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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户人家(下)

时间:2021/8/26 作者: 草青青 热度: 280941
  今天就是大年三十了,孟三爷一大早起来他就开始打扫院子,刚扫完院子又喊英子拿来盛着桨糊的小铁筒、刷子和小板凳,他自己抱着一大卷对联、福字、门神就挨着屋门地张贴起来,就连磨坊、草棚子、猪圈、鸡窝鸭舍都贴上了,什么“五谷丰登、财源广进、肥猪满圈、六畜兴旺,”等等,就连晾衣绳上也挂满了红红绿绿剪着“春”字和“福”字的三角小旗。大门口两旁贴上了对联,大门上贴上了门神,门头上也挂上了大红灯笼。

  中午饭比较简单,还是溜了些馒头,菜是白菜、猪肉、粉条一锅炖。刚吃过中午饭,孟三爷就催促三奶奶,“快去把祭祖用的物品都放到大篮子里,再拿上些鞭炮和二踢脚。”三奶奶听到吩咐她连忙去准备了,过了一会儿,就听三奶奶在堂屋里喊:“都准备好了,你出来看看还缺什么不?现在就走吗?”孟三爷听了从炕上下来穿上鞋,把烟袋锅子别在褡包上来到了外屋,他翻看着大篮子里的东西,这个大篮子里放了好多的碟碟碗碗,碟碗儿中放了各种菜肴、小点心和花糕,碟碗旁边还放了烟、酒,酒杯当然也是必不可少。在另一个篮子里也放满了香烛、烧纸、鞭炮、二踢脚。孟三爷翻看了一番,他又回到里屋穿上大皮袄,招呼着他的儿孙们“走啦、走啦,今天咱们家男丁都去祭祖,老大、二刚你们俩提上篮子。”孟三爷的话音刚落,坐在炕上手里扔着绣绣玩儿的小婷着急了,“爷爷、爷爷你们等等我,我也要去。”她嘴里喊着连忙把绣绣装在兜里跳下了炕、跑到堂屋拉住了孟三爷的手,还没等孟三爷说话,站在旁边的小武冲她喊:“你又不是男的,你去干什么?”小婷听了撇起了小嘴儿,摆出了一副要哭的样子,孟三爷俯下身子悄悄在她耳边叨叨了几句,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小婷的脸上又露出了笑容,回到屋里围上围巾跑出大门去了。孟三爷也带领着他的儿孙们去祖坟祭祖去了。

  三奶奶在家忙着收拾完午饭时用过的锅、碗、瓢、盆,她就又开始张罗晚饭了。她让英子从地窖里接连抱上来六棵大白菜,说要剁成馅包饺子。柳叶站在屋门口说道:“娘,小文过年穿的裤子还没做完,我得回家给他做裤子去了,”她说完也没等三奶奶回话就转身向门外走去。英子把放在八仙桌上的那一棵、一棵大白菜的烂菜帮子剥掉,给大盆里舀上水洗了起来。三奶奶搬了个木墩子放到八仙桌上剁起了肉馅,杨娟把菜板搬到了里屋的炕上也开始切菜剁馅。这时,桂香家的秀珍和邻居家的二妮来找小雅玩了,她俩和小雅同岁,一直很要好,都很活泼可爱,尤其是秀珍爱说爱笑,她一笑起来眉毛就更弯了,眼睛也变成了小月牙。二妮圆圆的脸蛋,长睫毛大眼睛,一头棕黄色的卷发在她头上自由散漫地打着滚儿,她长得就像一个洋娃娃。她们坐在里屋炕上玩起了扑克。杨娟一连剁完了三颗大白菜,她把剁好的白菜馅儿放在菜板旁边一个铺着笼布的大盆里,然后,她把手里的菜刀放在菜板上,揉起了自己的手腕。这时,四刚参加完祭祖仪式,他先骑着自行车回家来了,他走进屋里,杨娟看到他面露喜色,“回来啦?”“嗯,回来了。”四刚回答,他一眼看到小雅她们坐在炕上玩扑克,他也脱鞋上了炕凑热闹和她们一起玩起了扑克。英子走进里屋来到盛白菜馅的大盆前,挨个拽起耷拉在大盆外笼布的四角把白菜馅往一起兜了兜,端起来盛着白菜馅的大盆去堂屋去挤馅儿了。大云在英子屋里哄睡了小玉来到堂屋,见大家都在忙,她挽起袖子在脸盆里洗了洗手走进了里屋,看见杨娟正在切大白菜,大云走到杨娟跟前张口刚要说话还没等她开口,就听英子在堂屋喊:“二嫂,你先出来一下,”大云撩起门帘又走了出去,英子站在门口趁大云撩门帘的缝隙,冲着正坐在炕上玩牌的四刚背影努了努嘴儿,大云看着会意的笑了,低声道:“你个坏丫头,整人你可真有一套,”英子听了也捂着嘴悄悄地笑了,三奶奶在旁边看着她俩笑,她一时摸不着头脑,还觉得莫名其妙,问:“你俩笑什么呢?”她问了一句拿了个大碗出屋去了。

  “嘭、嘭、嘭,”杨娟又开始剁白菜了,四刚喊:“英子、英子,”英子在堂屋听到了,也不理他,他又喊:“英子,进屋帮你四嫂剁会儿馅,”英子冲大云剂剂眼,悄声道:“二嫂,怎么样,忍不住了吧,”英子冲里屋喊:“你喊我干什么?她又不是我媳妇,谁心疼谁就去剁呗。”三奶奶端着一大碗肉丸子撩起棉门帘走进了堂屋,瞪了英子一眼,埋怨道:“你这丫头,怎么说话呢?”她说着把手里盛满肉丸子的大碗放在八仙桌上就要进里屋,英子一把拉住了她。就听四刚说道:“真是的,剁就剁,杨娟起来,我剁馅。”英子听了快步走过去撩起里屋门帘笑道:“你呀,早就该这样,谁让你硬充好汉?”英子说完屋里的人们都笑了,杨娟也低着头抿着小嘴跟着笑了。

  天近黄昏,饺子只包了三十晚上现吃的,大年初一早上吃的晚饭后再接着包,其他的凉菜、热菜也都做好了。孟三爷把小炕桌摆在了屋门前说要祭什么神?桌上摆满了花糕和酒菜,他跪在桌前的蒲团上手里拿着香烛虔诚的拜了起来,小武和小宇他俩手里各拿着一根柳树枝,连跳带蹦的相互追逐打闹着从院外了跑进来,小宇光顾着嘻闹了,一不留神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他一下子就摔倒在地,额头正好碰在孟三爷摆在屋门口的桌子角上,鲜血顿时就流下来了,小宇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大云听到了儿子的哭声,连忙从屋里跑了出来,她一看摔倒在地的小宇额头流出了鲜血,立刻从兜里掏出手娟捂在了小宇的伤口上,这时的孟三爷也顾不上跪拜了,从地上抱起号啕大哭的小宇来到了屋里,灯光下,大云看了看还在流血的伤口说:“回来的时候带了点小药,也不过是些紫、红药水,他伤口磕的有点深,得去缝两针。”站在旁边的秃爷说:“那我去套车,”说完他连忙向屋外走去,小玉见哥哥磕破了头,她很懂事地仰起她那圆圆的小脸对妈妈说:“妈妈我在家和小婷姐姐玩,你快领哥哥去医院吧。”这时,小宇额头上的鲜血已经把手绢给殷透了,三奶奶又拿了块干净毛巾给他捂在了伤口上,二刚从里屋拿出来一件大衣搭在了小宇身上,抱起来小宇来到大门口和大云上了秃爷赶来的马车,四刚拿着手电筒坐在马车前面照着道儿,好在孟三爷家离公社卫生院不算远也就三里来地儿,秃爷快马加鞭不一会儿就到了,二刚抱着还在不停哭泣着的小宇,他们一行人几人快步走进了卫生院的治疗室,不巧的是今天是年三十,只有一位小大夫值班,她一看小宇的伤口,说:“伤口太深,我缝不了针,得找卫生院其他的大夫,”大云一想,找其他大夫又得耽误时间,她说:“我是大夫,我来缝吧。”小大夫听了看着大云问:“你是他什么人呢?”“我是他妈妈。”小大夫听大云的话,她双眼盯着大云上下打量了一番才说:“行,那就你来缝吧。”小宇一听说要缝针,他又在二刚怀里挣扎着大声的哭喊起来,“我不想缝针,我就是不想缝针。”“不缝针怎么行?要不伤口可好不了。听爸爸话,缝针好的快,等你伤口好了,爸爸领你去看电影。”二刚连哄带吓唬好不容易才使小宇又略微地安静下来,但他还是泣泣咽咽的。到底是自己的亲儿子,大云拿起穿上线的针看着小宇,她的手稍有点颤,但她还是稳住心神,给小宇额头上的伤口开始缝针,小宇还算是配合,二刚扶住他的头,小大夫和四刚按着他的胳膊、腿,以免他在缝针的时候乱动,大云很快就缝完了针,她剪断线,小大夫又拿来药条、纱布给小宇包扎好伤口,还打了一针破伤风,小宇这时候也不再哭闹了,他们一行人从卫生院出来,坐上秃爷赶着的马车往家里奔去。

  去卫生院的时候,除了附近村子里传来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就是小宇的哭泣声,二刚他们没有心思聊闲话,现在他们坐在回家的马车上话也很少,只听得秃爷偶尔打起的响鞭和马蹄敲打在路面的“得、得”声,还有村子里稀稀拉拉传来的鞭炮声,大云坐在车上搂着紧裹大衣的小宇,时不时地轻声问一问小宇,“还疼不疼、回家想吃什么?”说一些安慰和分散他伤口疼痛注意力的话。小宇大概是折腾得累了,快到家时他在马车上睡着了,等秃爷赶着马车回到家都已经八点多了,二刚从马车上抱下来熟睡的小宇进了里屋,大云拿去紧裹着小宇的大衣,二刚把小宇放在了里屋的炕头上。孟三爷第一个跟过来看了看额头伤口上捂着纱布睡着了的小宇,他叹了一口气,“哎!这大过年的小宇就磕破了头,这是那尊神没有拜到?还是怎么?”三奶奶站在旁边接茬道:“可不是的,等明早可得好好拜拜观世音,请她保佑咱们小宇。”大云听了没有说话,她从被褥垛上拿了个被子摊开来盖在小宇的身上,然后转身去拿体温计去了。孟三爷双目扫视了一眼屋里的人们,见跟去小宇治伤的人都回来了,他这才张罗着摆桌子吃饭,怎么说也是大过年的,孟三爷让四刚跟小文、小武去放了挂鞭炮还有几个二踢脚,他嘴里还叨叨着说是:“蹦蹦邪气吧。”小宇大概是太累了,此时放鞭炮的声音都没有把他吵醒,大云拿来体温计上炕放在了小宇的腋下,过了一会儿,她从小宇的腋下拿出来体温计看了看,小宇没有发烧,大云这才长出了一口气顺手把体温计放在了窗台上,她坐在小宇旁边一手轻轻地抚着小宇头上的头发自言自语道:“儿子,你就先好好地睡一觉吧。”

  孟三爷让四刚把两张小炕桌拼在了一起,就这样因家里的人太多炕上也坐不下,三奶奶给英子和三个大孩子在堂屋又另开了一桌,杨娟和英子把饭菜端上了桌子,里屋、外屋的人们坐在桌前吃起了饭,孟三爷坐在炕上闷头吃着饭,他是因小宇的摔伤而自责,心里头不痛快,也不怎么说话,大家见他这样,坐在炕上的人们也都自顾闷头吃饭,谁也不说一句多余的话,虽然酒杯里都倒上了酒,就是喝酒碰杯也没有了往日的兴高采烈、高门大嗓。坐在炕上的小婷,扭头看了看躺在她身后熟睡着的小宇,见他额头上捂着的沙布殷出来了血迹,她拽了拽坐在她身旁大云的衣袖,仰起她那张写满关切的小脸道:“大妈,再给小宇哥哥上点小药吧,”柳叶还没等大云说话她就接过了话茬,“小婷,别闹大妈,小宇哥哥刚上过药了,不能老上药,快吃饭吧。”她说着夹了一筷子菜放在了小婷碗里,大云见大家都这个样子,她心里虽然也不高兴,但她觉得这屋里的气氛也太过于沉闷,没有了一丁点儿全家人在一起过大年的气氛,她知道,大家谁也不愿意看到小宇磕伤,再说今天是大年三十,也不能让大家都带着这么压抑的心情过除夕,想到此,她拿起酒瓶子给自己的碗里也少倒了些酒和二刚说道:“二刚,今天是年三十,咱们应该敬爹娘一杯。”二刚听了看了她一眼,会心的微微笑了笑端起了酒杯,大云也端起酒杯满面笑容道:“爹、娘,今天是大年三十,过年了,我俩祝您二老新年快乐。”孟三爷、三奶奶见儿子、媳妇端着酒杯给他们敬酒,他们也很高兴的端起了酒杯一饮而尽。接着老大、三刚、柳叶、四刚、杨娟也先后向孟三爷、三奶奶和秃爷敬了酒,英子进里屋也给爹娘敬了酒,孩子们也跟着凑热闹,一轮酒敬下来,屋子里的气氛活跃起来了,大家又开始说说笑笑,尽管顾及了睡觉的小宇,大家说话的声音没有平时那么高,但屋里总算是又充满了欢声笑语。

  大家吃完饭收拾完碗筷,在炕上又铺开了包饺子的摊场,大家伙儿坐在一起开始包饺子,这时,睡在炕头的小宇伸了个懒腰,他眼睛还没睁开,嘴里就喊:“哎呀,饿死我了,妈,我要吃饺子。”四刚站在炕沿前手里拿着小擀面杖擀着饺子皮故意逗他:“没有饺子了。”小宇双手揉着眼睛喊:“没有饺子,馒头也行。”四刚笑嘻嘻还逗他:“馒头也没有了。”小宇一听就急了,他一下子坐了起来提高了嗓门,“没有馒头,渣饼子也行。”屋里的人们听了都哈哈大笑起来。三奶奶笑的眼泪都流出来了,她用手背蹭去流到脸上的泪水忍住笑说:“四刚,你就别逗他了,看把孩子急的。”大云也笑道:“这孩子,就知道吃。”三奶奶笑道:“这就是孩子。”三奶奶说着放下手里的活儿去堂屋的大锅里给他煎了些饺子还热了几个肉丸子,小宇坐在炕头上端起盛满饺子的大碗吃的那叫一个香,一个饺子放在嘴里还没等嚼完咽下去,又把另一个肉丸子也塞到了嘴里,吃得他腮帮子都鼓起来了老高。大云看着他那狼吞虎咽的吃相,从兜里掏出手绢给他擦了擦嘴角儿,还一个劲的说:“慢点吃,别噎着了,没人和你抢。”人们看着他那吃相又都笑了起来。

  秃爷要回家了,他临出门对着老大的住屋喊:“老大,走,跟我去干点儿活。”“哎,”老大答应着从他的住屋出来,跟在秃爷的身后走出了屋门。其实家里的人们都知道,这秃爷肯定是又买了什么好的吃食,让老大去他那儿吃了,只不过没人说破罢了。

  秀珍、二妮她俩又来找小雅玩了,她们早就说好要一起守岁的,三奶奶看这屋里人太多了,她道:“小雅,你们都到姑姑住的那屋去玩吧。” 小雅知道奶奶她们还要包好多、好多的饺子,还要把包好的这些饺子都放在那一个个用高粱杆穿起剪成圆形的棑子上,然后,再一棑子、一棑子都放到杂物间用报纸盖好冻上,这里的风俗是正月十五前家家户户是不做主食的,主食都是年前蒸的馒头、糕、包的饺子等等。因为从明天开始人们就要去亲戚朋友家相互拜年或是站在戏台前去看大戏了,他们在这一年当中也就清闲这么一个正月。

  小雅、小文她们一起来到英子住的房间,这时小虎也跑过来玩了,小文、小雅和小虎他们玩起了扑克牌,小宇也顾不得头上的伤口痛了,他和小武在炕上撅着屁股扇起了烟盒叠的老宝,小静和小婷坐在炕的一边挑起了花线儿,他们各有所好,玩的是不亦乐乎。孟三爷怕小宇疯玩也怕孩子们冻着,他来到了这边屋子里,问小宇,“小宇,你头上的伤现在还疼不?你可别疯玩。”“不疼了,我知道。”小宇边回答边跪在炕上撅着屁股扇着老宝,孟三爷又嘱咐小武,“小武,你们玩的时候注意点,你别再碰到小宇头上的伤口。”小武不耐烦了,“知道了,知道了,爷爷你快出去吧。”小武嘴里说着手却忙着在扇老宝,也顾不得看爷爷一眼。“小兔崽子,说你两句还嫌爷爷麻烦。”孟三爷嘴里磨磨叨叨转身向门口走去,在院里麦秸垛上抽了一堆碎麦秸子,抱了一大抱进屋来塞入了炕洞里,划着一根火柴点着了火又用砖头挡住炕洞口,他才又转身出屋去了。这时,从三奶奶她们那屋又传出了开心的笑声,屋里的人们暂时都忘了小宇磕破头的事。大家伙儿包完了饺子,大云拿了体温计和柳叶想着到英子的住屋去看看孩子们,她俩走到英子住屋的窗户前,感觉到屋子里很安静,加快了脚步进屋一看,都不由得捂着嘴悄声地笑了起来,原来小雅他们都已经东倒西歪、横七竖八地躺在炕上,你枕着我的腿,我枕着你的腰,躺在那里睡着了,尤其是小武和小宇的睡像更逗,小宇头枕着个小笤帚,脚丫子就搭在小武的嘴角边。她俩悄悄地笑着并沒有叫醒她们,而是轻轻地把他们搭在别人身上的胳膊、腿挪开,再把他们的身子挪正,又给他们盖上被子,大云和柳叶就这样挪动小雅她们,小雅她们愣是沒有醒。大云还是不放心小宇,拿出体温计给小宇轻轻的放在了胳肢窝下,试了试体温,发现体温没什么不正常她才放下心来,这时,孟三爷抱着一抱柴禾推门走了进来,和大云她们说:“天太晚了,杨娟也不回家去睡了,我在这屋睡,连看着小宇,你俩去和你娘她们挤挤睡吧。”孟三爷说着他把柴禾放在地上,拿开了一个炕洞堵着的砖头,往里塞了一把柴禾划着了火柴。大云和柳叶听了悄悄地往门外走去,去那边屋里和三奶奶她们娘们几个一块儿挤着睡去了。

  小雅他们这一觉睡的真叫香,直到第二天五更天有人家早早的放鞭炮才把他们吵醒,秀珍和二妮一睁眼,她俩赶紧下炕穿鞋,连忙各回各家去了,小雅和弟弟妹妹们都换上了各自妈妈准备好的新衣服来到了屋外,这时,孟三爷在院中点燃了一堆篝火、全家人围着燃烧正旺的篝火转了一圈,孟三爷说这叫“驱百病。”然后,他又看着小文他们燃放了好多的鞭炮和钻天猴儿才回到了屋里。孟三爷和三奶奶坐在了堂屋正中八仙桌两旁的椅子上,按老规矩,也按长幼顺序,儿子们一家、一家、给端坐在椅子上的孟三爷、三奶奶拜年,当然,孟三爷,三爷、奶奶也都给孙子、孙女们发了压岁钱。这一切过后,柳叶道:“娘,我去杂物间端饺子,咱们煮饺子吧。”三奶奶离开座位站起身道:“行,我去烧火。”三奶奶看着正往外走的柳叶、她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喊道:“哎,柳叶,你在杂物间拿截肠儿再拿块猪头肉过来,咱们拌点儿凉菜。”“哎,”柳叶答应一声走出了屋门。站在旁边的英子未曾开言先抿嘴笑了笑,和坐在椅子上的孟三爷道:“爹,我去里屋刻台上先把观音像给你拿出来,等一会儿摆上盛出来的第一碗家饺子你就拜观音菩萨。”孟三爷听了白了英子一眼,气哼哼道:“什么叫拿观音像?你记住了,得说‘请’观音,你先把手洗干净再去请。”英子不爱听了,她噘起了小嘴,“拿个观音像还那么多事儿。”孟三爷瞪着她道:“行啦,不用你,我去请观音,你没事去把条案上那两盘子蒜苗割了。”“哼,爱用不用,这真是上赶着不是买卖。”英子听了小鼻子一梗,她不高兴地说着转身撩起门帘走进了里屋。孟三爷生气地指着英子的背影和三奶奶说道:“你瞧瞧这丫头、真是越来越没样了。”三奶奶自顾烧着灶膛里的火没有言声儿,孟三爷站起身,他洗了洗手来到里屋上了炕,掀起西墙上贴着的年画下角,双手从墙壁上留出的那方刻台中拿出来、按孟三爷的话应该说是“请”出来一尊一尺来高、立于莲台、手持净瓶的观世音菩萨石雕像,来到堂屋恭恭敬敬、轻轻的放在了八仙桌上。过了一会儿,饺子煮熟了,三奶奶把刚捞出的第一碗饺子摆在了八仙桌上的观音像前,又在观音像前摆了几碟小菜,孟三爷跪在八仙桌前的蒲团上,双手合十虔诚地拜了拜,双目微闭默默地念叨着什么?然后,孟三爷又撅着屁股跪在那里冲着观音像磕了三个响头他才站起身来。孟三爷冲家里的其他人喊:“二刚,三刚,你们也都过来拜拜。”刚把小炕桌搬到里屋炕上的大云听到公公的喊声,她也真是无语了,抿着嘴儿悄悄地笑了。

  大年初一的早饭,孟三爷一家吃的是饺子还有几个小凉菜,男人们都没有喝酒,因为他们老孟家在附近这几个村子里是一个大家族,亲戚多、辈分也大,亲戚们马上就要来拜年了。吃完了早饭,大云和柳叶洗刷碗筷去了,英子把小炕桌擦干净,三奶奶把一个个盛满糖果和兰花豆、麻花、麻叶的盘子摆了满满一炕桌,这时,就听得锣鼓声声由远而近来到了孟三爷家的大院里,原来是大队里组织的高跷队给军烈属拜年来了,孟三爷和家里的人们连忙从屋里迎了出来。原来老孟家不光孟坤是军人、孟三爷家二儿子二刚也曾当过兵。高跷队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穿着各式各样的古装戏服,他们有打扮成手摇折扇、头戴方巾的公子哥儿,身着霞帔、高挽发髻、胳膊上挎着花篮的大美人,有头戴乌纱、颤悠着帽翅儿的老生,还有手拿大烟袋、头戴绢花、点着媒婆痣的媒婆,他们脚踩高跷、踏着欢快的乐曲、兴高采烈地在院里扭起了大秧歌,其中有一位装扮成猪八戒的中年男人、他身着黑袍、腆着大肚子,扛着九齿钉耙,甩着宽大的袍袖、蹬着高跷摇头晃脑地起劲的在大院里扭着大秧歌。那个身着青衫、头戴小帽、黏着长白胡子的老头儿、一手捻着胡须、一手拿着大烟杆,他脚踩高跷、忽往前走,忽往后退地走着秧歌步、一步一颠、戏耍着扛着九齿钉耙的猪八戒。孟三爷一家人和村里来看热闹的人们看着这有趣儿的表演都嘻嘻哈哈的大笑起来,秧歌队的人们在孟三爷家扭了一会儿大秧歌,又要到別人家去拜年了,孟三爷为答谢他们,请他们去屋里喝茶,可他们还要忙着去给別人家拜年,说什么也不肯进屋里去坐,孟三爷连忙进屋拿来烟、糖果递给他们,并热情地送他们走出了大门口。

