啊,像你这样活到老学到老的可不多见了。”松菊吃了一口布丁。“呕,这什么啊,梨子味的?简直像是红烧肉里加了香水一样恶心!”
老冯在电话那头幸灾乐祸。“报应,报应,都是报应……”
“我可去你的吧。”松菊把一大盒布丁全都丢到垃圾箱里。“老冯,咱们刚才聊到哪儿了?”
“黄金一代。”
“黄金一代,嘶…”松菊动了动自己的逻辑思维,“你指的是民国时期的那些大佬?”
“对,你与他们相比较,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你可太会说笑了,那群人尖子是乱世练出来的,我能比吗?”
“你想想乱世为什么出人尖子呀?”
“有理想有追求呗,还有就是学术空气自由开放。大学也不错,据我所知,有不少人不是因为成绩高,而是因为有才华,才被拉进北大的。”
“对啊。”老冯叹了口气。“我是当教授的,见过的学生太多了。可是你说为什么国泰民安了,反倒没有那么多人才了呢?
“因为……”松菊本来想说,乱世本来就比盛世出人才。但话出三分到嘴边又噎回去了,因为这实在不符合常理。他斟酌了半天,答道:因为社会不咋地。
“哎!”老冯急了。“你小子可别乱说,小心让人听到给你抓起来。”
“你别急,冯大教授。”松菊慢悠悠的说,“你想想,有资源的地方就有争斗,有争斗的地方就产生强弱,而这种强弱又造成了影响。在现代,每个新生的人都像一尊泥菩萨一样,被沉到‘影响’的乱流中,造化在他人,他人或是地狱。”
老冯把这番话琢磨了一遍,一知半解的顺水推舟道:“那么你的可贵之处在于,与社会中绝大多数人相比,你受到的‘影响’很小,甚至连你的父母都没有影响到你,这是很罕见的,对吧?”
“没错。”松菊一边在键盘上敲打,一边说,“思维是个好东西,但人类这个物种不太好,为了跟其他物种抢时间而忽视了理心处的完善,结果就是人数越多,人的智商就越低,人群仿佛在多数人的暴政中找到了一种原始快感,这个叫,叫……”
“从众心理。”老冯替他补充。“真是奇怪,你的理论很有意思,可你居然不知道这么简单的专业术语。”
松菊似乎并不在乎这个。“那无所谓,反正我又不是上过学的人。总之,把人类换成蘑菇人或者是人工智能,都会让社会的现状强得多,人类实在是太弱了,要是能永生也不至于这样。”
“你又开始反人类了?”
“不是啊,有一说一嘛,人类虽然缺点大,但是有文化艺术嘛,换做蘑菇人还真不一定能创造出如此丰富的文化。”
“不对”,老冯反驳他。“菌类的合成力是很强的,完全有可能进化出远超人类的神经系统。”
“你又犯职业病了吧,冯大教授,我说的是三观取向,不是物种优劣,而且我说蘑菇人也只是举个例子,你倒是驴唇不对马嘴。”松菊的双眼紧盯屏幕上的游戏内容。
“不过情感这种东西对于一个文明而言确实是定时炸弹,毕竟法则是客观的,就在那里摆着,动漫中极限反杀的剧情也只不过是一种幻想罢了。你听没听说过这种观点:玛雅文明之所以高度发达,是因为它是一个外星文明的子文明与地球环境相适应后,专门负责向母文明输出‘艺术’。”
“按照这种观点,结合你之前说的话,玛雅文明是因为太艺术才被灭的?”老冯试图做着合理推测。
“我不这么看。”松菊马上就要打通他的游戏了。“明显的慢性消亡。抛开阴谋论不谈,这很像是母文明灭亡导致的连锁反应,让人联想到失去援助的利比里亚。”
“哦……”老冯饶有兴趣的问。“那你说说,母文明是咋没的?”
“吃了它儿子送过去的毒药。”
老冯怔了一下,他不由自主地看向窗外——现在已经是凌晨1点了,半点光亮都没有,房间里的钟表在滴答滴答的走着,给夜晚染上了一种诡异的节奏感。
“小梅啊,明天我还有课,我,我先睡了,晚安。”
梅松菊这边一顿连打键盘,把boss斩于剑下。“晚安,唯物主义者。”
其实松菊打心底不太愿意接触科学研究,他从小就在各种文化作品中成长,而现在,他面前有一条现成的路,却不知自己真正想要飞向何方。
这种迷茫,大概是少年所共有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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