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街上报童的叫喊声,阿宝一时懵住了,好一会才透过气来,泪水猛的涌出了眼眶……
街头上张贴出蒋委员长一身戎装的画像。
九月三日,中国政府的官员到达上海,同行的还有昔日的“闻人”杜月笙。
中国军队出现在上海街头的那些天,这座远东的大都市成了欢乐的海洋,无数的市民跟着行进的队伍跑前跑后,握手,拥抱,热情漾溢的笑脸满大街。阿宝没心思干活,一连几天跑到街上看热闹,对军人尤其是军官满怀崇敬。只不过他自形惭愧,不好意思像一些勇敢者那样拉着军官拍照合影,拍照时,总有几个衣着鲜亮的女孩子站在一旁目光羞涩的傻笑,军官一招手,姑娘们欢呼雀跃,一起跑上前与军官合影。几天之内,上海街头许多照相馆的橱窗里便陈列出各种与军人合影的照片,店内也挂着各式各样的军服,以招揽客人。
阿宝这辈子还从未照过相,不知自己跑到相片上是什么样子?几经犹豫,他终于走进一家照相馆。
看见顾客进门,照相馆老板脸上笑开了花,说小伙子漂亮小伙子精神小伙子一脸富贵像,阿宝让他说的满脸通红,看着墙上挂的各种样片,左右为难。老板极力劝说,让他多照几张,穿西装的来一张,穿马褂来一张,再来一张穿军装的,这年头最时髦的就是穿军装照相,寄回家妈妈看了保准开心。这句话让阿宝不再犹豫,说自己照一张穿军装的。老板边摇头边说小伙子可惜呀可惜,青春年少不多照几张将来准得后悔。阿宝执意只照一张。老板没法子,拿出一套陆军中尉军服让阿宝试装,阿宝试了,说好。老板围着左看右看,说中尉委屈阿宝了,又拿出一套白颜色海军少校军服让阿宝穿。阿宝穿上后往镜子跟前一站,他差点认不出自己了,怪不得都说佛要金装人要衣装。老板帮他戴上大盖帽,整整衣领,然后退到一边,让傻小子自己欣赏。阿宝看着镜中人,情不自禁地笑了……
三天后阿宝拿到了照片,照片上的“海军少校”显得非常精神。此时他才知道穿这套军装照像要比价目表上的价格贵一元钱。
最初的欢腾过去了,阿宝很快发现光复之后自己的处境依旧,甚至更糟,陈家老爷来信了,说不日将返回上海,叫把房子收拾好。吴妈首先把徐工程师和真子打发走,摘下招牌不再接待客人,只留下阿宝打扫卫生收拾房间。
交待给阿宝的活两天就干完了,阿宝央求吴妈让他再住几天,不要工钱不管饭,他找到工作就走。吴妈想想主人路上还得走些日子,晚上让阿宝陪着自已也好,答应他,让他仍睡在门房里。
阿宝每天一早起来,先去老虎灶打开水,主动问吴妈妈要不要买早点?吴妈知道他的心思,加之自已不想动弹,便给他钱让他去买馒头或烧饼,阿宝一并将自已的早餐解决了。中午和晚上他只吃一餐,多数是一碗米饭加咸菜,或者买一碗阳春面,连汤都喝的干干净净,一滴不剩。
阿宝没想到赶跑了日本人工作还这么难找,沿路问,口干舌燥,跑得腿肚子转筋,却处处碰壁。看见阿宝老找不到工作,吴妈也有些急了,指点他,让他去找街拐角处开纸烟店的孙老板,孙老板有个亲戚在市党部做事,兴许能帮上忙。阿宝狠狠心,买了两瓶酒一盒点心,拎着去找孙老板。
孙老板留下东西后让他回去听消息。
两天后孙老板给阿宝一张字条,让他拿着到某某地方找他的亲戚。
阿宝按字条上的地址找到那地方,一幢挺气派的楼房,门口乱哄哄尽是人。阿宝好容易才挤进去,左右打听,终于找到孙老板的亲戚。那人接过字条,瞅一眼,问阿宝做过什么?阿宝老老实实说自己在饭馆和客栈做过伙计。那人听了直摇头,“台面的事一样没干过,就这点阅历谁会用你?”阿宝请他多关照,说自己认得字会算帐什么苦都能吃,“真的,天底下的苦我都能吃!”那人瞅他一眼,小伙子急得脸都变形了,不免有些心动,拉开抽屉,拿出一张表格让阿宝填。阿宝心里一喜,连忙掏出早就准备好的自来水笔,可是当他接过表格,看清楚是一张中国国民党党员登记表时,不由的愣住了,陪着小心问:“填这表做什么?”