  三奶奶回到了里屋,盘腿坐在了小炕桌一旁,孟三爷撩起里屋的门帘走进里屋,一眼看到了正站在镜子前还在梳理着他那一头卷毛的四刚,孟三爷没好气的又瞪起了大眼珠子提高了嗓门,“四刚,你怎么还在这儿臭美呢?你二哥、三哥都还在院子里等着你一块儿去给老辈的亲戚们拜年呢,你耽搁功夫去晚了让人家说闲话,到时候不光说你们不懂礼节,还得说是你们的爹娘没有教导好你们。”四刚听了不以为然道:“着什么急呀?天还早着呢。”四刚嘴里虽然这样说,但他还是放下手里的梳子走出了屋门,孟三爷看着他的背影生气道:“这就是赶早不赶晚的事儿,没见过你这样的,这么大人了还不会办事儿。”他说着坐在了小炕桌的另一旁,端起茶杯刚要喝水就有亲戚来拜年了,来人是两位中年男人,他们走进里屋眉眼带笑高声地说:“三爷、三奶奶过年好,”他俩说着还给孟三爷和三奶奶鞠了一躬。大云和柳叶也是连忙给他们递烟看座。大年初一,这一上午不断有远近的亲戚们来给孟三爷、三奶奶拜年,有自己来的、也有带着孩子来的,有讲究老礼儿的亲戚还真给孟三爷和三奶奶跪下磕了响头,大云和妯娌们也是忙着迎来送往,刚送走一拨儿又来一拨儿,孟三爷给亲戚们带来的孩子发了压岁钱,没出五服亲戚们的孩子给两块钱,出了五服的孩子给一块钱,这一上午孟三爷家还真是热闹。

  送走了拜年的亲戚,三奶奶从杂物间拿出来一大块生肉和年前煮熟的两大块方肉,还有四刚结婚办宴席剩下的鸡、鱼等等,她使尽浑身解数把她平时从不显露的做菜手艺全部都亮出来了,八碟八碗、荤素搭配的美味佳肴摆满了一大桌子,让家里的人们大饱了一次口福,孟三爷和秃爷高兴地喝着酒划起了拳,老大、二刚和四刚的酒杯碰得也很干脆,只有三刚沒有喝酒,他快速地吃了些饭菜就去大队部化妆去了,因为下午的开年大戏就要登台了。他一走,小雅她们几个孩子也坐不住了,各自连忙扒啦完自己碗里的饭菜,忙着穿大袄的、围巾的,戴帽子的,他们准备扛起早就商量好谁拿家里的那个凳子或板凳,准备各找各的同伴去戏台前占地方去了。秀珍和小雅早商量好了,秀珍扛她家的板凳,小宇见姐姐、哥哥们马上就要出门,他着急了,连忙也跳下炕,穿上自个的棉齁儿也要跟着去,大云连忙一把拽住他,好言好语道:“小宇,下午咱们先去换药,换完药咱们再去看戏。”可小宇说什么也不干,大云拉着他不放手,小宇干脆就坐在地上耍起了赖皮,还是他爸爸走过来给他许下愿,“小宇,咱们先去换药,换完药领你去看戏,在戏台前再给你买一把钻天猴。”可小宇还不干,他坐在地上眼珠滴溜一转又提出了条件,“换完药光买一把钻天猴不行,还得再给我买一根甘蔗。”二刚听了笑道:“行,不过这是最后一个条件。”那你不许骗我,和我拉了勾才算数。”小宇说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拍了拍衣服上的土,伸出了无名指,二刚看着他笑了,也伸出来无名指和小宇拉起了勾,小宇晃悠着手臂,嘴里还念叨着,“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小雅和秀珍、小文他们扛着板凳、木凳子来到离三奶奶家有三里多地的公社大院里搭起的戏台前,此时的戏台前已经站了不少人,也有人把凳子放在了站立的人群后面,占好了看戏的位置,小雅他们占到的位置有点偏,不过离戏台还不算远,能听清楚戏台上演员们的唱词,在有这么多人的情况下能占到这样的位子也已经算是很不错了。不大一会儿,在小雅他们后面又来了许多人,把搬来的板凳放在那里也占好了位置,又过了一会儿,戏台上响起了头遍锣鼓声,这是在催促想来看戏的人们快点儿入场,此时,再看看戏台前不远处的房上、树上、凡是高一些的地方到处都站满了人。这也难怪,农村的人们一年之中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里、地里头忙活,娱乐的时间很少,平时赶个庙会他们都会感到很满足,更何况今天是1982年的大年初一,是开锣的第一场大戏,还是这几年以来第一次排练的古装新戏《五女拜寿,》以前虽然每年过年都唱戏,但每年的戏都一样,《红灯记》,《智取威虎山,》《红色娘子军,》《沙家浜,》就这么几出戏,翻来覆去的演,虽然每年来看戏的人也很多,但已经没有了新鲜感。今年就不一样了,《红灯记》、《红色娘子军》不演了,换成了古装戏《五女拜寿》和《打金枝》。此时的戏台前不能说是人山人海,但人也太多了,熙熙攘攘的热闹非凡,这个喊:“他大娘,你来看戏了,”那个喊:“大妹子你也来了。”小商小贩也来了不少,有扛着草把子卖冰糖葫芦的,靠着墙根儿卖甘蔗、甜秫秸秆儿的,推着自行车后座架子上放着个木箱子卖冰棍的,还有卖绢花、卖发夹的等等。戏台上二通锣鼓又敲起来了,这是大戏开演的前奏,乱哄哄的人们逐渐安静了下来,小雅她们连忙也站上了板凳,睁大了眼睛看着戏台上。

  这出古装戏《五女拜寿,》三刚出演戏中的三女婿邹文龙。他从十六岁就开始学唱河北梆子,到现在也有差不多十八年的时间了,他不但人长的剑眉朗目、鼻直口方、非常的帅气,戏演的也特别的好,念白字正腔圆,手能言、目能语、嗓音宽广、一招一式都是那么的轻松舒展,演绎的人物个性鲜明。真的是唱、念、做、打样样精通。十里八村的乡亲们都非常喜欢看他唱戏。这些年在他出演的每一场戏里扮演的大多都是英雄人物,像杨子荣,洪长青等等,演出服饰穿戴在他身上,更显得他是那么的威武、刚毅,英姿飒爽。把那些大姑娘、小媳妇们迷得是神魂颠倒,你就看吧,他每场演出,在戏台前站着看戏的大多数人都是大姑娘、小媳妇们,就拿柳叶来说,她的爹娘当年思想比较保守,虽然喜欢看戏,但他们又不想让自己的闺女找演员做女婿,因此不同意柳叶和三刚谈恋爱,柳叶不惜和娘家闹翻而非他不嫁。现在你看三刚站在戏台上穿戴上古代的装束,扮演的一介文弱书生邹应龙,上台一亮相是那么的儒雅庄重,真挚自然,又是那么得风流倜傥,寒酸潦倒中透着大气,台步那么一走就好似那凌波微步、玉树临风,台下的观众看得听得都入了神,他们伸长了脖子,睁大了眼睛,生怕漏看一个动作,漏听一句唱词,他们的感官随着剧情的发展而演绎着喜、怒、哀、乐。也有人在悄声议论着戏文和演员,这个说:“今年这出《五女拜寿》唱的真不赖,有好多年都没看过古装戏了,那个说:“你看三刚演小生扮相多好,唱的也好,哎!只是今年慧儿出嫁了,这个演李三春的是谁家丫头?身段也不赖,唱的也挺好……”

  孟三爷和三奶奶,柳叶和英子领着小婷、小玉也来看戏了,小婷和小玉她俩看了没多大一会儿就靠着墙根儿吃起了冰糖葫芦,她们本来就是为吃而来的。孟三爷和三奶奶找了个高一点儿的地势站在哪儿连看戏带看着小玉和小婷,柳叶和英子站上小文扛来的板凳上,他们看得非常入神,尤其是柳叶、看着自己的男人在戏台上唱戏,听着别人的夸赞,她心里更是美嗞嗞的。

  二刚、大云两口子领儿子换完药也来到了戏台前,他们不光是为了看戏也是为实现儿子心愿的,二刚按和儿子达成的协议买了一把钻天猴又去买了两根甘蔗,站在板凳上正看戏的小武看见了,他不管不顾地跳下了板凳,他这一跳,板凳成了一头沉,害的小文和小虎也从板凳上摔了下来,幸亏是土地面儿没摔怎么样,他俩埋怨了小武几句,拍了拍身上的土又站上板凳去看戏了。

  二刚把买的一根甘蔗让卖甘蔗的人给剁成了四截,小宇和小武各拿了一截甘蔗站上板凳连吃带看戏去了,二刚又把剩下的两截甘蔗分给了小文和小虎,小文和小虎嚼着甘蔗看着戏,所不同的是他俩都是咬上一口甘蔗含在嘴里慢慢地嚼。

  孩子们平时就爱听孟三爷、三奶奶讲《杨家将》、《花木兰》、《牛郎织女》等等古代人物的故事,看古装戏,他们还是第一次,古装戏的唱词太长,念白依依呀呀,对于他们这些十来岁的孩子来说,还不能完全理解这些传统的国粹艺术和戏文里的故事内容,但他们还是似懂非懂地认真地看着戏。

  二刚把另外一根甘蔗也让卖甘蔗的人剁成了几截,给小雅、二妮她们同来的几个孩子分了分。然后和大云也站上板凳去看戏了。 大云站在板凳上眼睛在看戏 ,可她心里却想着小宇额头上的伤口,虽然绒线帽子捂住了小宇额头上的纱布,但毕竟是刚入正月,天气还挺冷,她又看到小玉和小婷除了吃就是在人和凳子之间钻来钻去的来回地跑着疯玩,她和二刚说了一句什么?然后,她从板凳上下来,来到了小宇站着的板凳前,“小宇,你能看懂这戏不?要是看不太懂咱们回家去吧?”小宇听了看了看站在旁边的小武说:“小武要回家我就回家。”小武听说要回家,他扭过脸和小文说道:“你们站好喽,我回家呀,不看戏了。”说完他跳下了板凳。大云又去和柳叶说了一声儿,她领着四个孩子又买了两根甜秫秸秆儿,小宇和小武各扛上一根儿,跟着大云回家去了。

  《五女拜寿》一直唱到下午四点多才散场,但是人们还是余兴未消,站在戏台前不肯走,非让三刚再唱上一段,三刚看着三里五村的乡亲们这么热情,他也不好驳大家的面子,就请拉二胡的师傅又配合了一下,唱了一段儿《四郎探母》,人们饶有兴趣地听完了,才恋恋不舍地逐渐散去回家做饭,等待晚饭后再来看《打金枝》。

  三奶奶和英子她们也回到了家, 吃晚饭的时候,三奶奶看着小宇额头上捂着的纱布问:“二刚媳妇,下午换药小宇头上的伤口怎么样了?好点儿没?”大云说:“愈合得还不错,已经结茧了。”三奶奶心里头觉的有点儿过意不去,她不由得叹了口气,“哎!小宇这孩子一年有十一个月的时日都在姥姥家住着,从来也没有听说摔破过哪儿,这才来了奶奶家几天,这么多人看着就摔成了这样,你们明天回去老人家要是说什么,你们就听着,可别还嘴。”大云安慰婆婆道:“娘,没事的,我爹娘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孟三爷把手里端着的饭碗放在炕桌上问秃爷,“他秃爷,前两天你说那匹老马不怎么好好地吃草料,现在怎么样了?找兽医看了没有?”秃爷也把手里端着的碗也放在桌上说道:“找兽医看了,人家说它岁数太大了,只能是给它慢慢地打对着。”孟三爷又接着说道:“明天二刚他们回孩子姥姥家,你赶车送他们去,让二刚骑上英子的自行车带上小雅,车上坐她们娘三个,老马也省点儿力气,只是你回来的时候把自行车拉回来就行了。”秃爷笑道:“行,还是你想的周到。”

  吃完饭,大云哄着小宇、小玉留在了家里,其他的人都去看戏了,大云在整理回来时所带的物品,她和二刚准备明天带孩子们回娘家,在那边住一晚上,后天一早就带小雅和小玉回城里去。同时她也在想明天怎样和爹娘交代小宇磕破头这事儿,她知道小宇可是姥姥、姥爷的心尖子,爹、娘如果要埋怨上她几句,她也只有乖乖听着的份。

  大年初二,按本地的习俗,是出了嫁的姑娘们回娘家的日子。吃过早饭,二刚和大云告辞了孟三爷一家人,领着孩子们坐上秃爷赶着的马车往娘家而去。

  大云的爹娘此时正在他们家里准备饭菜,他们的儿子、儿媳妇今天也带孩子们回孩子姥姥家去了,二女儿婆家离这儿比较近,她们一家一大早就来了,郭大全领着两个外甥出去玩了,宋大脚和二云两口子正在堂屋里准备中午的饭菜。“姥姥,姥爷,我回来了,”宋大脚听见小宇的喊声连忙迎了出来,果然是大女儿一家走进了大门,小雅和小宇看见姥姥走出屋门,他们大声地喊着:“姥姥,”飞跑过来扑到了宋大脚怀里,宋大脚一眼看到了宝贝外甥小宇额头上捂着的纱布,本来满面带笑的她立马就沉下了脸,端详着小宇的额头问大云:“小宇的头怎么了?捂着这么大一块纱布,是摔的吧?怎么那么多人看着还摔成了这个样子?”二刚忙陪笑脸道:“娘,您别生气,是我们没看好孩子,他跑着玩的时候不小心摔倒碰伤了头,”宋大脚故作平静地说道:“你们自己的孩子,我生得什么气呀?”她说着拉住小宇的手就往屋里走去。大云知道这是她娘心里窝着火,当着大女婿的面没好意思发泄出来。她连忙拉着小玉也跟了进去。郭大全领着二云家的两个孩子刚好走进了大门,听到了他们的说话,他走过来笑了笑,对二刚和秃爷说道:“快进屋吧,她就那样。”这时,大云领着小女儿也跟进了里屋,宋大脚一屁股坐在了炕沿上,她瞪大眼睛、恼怒地冲着大云放起了连珠炮,“我在你婆家是千叮咛、万嘱咐,孩子淘气,把孩子看好,可你们光是嘴里嗯呀、啊呀地答应着,其实就是把我的话当成了耳旁风,心里根本就没拿着当回事儿,这大过年的,你们就把孩子看成这样。我本来不想说,再看看小雅啊,你们成天说你们城里那儿条件这么好、那么好,那么好的条件就把孩子养得跟瘦猴儿似的。”大云道:“娘,我知道你把他们从小带大、心疼他们,小宇是跑着玩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下,我怕他伤口感染才给他捂了块纱布,”宋大脚听后,伸出胳膊把小宇拽到自己的跟前就要揭下纱布,大云心里一急把昨晚想好的词儿都忘了,她连忙拉住她娘说道:“娘,你别揭,缝了两针,昨天刚换了药,再过两天才能拆线。”她娘一听一下子又急了,“什么,都缝了针还说没事,我就知道不可能没事,”她说着搂着小宇还抹起了眼泪。大云看见她娘伤心的样子,她连忙走过去从墙角边的晾衣绳上拽下了一块毛巾递给了她娘,安慰道:“娘,缝针是为了让伤口长得平一些,免的以后留下疤痕,真没有多大事,不信我揭开一点儿你看看。”大云说着拉过小宇,把粘在他额头上的一条胶布揭开,又把捂在伤口上的纱布揭开了一点儿,宋大脚仔细地看了一下,她才放下心来,这时,大云她爹走进来说:“行啦大云她娘,你就别磨叨了,他们也不想让孩子摔成这样,快做饭去吧。”二云也走进里屋说:“娘,你别那么担心,谁家的孩子不摔跤,没事的,过几天就好了。”宋大脚不爱听了,“哼,就你们会说话,充什么好人。”她说着把手里的毛巾往柜子上一扔,竟自撩起门帘走出了里屋。大云和她爹相互看了一眼也随后走出了里屋。小宇早跑到院里去和二云家的两个孩子一块玩去了。

  中午待姑爷的饭菜很丰盛,这也是因为今年年景好,政策也好,家里搞了些副业,手里有钱自然也就舍得吃了,再就是年前宋大脚知道大女儿一家大年初二要回来,她还特地让郭大全宰了自家养的三只大公鸡,还在集市上卖了两条大鲤鱼和几斤羊肉,这要是再往前推两年,宋大脚可不舍得这么吃,以前过年也杀猪,卖剩下的那半扇猪肉,除去留着剁馅儿的猪脖子肉都腌成了腊肉,剩下的猪头肉、猪下水也要省着吃,就是大年初一的午饭,最多也就是拿两方肉做个四喜丸子、扒个肉条,凉拌个猪头肉、切一截自家灌得粉肠,再炒两个小菜而已,初五按习俗叫破五,早晨必须吃饺子,午饭吃的稍好一些,猪头肉、猪下水放在一起拌些凉菜,煎些灌肠再炒两个小菜,过正月十五中午最多也就是包顿饺子。正月中其它的日子里每顿饭也就是切点肥油在大锅里炼一炼再放些白菜、粉条、豆腐之类熬上一大锅菜。如今大年初二,为待闺女、女婿,红烧鱼,白斩鸡,四喜丸子,扒肉条、大葱爆羊肉等等都上了桌。宋大脚还特地给小雅做了她在老家时最爱吃的黄花、木耳打卤手擀面。吃完午饭,秃爷要回家了,郭大全一家人送秃爷赶着马车走出了胡同口,直到目送秃爷赶着马车走远了郭大全他们才回到家里。下午他们村子里也有唱戏,等他们看戏回来,大云的两个弟弟、弟媳带着孩子也从孩子姥姥家回来了,侄男、侄女们给大云两口子拜过年,大云给侄男、侄女们送了礼物还给了他们压岁钱。两个弟媳看到大云他们一家子都回来了也都很高兴,宋大脚和她的闺女、媳妇们一起又做了一大桌子的菜,一大家子人过了个团圆年。

  柳叶的娘家是和孟三爷家在同一个村子里住着,虽然当初柳叶的爹娘反对柳叶和三刚谈恋爱,可柳叶到底还是他们的亲闺女,柳叶的爹娘和柳叶、三刚早已冰释前嫌,柳叶和三刚带着孩子们回到娘家,柳叶的爹娘自然也是少不了的好吃、好喝、好招待。

  四刚和杨娟两口子回杨娟娘家去拜年,杨娟姐姐一家早早地就回到了娘家,和她娘一起正忙活着准备中午饭,她们见杨娟、四刚推着自行车走进了大门,娘儿俩连忙放下手里的活儿,满面笑容地迎了出来,杨娟的大姐夫和小外甥宝强也迎了出来,大姐夫帮着提起四刚他们带来的礼物,此时的老杨也面含笑容坐在里屋炕上趴着玻璃窗向外张望,四刚他们走进里屋,给老两口拜过年,一家人坐在炕上又聊了一会子闲话,杨娟她娘和她大姐又去忙活午饭去了,杨娟也来到堂屋帮忙,中午的饭桌上,鸡、鸭、鱼、肉、菜蔬,凉的、热的都上全了,老杨和他的这俩女婿推杯换盏地喝起了酒。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老杨满面泛起了红光,他把手里端着的酒杯放在炕桌上说道:“四刚,你回家和你爹商量商量,现在生产队的地都分给各家各户,过年后你就别去地里干活了,家里那点地就让娟子一个人去伺候,你去城里跟着我干吧。”老杨说完还沒等四刚回答他顿了顿又接着说道:“你大姐夫人是个好人,就是太实诚了,他干些具体活还行,等你去了,你就先跟着我跑跑业务。”四刚听了看了看身旁的杨娟,见杨娟两眼正瞅着他,还冲他点了点头,四刚满面笑容道:“我倒是愿意跟着您去干,但不知道我能不能胜任这项工作,到时候您还多指点指点我,如果您觉得我哪儿做的不好您就直接说我,我肯定会好好地跟着您学习。”杨娟接过话茬笑道:“就是,你就跟着我爹好好的学习学习吧,我爹可是这方面的专家。”杨娟她大姐听后也半开玩笑道:“妹夫,你还真是挺谦虚,不愿得我爹说你聪明,爹让你去你就去吧。”然后,她又扭脸对着自己的丈夫说道:“你看看二妹夫多会说话,以后你也跟着学着点儿。”正吸烟的大姐夫听了他媳妇的话,他冲大家笑了笑沒有说话。杨娟她娘看了自个的丈夫一眼,说道:“我说,你们别光顾着的说话,菜都凉了。”说完她给两个女婿的碗里各夹了一筷子菜。

  四刚他们吃完午饭又聊了会子闲话,在晚饭前回到了孟三爷家。吃晚饭的时候,四刚和孟三爷说起了他岳父中午说的话,孟三爷是谁呀?那脑子多好使呀!四刚话音刚落他马上就说道:“去吧,你老丈人信任你,你就跟着你老丈人多学学,历练、历练。”秃爷三扒拉、两扒拉,快速地吃完了自个碗里的饭,他从炕上下来,穿上二刚过年回来送给他的那件半新不旧的大皮袄道:“我得赶紧走,去看着那匹老马,再给它弄点细料吃吃,好好地给它打对打对。”孟三爷知道,自生产队分完地后,其他的牲口都卖了,任生产队长怎么说秃爷就是不让他卖这匹老马,生产队长也拿秃爷没有办法,他也知道秃爷爱这匹老马就如同爱自己的生命一样,最后也就留下了这匹老马。孟三爷也不知道今天自个是怎么了?他看着秃爷这个样子,他心里头不知怎么的就那么的不踏实,他不由得就想多嘱咐他几句,“他秃爷,你晚上给老马加料的时候披上大袄,别把你自个再冻着了。”“知道了”秃爷说着走出了里屋,孟三爷坐在炕桌前,手里端着半碗稀粥还在喊,“半夜给老马加料的时候穿上大袄,别忘喽。”

  接下来的几天,秃爷不再来孟三爷家里吃饭,孟三爷知道这是秃爷为了照顾那匹老马也是拼了自己的老命,他心里头不放心秃爷,也是时常地去大队部看看他,给他送些食物,顺便也开导开导他,给他宽宽心。

  年,来的时候让人们渲染的轰轰烈烈,但它走的也挺快,今天就是正月十五了,孟三爷早早地起了床来到院里,他看向东方刚刚现出的曙光,走到西墙旁,面对着西墙,双手合十嘴里嘟嘟囔囔地念叨起来:“梦有不祥,刻在西墙。太阳一照,化为吉祥。”他一连念叨了六遍,然后,又回到屋里,从条案上拿起一挂鞭炮就往屋外走,站在一旁的英子看着他笑道:“爹,您今天怎么不等煮熟了饺子上供时再放鞭炮啦?三嫂、四嫂他们两家都还没来呢,您怎么自个就放鞭炮去了?”孟三爷只管往外走,头也不回道:“你别管,”他说着来到院里就把鞭炮给点着了,鞭炮噼里、啪啦的响了一通,孟三爷看着鞭炮响完,他顺手拿起靠墙放着的大扫帚扫起了院子,可他也就刚扫了几扫帚,就把大扫帚又使劲地扔在了地上,喊道:“英子,去叫你秃大爷今天早点过来。”他还没等英子回话,他又喊道:“算了,你还是帮你娘做饭吧,还是我去叫吧。”他说着走进里屋披上大皮袄急嗤麻慌地向大门口走去,英子来到院里捡起地上的大扫帚靠墙放好,撩起来棉门帘倚着门框站定身子看着他爹的背影疑惑地问:“娘,我爹今天这是怎么了?这是谁又惹着他了?这是和谁在怄气呢?饭还没做熟呢,就这么着急地去叫秃大爷。”坐在锅台前烧水的三奶奶叹了口气,“哎,今儿一大早,你爹醒来就和我说,他昨晚做了个梦,梦见你秃大爷骑着那匹老马往村南去了,你爹怎么喊他,他都不理你爹。这不,一大早你爹起来就自个放了鞭炮、为的是驱驱邪气,你秃大爷为了那匹老马,这十来天了也是吃不好睡不好的,你爹他是不放心你秃大爷,这才急嗤麻慌的去看他了。”“我爹就是迷信,做个梦也能当真,就说三十那天晚上,他往桌子上摆了那么多的供品,还那么虔诚的跪拜、叩头,小宇还不是磕破了头,也没见哪位神仙现身保佑小宇。”英子倚着门框站在那里颇有微词,三奶奶立刻沉下脸厉声道:“英子,今天是正月十五,可不敢胡说,举头三尺有神明,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三奶奶看着英子让她说地又噘起了小嘴,她口气又缓和了一些道:“不过这话又说回来,这就是信则有,不信则无。”英子听了笑道:“看吧,你自己说出的话都前后矛盾。”她们娘俩正说着话,三刚一家和四刚小两口他们两家前后脚走进了大门,四刚进门就问:“娘,我爹这么早去北边干啥去了?我叫他,他也不理我。”三奶奶又把昨天晚上孟三爷做的梦给他们说了一遍,四刚听了撇撇嘴道:“我爹还真是迷信,做个梦还能当真。”三奶奶道:“你怎么和英子一个口气?三刚、四刚,你俩也去你秃大爷那儿瞅瞅,看看有什么活儿帮他干干,没事让他们早点儿过来吃饭。”三刚、四刚听了三奶奶的话,他们哥俩一块儿向大门口走去,他俩刚走到半路就看到孟三爷从大队部的大门里急忙忙地走了出来,孟三爷也看到了三刚他们,他大声喊:“四刚你快去找医生,你秃大爷不大好,快,跑着去。”他这一喊,四刚连忙跑着找医生去了,三刚也跑着去了大队部,在街上还有别的人听到了,他们也连忙跑着去了大队部。孟三爷他们来到秃爷住的屋里,只见秃爷安静地横着躺在土炕上,他闭着眼睛,身上盖着被子,两只胳膊一左一右在被子外面平放着,好像睡着了似的,孟三爷自言自语道:“昨儿吃晚饭还好好的,也没听他说哪儿不舒服,怎么这早儿见他就这样了,”这时,村里的赤脚医生背着药箱小跑着进了屋门,他把药箱放在炕的一边,伸手给秃爷把了把脉,又翻起秃爷的眼皮看了看说道:“没救了,瞳孔已经放大了,”他转身又问孟三爷:“这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孟三爷说道:“就刚一会儿,今一早我就感觉心里头不好,就过来看他了,我一来他就这么躺着,叫他也不答应,推他也不言声,摸他身上好像还有点热乎气儿,这不就让四刚去叫你了。”他们正说着话,就叫外屋“扑通,”挺大的一声响,他们赶紧来到外屋一看,原来是牲口糟子后面拴着的那匹枣红老马倒在了地上,孟三爷连忙又喊四刚叫他去找兽医,四刚又跑去找了,老马躺在地上,四条腿抽搐起来,过了一会儿他那四条腿直挺挺的伸着,两眼圆睁,待在哪儿一动也不动了,兽医来了也无济于事了,这时,屋里屋外围满了人,人们看到此情此景也是议论纷纷,“这匹老马肯定是跟着秃爷一起走了,也不亏秃爷照料它这么多年。”又有人说:“这匹老马也是有情有义,怕秃爷一个人在路上孤单,给他做个伴。”这时,孟贤从外面走了进来,他分开人群来到老马身旁,蹲下身子看了看老马,用手指抹下老马的眼帘,他站起身来问孟三爷道:“刚才听说他秃爷没了,是真的吗?”孟三爷面色沉重的向他点了点头。孟贤转身向里屋走去,他来到秃爷身旁,低下头看了看已经故去的秃爷,又把秃爷盖着的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了秃爷的脸面,对站在他旁边的人们高声说道:“请大家伙帮帮忙,帮忙料理一下秃爷的后事,我在这儿谢谢大家了。”他说着冲大家抱了抱拳,又和孟三爷说道:“咱俩先给他秃爷穿上寿衣吧,要不时间一长,他的胳膊腿硬了就不好穿了。”孟三爷听他大哥孟贤这么一说他才缓过神儿来,原来,这里的老人们都有个习惯,自己年岁大了都要事先准备好寿衣和棺材,孟三爷连忙来到靠北墙放着的板柜前,掀起板柜盖儿,找出来三奶奶早已给秃爷做好的寿衣,孟三爷和他大哥孟贤趁秃爷刚去世不久、身体还没有完全僵硬给他穿上了寿衣。三刚和四刚到别的屋去卸门板去了,大队书记指挥着众人一起把那匹死去的老马暂时先抬到了院里。他又指挥着众人把那两个马槽子拆了把外屋打扫干净,又有人帮忙把早已准备好的白茬子棺材从草棚子里抬了出来,放到了院里,准备一会儿再刷一层红油漆。满仓帮忙找了两条板凳放在了外屋,三刚、四刚抬着刚卸下来的门板但在了那两条板凳上,又有人帮忙往门板上铺上了褥子,这时,秃爷的身体己经变得僵硬起来,四刚、满仓他们几个年轻人把他抬上了门板,早已赶来的三奶奶拿过来一快黄麻纸盖在了秃爷的脸上,又拿过来一块白色的布单子给秃爷从头到脚盖在了身上,孟三爷又让三刚把一块小木板据成了上尖下方的牌位,他亲自执毛笔在木板上面写上了“刘生之灵位。”然后,双手拿起来牌位摆在了刚搬来的方桌正中。柳叶和桂香把从家里拿来的糕点、花糕放入盘子摆在了牌位前面,然后,孟三爷又把点燃的香烛插在了方桌上的香炉里,还把烧纸时用的火盆摆在了桌子前面,人们七手八脚这顿忙活,老孟家老哥俩还请来了吹鼓手,一切安排停当,老孟家人看着停放在方桌后,盖着白布单的秃爷,他们是悲从心生,数老大哭的最伤心,他很感念秃大爷平时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东西总是先给他,对他的特别关照。他主动向他爹提出了愿意给秃大爷披麻戴孝,孟三爷其实早就想过这事,他怕老大不愿意他也就没有说,现在老大自己提出来了也正合了他的心意。英子拿来现做的孝袍子帮老大穿在了身上,老大“扑痛”一声跪在了铺着麻袋片的地上,为秃大爷守灵。三刚和三强他们几个表兄弟腰中也系上了孝带子跪在了方桌的两旁,以答谢前来上香烧纸的人们,村里的人们因感念秃爷平时有求必应,谁家有个大事小情要用马车,只要生产队长点头,不管是晌午还是半夜他都会帮忙出车,这一天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一连几天来吊唁的人也不少,老大忙着磕头还礼,只是三刚在正月十五和十六这两天的下午还去唱了两场戏,因为在这两场戏里他是主角他不得不去,这大概就是人们所说逝者已逝,活着的人还得继续生活下去吧。

  村中也有人一直在惦记着那匹老马,有人提议:“把那匹老马宰了,把肉分给咱们生产队的社员们吧。”这话让孟贤听到了,他一下子就急了,气的他吹胡子瞪眼,站在哪儿冲那人吼道:“你想什么呢?分老马的肉,绝对不行。这匹马是老刘从我们老孟家带出来的,尽管他吃的是生产队的草料,但它也给生产队干了二十多年的活儿,它之所以能活这么多年,这也是老刘的功劳,既然是老刘的功劳,就应该把老马在老刘坟前火化喽,让它陪老刘一起走。”孟贤的话音刚落就有人小声嘀咕,“就这么烧了,太可惜了。”也有人赞成孟贤的话,“这匹马也太老了,恐怕就是分了肉也煮不软,还是火化了吧,秃爷伺候老马这么多年,就让它继续去陪着秃爷吧。”最后还是大队书记一锤定音,“就按孟贤说的办,它已经给生产队做了这么多年的贡献,就把它在秃爷的坟前火化了吧。”

  一连几天孟三爷都在忙活着秃爷的丧事,自从秃爷去世后,孟三爷是吃不好,睡不着,嘴里本来有一颗嚼牙活动了,还有点儿疼,现在让那颗牙带的是满嘴牙都不舒服,也不知道那颗牙在疼,腮帮子也肿起来了老高。就连晚上睡觉都增添了一个毛病,他睡着、睡着、忽然地就坐了起来,在黑影儿里摸索着烟袋杆儿,吸上一烟锅子旱烟再躺下。他们老孟家早已把秃爷当成了自家人,孟三爷曾不止一次地说起过,他此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帮老刘张罗个媳妇、成个家,留下个一儿半女,这几天他想起来这事儿心里头就更是难受得不行。今儿一大早儿,天空中又纷纷扬扬飘起了雪花,孟三爷早早地就起炕了,他披上大皮袄,一只手捂着腮帮子脸色阴沉沉地来到堂屋,给坐在锅台前烧火的三奶奶扔下一句“我不吃饭了,”就向院里走去,三奶奶站起身追到屋门口,望着他的背影关切地喊:“饭这就做熟了,吃上点儿再去吧,你老是不好好吃饭怎么能行?到时候把你的身子骨也弄坏了可怎么好。”“你别管了,”孟三爷头也不回又扔下一句,他踏着积雪大步流星地走向了大门外,原来,今天是秃爷去世的第五天,是给秃爷出殡的日子。

  孟三爷来到了大队部,他让老大回家吃饭去了。老大这几天也是特别辛苦,白天他都要守在秃爷的灵前给前来烧纸上香的人们答谢还礼,晚上三刚他们要替他守灵他也不让。村长也有安排别人轮流和他做伴,但他除去吃饭和去厕所、他一刻也不愿意离开秃爷的灵前。由于吃不好睡不好,老大的眼睛都熬红了。孟三爷搬了个方凳坐在了秃爷头前,他掀开盖着秃爷头的白布单子,其时秃爷的面相他根本就看不见,因为秃爷爷脸上还盖着一层黄麻纸,但是他就是想看看。他看着、看着不禁老泪纵横,这是秃爷去世以后他第一次哭,默默地哭,他任凭泪水流下脸颊,流到脖颈打湿衣襟,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院里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他才把肩上搭着的白羊肚毛巾拽下来擦了擦泪水,重新把白布单子盖在了秃爷头上,然后,他站起身来走到一旁,假装看着那些昨天才扎好的纸人纸马。来人是老大和大队书记还有好些同村的人。他们都是自发来送秃爷最后一程的

  老孟家在这个村子住着的大人小孩都来了,二刚也从城里赶了回来,他们不论男女老少都给秃爷戴上了孝,二刚他们这一辈的男人们手里还拿着打狗棒。就要钉棺材板了,有人拿来大铁钉子和铁锤,“邦、邦邦、邦,”使劲地敲打着按在棺材板上的钉子,孟三爷双手扶着棺材盖大声地喊着,“他秃大爷躲钉,他秃大爷躲钉啊。”孟三爷喊着、喊着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只见他的双目眼泪奔涌而出,可他还在哭喊:“他秃大爷躲钉啊,他秃大爷躲钉。”旁边的人看了也禁不住为之动容,都流下了热泪。老大拿起了瓦盆,他高高的举起“叭”的一声摔在了地上,一下子摔了个粉碎,然后,他双手执起了幡,小武穿着孝袍站在他旁边怀里抱着秃爷的牌位,原来小武早在两年前就过继给了老大。主管一声令下,“起杠,”顿时鞭炮齐鸣,吹鼓手也奏起了哀乐,有人过来连劝带拉得把孟三爷拉到了一旁,八位自愿来抬棺的棒小伙,把四根长木杠子伸进了棺材下面早已固定好的木杠子上挽着的绳套里。他们一起使劲抬起棺材向院外走去,直奔村南老孟家的祖坟所在地,这也是秃爷生前最后的愿望,他也是感念老太爷在世的时候待他不薄,他愿意守候在离老太爷不远的地方。

  老大在前面举着幡,小武抱着秃爷的牌位,老孟家所有儿孙辈的人们腰里都系着孝带子、手里拿着打狗棒跟在他俩身后,孟贤和孟禄老哥俩坐上驴车,他们两家的女人们脚上都穿着瞒着白布的布鞋,她们也都分别坐在了几辆驴车上,跟在手里拿着打狗棒的人群后面。还有好多同一个村子里的人们也都步行跟在驴车后面去送秃爷。

  大队书记和几个中年男人骑着自行车、满仓驾驶着手扶拖拉机拉着那匹老马和一些木柴先送葬的队伍一步去了坟地。送葬的人们刚出村子,就看到老孟家祖坟那个方向浓烟滚滚冲天而上,浓烟中伴着闪闪的火光,一股焦肉味迎面扑来,人们知道这是大队书记他们在烧那匹老马。此时,天空中的雪花还在纷纷扬扬的飘着,旷阔的原野上一片洁白,几只乌鸦凄厉的鸣叫着从人们头顶上空飞过,落在了远处田埂上那棵光秃秃的歪脖树上。等孟三爷他们送秃爷来到坟地的时候,烧老马的木柴已经燃尽、老马也化成了骨灰,一个穿着半新不旧黑色棉衣的中年男人正在用一个木箱子将老马的骨灰收起。三刚他们再次整理坟坑,又扫去脚印把秃爷的棺木系上绳子慢慢地放了下去,然后抽出绳子,又把那匹老马的一箱骨灰也用绳子系下坆坑。这时,老大把手里的招魂幡扔在了地上,他不顾一切地扑到了坟坑旁,他跪在坟坑的边沿沙哑着嗓子大声地哭喊着,“秃大爷,你走的时候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我还没有伺候过你呢,我不想让你走,我想你秃大爷,秃大爷……”老大凄厉的哭声使旁边不少的人也不禁跟着流下了热泪,孟三爷忍不住眼眶里也噙满了泪水,他侧过脸庞抬起胳膊用袖子去擦眼泪了。尽管老大说出的话让人听了觉得他很傻,老大本来也不会像有些人那样连哭带说用过多的词汇去描述心中的悲痛,他也不会像有些人那样心中本不悲伤,但那人会带着哭腔絮叨的比唱的都好听。老大只是用简单的词语说出了自己内心所想要说的话。有人过来劝慰着老大,硬是把他拉到了一旁。孟贤和孟禄老哥俩默默地拿起了铁锹亲自铲土掩棺,拣土成坟,老大哽咽着拿起招魂幡,把它插在了坟堆上面,这一切完成之后,孟贤对人们说道:“你们大家都先回家吧,给我们老哥俩留把铁锨,我和孟禄再待一会儿再回去,”英子刚要上前说什么?三奶奶拉住了她,三奶奶嘱咐道:“那你们早点回家”说完她坐上驴车随着大家伙儿一块回村去了。

  孟三爷他们见大家伙儿都走了,孟贤走到不远处他们爹娘的坟堆前,弯腰拨着坟头上的衰草。孟三爷拿起铁锨,把秃爷坟堆旁的土又往起练了练,拿铁锹转着圈把坟堆的四周拍实,他又去找了些石块围在了坟堆的周围,这时孟贤也来到了秃爷坟前,他掏出烟卷递给了孟禄一只,又点着一支烟,吸了一口蹲下身来插在了秃爷坟前,自己也点上一只慢慢地吸着,孟贤慢慢地说道:“这样挺好,他秃大爷走在了咱们俩前头,也没有让谁伺候,自己也没有受罪,咱们的爹娘现在大概已经看到他了。”孟三爷吸了一口烟黯然地说道:“我知道,可我心里就是不得劲。”然后,他们谁也没有再说话,过了一会儿,他俩吸完了手里的烟,孟三爷拿起铁锨扛在了肩上,孟贤也站起了身,他们迎着飘飘洒洒的雪花往村子里走去。

  在这年前、年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孟三爷一家经历了大喜大悲,这天早上快吃饭时,孟三爷从院外回来,他拽下来肩头上搭着的毛巾抽了抽裤腿走进了里屋,瞅了瞅屋里的几个人对四刚说道:“四刚,去叫你秃大爷吃饭。”四刚听他爹这么一说都蒙了,问道:“叫谁?”孟三爷见四刚问他,他才恍然大悟,“是啊,你秃大爷已经过世了,他不在了。”他自言自语地说着上炕坐在了炕桌前,端起桌上的碗默默地吃起了饭。三奶奶她们也都默默地吃着饭。“三叔、婶子救命呀,”一个女人带着哭腔急切而大声地哭喊着闯进了屋,只见来人披头散发,衣冠不整,屋里的人被她给吓了一跳,他们定睛一看原来是桂香,三奶奶连忙放下手里的筷子下了炕,拉着桂香问道:“这大早起的,这是怎么啦这是?”还沒等桂香说话,就听三强在院里喊:“我叫你叨叨,我今天非得打死你。”又听有孩子在哭喊:“爸爸,你别打我妈,别打我妈。”三强嘴里大声嚷嚷着手里还拿着一根擀面杖就追进了屋里,四刚一看连鞋也没顾上穿跳下炕就拦住了三强,孟三爷也站在炕上瞪大眼珠子大声呵斥道:“三强,你这是干什么?大清早起来就追着打媳妇,打媳妇是你的本事?”三强梗着脖子生气地大声嚷道:“还怨我打她,你看她抓得我这脸。这几天她没事儿就叨叨叨、叨叨叨,没完没了,工厂里没活儿干,发不了工资怨我吗?你当我愿意下岗。”

  这时,有看热闹的人们站在孟三爷家大门口往院子里瞅,英子走出屋门笑嘻嘻地冲他们喊道:“婶子、大娘们,快回家吃饭去吧,别光顾着看别人吵架再把自个饿着。”人们听了英子的话她们笑着散去了。四刚趁三强说话的空儿,连忙夺下了他手里的擀面杖,三奶奶从墙角的晾衣绳上拽下块毛巾递给了桂香,让她擦擦脸上的眼泪,三奶奶看到了桂香脸上有五个很明显的手指印,想必是让三强给打的。秀珍和她弟弟拉着她妈妈的衣角还在不停的抽泣着,孟三爷听着三强的言语,他终于弄明白了他们两口子到底为什么打架,孟三爷对三奶奶道:“英子她娘,你领他三嫂到英子那屋里待会儿,我和三强说几句话,”三奶奶听后拉着桂香向门外走去,秀珍拉着他弟弟也随后跟着走向了英子的住屋。