那人两眼一翻,“这点道理都拎不清?加入了国民党你和蒋委员长就是一家人了,本党同志什么工作不好找?”
阿宝仍有些疑惑,可是看见孙老板亲戚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悦,赶紧连声称谢,认真的填好表格,按上手印,交了五角钱,从孙老板亲戚手上接过一枚徽章,疑惑而又充满期待地离开了那个人声嘈杂的地方。
回到客栈,吴妈问他找到工作没有?阿宝拿出那枚徽章给她看。吴妈问这是什么?阿宝告诉她,这是中国国民党的党徽,从今天起他和蒋委员长就是一家人了。蒋委员长是谁知道不?蒋委员长就是……他见吴妈还是不明白,干脆对她说,蒋委员长就是当今的皇上。
吴妈仍一脸的糊涂,问:“那你明天去蒋委员长家吃饭了?”阿宝不想对她再解释,说:“当然,山珍海味想吃什么吃什么!”
第二天吴妈看见阿宝仍没有搬走的意思,便问他什么时候去蒋委员长家。阿宝有些烦了,说,快了,这一两天就走。说罢将中国国民党党徽放在贴身的衣袋里,上街找活去了。
因为有了这件宝贝,阿宝觉得气壮了许多,看见贴有招工告示的地方就往里面挤,工厂的大门也敢进了,进门就问:“要用人吗?”可是回迁的工厂多数要熟练工,问清楚他只干过跑堂便把他打发到一边去。阿宝很是不服气,他不再说自己是跑堂的,掏出国民党党徽,亮宝贝似地递到别人面前,说自己是干这个的。那人接过党徽瞅一眼,又扔给了他,说:“干这个的跑我们这里做什么,神经病!”
接连几次碰壁让阿宝沮丧到了极点。有人指点他,让他去官府衙门试试运气,他想到孙老板亲戚说过的话,什么自已和蒋委员长是一家人了,什么本党同志,他不断地给自已打气,看见一处高墙大院,门口挂着大牌子,上面写着上海市敌资接收委员会,门口有岗哨。他犹豫片刻,鼓起勇气往里走,刚走到门口,卫兵将他拦住,问他是干什么的,他掏出党徵,说找管事的。卫兵上下瞅他一眼,说再敢瞎胡闹就他吃枪子,说罢哗啦一声拉开枪栓。阿宝吓一跳,赶紧跑,跑出老远仍惊魂未定。午后,阿宝来到苏州河边,摊开手掌,看着掌心里的中国国民党党徵,知道自已被孙老板的亲戚耍了,一气之下把那玩艺扔进了河里。
绝望之际,阿宝在街上遇到了一个人,曾在小镇上教书的黄老师。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阿宝一眼就认出了她,虽然她浑身珠光宝气,全然不像当年那个刚从学校毕业崇尚教育救国的女学生。阿宝心里一激动,情不自禁走到她的跟前,喊了一声:“黄老师!”
黄老师一愣,她已经认不出阿宝了。
阿宝急切地说道:“黄老师,我是石凡,就是小镇上的阿宝,你忘了吗?你带我们排戏,让我演鬼子,到处八嘎八嘎的抢东西。”
黄老师的脸上的表情豁然开朗,笑了起来,她认出了阿宝,说没想到他长得这么高,问他什么时候到上海的,在哪里做事。
阿宝兴奋地将自己这些年的经历大致说了一下,问黄老师离开小镇后去哪了,说同学们都非常惦记她,一说起来女同学还哭鼻子。
黄老师两眼看着阿宝,颇多感慨地摇摇头,说那段日子挺有意思的,她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阿宝:“高岚呢,她在什么地方?我记得那时候你们俩挺要好的。”
阿宝浑身一颤,眼泪刷地落了下来。
黄老师大吃一惊,忙问怎么了?
阿宝把高岚怎么死的告诉了黄老师。
没等阿宝说完,黄老师的眼圈红了,掏出手绢,连连叹息,说太惨了太惨了。说罢,她看了一眼手表。
阿宝这才注意到路边上停着一辆黑色小轿车。他很感激黄老师耐着性子听他说话,说不耽误老师的时间了。
黄老师收起手绢,一边往轿车走,一边问阿宝今后有什么打算?阿宝说他不想再在饭馆客栈这种地方待了,想找个正经工作干。黄老师说上海她没有什么的关系,自己现在南京,这次是陪丈夫来上海办事情,丈夫在交通部做局长,“如果你在上海找不到事情做,到南京来,我让丈夫想办法给你安排个工作。”说着问阿宝有没有笔,让他记下自己的地址。
阿宝大喜过望,赶紧掏出钢笔,记下老师的地址。
黄老师坐上汽车走了,阿宝站在那里,忽然觉得阳光灿烂,风吹在身上暖融融的,他做出决定:去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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