  杨娟和英子收拾着炕桌上的盘、碗。三强坐在了炕沿上,孟三爷说道:“三强,不是我说你,再怎么着你也不能拿媳妇出气,你们厂子的事我也听说了,平时听新闻里说,以前实行的是计划经济,以后要实行市场经济,看来你们厂子是最先赶上的那一拨儿。”他们正说着,三强他爹孟贤迈着大步急匆匆地走进了里屋,他一进屋就气冲冲的指着三强的鼻子骂道:“你个兔崽子,长能耐了是吧,这一大清早的你就不消停,追着媳妇满大街的跑,你不嫌丟人,我还嫌丢人呢。”他越说越生气,竟一手扶着门框,另一只手把脚上的一只鞋脱了下来,举起来就要拿鞋底子抽三强,吓得三强连忙将身子往后躲。站在三强旁边的四刚一看,一步上前连忙把孟贤高举着的鞋从他手里夺过来,顺手扔在了他的脚底下,笑眯眯、慢悠悠地开了口,“我说大伯,抽什么抽呀,您老快歇会儿吧,别到时候您为了抽他再闪了您的老腰。”孟贤听了瞅了四刚一眼,蹬上了四刚扔在地上的鞋,但他嘴上还是不依不饶地提高了声音瞪着三强吼道:“兔崽子,你就记你老兄弟的好吧,要不是你老兄弟拉着,我今天非得拿鞋底子抽死你。”他说着还挥动一下手掌,四刚听了笑嘻嘻地拉着孟贤让他坐在了旁边的炕沿上。孟三爷坐在炕上道:“大哥,你生那么大气干什么?坐下来好好地说。”他扭脸又冲三强道:“三强你也是,女人家就爱叨叨,你就让她叨叨两句,莫非你真准备在家种你老婆孩子那几亩地?”三强一只手摸着自己的后脑勺阴沉着脸说道:“我还没想好去干点什么?”孟贤着急地说道:“孟禄,你去和你哪亲家说说,让三强也去他们工地上干活吧。”孟三爷往烟袋锅里按了一撮烟末说道:“大哥,不是我不去说,我是觉得不好,那地方活儿太累,干得是苦力活儿。”他说着划着了火柴,点着了烟锅子里的旱烟,“吧嗒、吧嗒”地吸着烟嘴儿,吐出来几个烟圈儿又和三强说道:“三强你在锁厂上班,会配钥匙、会修锁,你要听我说你就去县城里摆个修锁摊儿,肯定也不少挣钱。”孟三爷这句话就像是一语惊醒了梦中人,三强一下子兴奋起来,他一拍大腿,“真是得,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说完了他又耷拉下脑袋道:“就是不知道执照能不能办下来?”孟三爷笑道:“你每天不听新闻?现在中央都在鼓励个人下海经商,你现在去办营业执照,肯定能办下来。”孟贤听后也很高兴地说道:“三强,你就听你三叔的吧,还是你三叔这招高。”他们在这屋说话的时候,三奶奶在英子屋里问桂香的俩孩子:“秀珍,你们吃饭了没?”秀珍哽咽着道:“吃了,刚吃了一半,我爸就和我妈打起来了。”三奶奶又问:“还没有吃饱吧?我们家还有饭让姑姑给你们去盛,在这儿再吃点就上学去吧。 ”“我们不想吃了,”秀珍说话的时候眼睛还直瞅着她妈,坐在炕沿上拿着毛巾擦眼泪的桂香给站在她身旁的俩孩子也用毛巾擦了擦脸说道:“妈沒事,你们都去上学吧。”三奶奶又喊来英子,“英子,你跟秀珍她们回家拿书包,出门的时候别忘了把你嫂子家门锁好喽。”“哎,”英子答应一声,一手拉一个领着俩孩子走出了屋门。三奶奶劝桂香道:“男人们平时就怕自个的老娘们叨叨起来没完,你还在这个时候叨叨他,你想啊,他在工厂干了那么多年,一下子这工作说没就沒了,他心里能好受、能不窝火?你再没完没了的叨叨上他,他不和你犯脾气才怪。”桂香用毛巾擦着眼泪道:“那他也不能这么打我,你看我的脸、再看看我的后背,现在还疼呢,都不知道让他打成什么样子了?我要和他离婚。”她说着、说着又哽咽起来,眼泪又流出来了,三奶奶撩起了她后背上的衣服,可不是、后背上有好多青一道紫一道的血印子,三奶奶看着桂香后背上的伤道:“三强这小王八羔子,下这么狠的手。哎!你们这两口子也真是,好起来不知有多好,这打起架来下手也是没轻没重。他打了你,你也挠了他个大花脸。”三奶奶把手里撩着桂香后背上的衣服放下来又埋怨道:“我最不爱听的就是你们这些年轻人动不动就把离婚挂在嘴上,你当离婚是说着玩的?就说你吧,你们离了婚,孩子咋办?你不怕三强给他们找个后妈,一不如意对他们不是打、就是骂,就算你把孩子们都带回娘家,最后落得还不是像小虎他爹那样对孩子们不管不问。你呀,这嘴什么时候都不饶人,你吃亏就吃亏在你这张嘴上。”这时,杨娟洗刷完锅碗撩起门帘走了进来,三奶奶见她走进来了说道:“娟儿,你去那边堂屋条案上,把那半瓶酒拿来,我给你嫂子把背上的淤青揉开。”杨娟答应着拿酒去了,不大一会儿她拿来了酒, 三奶奶从叠好的被子上拿了个枕头,让桂香趴在炕上的枕头上,撩起来桂香后背上的衣服,又把酒往自个手心里倒了一些双手把酒搓开,然后,按着桂香后背上的淤青给她慢慢揉着。桂香痛的嘴里发出了“嘘、嘘”的声音,杨娟看着直咋舌头。三奶奶正给桂香揉着后背上的淤青,就听三强在院里没好气儿的喊:“回家了,别老赖在人家里不走。”三奶奶听到三强的喊声她停住了手,下炕走出屋门冲三刚呵斥道:“有你这么说话么?打了人还有理了,快进屋去给你媳妇赔个不是,”三奶奶说着迈开小脚走过来凑近三强悄声说道:“你小子下手也太狠啦,把人打得青一道紫一道,你怎么下得去手呀?要是我也不能就这么跟你回家去,快进屋给你媳妇说几句好话。”三强把自己的脸伸到三奶奶跟前压低声音道:“还怨我打她,你看看让她抓得我的脸,我一个大老爷们这要是进屋给她道歉,那以后她还不得翻了天。”三奶奶连忙拽了下他的胳膊也低声道:“行了,你们俩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要真说起来你打的她也不轻。”三奶奶说着往屋里拉三强,三强好像还挺执拗,他不肯进屋,三奶奶复又大声道:“三强,不是我说你,你这么大声嚷嚷是认错的态度吗?快点去,好好地给你媳妇认个错,没什么不好意思地,给自个媳妇赔礼不丟人。”她说着还给三强丢了个眼色,可三强光是眼神闪烁了一下脚却没动地方,三奶奶急了,她双手刚拽住三强的胳膊、三强就迈步跟着她走进了英子住房的外屋中央就不肯往里屋走了,此时的三强满脑门还写上了“不是我想进来,我是被三奶奶拽进来的。”三奶奶又凑近三强低声道:“你就别较劲了,进里屋去好好说话,多说点好听的。”杨娟站在旁边明眸闪烁,她看着婆婆和三强各演各的戏,她心里特别想笑又不好笑出声儿,杨娟算是看出来了,三强并不是不想去屋里给他媳妇道歉,而是碍着三奶奶是长辈,他放不下自己大男人的面子而已。杨娟迈步进屋,走过去拉住三奶奶的手故意道:“娘,咱们走吧,三哥要是想离婚他就别去道歉,咱们不管他。”杨娟说着拉住三奶奶手就往屋外走,可三奶奶还不放心地边往门外走还不住的回头打着手势让三强进里屋。等三奶奶走到屋外,杨娟附在三奶奶耳边低声道:“娘,您没看出来?您在这儿三哥不好意思进屋去和三嫂说好话。”听杨娟这么一说三奶奶才返过闷来,三奶奶嘟囔道:“小兔崽子跟我还玩心眼。”三强看着杨娟和三奶奶走出了屋门,他略迟疑了一下往前走了两步撩起门帘走进了里屋。快走到自己住房门口的三奶奶还是怕桂香和三强一语不合再打起来,她又悄悄地返回到英子住屋窗外听起了墙根,就听桂香哭着埋怨,“……嘤嘤、刚才我都从镜子里看到了,我脸上让你打的这五个手指头印让我怎么出去见人?后背上也是火辣辣的,都不知让你打成什么样子了?”三强还在充大尾巴狼,“你说我刚下了岗心里本来就不舒服,你还老是叨叨起来没完,这不是话赶话赶到那儿了,没压住火才动手打了你。”三奶奶在窗外听着她低声道:“这个笨蛋怎么这么不会说话?”果然三强话音刚落桂香就急了,“那你也不能拿擀面杖打我,你个没良心的,以前你上班的时候,我起五更睡半夜、忙完家里忙地里,你就这样对我,我不和你过了,呜呜……”桂香说着又哭了起来。三强的口气立刻变成了软声细语,“桂香,你别哭了,我这不是都给你来赔礼道歉了吗。来,我给你擦擦眼泪。”“去一边去,谁用你擦。你以为打一巴掌再给块糖就没事了?”桂香还是没好气。”三强又低声下气道:“桂香,你就别闹气了,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动手打你,你看你这不是把我的脸也抓花了,你要是不解气,就再打我两下。”三奶奶听到此她放心了,她微笑着离开了窗口回自己的住屋去了。又过了一会儿,桂香和三强一前一后从英子的住屋走了出来,三强站在窗前喊:“叔、婶我和桂香回家啦。”孟三爷坐在里屋炕上应道:“知道了,回吧。”

  吃过晚饭,四刚和杨娟回到自己家里,杨娟拉开衣柜门给四刚拿去工地上的换洗衣服,她从衣柜里拿出来几件衣服放在炕上道:“明天你和我爹就要去工地了,到了那儿你多和我爹学着点,遇事别自个瞎做主,要和我爹商量着来,也要和姐夫处好关系。”四刚站在土炕旁叠着准备带去工地的被褥笑嘻嘻随口道:“你就放心吧,糊弄他们还不是小菜一碟。”杨娟一听就急了,走过去揪住四刚的耳朵高声道:“你再说一遍,谁是小菜?”四刚的耳朵被杨娟揪的生痛,他龇牙咧嘴地连忙改口,“别揪,痛,我是小菜,你的小菜。”杨娟放开了手,一梗鼻子,“哼,这还差不多,你呀,就是嘴好使。”杨娟说着伸出手指去点四刚的脑门,四刚头一歪躲过杨娟的手指,他一把搂住杨娟的脖子坏笑道:“我除了嘴好使还有好使的地儿,要不咱们现在就试试。”杨娟满面羞色道:“去你的,我还要给你准备换洗衣服呢。”她说着挣脱开四刚的怀抱,拿起来炕上放着的那几件衣服放在了旁边的一个提包里。她又瞅了四刚一眼故意嘴硬道:“我宁可相信世上有鬼,也不相信你们男人的嘴,你们男人用着老婆的时候那嘴可甜着呢,净说些好听的糊弄人,不定那天那句话说的不入你们男人的耳了,那老婆就成了出气筒,翻脸比翻书都快。就说今天,看你表嫂让你表哥给打的身上青一道、紫一道的,等那天你一不高兴、不会对我也那样吧。”四刚不爱听了,他捆着行李道:“你这乱七八糟的词都是从那儿学来的?你怎么不说三嫂把三哥的脸挠的像花猫似的。”杨娟白了一眼四刚,转而又动了动眉头笑眯眯道:“要是我和你打起来就不往你脸上抓,把脸抓花了多难看,给我丢人不说还让别人看着说闲话。我要抓就往你胳膊和胸脯上抓,让你干疼,反正穿上衣服别人也看不着。”四刚听了眼睛斜睖着杨娟道:“呀呵!你刚开始说话,我还以为你这人挺好,挺给人留面子,没想到你做事更绝。”四刚说着把捆好的行李扔到炕的一旁,凑到杨娟跟前坏笑道:“你放心吧,我不会像三哥那样,我可舍不得。”他说着一把把杨娟揽入怀中,顺手把电灯还拉灭了。黑暗中,四刚急促的喘息声和杨娟婉转承欢的呢喃声交互呼应。习习清风透过纱窗吹进屋内,却吹不散屋内炙热的柔情。

  日子过得好快, 又是一年四月天,春回大地,万物复苏,桃红柳绿、紫燕斜飞。 一年之计在于春,青明前后,种瓜点豆,这是多少年以来村里人遵循的老理儿。去年种的冬小麦已经返青,人们浇田的,塝地的,田地里插秧种蒜的,在这个季节里,庄户人、家家户户、人人都在忙。今年是包产到户的第一年。很明显,人们干活的热情跟往年大不一样,他们每天起早贪黑、废寝忘食的在田地间劳作,晴天,头顶一轮红红的大太阳,汗水湿透衣衫,戚戚沥沥的小雨中照常耕田犁地,披一身泥泞,一颗汗珠摔八瓣,人们把一年的希望都寄予了这一个春天。

  清明节这天,孟三爷一大早就起炕了,他催着三奶奶快点儿生火做饭,他来到堂屋忙着把昨天赶集买的那些烧纸、吃食、烟酒,放入了一大篮子里,这一切都准备好后,他走出屋门,拿起靠墙放着的大扫帚扫起了院子。三奶奶和英子在堂屋两旁的灶上,烙饼的烙饼,炒菜的炒菜,她们很快就把饭菜做好了,英子把饭菜端上了饭桌,三奶奶站在门口喊,“他爹,先别扫院子了,你先进屋吃饭吧,我们等老大回来一块儿再吃。”孟三爷听到喊声把大扫帚靠墙放好,走到压水井旁压了些水洗洗手进屋吃饭去了,他坐在炕桌前,拿起一角烙饼卷了一根大葱,大口小口地吃完了,又端起桌上的碗喝了一口粥,烫的他直吸溜嘴,他没好气地冲外屋喊,“知道我着急走,不把稀粥早点晾上,这么烫怎么吃?算了,不喝了。”三奶奶一手撩起门帘探进头道:“你慢点喝,一个上坟早点晚点又有什么关系。”孟三爷道:“算了,不吃了。”他放下了饭碗下炕来到了堂屋,提起八仙桌上装满供品的篮子向屋外走去。刚走出大门就看到他大哥孟贤也提着一个装满供品的大篮子走出了家门,原来他们老哥俩昨天就说好了,今天他俩一起去给父母和秃爷去上坟。

  三奶奶等到老大拾粪回来,她们娘儿几个吃起了饭,“老大,你吃完饭把葡萄树刨出来,给它搭上架。”老大头也不抬地吃着饭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了他娘。三奶奶看着杨娟道:“娟儿,你看咱们这院里养着这么多的家禽也种不了菜,要不咱们在你家院里开出一小块园子种些菜吧?”杨娟听了笑道:“娘,你和我想一块去了,我也觉得我家院子里空荡荡的,应该种点什么?前一阵子我回娘家看着院里的石榴树挺好我就压了个枝条,等它生了根,我就把它起过来,我还想等赶集的时候再买几棵别的果树苗种上。”杨娟话音刚落,三奶奶对英子说道:“看你四嫂多会盘算,这才是过日子的人,你学着点吧。”正在吃饭的英子不爱听了,她把刚吃完稀粥的碗往桌上一放,说道:“我就知道,你们说来说去总得说到我的头上,在你们眼里我就没有一丁点儿好,你们继续说,我不吃了,我喂猪去。”她说完走出里屋提起地上盛有猪食的铁桶向猪圈走去,屋里传出了三奶奶的声音:“看吧,又不爱听了。”

  过了一会儿,三奶奶他们也都吃饱了饭,英子和杨娟洗涮完碗筷,三奶奶从杂物间里拿出来铁锹和镐头靠在了院墙边,又回到屋里从柜橱的抽屉里翻出来一包蔬菜种子,她来到外屋和杨娟说道:“娟儿,咱们现在就去你家院里种菜吧,趁着早晨天气凉快。”

  她们还真是说干就干。三奶奶拿着蔬菜种子,英子和杨娟扛起镐头和铁锹,她们一起来到了四刚家院里,在院中开出来几垅地,撒下了豆角、茄子、西红柿的种子。三奶奶站在刚开出的地垄旁,手遮在眉头,抬头看了看日头,自言自语,“这一天介忙忙叨叨的,这么快又到中午了,”她对英子和杨娟喊道:“你俩给菜地浇水吧,我先回家做饭。”她说完转身向大门口走去。

  又是一天的清晨, 老大向来都是早睡早起,从不偷懒。他从炕上爬起来穿好衣服,下炕穿上鞋还拿毛巾擦了把脸,他刚走出屋门背起粪筐,就听他娘在屋里喊:“老大,你去把鸡窝门打开,放它们出来找找小虫吃。”“嗯,知道了。”老大答应一声走过去把鸡窝门打开,他又看到关着鹅鸭的柴门,顺手把鹅、鸭也给放出来了。鹅、鸭从柴门里出来它们高兴地在院子里忽闪着翅膀、撒起了欢儿。老大把大门打开,大黄翘着大尾巴颠颠地跑过来站在了大门口中间,那几只大白鹅摇摇摆摆地小跑着过来了,其中有一只大白鹅大概是嫌大黄挡了它的路,它伸长脖子冲着大黄翘起的尾巴就啄了一口,然后,摇摆着身子和它的同伴们向村外的池塘奔去,大黄疼的“嗞”的一声,它刚要去追大白鹅,已经走出大门的老大背着筐、扛着粪叉子喊:“大黄,快走。”大黄听到老大的喊声,它扭头看了看那只大白鹅,跟在老大的屁股后面颠颠地走了。

  三奶奶和英子起床后忙着做熟了早饭。一家人吃饭时英子说:“娘,等会儿我要去县城里买一双方口布鞋,今天上午就不去地里了。”英子话音刚落,柳叶领着小婷走进了屋门,英子看着小婷笑道:“小婷,看你披散的头发就像一个小疯子。”柳叶没等小婷回答,她说道:“我说给她梳头,她不让我梳,嫌我梳的不好看,说让你给她梳。”三奶奶问道:“你们吃了没,锅里还有饭。”柳叶道:“我吃过饭了。”她说着用眼角扫了一下桌上的饭菜,不悦的神色一闪而过,屋里其他的人却谁也没有察觉到。小婷一看炕桌上有白面烙饼煎面鱼,她不管三七二十一爬上炕坐到炕桌旁,拿起来桌上高粱杆浅子里的一角儿烙饼,又拿筷子夹起来两块面鱼儿卷在烙饼里张嘴就咬。孟三爷问小婷:“你今天怎么没去学前班上学?”小婷咽下嘴里的饭,又从盘里夹起一筷子炒黄豆芽道:“今天是星期日,”孟三爷又问:“你哥哥他们呢?”“不知道他们野哪儿去啦?”小婷只顾着吃她头也不抬的说,屋里的人们看她这个样子都笑了起来,柳叶笑着责怪小婷,“这词是谁教你的?也不学点儿好。不过也是,刚吃完饭、那俩小子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我和她爸爸去地里干活,让小婷跟着奶奶玩吧。”三奶奶听了说道:“行,你们干活去吧。”杨娟道:“嫂子你等等我,我吃完饭也正要去地里,咱们一块去吧。”她说完连忙把手里端着的稀粥吃完,来到院里拿了把铁锹和柳叶一起走出了大门。英子放下饭碗走出屋门,来到自己的住屋,穿上了前些日子她刚买的那件紫、红相间格子上衣,脖子上还系了一条白色的纱巾,走出屋门推起窗户前放着的自行车就要走,还在吃着饭的小婷听到动静趴在窗户上镶着的小玻璃中往外看,她看到姑姑推起子行车正往要走,她急忙放下筷子跳下了炕,拿起方桌上的梳子跑出了屋门,递梳子给英子道:“姑姑,先给我梳头。”英子推着自行车说道:“等会儿让奶奶给你梳,我有事得赶紧走。”小婷一听撅起了小嘴,“不行,我就让你给我梳,奶奶梳的不好看。”小婷说着还拽住英子的胳膊使劲摇晃起来耍起了赖皮,英子没办法,只得又把自行车搭在一旁,接过来梳子,给小婷梳起了头发,小婷竖起来两个手指头觉得不对又竖起来一个手指头道:“姑姑,我要梳三个小辫,头顶上一个,下面一边一个。”英子嘲笑道:“你自己不会梳,事儿还挺多,就你这么点儿头发,一个蚂蚁叼不动,两个蚂蚁不够叼,还要梳三个小辫。”小婷听了撅起了小嘴儿执拗道:“我就要梳三个小辫,要不就不让你走。”英子为了早点脱身也就按小婷的要求给她梳了三个小辫。她给小婷梳完小辫,把梳子递给了小婷,她转身去推自行车,小婷接过梳子转手就扔给了刚走出屋门的奶奶,她眼急手快地跑过去拉住了自行车的后座架子说道:“你带上我,我也要去。”英子不想带她去,好言好语地哄她道:“你在家和奶奶玩,我回来给你买糖吃。”“不行,我就要跟着你去。”小婷嘟着小嘴说得很坚决,英子急了,又吓唬她道:“你跟我去,看我半道儿扔了你。”小婷仰起她那粉嫩嫩的小脸嘟着小嘴说道:“哼,你就是扔了我,我也要跟着你去。”任凭英子怎么说?怎么哄?说什么也不行,英子一看软的不行,她推上自行车径直就往大门口走,这下小婷急得真要哭了,她双手死死地抓着自行车的后座架,坠着屁股使劲地往后拽,同时还带着哭腔、瘪着小嘴道:“哼,你不带我去,你也别想走。”就这样一个推着车往前走,一个拉住车座架往后拽,姑姑、侄女展开了拉锯战。站在旁边的三奶奶看不下去了,埋怨英子道:“英子,哪儿有像你这样儿当姑姑的,你骑着自行车、小婷又不让你抱,你就带着她去吧。”小婷听了更有理了,她拽着自行车的后座架,梗着脖子歪着小脑袋看着英子得意道:“你听到没,你娘都说了让你带着我去。”英子听了小婷说出话也真是哭笑不得,她也没了办法,看着小婷只是没好气道:“小黄毛丫头还真是难缠!坐上来吧。”小婷听了吸了吸鼻子,快速爬上了自行车后座架,英子看小婷坐好了,她飞身上车,带着小婷出了大门。

  英子骑车来到了村口大榆树下,见刘川早已经推着自行车在那里等候。原来自从那天刘川在那么寒冷的天气下帮她洗碗,当时,英子在言语上虽然没有什么表示,但刘川的行为已经温暖了英子的心,再就是三强因单位效益不好而下岗,因这事还和他媳妇桂香大吵了一架,这使得一心想找一个在城里上班端铁饭碗对象的英子,彻底颠覆了对以往的认知,原来这铁饭碗也不是永远都是铁饭碗,铁饭碗也是说打破就能打破的。再加上刘川一直以来对她情有独钟、百般追求,使得英子彻底转变了思想观念。他们相约今天去城里,英子不单单只是为了买一双鞋,其真实目的是跟刘川去机动车店买摩托车,以方便刘川以后谈买卖兔子的生意和去地里干农活。

  县城离他们村不是很远,骑自行车也就半个小时多的路程,他们骑车很快地就来到了县城百货商场所在那条繁华的大街上,他们把自行车搭在百货商场前的存车处,然后,领着小婷走进了百货商场。刘川在一楼买食品的柜台给小婷先买了些糖块,小婷也不客气,她说了句“谢谢叔叔,”就抓起糖块分别放在了自己的两个裤兜里,刘川拉着小婷又跟英子来到了二楼买鞋的柜台前,英子的眼睛扫视着鞋架子上的布鞋,刘川却站在旁边的柜台前看着鞋架子上的皮鞋,他看到有一双女式半高跟皮凉鞋挺好看,他把英子叫了过来,指着那双皮鞋问道:“英子,你看那双鞋好看不?你要是相准了就试一试。”英子顺着刘川手指的方向看去,“看着就挺贵,再说穿上它怎么下地干话呀?算了,不试了。”英子说着转身就往卖布鞋那边的柜台走,刘川连忙拉住她说道:“试试吧,买上走亲戚的时候穿。”他就让售货员从货架上拿了一双38号的皮鞋放在了柜台上,英子本不想试,只是她看到旁边有人扭过头在往他们这边看,英子可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无奈的她也就试了,还挺合脚,穿上也好看,英子问售货员,“同志,这鞋多少钱?”“四十五元,”售货员答,“太贵了,放起来吧。”售货员听英子这么一说,她拿起鞋就要往鞋盒里放,刘川连忙道:“先别放,”他说着从裤兜里掏出了钱,英子说道:“你别买,买了我也不要,”她说着拉起小婷就往商场的楼梯口走去,刘川见她走了,连忙对售货员说了句:“对不起,”接着他赶紧的也跟了过去。刘川追上英子埋怨道:“你也真是的,不就是一双鞋吗,是我想送给你的。”英子说道:“买它干啥,又不实用,我又不老是走亲戚,前面还有家商场,跟我买布鞋去。”

  刘川他们从商场里出来没有去推自行车,因为他们想买的东西都在这一条街的几个商场里。刘川和英子并排的走着,小婷吃着糖跟在他们后面,忽然,小婷一手拽住英子的胳膊,另一只手指着前方嚷嚷道:“姑姑,姑姑,你看前面那个叔叔手里拿着那么多的气球,我也想要。”英子顺着小婷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前面不远处一个卖氢气球的小贩,他把系氢气球的绳儿绑在了自己的手腕上,五颜六色的氢气球在他头顶上空晃晃悠悠,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十分光彩夺目。英子和刘川领着小婷走了过去,小婷挑了两个自己喜欢的颜色,她怕氢气球飞走了,也让英子把系着氢气球的绳儿拴在了自己的手腕上。这下小婷又有吃的、又有玩儿的,她是高兴得不得了。刘川付完买气球的钱,他一眼看到了马路对面那一溜用铁皮搭起来的长棚,棚子下面整齐划一地摆着一溜儿用三角钢镶嵌着大玻璃的柜台,这些摊位有卖锅、碗、瓢、盆,有卖小五金百货等等一些人们的日常用品。其中有一个摊位上方挂着一块四四方方的木牌子,上面写着几个醒目的大字“修锁配钥匙。”后面货架子上还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锁具,货架子最上面还拉了两道儿铁丝绳儿,上面挂满了钥匙坯子。前面柜台上一旁还放着一台手摇钥匙复制机,有两位中年人正站在柜台前,三刚则穿着一身劳动部工装正用手摇钥匙复制机给他们配钥匙。刘川和英子道:“英子,你看三哥的生意还挺好,咱们过去和他打个招呼?”英子也看到了三强,“算了吧,他正忙着,咱们就别去影响他做生意了。”英子和刘川说着他俩走进了旁边一家商场。

  英子在商场里买了一双布鞋,走出商场后他们又往前走了一段路来到了机动车店,车店里的工作人员热情的接待了他们,刘川看着那一辆辆威风凛凛的摩托车,他是喜欢得不得了,刘川驻足在一辆大幸福125摩托车前,弯下腰摸摸摩托车这儿,又看看摩托车那儿,对这辆摩托车真是爱不释手,这位工作人员看刘川也是实在喜欢这辆大幸福125,他又仔细地向刘川讲解了大幸福125的性能,只是这辆太幸福125别人已经预交了定金,如果刘川想要,也只能是等下一批,还得先预付定金。英子看着刘川那沮丧的样子笑着安慰他道:“行啦,你就别沮丧了,咱们现在先留下定金,等下次来了这个型号的摩托车你就可以骑回家了。”刘川听了英子的话笑了笑道:“真遗憾,现在不能把这辆摩托车骑回家。”刘川说着从背着的挎包里掏出钱预付了定金,和车店里的工作人员告别后,他们三人一起走出了车店。

  在回家的路上,刘川又给小婷买了一根冰糕。英子骑着自行车,小婷坐在后座架上吃着冰糕,英子嘱咐小婷道:“小婷,今天回家以后不许说咱们是和刘川叔叔一块去的县城,”“为啥,”小婷天真地问,英子道:“啥也不为,反正不让你说你就别说,你要是说了,以后我去哪儿都不带你,也不给你买好吃的。”小婷听姑姑这么一说,她也讲起了条件,“行,回家以后谁问我也不说,不过以后你出去玩得带上我,还得给我买好吃的。”英子无奈地笑道:“你个小毛丫头,还给我讲条件。”

  快到中午的时候,英子和小婷回到了家,三奶奶已经把午饭做熟了,孟三爷他们也从田间回到了家,一家人吃过午饭,又稍作休息,下午,父子几人牵着驴、扛着铁锹、镐头又到田间干活去了。

  太阳偏西,晚霞映红了半边天,三奶奶把做好的晚饭盛入盆里,又温在了大锅中盖好了锅盖,等孟三爷他们从田间干活回来一起吃饭。在这空闲,她又在小灶上熬好了猪食,拿水瓢把猪食盛入铁桶中,用力提起来这一大桶猪食走出了屋门,来到鸡窝鸭舍前,拿大铁勺给相隔不远放着的两个缺边少沿儿的泥瓦盆里各盛了几勺猪食,这一切都没逃过正在院里悠然觅食的芦花鸡的眼睛,它们看到立刻呼啦啦地跑过来抢着去吃了。趴在柿子树下眯着眼打瞌睡的大黄听到动静,它伸了个懒腰,也颠颠地跑到一个瓦盆前,呲牙咧嘴地把正在吃食的鸡撵走,自个独霸一盆,大口、大口地的吃起了食,过了一会儿,大黄吃饱了,它往前走了几步,调转头卧在了离瓦盆不远的地方。这时,孟三爷倒背着手牵着驴,老大兄妹几人扛着铁锹、镐头从田间回来了,孟三爷把驴栓在柿子树下,英子她们也把手里的铁锹、镐头靠墙放好,他们洗了洗手,到屋里吃饭去了,只有老大还在接着洗脸盆洗了这儿、洗那儿,然后,又是抖搂衣服,又是拍打裤腿,他这一气地折腾,还是三奶奶出屋来催他,他才进屋去吃饭。

  鹅和鸭子在池塘里玩耍了一天,它们先后摇摇摆摆地跑进了大门,一进大门,它们就习惯性地直奔食盆去了,鸭子来到离大黄不远处的食盆去吃食了,大黄照样耷拉着耳朵、眯着小眼睛在地上趴着,又有两只大白鹅来吃食了,大黄还是在哪儿一动不动的趴着,这时,早晨啄大黄尾巴的大白鹅来到食盆前,弯着长脖子吃起了食,这时候,大黄懒洋洋地站起了身,慢慢的走到那只大白鹅身后,张开嘴叼住了它的小尾巴就往后拽它,那只白鹅反转头来伸长脖子就要啄它,大黄松开了口,那只白鹅又去吃食了,还没等它吃两口,大黄又慢慢地走过去叼住了它小尾巴,继续往后拽它,就这样反复了好几回,终于把大白鹅给惹急了,这次大白鹅反转头伸长脖子狠狠地就啄向了大黄,啄了它一嘴狗毛,大黄也不示弱,一口下去就拽下来大白鹅两根羽翎,这下大白鹅更急了,它忽闪着两个大翅膀蹦着高来啄大黄,另外两只大白鹅看见了自己的同伴被咬,它们也跑过来帮着自己的同伴啄大黄,大黄以一对三和大白鹅掐在了一起,一时间,院里是鸡飞鸭跑、鹅吼狗吠。有几只鸡被惊得又飞到了树杈子上、麦秸垛上。正坐在屋里炕桌前吃饭的孟三爷,听到院里动静挺大,和坐在炕沿上吃饭的老大道:“老大,你出去看看这是怎么啦?院子里鸡飞狗叫的。”老大心里不乐意了,嘴里叨叨道:“一吃饭就来事儿,你们怎么都不去?就会使换我。”他嘴里虽然这样说,但还是放下了手里的饭碗走向了屋门,孟三爷抬眼看着老大的背影,张嘴想说什么也没有说出口,端起放在桌子上的饭碗又闷头继续地吃起了饭。老大没好气地走出屋门一看,只见鸡、鸭、叽叽、嘎嘎、扑棱棱满院子乱飞、乱跑,鹅毛、鸡毛、狗毛在空中飞舞,扫到一旁的柴草也被它们踢散开来,弄的院子里是乱七八糟,尤其是老大看到那三只大白鹅正忽闪着翅膀在啄他的宝贝儿大黄,啄的大黄在地上左翻右滚,还嗞儿、嗞儿的直叫,很明显,这是大黄占了下风,老大急了,他顺手抄起了靠墙放着的大扫帚,对着那三只大白鹅就拍了下去,同时还高声叫骂着:“我日你姥姥的,你们竟敢咬大黄,叫你们别咬了,你们听到没有?”此时的大黄见它的主人出来了,并且还帮着它打架,大黄趁着老大拿大扫帚驱赶开了正啄它的大白鹅,它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撅起屁股怒视着大白鹅,呲着牙“呜、呜”地低吼了两声,猛地往前一蹿冲向了大白鹅,和那只大白鹅又掐在了一起,那只大白鹅也不示弱,它“咯儿、嘎”乱叫地忽闪着翅膀、伸长脖颈、跳起脚就啄向大黄。老大挥舞着大扫帚刚把另外两只大白鹅撵到一边,他听到动静扭头一看,大黄又和早晨啄它的那只大白鹅掐到了一起,老大挥舞着大扫帚又是一番左轰右挡,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大黄和大白鹅分开了,但是,大白鹅和大黃狗还是怒目相斥,谁看谁都挺不服气,它们为避开挥舞着大扫帚拉架的老大,又撒开腿、扩院子、转着圈地相互追逐起来,它们跑到东墙根儿前晾晒的柴草上又开始对掐,另外两只大白鹅这时也忽闪着翅膀“咯、嘎”乱叫跑过来加入了战斗,三只大白鹅协同作战共同迎击大黄。这时候院子里更乱了,弄的那些柴草、杂树叶子更是满院子乱飞、鸡、鸭乱跑,老大又跑过来挥舞着大扫帚继续往开驱赶着它们,老大高喊,“叫你们别咬了,你们还咬,你们有完没完。”屋里正在吃饭的孟三爷,听到院里鹅吼、狗吠,鸡、鸭还在乱叫,其中还加上了老大的喊声,孟三爷当初让老大去院里看看鹅吼、狗吠的,究竟是怎么回事?可自从老大出去后,这院里不但没有安静下来反而比以前更热闹了,他挪到窗台前支起了窗户探出头往外一看,见老大正挥舞着大扫帚追着打大白鹅,孟三爷瞪大眼珠子地冲着老大喊:“老大你在干什么?”老大听到他爹在喊他,他停下脚步,沙哑着嗓子冲着窗户口他爹探出的脑袋喊:“鹅和狗打起来了,我叫它们别打了,它们偏不听,非要打。”坐在炕桌前吃饭的英子听了“噗”地一口饭喷到了她娘脸上,然后还止不住的大笑了起来,杨娟更是笑的直捂肚子,三奶奶无奈的擦着脸上的米粒叹了口气,“哎!老大这个傻小子哟!”孟三爷也叹了一口气,“哎!这个老大呀老大!”气的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孟三爷说着连忙挪到炕沿边,下炕趿拉上鞋走出了屋门,扶着门框把鞋穿好,紧走慢走来到还在和大白鹅对峙着、左蹿右跳的大黄跟前,伸手揪住了它脖子上的皮套,使劲拽着他拿绳子给它拴在了枣树下,转身又紧走几步?住了一只大白鹅的脖子,提溜起来把它关进了鸭舍里,另外两只鹅也让孟三爷赶进了鸭舍。三奶奶这时也迈着小脚来到院里,经过一场鹅、狗大战的院子,猪食盆子都让它们给碰的翻了个,猪食撒了一地,溅的四周都是猪食点子,鸡也飞到了树杈上,麦秸垛上,鸡毛、鸭毛、鹅毛、狗毛、满院的乱飞,柴草杆子、干树叶子弄的满院都是。只有鸭子最让人省心,它们早已经自动进了鸭舍。孟三爷瞪着大眼珠子冲老大吼,“老大,不是我说你,叫你出来拉架,你可倒好,和它们打在一块了,你办的这叫什么事儿?”老大却顾不上听他唠叨,他走到大黄身旁蹲下身子仔细地检查着大黄身上的伤势,看着大黄这一身的伤,这儿缺了一撮毛、那儿也被啄的流出了血,心痛的老大连忙从屋里拿出来了紫药水给大黄身上的伤口上涂,气得他还直劲地骂,“该死的大白鹅,看过年把你们都卖了。”孟三爷站在鸭舍前,看着或站或卧在鸭舍里正梳理羽毛的这三只大白鹅,本来挺洁白顺溜的羽毛弄得脏兮兮不说,也是这缺了根儿鹅翎、那儿缺了一片羽毛,伤口上还有狗牙印。心痛的他也是直叨叨,“老大,给你那条显狗上完药也给鹅抹上点儿药,这条该死的显狗还真下狠口。你说你这大白鹅也真是,你没事和大黃打什么架,看看让它给咬了吧,这回又该不好好的下蛋了。”

  日子过得很快,这一年又快过去了半年,六月的天气还真的是热死个人,天空中的云朵似乎都要被这大太阳给烤的融化了,变成了一抹、一抹半透明的灰白色,知了披着一对轻薄透明的大翅膀趴在高大的树干上,“唧——唧——”不厌其烦地鸣叫着。暖风吹皱了池塘里的清水,荷花挺直了腰杆、高傲地探出了碧波,在层层叠叠碧绿荷叶簇拥下吐露着芬芳。田野中的小麦在暖风的吹拂下泛着金波,一波接着一波,涌动着直到远方,真可谓是遍野生辉,金黄染尽,六月初,小麦成熟了,麦收到了。

  这天早晨,孟三爷吃过早饭,他光着膀子从杂物间里拿出来几把镰刀放在了屋门旁边,搬出一块磨刀石也放在了那里,又盛了一小盆水放在了磨刀石旁,他坐在蒲团上拿起一把镰刀沾着水在磨刀石上“蹭、蹭”地磨了起来。“社员们请注意,后天就要开镰收割小麦了,为了加速农业机械化的发展和四个现代化的建设,今年麦收,县里在咱们大队做试点,用收割机收割小麦,如果谁家想用收割机收割小麦,就来大队部里登记,收割一亩地的小麦是十五块钱。再就是以前生产队的打麦场大家也可以用,不过谁家用那一块地儿要事先商量好,不要闹出意见,村里的五保户和军烈属也不要着急,大队里的拖拉机专门为五保户和军烈属拉送小麦、碾场……”孟三爷听到大喇叭的广播他停住了手里的活儿,很认真地听着,等广播完了,对蹲在他旁边手里拿着一把镰刀,轻轻抿试着刀锋的四刚说道:“你去把鸡圈进鸭棚里,套上毛驴拉上碌碡再把咱家的院子碾一碾,在自家院里打场更方便。”四刚站起身说道:“您不是说今年咱们家用打麦机打麦子吗?那就不用碾场了。”孟三爷一听就急了,他双目瞪着四刚道:“那也得碾场,扬场的时候麦粒洒在地上、地上那么多土,吃饭你就着沙子吃吗?再说村里有那么多人呢,就两台打麦机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先铡下一部分麦穗打场,剩下的麦子等排队排到了再用打麦机,这样两头都不耽误。”四刚实在是不想再听他爹唠叨,连连地说道:“行,行,你说咋的就咋的,我这就套上毛驴去碾场。”他说完向柿子树下的毛驴走去,然而,他刚走了两步又返了回来,试探着问他爹道:“爹,要不咱家也用收割机收小麦吧。”孟三爷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盘算了一会儿面露笑容道:“我觉得用收割机也挺合算,每年咱们收小麦连割带收得用二十多天的时间,我见过电影上的收割机收小麦,用不了多长时间就完活儿,再说天气这么热,坐阴凉地儿都出汗,就更别提在大太阳下一把一把的割小麦了,你去大队部登记,咱家也用收割机。”四刚见他爹同意用收割机收小麦,他高兴地蹦了个高儿道:“爹,您的决定真英明,行,我这就去大队部登记。”他说着拔腿就要往院外走,孟三爷又叫住了他,笑道:“你先回来,只要是不叫你小子干活,我的决定那会儿都英明,你等会儿我,我回屋穿上背心、拿上钱和你一块去。”四刚听了,他一只手摸着自个的后脑勺眯起桃花眼嘿嘿的笑了。三奶奶和英子她们在旁边听了孟三爷的决定也很赞成。孟三爷进屋穿上了一件大背心、拿上钱出来和四刚一起走出了大门,他们在街上又碰到了村里的几个乡亲,他们也是到大队部去登记的,孟三爷和他们边走边聊一起来到了大队部。

  大队部这时已经来了很多人,他们之所以踊跃的来报名,来的人都算了一笔账,他们都认为用收割机虽然花了点钱,但是,省工省力。平时很安静的大队部一下子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大队会计忙着登记人名,收款记账。当然,村里也有人嫌用收割机收割小麦收费高,他们还是决定自家人收割小麦。

  这天一大早,一位粗眉大眼的棒小伙子驾驶着一辆手扶拖拉机配套的立式割台收割机要去田间收割小麦了,轮到的和没轮到自家收割小麦的村民们有好多人都来到了地头上,他们都想亲眼看看收割机收割小麦的场景。排到第一位收割小麦的那户人家,在自家一块麦田的临近地头,先割了大概有十几垅小麦,这是留给手扶拖拉机配套的立式割台收割机转弯用的地儿,驾驶员驾驶着手扶拖拉机配套的立式割台收割机轰轰隆隆的来到了麦田里,随着拖拉机的轰鸣声,机前的立式割台收割机就像一个长满了锯齿的大嘴巴,锋利的锯齿钢牙把一片片的小麦齐刷刷的割倒在了拖拉机的一旁,这就是最初的收割机,尽管它只能把小麦割倒在地,但说起来人们还是省了很多的劳动力的,这样人们就不用拿着镰刀面朝黄土背朝天、一把一把地收割小麦了,因为,人们弯着腰收割小麦,时间一长人们不但会腰酸背痛,有时一不小心还会割破手脚。站在田埂上的四刚看着正在收割小麦的立式割台收割机说道:“这个收割机怎么和咱们在纪录片里看到的收割机不一样啊?那纪录片里的收割机,不都是先把割下来的麦桔子吞进机舱里,然后,在收割机后面的出口处再刷、刷、刷地吐出来粉碎了的麦秸秆吗?机车上一侧竖着的那个大烟囱似的管子,哗啦啦似流水一样把麦粒倒在和它并驾齐驱的大卡车的车斗里吗?这个收割机怎么不是啊?咱们要是能用上那样的收割机就好了。”站在他旁边的英子,扭脸斜了他一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今年不让你弯腰凹背的割麦子,能用上这样的收割机你就知足吧,还做你的大头梦。”说完她转身走了,四刚也不答理她,他和杨娟继续站在那里看着收割机割小麦,那个小伙子驾驶着手扶拖拉机配套的立式收割机几圈下来一亩地的小麦就割完了,站在田埂上看热闹的人们也没有理会四刚、英子兄妹俩说了些什么,他们正忙着兴高采烈地称赞着立式收割机的强大功能和设计者的超人智慧。

  又过了几天,轮到了收割孟三爷家的麦子,孟三爷和他的儿子们赶着毛驴车、推着独轮车,他们一大早就来到了麦田里。此时的太阳还没有升起来,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彩,东边的天空染着一层淡淡的红晕,田地里一望无际金黄色的小麦随着徐徐暖风此起彼伏地泛着波浪,放眼望去,满目呈现着一派欣欣向荣的丰收景象。

  孟三爷父子们在麦田临近地头割出了用于手扶拖拉机配套的立式割台收割机转弯用的一片地。过了一会儿,那位小伙子驾驶着手扶拖拉机配套的立式割台收割机来了,收割机轰鸣踏浪的工作着,孟三爷和三刚、英子他们跟在拖拉机的后面忙着给小麦打捆,再把打好捆的小麦戳在地上。四刚跟在他们后面,手拿一把三股叉,把捆好的麦秸一捆又一捆的叉上一旁的驴车和独轮车,然后,三刚赶起驴车,四刚推起独轮车一趟又一趟往家里送着麦秸捆。他俩一连往家里送了两趟麦秸、顺便在家里吃了早饭,回地里的时候给孟三爷他们把盛有饭菜的盆放在了一个大篮子里,又用瓦罐盛了稀粥,放在驴车上一并带到了地里。小文、小武和小婷他们也坐着驴车来到了地头上,他们是根据爸爸的指示跟着来拾麦穗的。每年麦收都是这样,家家户户真可谓是全家男女老少齐上阵。这时,太阳早已升高,孟三爷他们吃过早饭,又继续地跟在拖拉机后面捆着麦秸子,小文他们兄妹三人则挎着小篮子在麦秸打捆叉上车后的地里拾起了落下的麦穗。快到中午了,挂在当空刺眼的桔黄色大太阳就像一个燃烧着的大火球,好像把空气都燃烧着了,滚滚热浪扑到了人们身上,孟三爷父子们的衣衫早已被汗水湿透,脸上的汗珠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般、一滴紧接着一滴往下滴落着,尽管他们都戴了大草帽,但草帽又怎能敌得过这大太阳毒辣辣的强光,他们裸露的胳膊腿上满是汗水,麦芒沾在上面就像针扎的一样生疼、生疼的。他们身上的衣衫一会儿被汗水湿透、一会儿又被太阳烤干,四刚干脆把背心脱下来搭在了肩头上,但他光着膀子也很像穿上了背心,因为他前胸后背显得很白,双臂、脖子和脸却是黝黑色的。四刚抓起背心的一头儿擦了把脸上的汗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双手拍着大腿嚷嚷道:“唉哟,咱们什么时候才能用上电影里的收割机呀?连割带收直接把麦粒拉到家里那该多好啊!”捆完一捆麦桔的英子直起腰来,拿下肩头搭着的毛巾擦着额头上的汗笑嘻嘻道:“我说四哥,我说你尽做美梦,你还不爱听,你就慢慢的等着吧。”孟三爷也停下手里的活儿说道:“留着你的美梦晚上再做,现在快点儿起来捆麦子,争取在中午以前把这块地里的麦子捆完拉回家,要不一下雨就麻烦了。”孟三爷说着他站直了身子,双手摁着后腰往后挺了挺身子,然后又继续弯下腰捆麦秸去了。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几年以后,每到麦收,用像四刚说的那种收割机甚至比它更先进的联合收割机收割小麦,逐渐地成了再平常不过的事儿,又过了几年,随着各种各样农作物收割机的兴起,更是大大地减轻了广大农民的劳动负担。此时,孟三爷训斥完了四刚,他又捆了几捆麦秸直起腰冲小文喊:“小文,你们先别拾麦穗了,去地头把水罐给我们拿过来,你们先回家吧。”他是怕孩子们扛不住这毒辣辣的大太阳。这时,那位小伙子驾驶着手扶拖拉机配套的收割机也把这块地里的小麦收割完了,他驾驶着手扶拖拉机配套的收割机先回村里去了。孟三爷他们喝了点水又接着捆小麦。就连中午的饭也是四刚赶着驴车把麦秸捆送到家,他自个在家里吃完饭,又把三奶奶准备好的饭菜给孟三爷他们带到了地头上。

  孟三爷父子们在地头上的树荫下吃过中午饭,父子几人也只是在树荫下休息了一小会儿,下午又去另一块地里接着捆麦子。午后,小文兄妹也挎着篮子去了地里,一家三代一直干到天色很晚才回家。

  一连两天他们都在地里忙于捆麦子,三奶奶在家也没有闲着,她除了做饭、收拾家,喂猪和那些鸡、鸭、鹅,再就是从哪一捆捆的麦秸之中挑出麦秆上头那部分又直又顺的麦秸秆,剪去麦穗,再剪去麦秆上带麦骨结儿的那部分麦秸秆,剩下直而顺的麦秸秆捆成小捆,以供英子她们在以后闲下来的日子里用手工编制成草帽、控水的笺子、蝈蝈笼子等物品。

  也就是捆麦子的二天下午,天都擦黑了,四刚赶着毛驴车终于把最后一车麦桔子拉回了家。

  孟三爷早就想好了,大部分麦秸等着用打麦机打场,铡刀铡下的那一小部分麦穗、他准备趁着大晴天的时候先打了场。

  打场这天, 孟家父子先把铡下来晒在院子里干透了的麦穗儿摊满了院子,孟三爷套上毛驴拉上碌碡,再拿一块布条给毛驴捂住眼睛,孟三爷赶着拉着碌碡的毛驴,一遍又一遍地碾起了摊了满院子的麦穗,三刚、英子兄妹几人跟在毛驴拉着的碌碡后面,手里拿着三股叉依次挑起来碾过的麦穗,使劲晃动几下再把麦穗扔在地上摊平。孟三爷赶着毛驴拉着碌碡一遍又一遍的碾,三刚兄妹跟在毛驴拉着碌碡后面一遍又一遍地用手里的三股叉翻挑麦穗,直到碾的麦穗上的麦粒全部脱落在了地上。孟家父子再把碾过的碎麦秸秆儿用三股叉挑到东墙旁,堆成一大堆。

  这天,孟三爷家终于等到了用打麦机打麦子,孟三爷父子们把打麦机搬到了家中的院子里。这个打麦机就像一个用铁架子架起来横放着的大圆柱筒,打麦机侧面延伸出来的那个入口儿就像一个张开着的大嘴巴,打麦机工作时,由一条履带带动柴油发动机发出了蹦、蹦、蹦的声音,震得在附近干活的人耳朵直嗡嗡。四刚头戴草帽,穿着长袖褂子和长裤,脖子上还围了一块白毛巾,尽管六月的天气很热,但他怕打麦时麦糠附在皮肤上刺挠,他还是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他从身后堆成小山似的麦秸垛上抱过来一捆麦秸,放在打麦机入口处的铁板上,随后把麦秸捆上的结打开,把麦秸子一大把、一大把地喂入打麦机伸出来的那个大嘴巴中,通过机械运动,麦秸被绞断成了一截儿、一截儿,碎麦秸秆儿随着麦糠从打麦机侧边的一个出口处“突、突、突”地飞了出来,孟三爷在圆柱筒下面另一个出口处铺上了一块油布,油布旁边还放了一个大铝盆,打下来的小麦粒从圆柱筒下面的出口处滑落在油布上,孟三爷头上包着白羊肚手巾,身上也穿着长袖褂子和长裤蹲在出口旁边,双手捧起油布上的小麦粒,一捧接着一捧放入大盆,直到大盆装满了麦粒,他端起那一大盆麦子喊道:“英子先给我撑一下麻袋口。”旁边正干活的英子听了放下手里的三股叉走了过来,她弯下腰撑开了麻袋口,孟三爷把那大盆麦子倒入了麻袋中。由于碎麦秸杆儿和麦糠四处乱飞,在打麦机旁边干活的孟家父子一个个都弄得灰头土脸。四刚手里往打麦机中放着麦秸,他的嘴里却也不闲着,“爹,你看看,用打麦机打麦子多快,干嘛非得先用铡刀铡下一部分麦穗,还得用毛驴拉着碌碡碾场,人还得跟着转,你累不累呀,有那时间睡上一觉不行啊。”正端起大盆往麻袋里倒麦子的孟三爷听了,他瞪大眼珠子大声训斥四刚道:“就你废话多,好好地打你的麦子,小心绞着你的手。像你说的那样楞等着用打麦机多耽误事儿,还睡上一觉,你除了吃就知道睡觉。”杨娟在一旁手里拿着一个竹耙子搂着碎麦秸借此讽刺四刚,“爹,您甭搭理他,他这个人除了懒没有别的优点。”英子也是穿着长袖小褂,把自个捂得严严实实的,她抱着一大捆麦子大声地笑道:“我倒认为我四哥说的没错,能清闲一会儿,干嘛不清闲一会儿,非得弄得自己那么累干嘛?”孟三爷蹲在那里继续往大盆里捧着小麦看也不看英子道:“你和他一样的好吃懒做。”英子不爱听了,她停住手里的活,冲她爹鼻子一梗“哼”了一声,以表示对她爹的不满。柳叶和三刚两口子手里拿着三股叉,往麦秸垛上扔着碎麦桔子。老大站在一堆碎麦秸子上,他手里也拿着一把三股叉,叉起一叉子碎麦秸秆儿用力的把它扔向了另一大堆碎麦秸秆儿上,他们自顾干着各自手里的活儿,其实,他们和四刚的想法是一样的,只是他们知道,铡下的麦穗场都打完了,说多了也没用,还会挨老爹的骂,所以他们也都懒得说了。

  打完了场, 接下来就是扬场了,孟三爷和他那三个儿子,用大木掀铲起小麦,顺着风向把小麦抛向空中,抛向空中的小麦借着风力、把其中掺杂的秕子及短麦秆和麦糠都让风吹到了一旁。英子、柳叶、杨娟她们头戴宽边大草帽,脖子上围着毛巾,一人手里端着一个大簸箕,铲起地上去了杂物的小麦,还怕小麦不干净,又用大簸箕簸后再把麦子装入麻袋,只一会儿,她们人人都弄了个灰头土脸。四刚把手里的大木锹扔在一旁,一屁股坐在旁边的麦秸堆上,这短麦秸看着是一大堆,其实它是宣乎的,猛地让四刚这么一坐,一下子把他陷了下去,碎麦桔差点把四刚埋了起来,英子她们看着四刚悲催的样子笑弯了腰。四刚连忙扒拉开压在身上的碎麦秸站了起来,冲麦碎秸垛狠狠地踢了一脚,踢的碎麦桔四处飞去。四刚扒拉着衣服上粘着的碎麦秸冲英子没好气道:“笑什么笑?看到我倒霉就那么高兴。你别说,还真是,这人要倒霉了,放屁都砸后脚跟。”他说着一屁股又坐在了那一大堆碎麦秸旁边的碌碡上,拿毛巾擦起了头上的汗又嚷嚷起来,“哎呀,热死啦!累死啦!这活儿干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呀?”英子止住了笑,簸着小麦剜了他一眼道:“家里人都在干活,都没喊累,就你累得慌。”四刚听了不但没恼,反而笑眯眯打趣英子道:“英子不是我说你,你看看你,就你现在这土猴似的,这要是让刘川看到,他肯定不会娶你。”英子又冲他翻了个白眼,“你还说我,你也不拿镜子照照你自己,看你沾的那一身麦芒就跟那刺猬似的,要是四嫂现在和你相亲也不会看中你。”杨娟听了笑道:“哎!只是这刺猬没有长尾巴,这要是长了尾巴,他的尾巴早就翘上天了。”院里的几个人听了都笑了起来,四刚知道这是在说他,委屈道:“我哪儿有?”柳叶一手搂着怀里的簸箕,一手捡着簸箕里麦子中的小石子笑道:“你现在是没有,以后可保不准,不过我和你说杨娟,你可得把四刚看紧喽,四刚人长得帅,小嘴儿叭叭的又能说会道,还有他那双桃花般的勾魂眼,这要是以后再有了钱,在城里待的时间长了,还不把城里的大姑娘们迷死一大片。”四刚听了一本正经道:“三嫂,你这样说可是在挑拨我们夫妻关系,小娟要是当真了回家跟我闹,我可怨你。”孟三爷停住了手里的活儿,站在一旁拖着大木锹看着他们没好气道:“你们是不是都不累呀?还有闲心在这儿打嘴仗玩儿。”又怒冲四刚道:“四刚,每次一让你干活,就你废话最多,你都坐在那儿半天了还要歇到什么时候?” 四刚听了悄悄地鼓了鼓嘴,英子看着四刚的憋屈像忍不住又笑了起来,四刚也不再理会她,弯腰拿起来扔在地上的大木锹接着扬起了小麦。其他的人也不在斗嘴玩,都悄不言声地各自干着手里的活儿。

  孟三爷父子们忙了一天又一天,一个麦收下来,他们很明显的是晒黑了、也消瘦了。虽然他们每天都累得腰酸背痛 ,汗流浃背,浑身刺挠,但是,他们看着那一麻袋、一麻袋、堆成堆的金灿灿的麦子,闻着那粒粒麦香,他们的心里充满了喜悦,笑容洋溢在他们的眼角眉梢上。

  麦收最忙的时候过去了, 这天,四刚接到了他岳父从城里打来的电话,说是前一阵儿承接、给棉纺厂盖厂房的工程要开工了,让四刚明天回城里,去工地上监工。杨娟在婆家吃过饭,回到自己家在炕上躺了一小会儿,她心里惦记着四刚脱下来的脏衣服还没有洗,她坐起身来,拿起炕头上四刚脱下来的一条裤子,翻起了裤子上的兜,四刚躺在炕上看着杨娟翻他裤兜笑道:“别掏了,裤兜里比我的脸都干净,什么也没有。”“那可说不准,没准儿兜里就有城里哪个小丫头的照片呢?”杨娟笑眯眯地打趣四刚,“怎么可能?你爹和你姐夫每天都在那儿,我怎么敢去勾搭城里的小丫头。”说到这儿,四刚眨巴了眨巴眼睛又接着说道:“不过城里的小丫头们穿着打扮就是漂亮,我最多也就是想想,还没有实际行动。”杨娟一听就急了,“你还真是这么想呀,不愿得那天三嫂那么说你,我就说吗,你在城里怎么呆那么长时间也不给我打一个电话,原来你安的是这个心呀。”杨娟越说越生气,她抱起来炕上的裤子就扔向了四刚,可能是觉得还不够解气,她又抱起旁边那一堆脏衣服,一股脑儿地都砸向了四刚。四刚连忙抬起胳膊来挡,他见杨娟真生气了,趴在炕上哈哈大笑起来,“你还有脸笑,”杨娟说着又从被褥垛上拽过来一个枕头,搬起来砸向了四刚的屁股,接着她一屁股坐在了炕沿上,背对着四刚。四刚把屁股上的枕头推到炕上,他坐起了身,凑到杨娟的身旁,双手搂住她的肩膀笑道:“跟你开个玩笑你也当真,看着你挺精明,你还真傻,城里的小丫头们怎么可能看得上我,也就是你能看上我这个穷小子,别听三嫂瞎说,她也就是拿我打岔玩儿。“那你怎么不常给我打电话。”杨娟扭过脸儿冲四刚道:“原来你是为这个呀,那是因为有的时候出门谈业务不方便,就是在工地,我要是老是去给你打电话,又怕你爹和你姐夫笑话我。行了,别生气了,你不相信我,还不相信你自己的眼光。”杨娟听了双手掰开四刚搂着她的手臂,转过身看着四刚道:“你说的是真的,没有骗我,哼,你就是个常有理,谅你也不敢。”她说着俏皮地梗了下鼻子,随后俯下身抓过来扔到炕上的那堆脏衣服,抱起来往屋门外走去。“给你个棒槌就认真,小女人一个。”四刚看着她的背影小声地嘟囔了两句又躺在了炕上,已经走到堂屋的杨娟没有听清楚四刚在说什么,她扭过脸高声问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我是说你是一个好女人,不睡午觉给我洗衣服。”四刚巧舌如簧,他来了个脑筋急转弯,“这还差不多。”杨娟说着扭身走出了屋门,去院里压水井那儿洗衣服去了。

  这天早晨曙光初照,三奶奶又起了一个大早儿,她迈着小脚来到西墙根儿前,打开了鸡窝、鸭舍的门,把鸡、鸭、鹅都放了出来,又去杂物间端出来一个盛着好些往年老玉米粒儿的簸箕,她一把把的把老玉米粒儿撒到了地上,那些四散在院里东刨刨、西刨刨找食吃的鸡看见了,它们展开翅膀飞跑着呼啦啦地围了过来,抢着吃起来地上的老玉米粒,鸭子、鹅也是摇摆着身子、伸长了脖颈抢着吃得挺带劲,三奶奶看着它们也差不多吃饱了,她就把簸箕里剩下的老玉米粒端回了杂物间,鹅、鸭见地上没有了可吃的东西,它们摇摇摆摆自动地跑出了大门外,去村外池塘里去了。只剩下鸡还在院里四处溜达。过了一会儿,三奶奶从堂屋里拿出来一把菜叶子,嘴里“咕咕咕”地喊着,那些四散在院里的鸡听到喊声又围了过来,三奶奶晃着手里的菜叶子引着它们来到鸭棚,顺手把手里的菜叶子扔到了鸭棚里,那些鸡看到了扔在地上的菜叶子都跑进鸭棚抢着吃了起来,三奶奶见状麻溜地关上了鸭棚的柴门。三奶奶站在院里,手遮在眉头,抬头看了看天空,只见碧蓝的天空如水洗过的一般,阳光灿烂,万里无云,她冲屋里喊:“英子,先别做饭了,趁现在天气好,咱们先把小麦晒上。”“哎,来了。”英子干脆地答应一声,她走出了屋门。娘俩把屋檐下盖着麻袋的几块大塑料布掲下来,她们一起把那几大块塑料布铺在了院里的地上。这时,孟三爷也从屋里走了出来,和英子一起用力抬起来屋檐下装满小麦的麻袋,把麻袋里的小麦倒在了塑料布上。三个人跪着、趴着把小麦摊开晒上。然后,三奶奶和英子又拿着簸箕上了房顶,把盖在房顶上一旁小麦上的塑料布拿开,用簸箕铲起小麦,倒在房顶上这一堆、那儿一堆,然后,再把小麦摊开,铺满房顶,为晒这些小麦,这娘儿俩忙活了好大一阵子。刚晒了没多大一会儿,也就是三奶奶他们吃早饭的功夫,就听见屋外狂风呼叫。三奶奶连忙放下手里的饭碗,穿鞋下炕迈开小脚来到院里,只见狂风刮起的草木叶子满院乱飞,尘土飞扬。再抬头一看,天空中阴云四合,太阳也没有了光芒,远处还响起了轰隆隆的雷声,眼看着一场大雨就要来临。这时,孟三爷,杨娟他们也连忙从屋里都走了出来,英子也顾不上吃饭了了,杨娟和英子连忙蹬着梯子上了房,把晒在房顶上的小麦扫到一堆,收入麻袋,抬起来放在房顶的一旁,再用油布盖严,油布边起还压上了几块砖头。英子和杨娟在房上忙活,孟三爷和三奶奶也没有闲着,老两口忙把塑料布上晾晒的小麦堆成了堆,孟三爷拿起地上晒麦场旁边的大簸箕,三奶奶撑开麻袋口儿,孟三爷用大簸箕搓起小麦赶紧往麻袋里面装。他们刚把小麦收完放在了屋檐下,豆大的雨点儿就下起来了,孟三爷还挺庆幸,由于小麦收的及时,雨水没有淋湿小麦,他站在屋檐下正高兴着呢,突然却发现从天上掉下来的雨点儿比先前稀疏了许多,震耳欲聋的雷声也渐渐远去了,他抬头再看看天空,乌云四散,大太阳又出来了。气的孟三爷一跺脚,手指指向天空,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哎!你们瞧瞧、瞧瞧,这是什么天气?这不是折腾人嘛。”英子站在屋门旁看着他爹发火,笑道:“爹,你生哪门子气呀?那你是想让老天爷下雨呢?还是不想让它下呢?”其实,别人家也都是这样,晾晒小麦,怕的就是暴风雨突然来临,所以,在晒麦子的同时,旁边也都准备好了雨布。如果要是碰上连阴雨,没准儿麦子就会被捂得发芽,那么庄稼人这一季的收成也就算是完了。好在今年麦收这几天只是偶尔下了些雷阵雨,谁家也没受什么损失。

  麦收到了尾声,英子和杨娟今天没有去跟着孟三爷他们去干那些脏活累活,她和杨娟在进一步整理三奶奶前些日子剪下来的那些麦秸秆,她们要先把这些麦秸秆从它的表皮里面抽出来剪齐整,按粗细分类再打成小捆,以便在以后闲暇下来的日子里编制物件。说起来这编制物品,在编制前还要先把麦秸秆逐捆用清水泡软,粗一些的麦秸秆编成小盆、小笼子、小篓,除了自家用和孩子们玩、其余的都卖给那些倒腾这些玩意儿的小商、小贩们。粗细匀称的麦秸秆编成长长的辫子,起个帽顶,再用缝纫机一圈、一圈的缝制成草帽,除了家里人戴其余的也都卖给小商贩们。

  孟三爷父子三人则忙着把在家里打完小麦剩下的碎麦秸子分成几大堆,一部分拉到了四刚家,一部分拉到三刚家,自家再留下一部分,在院墙旁垛成垛、一层层压实、顶上再抹上泥巴以防风吹雨打,以备平时烧火做饭。

  劳累了一天的孟三爷,吃过晚饭,他沏了一壶清茶,随手拿起八仙桌上放着的一把蒲扇夹在腋下,一手又端起旁边放着的一摞大碗,另一只手提起茶壶。现在的孟三爷就好像另换了一个人,他身着白色土布无袖汗衫,扣子也不系,咧着怀,腆着肚子,大裤衩子直到膝盖,趿拉着布鞋,摇头晃脑、哼哼着自己随口现编的曲调往大门口走去,只是他走了几步好像又想起了什么,转过身冲屋里喊:“英子、英子,”“嗳,干啥?”英子应声站在了屋门口,孟三爷这才看着她道:“记得一会儿把我的烟袋锅给我拿过来。”他说完转过身又继续哼哼起小调向大门外走去。

  孟三爷来到大门外,把茶壶和那一摞大碗放在了大门口旁的青条石上,拿个大碗放在一旁,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上一碗大碗茶晾上,然后,一屁股坐在了旁边另一块青条石上,跷起二郎腿,从胳肢窝下抽出蒲扇,慢慢地忽扇、忽扇地摇了起来。夏日的夜晚,天空中云纱飘渺,一轮明月冉冉升起,繁星灿烂,月光下树影婆娑,大门口旁,一左一右那两棵高大的梧桐树上开满了一簇簇桔黄色花朵,晚风送来一阵阵梧桐花淡淡的清香,其中还夹杂着丝丝的香甜味儿,这时,又有邻居和孟三爷打着招呼走了过来,他们或坐孟三爷身旁,或坐在从自家搬来的小板凳上,也不乏有人干脆就靠着梧桐树席地而坐,他们海阔天空唠起了闲嗑,也有人走过去拿个大碗,倒上一大碗茶,喝上一口再放在地上,再继续谈天说地。

  最高兴的是小武他们,孩子们虽然白天或多或少也帮家里干些农活儿,但他们有更多的场地可以敞开得玩了,长辈们也懒得管他们,小武和小伙伴们相约在以前生产队的大场上,在人们还没来得及抹上泥巴、堆得高高的麦秸垛上翻跟斗、蹦高、捉迷藏,无论男孩女孩他们肆无忌惮,不怕磕碰,把麦秸垛当成了游乐场,他们玩的兴高采烈,每晚都要玩到月上中天,他们才会一群一伙、余兴未消的回家休息。

  清晨的太阳冉冉升起,霞光万道。三奶奶正在堂屋灶膛前坐在小板凳上烧火做饭。“奶奶,”三奶奶听到喊声,她扭脸往门外一看,见是小文和小婷走进了院子,柳叶背着筐随后也走进了院门,三奶奶看着走进院子的这娘儿仨笑道:“你们娘儿仨起得真早。”柳叶把肩上的筐放在了屋门口,靠着门框和三奶奶说道:“娘,我和小文去地里干活,等小武起炕后让他领小婷玩吧。”三奶奶听后站起身问道:“小武还在睡觉,”“小武没在屋里睡觉吗?”柳叶说着走进堂屋撩起来进里屋的门帘,探头往里屋看,看到公公正坐在炕沿上,手里拿着旱烟杆吸着旱烟听新闻,三奶奶说:“别看了,小武没有来过。”柳叶听了一愣,她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孟三爷也顾不得抽烟了,他急切地问道:“这是怎么了?你就哭天抹泪的,快说,到底怎么回事?”柳叶把包头的花手巾从头上拽下来擦着眼泪哽咽着说道:“昨天吃过晚饭,狗剩儿来找小文,他们说要去村南大场上玩儿,我就让他们就去了,后来,小文送小婷回家睡觉了,小武说他玩得晚了就来奶奶家睡觉,他没来呀,他去哪儿了呀?”柳叶说着又泣抽、泣抽、哽哽噎噎地哭了起来。“行了,别哭了,赶紧找吧。”孟三爷说着抬起脚,在鞋底子磕了磕烟锅子,放在了炕的一旁,他连忙下了炕,对围过来的家里这几个人吩咐道:“英子、杨娟,你们俩去河边和附近地里机井那儿找找。”又指着三奶奶和小婷,“你们俩在家等着,哪儿也别去。小文,你去地里找你爸,让他在村北边去找找,”他又对还在抹着眼泪柳叶说:“你先别哭了,走,咱们去胖嫂家问问狗剩,看看他们昨晚都去哪儿玩了。”他说完大步流星地向院里走去,由于他心里着急,戏匣子也顾不上关了。柳叶也紧跟其后走出了屋门。

  他们来到村北头胖嫂家,胖嫂一家人正围坐在院里的石桌旁吃饭。胖嫂一家人见孟三爷和柳叶走进了他家的大门,他们都礼貌性地站起了身,胖嫂的婆婆连忙迎上前来,圆嘟嘟的脸上满是笑容,热情地往院里让着孟三爷,“他三爷快坐下,再吃点儿吧,狗剩儿,快拿碗盛饭。”“你们吃吧,我找狗剩儿说两句话。”孟三爷说着绕过她直奔了坐在饭桌前看着他们发愣的狗剩儿。这狗剩儿是胖嫂的儿子,他和小文同岁,狗剩儿那小身板儿长得可真不像他妈,跟他爸就如同一个模子里扩出来的,从头到脚都是猴瘦猴瘦的,不过他那一双大眼睛倒是很有神。“狗剩儿,你昨晚和小武他们都去哪儿玩了,”狗剩儿让孟三爷问的一时摸不着头脑,他大睁着眼睛疑惑地说道:“我们昨天晚上就在村南大场上玩了,别的地方哪儿也没去,怎么了呀?”这时,狗剩儿的爸、妈也紧跟着问:“对呀,怎么啦?”孟三爷把大概的情况和他们说了一遍,狗剩儿说道:“昨天晚上小文和小婷走后我们又继续玩了一会儿捉迷蔵,后来就不见了小武,我还以为他也回家睡觉了呢。”孟三爷见问狗剩儿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柳叶站在一旁还在一个劲儿的哽咽,“你别哭了,别哭了,小武那么机灵,肯定没事的,没准儿一会儿就回来了。”胖嫂也是红了眼圈,手臂绕着柳叶的肩膀、轻声细语地安慰着她。孟三爷和柳叶道:“走吧,咱们再去大场上找找。”他说着拔腿就往院外走去,胖婶的婆婆也连忙冲自家的人道:“我说,你们先别吃饭了,一块帮着去找找,我留在家里看门就行了。”孟三爷一行人走出胖嫂家大门,村里有的人看到了,听说小武一宿没回家,他们也帮忙去村里村外找去了。

  孟三爷他们一行人边走边四下张望,还不住的拖着长音大声地喊:“小武——,小武——,听到了言个声儿……”他们很快来到了村南大场上。这个大场有大约两亩多地,到处都堆着大堆大堆的碎麦秸,柳叶带着哭腔、拖着长长的声音大声地呼唤着:“小武——小武——你在哪儿呀?听到了没有——,听到了答应一声,你这是想把妈急死呀……”光听柳叶这声声哭喊就不由得让人伤心落泪,可是,她哭喊了好大一会儿也没有听到回音,这时,在村北的庄稼地里找了好大一会子也没见到小武的人影的三刚和小文也来到了大场上,三刚又气又急,冲着哭喊着的柳叶大声吼道:“哭什么哭?你还有脸哭,平时都是让你给惯坏的,不让说,不让骂,看看,现在出大事儿了吧,这都是你护犊子的结果。”孟三爷听了气得他瞪大了眼珠子冲三刚吼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那些废话,有什么话回家再说,现在先找孩子。”孟三爷吼完三刚,他边走边把双手在嘴边扩成喇叭形也大声地喊了起来,“小武——小武——,听着了快点出来,别让家里人着急。”他走着、喊着、站在了最西边的那一大堆碎麦秸旁边,这是挺大挺高的一堆碎麦秸,碎麦秸在阳光的照耀下金光闪闪,闪得人眼晕。突然,高高的碎麦秸垛顶上有了动静,小武双手扒开碎麦秸子从里面钻了出来,他坐在那里,双手揉着眼睛嚷嚷:“爷爷别喊了,我刚拿起来一大肘子,正准备吃,你就把我嚷醒了。”孟三爷身旁的三刚也看到了小武,他瞪大双眼、火冒三丈地冲小武嚷道:“小兔崽子,你还做梦吃肘子,还不快点给我滚下来,玩疯了你,一宿都不回家,想把家里的人都急死吗?没看到这么多人都在找你?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三刚说着就要往碎麦桔垛上爬。小武一看不好,要挨揍,他连忙从碎麦桔垛的另一边出溜了下来,站起身来就往村子里跑去,三刚见小武跑了,气的他拔腿要追,孟三爷一把拉住了他说道:“行啦,别追了,孩子沒事就好。”三刚拧紧了眉头还是很生气,梗着脖子上的青筋都暴起来了,小武向前飞快地跑着还不时的扭头往回看看,有人还故意地吓唬他,只见那人晃动着身子,快速的在原地“啪、啪、啪”使劲跺着脚还冲小武大声地喊:“小武,快跑,你爸追上你啦。”小武听了跑得更快了,人们看着往前飞跑着的小武都大声地笑了起来。

  孟三爷和三刚谢过大家伙儿回到了家。英子和杨娟在村外另一个方位找小武的时候碰到一个同村的人说小武已经找到了,她们听了很快也回到了家。这时,太阳已经升起老高了,三奶奶把饭菜摆在了院里的石桌上,一家人坐在石凳上吃着饭,只是三刚的气还没消,还在皱着眉头、黑着脸、骂刚端起饭碗的小武,“小兔崽子,你还有脸吃饭,你玩儿疯了你,你以为不给你上上发条就是纵着你,你以后再敢这样,看我不打断你的腿。”小武自知理亏,只是闷头吃饭也不说话,反正是你爱说什么就说什么,他知道,只要他一还嘴,他爸的大耳刮子马上就会抽到了他脸上,就这样,要不是回家后孟三爷一直在护着他,小武的屁股上也非得挨上几鞋底子。孟三爷问小武:“昨晚你不回家睡觉,怎么在麦垛上睡着了?让我们到处的找你。”小武端着饭碗委屈道:“我真是沒想在麦垛上睡觉,那是在玩捉迷藏的时候我藏在了麦秸垛上,刚开始我还听着狗剩儿在喊,后来,看着天上的星星我的眼睛是越来越迷糊,再后来我就睡着了。”三奶奶给他碗里夹了一筷子菜,笑道:“你也是,玩的累了还不快点回家睡觉,你们小孩子家做事儿,也真是太沒点儿准星儿了。”

  繁忙的麦收终于过去了,在这个麦收期间,庄户人家虽然每天都在繁重的劳动中度过,同时他们的心里也充满了快乐,因为辛苦并没有白费,到了饭点儿,家家户户吃着自家地里新产的小麦磨成面粉做成的大碗面条、香喷喷的大饼、松软的馒头、大馅儿的包子,他们心里都有说不出来的高兴。老话说得好,“民以食为天。”这里的人们有个口头禅,那就是“您吃了吗?”如果你在街上看到谁这样问他,他没准会说:“吃了,白面烙饼卷鸡蛋。”

  在秋收之前的这一段日子里,庄户人家总是还会有忙不完的活儿,他们需要整理田地,给农作物浇水施肥,犁地除草,因为玉米苗长出来了,棉花苗长高了,花生也到了盛花期。不过相对而言,庄户人家在这一段儿的时日里,比起麦收来还是比较清闲的。最近这两年,每到这农闲的时候,总有外地说唱的艺人们一拨、一拨地来到这村里,有唱京韵大鼓的,有唱河南坠子的,还有唱乐亭大鼓的,他们一般都是每户收一升老玉米粒儿,够十户就开场。一般是每天晚上七点半到九点半,连唱五天,如果还想接着听,那就看能收到多少升老玉米了。这天,村里就来了两位中年人,一男一女,他们是夫妻,男的长得精明强干,女的也是身材适中、俊眉俏眼,他们是唱乐亭大鼓的,由于去年他们来过这村里,唱得还不错,大队书记在大喇叭里广播后,好多人家都自愿地交了一升玉米粒儿,当天晚上就在村中的十字街口,今年刚安上的路灯下开了场,那个中年男人站在那里说了几句开场白,然后就坐在了一把椅子上弹起了大三弦,他妻子一手击着半月形的阴阳板,一手拿着小鼓槌敲起了三脚架子上放着的一面小鼓,夫妇俩鼓板合宜,唱的是《双锁山。》夫妇俩唱的还真是不赖,九腔十八调韵味十足,“刘金定慌忙欠身立了座,慢启朱唇腮含笑走上前松开他被绑的绳,说道是……,”委婉动听的音律飘出去了老远。

  孟三爷过着这样的日子他觉得很是满足,这几天也不知道他在哪儿学会了几句小调儿,嘴里时不时地就哼哼了出来,“楞尔楞,啦尔啦,楞二楞尔啦尔啦……”三奶奶一听到他哼的这个调儿,就实在是忍不住的想笑。这天晌午刚过,孟三爷提了多半桶水饮完柿子树下拴着的小毛驴,他提溜着空桶往回走的时候又哼哼起了那几句小调,正坐在石凳上,捡着放在石桌上簸箕里麦子中小石子的三奶奶听了笑道:“你哼的这是什么呀?曲儿不成曲儿,调儿不成调儿。”孟三爷笑道:“你看看你,还真是孤陋寡闻,这都没听过,这就叫《不、着、调。》”他说到最后一句还特别得一字一句加重了语气。然后还故意地哼着这调儿扭起了大秧歌,这下逗得正在压水井旁洗衣服的英子差点儿笑岔了气。三奶奶也笑出了眼泪,三奶奶抹着眼角的眼泪道:“这话也就是你自个说,这要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你又该瞪起你的大眼珠子不高兴了。”英子双手在搓衣板上搓着衣服笑道:“还真是看不出来,我爹平时老绷着一张脸,这说起话来还挺逗乐。”“孟三爷请注意,孟三爷请注意,你家二刚打来了电话,快来接一下。”他们说的正热闹,村口大榆树上的大喇叭又喊了起来,孟三爷听到广播他停止了扭大秧歌,英子扔下一句“我去接电话,”把手里正搓洗的衣服扔在盆里站起身就向院外跑去。过了一会儿,英子回来了,她刚踏进院门就冲她爹娘嚷道:“我二哥来电话,说我二嫂明天要去省城里学习一星期,让我或我娘去他家里给孩子们做饭。”坐在石凳上吸烟的孟三爷听了瞅着她说道:“那你明天就去吧。”“让我娘去吧,我还想听大鼓书呢,”英子边走边说,她忽然停住了脚步,好像又想来了什么,高兴的一拍手,“哎呦,我怎么忘了,二哥家有电视,明天还是我坐早班车去吧。”英子这鬼灵精的样子,把正站在石桌旁端着簸箕簸麦子的三奶奶给逗笑了,“你这丫头,怎么老是这么一惊一乍的,这么大的人了也没点儿稳重劲儿。”

  第二天一早,英子吃完了早饭,从柜子里拿了几件换洗衣服,装进了大云过年回来时给她买的一个时尚帆布包里,她又用心地打扮了一番,背上帆布包、提上她娘已经准备好的一布兜子黄豆、绿豆,去村口坐早班车去城里二刚家了。孟三爷和老大吃过早饭也去地里干活了,三奶奶和杨娟在家里干些杂七嘛八的家务活 。

  吃过午饭,孟三爷一家正在午休,这七月的天说变就变,刚才还是艳阳高照,眨巴眼的工夫就狂风大作、乌云翻滚、电闪雷鸣地下起了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下了没多大一会儿又风停雨住,火红的大太阳出来了,刚下完雨的天气不但没有凉快下来,反而更加的闷热了,热气烘蒸着大地,大黄狗都懒得动了,它喘着粗气吐着大舌头趴在水盆旁边。孟三爷睡醒午觉,他光着膀子走出屋门,手遮在眉头抬头看了看天,看到晴空万里,碧蓝的天空中飘着朵朵白云,他弯下腰挽起裤腿,又回屋穿了一件粗布小衫,拿了顶草帽扣在头上、肩上搭了条毛巾,走到院里背起筐喊道:“老大,该出工了,”老大沒有答茬,他穿着大裤衩、大背心,挺着鸡胸脯,迈着八字脚、手里拿着顶草帽边走边扇着凉儿、面无表情地从屋里走了出来,拿起靠墙放着的铁锹,扛在肩上和他爹一前一后走出院门去地里了。

  傍晚的天空,绚丽的火烧云似一幅五彩缤纷的水彩画自由散漫地一直铺到了天边。树枝上小麻雀蹦蹦跳跳,叽叽喳喳,一派倦鸟归巢的景象。徐徐微风送来一丝清凉,一阵阵泥土和花草的香味儿在微风中荡漾。三奶奶做熟了晚饭,孟三爷和老大从地里回来了,孟三爷走到压水井旁压了些水,他捧起水洗了手和脸,坐在了饭桌旁边,老大依旧是先站在院中脱下上衣抖落完,又用毛巾拍打了大裤衩,然后,才走到压水井旁压了些水洗了手和脸。杨娟和三奶奶把饭菜摆在了葡萄架下的饭桌上,一家人坐在饭桌前吃起了饭。柳叶风风火火的跑进了大门,她刚跑进院门就扯着大嗓门喊:“娘,小婷来过沒?”三奶奶听到喊声放下手里的碗,扭转身看着柳叶道:“没有,今天一下午也没见她人影儿,怎么,她没在你们那边?”“她要是在家我还来这儿找个什么劲儿?”柳叶急切嚷道,她瞄了一眼桌上的饭菜,见石桌上放着一盆子二米水饭和一箅子纯白面馒头、一小盆西红柿炒鸡蛋,还有一大盘子腊肉炒豇豆角,柳叶看着桌上的饭菜,她心里又是气又是委屈,三刚出去唱戏不在家,自己带着三个孩子,干了家里的活儿、干地里的活儿,今天两个大的到现在还没有放学,小婷放学早也不知道跑到哪儿玩去了,从地里干活回来只见书包不见小婷的人影,大呼小叫着小婷的名字,村里村外找了个遍也没找到,天都擦黑了,别说吃饭连饭都还没做,还因为找不到孩子而着急上火,现在看到公公一家却坐在葡萄树下细嚼慢咽、悠然自在地在吃饭,她心中的火更是不打一处来,还蹭蹭的往外冒。

  其实,柳叶也不光是因为她自己心急火燎的找小婷,而公公一家却在悠然自得地在吃饭而犯脾气,而是早在看到给四刚盖得样式新颖、还安有那明亮大玻璃窗的砖房,她心中就埋下了嫉妒的种子。后来又看到给杨娟买的缝纫机和新做起来目前最流行的呢绒缎面被褥,柳叶心里就开始了和自己结婚时盖的房、买的东西相比较,这一比较,她觉得还是给杨娟的这些更好,她心里就更不舒服,也就憋足了火,只不过她面子上一直没有表现出来罢了,只在这一刻就彻底的爆发了出来,她冷笑道:“瞧瞧、瞧瞧你们多安生呀,馒头、水饭、西红柿烧鸡蛋、腊肉炒豆角吃着,你们就知道自个安生地吃饭还管小婷在哪儿?”三奶奶听后刚要说话,杨娟站起身走过去挽住柳叶的胳膊道:“嫂子,你先别着急,孩子没回家,我和你一起去找。”柳叶斜了杨娟一眼,一下子甩开了杨娟的手,面对杨娟大声地嚷道:“可不,不是你的孩子,你当然不着急。自从你嫁过来,婆婆、公公就样样的向着你,好吃的、好用、那一点不是都先紧着你。”杨娟没想到柳叶会这样说,她愣了一下,马上涨红了脸,气得她大声道:“嫂子,你怎么这样说话?爹娘向着我什么了?哪一点儿向着我了?倒是你,爹娘帮你看大了三个孩子,还成天价给他们买这买那的,你现在还说是向着我,你有没有良心?”三奶奶见俩媳妇吵起来了,她也站起了身高声嚷道:“你们俩嚷什么?我们对你们俩媳妇谁也没有偏向,谁也没有慢待……”柳叶一听三奶奶说话,她立刻就把怒目移过来对准了三奶奶,“还说没有偏向,娶她的时候盖地是什么样子的房子?买的是什么质地被褥?每天早上烙白面饼炒鸡蛋、煎面鱼儿、换着花样儿的给她吃,你们当我没有看见……”柳叶是越说越多,陈芝麻烂谷子都给抖落了出来,孟三爷听了大怒,他站起了身,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柳叶吼道:“小文他妈,我问你?你结婚是什么年代?她结婚是什么年代?这你也要比?有可比性吗?”柳叶也瞪圆了双眼,“什么年代,什么年代也不能偏一个向一个,都是娶儿媳妇为啥待遇不一样?”老大见他们吵吵个没完,他站起身来阴沉着脸冲他们吼道:“吵吵吵,吵吵吵,没完没了,你们麻烦不麻烦,真是一个、一个的吃饱撑得。”他说完又从箅子上拿了半块馒头,边吃边向大门外走去,早躲到大门后卧着的大黄见他走了,它也屁颠、屁颠的随后跟了出去。这时,有街坊邻居听到了三奶奶家的吵吵声,走进了院门来看热闹,孟家大哥孟贤在后院听到了吵闹声,他也走进孟三爷家院中,他分开人群走上前劝道:“你们这么大声的吵吵,我在后院都听到了,有什么事不能坐下来好好的说,不怕让别人笑话?”柳叶面向劝架的孟贤道:“大伯,你给评评理,他们有偏有向,我说错他们了吗?”孟贤不急不慢道:“三刚媳妇,你刚才说的话我也听到了几句,我不能说你说的没有道理,可是,你结婚的时候,有些东西就是你有钱也没地儿买去呀。”孟贤说着他摊开了双手,看热闹的人们笑了起来。柳叶看和他也说不下去了,她冲三奶奶嚷道:“就向大伯说得以前没地儿买去,那现在也应该给我们补上。”旁边站着的杨娟没好气道:“你也别为难爹娘,你要看着我们家什么东西好,你就去我们家搬吧。”柳叶听此冲杨娟翻了个白眼嚷道:“我和爹娘说话有你什么事儿?这儿就你会说话,就你会充当好人。”杨娟被她给气流出了眼泪,她抹着眼泪道:“你怎么这么不讲道理?”说完她转身向院外跑去。孟三爷站在旁边生气的大声喊道:“小文他妈,我问你,今天,你是为找小婷来的?还是来争家产的?”柳叶听孟三爷这么一问她愣了一下,但她的嘴还不示弱,“家产该争当然要争。”她说完慌忙向院外走去,孟三爷和三奶奶也紧跟着往院外走,正在这时,小婷手里提着一只蝈蝈笼子走进了院门,她脑门上,脸蛋上抹了好几道儿泥巴,头上梳的小辫还散了一个,她披头散发,裤腿上、凉鞋上也沾满了泥巴,手里提着的蝈蝈笼子里装着几只蝉的幼虫——知了牛,柳叶看到了小婷,她走过去一把就把小婷手里的蝈蝈笼子抢了过来,狠狠地给摔到了地上,拉过来小婷,举起手使劲地对着小婷的屁股拍打起来,目含热泪边打边嚷:“死丫头,这半天你跑哪儿去了,不知道天快黑了大人心里着急?”小婷哇哇大哭着喊道:“妈妈别打了,我和招弟姐她们去村西头榆树林里抓知了牛了,呜呜……,”三奶奶见了,心疼的她连忙迈开小脚走了过去,她一把推开柳叶把小婷拉到自己身边,喊道:“你犯脾气冲我来,你拿孩子撒什么气?”柳叶大声道:“我自己的闺女,我愿意打就打。”孟三爷也是气急了,他走过去把小婷拉到柳叶身旁道:“你闺女是吧,给,你愿意打回你们家打去,别让我们看见。”柳叶一听,气哼啍的拽起小婷就向院门走去,小婷双脚使劲地蹬着地、身子、头向后仰、泪流满面望着三奶奶大声哭喊:“爷爷、奶奶,我不想跟妈妈回家,我想在你们家……”柳叶不管小婷怎么哭喊,她愣是把小婷横着抱了起来,飞快地走出了大门。走吧,都走吧,别看了,孟贤边往外走边喊着看热闹的人们。三奶奶走进了里屋,坐在炕沿上撩起衣襟擦起了眼泪,孟三爷走进了里屋,拿了块毛巾递给了她,说道:“你哭什么?放心吧,柳叶不会对小婷怎么样的,那是她亲妈。”三奶奶擦着眼泪说道:“老人再对儿女们怎么好,他们也是都觉得老人对不起他们,也是说你偏了这个,向了那个,真是多儿多女多冤家!”孟三爷坐在了炕沿上,不慌不忙地拿起炕头上放着的烟袋杆儿,从烟杆上拴着的烟袋里搓了些烟未,按入了烟锅子里道:“他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咱们做到问心无愧就行了。今天,柳叶说出了在心里憋了挺长时间的话,她心里也舒服了,用不了几年,等她的孩子们都长大了,到那时,她就会理解咱们了。”

  再说杨娟哭着跑回了家,她是越想越生气,但她又没处发泄,她锁好院门,来到了大队部给四刚打起了电话。电话接通了,杨娟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道:“四刚,你明天回家一趟吧,家里有点儿事。”电话那边四刚问道:“家里发生什么事了,你先说?”杨娟说道:“一句两句也说不清,你明天回家再说吧。”四刚说道:“这两天很忙,爹一个人忙不过来,如果没有大事我过几天再回去。”杨娟听完想了想说道:“那也行,反正你回来一趟吧。”她说完挂断了电话,长长的出了口气,和值班的人打了个招呼向家里走去。

  杨娟回到自己家,插上院门,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她进屋打开录音机听起了流行歌曲,听了一会儿,心情好了一些。“啪啪、啪啪”她听到院外拍门环的声音,她边往院里走边问:“谁呀?来了。”杨娟从门缝里看到了门外有手电光在闪,接着传来三奶奶的声音:“是我,给你拿来两个馒头。”杨娟听了连忙把门打开,孟三爷和三奶奶走了进来,三奶奶说道:“看你哭着跑出来不放心,过来看看,没吃饱饭吧?给你这个。”三奶奶说着把一个小布兜子递到了杨娟手里。杨娟有些不好意思了,她说道:“娘,没事的,这黑灯瞎火的还让娘和爹跑一趟。”她们说着话走进了里屋,三奶奶和孟三爷坐在了炕沿上,杨娟给他们倒了两杯水放在炕桌上,孟三爷说道:“今天的事儿让你受委屈了,你别和她一般见识。其实你三嫂她心肠不坏,有口无心,她心里存不住事儿,是个直性子,你别老记在心里。”三奶奶接茬道:“这也难怪,三刚他们结婚的时候,四刚、英子还小,四刚那会儿还有个姐姐老是病歪歪的,”三奶奶说到此,她眼里禁不住流出了热泪,杨娟站起身从墙角晾衣绳儿上拽下一块毛巾递给了她,三奶奶接过毛巾擦了擦眼泪又接着说道:“你知道老大还是个那样的,咱们家成分还高,只有你二哥、二嫂能帮上点儿家里的忙,那时候咱们家里的日子不好过,虽然,三刚结婚也给他们盖了三间新房,但新房只是用大青石打的地基,墙外层用的是砖、里层都是土坯盖成的房子,也就简单地做了两件家具,只给了柳叶买一身普通衣料的钱,做了两床大花布面的被褥。现在咱们条件好了,你们结婚盖的是红砖大瓦房,还买了缝纫机,被褥、衣服就更不用说了,她是心里感到不平衡了,才闹了今天这一出。就像你爹说的,其实她心眼不坏,给你们盖新房的时候她也是帮着搬砖和泥,你们结婚的被褥也都是她帮着缝起来的,新房也是她帮着收拾的。咱们是一家人,你别记恨她,总闹意见让别人家看了笑话,以后等你们有了孩子,我们老两口要是身体还行,也会帮你们看孩子的。”杨娟听婆婆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她也觉得婆婆、公公都亲自过来了,心里虽然对柳叶的气儿还不顺,但她还是平静的说道:“爹、娘你们别多心,现在想想,三嫂的心情我也能理解,刚才我也是和三嫂话赶话就赶到哪儿了,对小婷、小文他们我也是挺喜欢的,我是不会和她一样儿的计较那么多。”孟三爷老两口劝解了杨娟一阵子,见她心里虽然还是有些气不顺,但说出来的话还是挺受听的,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她们又聊了一会子闲话,孟三爷和三奶奶从杨娟家院里出来又回自家里搬了两个小板凳,去大队部门口听大鼓书去了。

  随后的几天柳叶没有来孟三爷家这边,孩子们也没有来,孟三爷和三奶奶平时当着杨娟的面儿闭口不提柳叶,杨娟也是家里、地里自顾干自己该干的活儿,闲话一句也不多说。老大更是个不管闲事儿的人,一家人过得倒也安稳。只是到了晚上,孟三爷、三奶奶老两口睡下后,三奶奶面对孟三爷躺着又想起来和柳叶吵架这事儿,气得她叨叨起来,“这几天柳叶没过来,她肯定也是不让孩子们来这边,小文他们这几个小白眼狼,平时算是白疼他们了。”孟三爷闭着眼睛悠然道:“你才是的,老是想这些干什么,三刚不在家,柳叶现在还在气头上,等她过了这个劲儿用得着咱们的时候她还是会来的,就是他们以后真的都不来了,我还乐得清静呢。”“嘁,你也就这么一说,我还不知道你。”三奶奶不屑道,平躺炕上只盖了块被单子的孟三爷猛然睁开了眼睛,他侧过身子,胳膊肘支撑起上身严肃地和三奶奶说:“你前面那些话和我说说就行了,我告诉你啊,当着四媳妇的面儿可不许这样说。”“这还用得着你教我。”黑暗中三奶奶翻了他一眼,翻转过身子自顾自地睡觉去了。

  “啪塔”一声,一个帆布包扔在了坐在院子里柿子树下只顾低着头纺棉花的三奶奶面前,“娘,我刚才在回来的市郊车上听说前两天三嫂来这边找茬儿吵架来着,是真的吗?”三奶奶被吓的身子打了个激灵,她抬起头看着怒目圆睁的英子道:“你个疯丫头,你吓我一跳,你大呼小叫得干什么?”“你就说有没这事吧?”英子说出的话咄咄逼人。“你这是听谁在胡说八道,你还不知道你三嫂那人,她心直口快、心里存不住事儿,再加上嫉妒心作怪,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我和你爹都不当回事儿,你着什么急?”三奶奶话里话外是怪旁人多嘴也是在劝英子别再多事。英子却不管这些,“好啊,趁我不在家,她竟敢欺负你们,看我不去撕烂她的嘴。”英子说着就要往大门外走,三奶奶连忙放下手里的棉花絮儿,站起身来一把拉住了她,“小祖宗哎,你这是干什么?事情好不容易过去了,你就别没事找事了,你这是想气死我和你爹呀?”英子生气道:“那你们就任她欺负,”站在一旁饮驴的孟三爷瞪大眼珠子吼道:“英子,我和你说啊,你别没事儿找事儿,如果柳叶再来找茬儿咱们再说,如果事儿就这么过去了,你就当什么事儿也没有发生过,不许你找她吵架去。”英子听了大声嚷道:“什么叫我找事儿?我看就是你们怕事儿,你们都是老好人,那你们就任她欺负吧。”她说完弯腰拎起地上的帆布包、怒冲冲地向自个的住屋走去。

  一连十多天没有下雨了,这天轮到了孟三爷家浇地。杨娟一大早儿就扛了把铁锹,踏着田埂上草尖上的露珠儿,来到了自家田地的地头上,她刚挖开地头边的渠沟,那边那家的地也浇完了,水很快流到了自家的玉米地里,杨娟又走到玉米地的另一头儿,等着水漫到这边地头。她站在田埂上,微风轻轻地吹拂着她的长发,一轮金黄色的太阳冉冉升起,蓝天白云下,绿油油的禾苗还有那野花野草随风摇曳着,空气中弥漫着庄稼地特有的清香味儿,她看着这一望无际的庄稼地,看着不远处村子上空的袅袅炊烟,她的嘴角荡漾起了微笑,“四婶,”一个童音在她背后响起,她吓了一跳,扭过头一看,原来是小婷,她转过身,躬身亲昵地搂住小婷的肩膀,“小婷,你这么早就来地里了,跟谁来的?吃早饭了吗?”“我吃过早饭了,跟妈妈来的,我妈妈在哪儿!”小婷说着一指旁边玉米地垄里正弯着腰锄草的柳叶,杨娟放眼望去,她看到了正在玉米地里弯腰锄草的柳叶,这时,柳叶也直起了腰看到了杨娟,她们对看了对方一眼谁也没有说话,柳叶弯下腰继续锄草去了。小婷问:“四婶,你吃早饭了吗?”杨娟道:“四婶等浇完地再回家吃饭。”小婷仰起小脸懂事的认真道:“四婶,你把铁锨给我,我看着渠水,你回家吃饭吧。”杨娟听了抚摸着小婷的头笑吟吟地夸赞道:“我们小婷真懂事,你现在还小,等你长大了再帮四婶看渠儿。”杨娟说着看了看地头边,“也真是的,这水怎么这么半天了还沒有漫过来,是不是跑水了?”她自言自语的说着拿起戳在地上的铁锹,顺着田埂往回走,小婷也随后跟着,杨娟走到地头的那边一看,前一阵儿自己挖开的渠沟被人给堵死了,水流到了别人家地里,她往那家人的地里望去,只见一个人高马大、膀大腰圆、留着齐肩发、长得横眉竖眼、嘴里翘着两颗大龅牙的中年妇女正拿着铁锹给地垅培土,杨娟走上前和颜悦色道:“大嫂,我家的地还没浇完,你怎么就给改了水道,”那妇女头也不抬地说:“我已经把我家这边水渠挖开了,等我家浇完你家再浇吧。”杨娟一听就生气了,她高声说道:“你这人怎么这样,我家交了浇地钱,是排队排到今天的,你怎么能把水渠儿说改就给改了水道,”那妇女听了,停住了手里的活儿,直起了腰,把手的铁锹使劲地戳在地上,双手叉腰不讲理地说道:“我已经改了水渠儿,还能再给你改过来,凭什么轮到你家就是大清早凉快的时候,轮到我家就是大中午正热的时候。”杨娟一听,都被她给气乐了,她笑道:“我见过不讲道理的,也没见过像你么不讲道理的,我家早上浇地是排队排到的,又没有走后门。”杨娟说完拿着手里的铁锹就挖土,堵上了那妇女家地里流着水的水渠口,那妇女一见杨娟堵了自家地的水渠口,她也拿起铁锹又把杨娟堵上的泥土挖开,她俩在这儿你堵我挖的杠上了,那妇女边挖土、边还用肩膀头顶着杨娟,杨娟没她块头大、也没有她劲大,杨娟明显的处于下风儿,也有在旁边地里干活的人们走过来劝和,可都是一个村住着,谁都知道那妇女平时就爱占点小便宜,给她也讲不通道理、也是没有办法。柳叶在地里锄草,她也听到了杨娟和那个妇女的嚷嚷声,她本来不想参和这事儿,但她实在是听不下去也看不下去了,她拿着锄头走了过来,她见杨娟和那妇女两人还在顶着牛,她二话不说,上去几锄头就把婆家的水渠儿给搂开了,又扒拉着土把那妇女家的水渠儿给堵上了,气得那妇女冲着柳叶吼道:“我和小媳妇吵架有你什么事?你忘了前两天你们俩刚吵完架。”柳叶也瞪着眼冲她吼道:“我们俩吵架是我们自己家里的事儿,和你有什么关系。”那妇女见柳叶这样说,她没词了,就地撒起了泼,高举起铁锹就要拍柳叶,杨娟一看也急了,她高声喝道:“你要敢动手拍她,我就敢拿铁锹拍你。”她们在这儿互不相让的拿着铁锹大声地嚷嚷着,小婷看她们吵的越来越凶,眼看着就要打起来了,她连忙转身迈开两条腿飞快地向着村子跑去,一边跑还时不时用手背抹一下额头上的汗,离得老远她就看到迎面走来了推着自行车的爸爸和背着挎包的四叔,她着急的高声喊道:“爸爸,四叔,妈妈和四婶她们在地里打起来了,你们快点去看看吧。”小婷连跑带喊地来到了他俩跟前,“这败家娘们,昨晚上的话白和她说了?”三刚自言自语怒骂,“三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四刚问,“回家再细说吧。”三刚说着连忙把小婷抱上自行车的横梁,他自己也飞身上了车,四刚也连忙跨坐在了自行车的后座架上,三刚急蹬着自行车奔向田间小路。

  也怪不得三刚这么着急,前几天柳叶和杨娟吵架的时候三刚不在村里,是应朋友的邀请连赶了几个庙会唱戏去了,昨天傍晚才回到家。吃完晚饭,柳叶在堂屋另一头前后隔开的后半间房子里看着小婷睡下,又到前半间房子里瞅了一眼已经睡下的小文和小武,她回到了自己的住屋脱鞋上了炕。知道和婆家吵架的事也瞒不住,柳叶也是个急脾气,躺在了三刚旁边轻声试探道:“三刚,你说我要和你娘吵起来你会向着谁?”“当然是你们谁有理我就想着谁啦。”三刚想也不想张口就来,随后他又觉得哪里不对劲,用胳膊肘支撑起身子看着柳叶道:“怎么,你和我娘吵架了?”“你先躺下,我和你说,”柳叶说着拽了拽三刚的胳膊,三刚顺势躺了下来,柳叶随后就把和婆家吵架的前因后果都给三刚讲了一遍。黑暗中三刚搂着柳叶温言软语道:“你才是的,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你就别计较那些了,你看我这次回来这不是又买了你碎碎念了好长时间的四喇叭的录音机,以后别人有的咱们家都会有,咱们自己挣来的用得更舒心不是。”柳叶翻转身来看着三刚,“为什么这样看着我?”黑暗中三刚感觉到柳叶在注视着他,柳叶用食指轻轻地触摸着三刚的鼻尖,“你怎么这么平静?我和你娘吵架你就不生我的气?我还以为你听说了我和你娘她们吵架你要发火呢。”三刚笑眯眯看着柳叶道:“你吵都吵了我发火还有用吗?要是我说为这么点事根本就不值得吵架,我刚才就说过,以后别人家有的咱们家都会有,别人家没有的你要是稀罕我也会挣钱给你买,这不就行了,好了,不说了,现在咱们该办正事了。”“去你的,你又想欺负我……”柳叶说着直接转过身子给了三刚一个后背,三刚却把柳叶搂的更紧了,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柳叶双眼迷离,轻轻地抚摸着三刚的手臂呢喃,“这就是你说的正事?”三刚陶醉地笑眯了双眼,嘴巴凑到柳叶的耳边轻声道:“这怎么不是正事?这才是真真正正的正事呢……”

  一宿过去,三刚认为婆媳、妯娌之间的吵架在他的劝和下这事也就过去了,现在猛地听小婷这么一说,三刚还真怕柳叶和杨娟再打起来,他急蹬着自行车顺着田间小路骑了一段路,一只脚着地支住了自行车,小婷和四刚麻溜的下了自行车,随后,三刚把自行车也搭在了路边,“你妈和你四婶在哪儿打架?”三刚问身旁的小婷,“刚才她们就在前面的田埂上打架,手里还拿着铁锹呢,哎,现在她们去哪了?”小婷说着还往四处张望。由于看不到人,他们三人顺着田埂来到了自家的地头前,放眼望去,见柳叶正拿着锄头弓着背在长得有半人多高的玉米地里锄草,杨娟和英子跟在她后面弯着腰往筐里捡着草棵子,三人还不时的在说笑着什么,四刚看着说说笑笑的姑嫂三人训斥小婷道:“你怎么净谎报军情,你妈和你四婶这不是挺好吗?你怎么说她们打起来了?”小婷仰起小脸看着四叔委屈道:“我又没说是她们三个打架,我是说我妈她们和住在村东头的二狗他妈打起来了。”正在这时,杨娟直起了身子,她看到了四刚他们,她和柳叶说了句什么,柳叶也停住手里的活儿直起腰向三刚他们这边看了过来,并向他们招了招手,三刚也向柳叶招了招手并指了指一旁的田埂,几个人心有灵犀地都走向了一旁的田埂。

  他们在一旁田埂上会合。三刚往四处瞅了瞅问道:“刚才和你们吵架的二狗他妈呢?”杨娟笑吟吟地和柳叶对视了一眼说道:“被我们三个给骂跑了,还是英子这张气死人不偿命的嘴厉害,骂起人来和机关枪似的,骂的二狗他妈都没有还嘴的余地。”四刚笑道:“我就知道,只要有英子在,你们在嘴上肯定是吃不了亏,看来你们联合抗战搞得不赖,应该提出表扬。”柳叶她们被四刚逗的咯咯咯地笑了起来,柳叶止住笑对杨娟说道:“行了,你浇了一早晨的地,四刚也刚从城里回来,你们俩一起回家吃饭去吧,”杨娟说道:“我在浇地前垫吧了一口,现在还不饿,我帮你锄完地再回去吧。”“不用了,你三哥前一阵子出去连赶了几个庙会唱戏,也躲了这么多天的清净,今天就让他锄地吧。柳叶说着把锄头递给了三刚。小婷拽着英子的胳膊仰起小脸问:“姑姑,我刚才往村里跑的时候怎么没有看到你?”英子笑道:“你当然看不到我,我是抄近道儿从玉米地里斜插过来替你四婶儿浇地的。”英子又转向杨娟道:“四嫂,你快回去吃饭吧,这儿还有我呢。”杨娟见此和柳叶说道:“三嫂,那你们就锄地吧,中午别回家做饭了,来我们这边吃,我来擀面条,再切点黄瓜丝儿、摘点儿豇豆角咱们中午吃凉面。”柳叶笑道:“行,那我们就尝尝你的手艺。”杨娟见她答应了,她拿起戳在地上的铁锹递给了四刚,他俩一前一后顺着田埂向田间小路走去。

  四刚和杨娟并排走在回村的田间小路上,四刚笑眯眯瞅着杨娟问道,“你那天给我打电话让我回家到底有什么事,是不是想我啦?还是想我想的睡不着的那种。”“去你的,少臭美啦。”杨娟娇嗔地推了四刚一把,脸颊上不由得飞上了两朵红云。

  杨娟那天和柳叶吵完架,她是觉得心里委屈才给四刚打了一个电话,这几天过来,杨娟心里的气早就消散的无影无踪了,更何况现在她又和三嫂和好了,她都不好意思再提这事了。四刚见杨娟这样,他把嘴凑到杨娟跟前道:“你敢说你不想我,我晚上可是想你想得睡不着呢。”他说着瞅了瞅四周见没有旁人,趁势在杨娟的脸蛋上亲了一口,然后快步向前走去,杨娟追上四刚,双手握成小拳头,小槌似的敲着他的后背娇笑道:“你又闹,看我,打你、打你。”

  杨娟和四刚回到了家,三奶奶见他们两口子一块回来了,忙着给他们把在锅里温着的饭菜端上了桌,“快吃吧,也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回来,都热了好几回了。”三奶奶笑眯眯地说。杨娟抬腕看了眼手表,“可不是都快上午十点钟了,”四刚惊讶道:“呦,都快十点了,那我也得先垫吧一口,”他说着拿起了一块包面饼卷上一棵大葱吃了起来。杨娟只是就着咸菜吃了一碗稀粥,她放下了手里的碗,“四刚,你吃完饭回咱们院去摘几条黄瓜,我和三嫂说好了,她们中午来这边吃凉面。”正扫着堂屋的地三奶奶听到了杨娟说的话,她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拿着扫帚走到里屋门口问道:“娟儿,你说谁中午来这边吃饭?”杨娟一看婆婆那满脸疑惑的神情,她笑了,她知道婆婆在想什么,这也难怪,眀明是几天前才吵了架,吵得还那么地热闹,还招来了满院子看热闹的人,怎么今天这一大早儿自己浇了一回地回来就像是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一样呢?杨娟见婆婆还在疑惑,她就把浇地时发生的事和婆婆学说了一遍,三奶奶听了高兴地说:“这就对了,一家人怎么能让外人欺负?”孟三爷坐在炕的一旁翻着一本旧黄历看向三奶奶,“你也别大惊小怪的,这说明柳叶还是识大体的,分得清里外,关键的时候还得靠自家人,只有这样,外人才不敢欺负咱们。”四刚由于不知道几天前发生的事儿,他道:“这有什么,一家人帮一家人,多正常的事儿。”三奶奶看了四刚一眼也没再说什么,转身又接着扫地去了。

  快到中午的时候,小婷手里提着一根狗尾巴草穿着的一大串蚂蚱蹦蹦跳跳地走进了大门,她一眼看到了正在压水井旁洗菜的三奶奶,“奶奶”她高兴地大声喊着提着那串蚂蚱就跑向了三奶奶,把那一串蚂蚱高高的提到三奶奶面前道:“奶奶你看,我给咱们家鸡逮了这么多蚂蚱。”三奶奶笑吟吟地看着小婷道:“我们小婷真乖,逮了这么多蚂蚱,喂鸡去吧,等鸡下了蛋,奶奶给你煮鸡蛋吃。”小婷听了提着那串蚂蚱刚要走开,三奶奶扭脸往大门口看了看,一把又拉住了小婷压低了声音,“小婷,奶奶问你句话?你这几天怎么没来奶奶家呀?”小婷眨巴了眨巴眼睛说:“我妈说了,奶奶……”小婷话还没说完,柳叶和英子各扛着一把铁锹,柳叶手里还拿着一大把豇豆角,她俩说说笑笑的走进了大门,三刚推着的自行车,后座架上用麻绳儿固定着满满一大筐青草随后也走进了大门,三奶奶见他们走进大门,她连忙对小婷说:“小婷,你看院子里那些鸡见你拿着蚂蚱都围过来啦,快喂鸡去吧。”小婷听了疑惑地看了奶奶一眼,拿着蚂蚱喂鸡去了。柳叶看到三奶奶正接着从压水井里压出来的水洗黄瓜,她把铁锹靠墙根儿放好,笑盈盈地走到婆婆跟前说道:“娘,我刚从地里摘了一把豇豆角,我把它择了冼洗,就当拌凉面的菜码儿吧。”三奶奶见柳叶这样说,她也笑眯眯地说道:“好,你们爱吃就行,”接着她又问了一句:“小文他们知道你们过来不,”柳叶笑着道:“不用管他们,他们放学回家看见大门上着锁,他们自然就过来了,”可不是,她们娘俩的话音还没落,小文和小武就前脚跟后脚地走进了院子,柳叶笑道:“看看,我说的没错吧,”三奶奶看着他们兄弟俩也笑了。

  柳叶那天在孟三爷家故意找茬吵架,说出了在心里憋了很久的话,这些日子她赌气没来孟三爷家这边,也没让孩子们来,但她心里还是很不舒服。这一不舒服就想和娘家人诉诉委屈。吵完架的第二天她来到了娘家,和她的爹娘说起了在婆家吵架的原因,她爹娘听了劝她:“柳叶,你结婚都这么多年了,你婆家现在的条件也比你和三刚结婚的时候好多了,你小叔子结婚,给他盖几间砖房、买台缝纫机又算得了什么,再说现在咱们村里人结婚就时兴这个,如果是你娘家嫂子和你兄弟媳妇也为这个争起来没完,那我和你爹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当时,柳叶听了她爹娘说的话很不高兴,怒气冲冲道:“爹、娘,我是不是你们的亲闺女,你们怎么还帮着他们说话?”她说完一甩头发,扔下一句“我不和你们说了,”就转身走出了她娘家的大门。柳叶她爹看着她走去的背影生气的瞪圆了小眼睛,翘起了山羊胡子在她背后喊:“柳叶,你这么大人了懂点事儿,别没事去找气生。”

  柳叶回娘家原本是想和爹娘诉一诉压抑在心里很久的委屈,没想到倒让爹娘给训了一顿,她气呼呼地回到家,拿起炕上那只纳了一半的鞋底,又从堂屋搬了个小板凳,心情郁闷的来到院子里的柿子树下纳起了鞋底,由于心情不好,纳鞋底也纳不到心里去,针锥透过鞋底,一锥子扎在了左手的食指上,疼的她“嘶……”的一声,再一看一股鲜血从指头上冒了出来,她随手从地上捡起一片落叶擦起了手上的血,正在这时,一阵说笑声传入耳中,柳叶抬头一看,见胖嫂、桂香手里拿着针线活儿说说笑笑地在前面走,慧芳抱着小宝随后走进了她家大门,柳叶站起身,硬是挤出一丝微笑招呼着她们,又从屋里搬出来三个小板凳让她们坐在了树荫下,由于现在是农闲时分,人们没事也爱扎堆凑个热闹,胖嫂她们的屁股还没坐稳,结巴秀儿和一个年轻的小媳妇走了进来,一会儿又有一个带着两个年幼孩子的年轻媳妇也走进了大门,她们自己去搬来小板凳也坐在了柿子树下,院子里一下子热闹起来,做着手里活儿的、看着孩子玩儿的几个人嘴里叽叽喳喳地聊起了家长里短,说着、说着就说到了柳叶和婆家人吵架的事儿上。胖嫂自一进大门就看出柳叶脸上挂着的不高兴,她瞅了一眼柳叶道:“柳叶,你就想开点吧,过去的事儿还想它干什么?”柳叶一提起这事心中更是气愤不已,“胖嫂,你们都看到了,同样是娶媳妇,凭什么娶我的时候盖房是砖土结构的,四刚结婚就给他盖从底到顶的砖瓦房?”那个坐在结巴秀旁边把两根小辫盘在脑后、长得挺秀气的年青媳妇编着草帽辫笑道:“柳叶你可知足吧,当年咱们村谁家的条件也不好,三爷家为娶你,还是给你新盖了三间房,你再看看我,我现在住的还是婆家十年前土坯垒砌的旧房子,还跟婆婆在一个院子里住,小姑子没事还成天介撺掇我婆婆找我的茬儿。”柳叶不服气地继续道:“反正我一看到给四刚盖的新房,我心里就不舒服。”胖嫂接过话茬,“柳叶,要是我说三爷家对你可够好的了,我们还羡慕你呢,别的不说,就是帮你看大这三个孩子就挺不容易,直到现在还在帮你干着干哪的,你结婚都这么多年了,莫非你还真让你婆家再给你补偿些什么?”柳叶纳着鞋底抬眼看了胖嫂一眼道:“我也知道,他们不可能给我补偿,我那么说就是想让他们知道知道。”胖嫂道:“明知道三爷家不可能给你补偿,你还瞎折腾什么,你这不是找气生么?”要是我说,你就别折腾了,你结婚这么多年以来,你婆婆公公帮了你家多少?就是四刚和英子也没少帮你干活。你再看看我,我公公做不了婆婆得主,大姑子、小叔子自己都忙不完自己家里的活儿,就更别提帮我家了。自从我过了门,我婆婆就再也十指不沾阳春水,就这还不算,她那年去口外走亲戚在那儿学会了挂胡,回来后,把咱们村里和她好的那几个老婆子也教会了,这可倒好,从此以后就每天和村子里的那几个老婆子在一块挂胡,就是不挂胡,夏天是东凉儿倒西凉儿的坐着,冬天是哪儿暖和往哪儿去,和那几个老婆子东家长、西家短、七只蛤蟆八只眼的嚼舌根。”“嘻嘻、哈哈,”胖嫂话音刚落姑娘、媳妇们就笑了起来,还是那个编着草帽辫的媳妇看着胖嫂笑道:“胖嫂你还挺会形容、挺会说。”胖嫂听了撇了撇嘴,“哪儿是我会说,我婆婆那才叫会说呢,”胖嫂学着她婆婆的口气,“狗剩儿他妈,你们现在还年轻,干这么点活儿也叫干了活儿,我年轻的时候可比你们干活儿多多了,我这是多年的媳妇熬成婆。你们听听到底是谁会说?”那个穿着浅紫色半袖小褂的年轻媳妇,怀里奶着一个几个月大的胖小子,从兜里掏出手绢、给坐在她旁边地上手里玩着小石子的一个三、四岁小女孩擦了擦鼻涕笑道:“胖嫂,你婆婆最起码还会好好说句话,我婆婆可倒好,在家成天板着个脸,平时和我说话就像吃了呛药,我在地里干了一天的活儿,回家来连一顿现成饭都吃不上,等我做熟了饭,婆婆就把孩子给扔过来了,哪会儿都是我看着孩子,婆婆他们先吃饭。也不能说我婆婆不给看孩子,只不过是在我干活儿的时候才给看,只要我刚一闲下来,婆婆立马就把孩子给递过来了。我男人要是回家帮我干一点活儿,我婆婆的脸立马就耷拉下来,‘男人在地里干了一天的活儿,回家你还让他干,你想累死他,一点儿也不心疼自个的男人,要你这样的媳妇有啥用。’她就不说媳妇也在地里干了一天的活儿,也很累。”胖嫂纳着鞋底儿说:“那你男人就不替你说句话?”那媳妇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屑道:“他替我说话,我男人可是大孝子,他娘在家说啥就是啥,我平时要是在家说他娘半个不字,他立马就翻脸,比那狗脸变得都快。”胖嫂接过话茬道:“说起这,在我们狗剩儿小的时候,我去生产队干活我婆婆给看孩子,我要是去自留地干活她就不给看孩子,还说什么‘就自留地里那么一点活儿,还用得着我给看孩子,自己看着孩子也能干,我年轻的时候婆婆不给看孩子,我去地里干活儿哪会儿不是大的看小的,要不就是拿一条粗绳子把狗剩儿他爸拴在地头的树干上,给他点儿吃的让他自己玩儿。’有一天,我公公和狗剩儿他爸吃过中午饭都出工去了,我婆婆吃完饭又没了影子,我想自留地里的谷子该耪了,我想起了我婆婆的话,兜里装了几块饼干,又拿了一条粗绳,扛了把锄头、抱起狗剩儿去了地里,把狗剩儿也拴在了自留地地头的树干上,给了他两块饼干,让他自己连吃带玩儿。可我还是不放心、干上一会儿活儿就去那儿看看他,有一回我去看狗剩儿,见狗剩儿把饼干也不知扔到哪儿去了,手里正拿着一块土坷垃往嘴里放,当时我心里那个火呀是腾腾的往外冒,我掏出狗剩儿嘴里的土坷垃抱起他就回了家,我婆婆可倒好、出去挂胡还没有回家,我找到她挂胡的那家,就把她们玩的纸牌都给她撕了,还和她大吵了一架,从此以后她不给看孩子,自留地里的庄稼就是烂在地里,我也不去干活儿。闹了这么一场,后来到底是我一干活我婆婆都给看孩子了。”慧芳双手搂着坐在她腿上的小宝笑道:“还是你厉害。自从我结婚就没有婆婆,也没有这个感受,我去地里干活儿的时候,我公公倒是给我看孩子,只是他看孩子、孩子高兴他高兴,孩子一闹他比孩子恼的还快,没准儿还会给他两巴掌。”慧芳话音刚落,坐在院里干活儿的媳妇们又都笑了起来。桂香纳着鞋底儿笑道:“慧芳说的一点也不错,我们家孩子小的时候他看孩子也是这样。”结巴秀儿搓着麻绳儿道:“我听——听了半天,怎么越听越——越像开——开控诉婆婆、公公大——大会。”胖嫂道:“你个毛丫头,你没结婚你还不懂,等你结了婚就知道了,不过我和你说搞对象可不能光听他说的好听,反正我是宁可相信世上有鬼,也不相信男人的嘴。”“嘻嘻、哈哈……”人们又笑了起来。结巴秀望着胖嫂道:“胖——胖嫂,你说的是——是真的、假的。”胖嫂冲她抿嘴一笑,“等你结了婚不就知道这是真的假的了。”结巴秀儿直接冲胖嫂翻了个白眼,胖嫂看到了也不理会,胖嫂又看着柳叶说道:“柳叶,不是我说你,你就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你婆婆公公对你多好,不管你是不是去地里干活,你婆婆公公都帮你看孩子,农忙的时候你去地里干活儿,回来饭都给你做熟了,吃的都是现成饭,你去哪儿找这么好的婆婆公公去?”听着这几个人七嘴八舌地劝说,柳叶也不在诉说婆婆公公的不是,其实胖嫂她们说的这些她都知道,这村子里统共就这么多人,谁家有个大事小情、她怎么会不知道呢?姑娘、媳妇们聊着闲话、各自干着各自手里的活儿,直到太阳偏西她们才各回各家。柳叶和孩子们吃过晚饭,她又督促孩子们写完作业,然后打发小文、小武回另一个房间睡下,小婷也躺在她的身旁睡着了,柳叶躺在炕上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她又想起了白天胖嫂说过的话。其实,这些日子以来,柳叶心里虽然充满了憋屈,也只不过是不吐不快,她也没指望婆婆家真给她补偿什么,就像胖嫂说的,她自己也知道,这么多年以来婆婆公公对她的确不错,平时一家人都是围着这三个孩子转,帮着做了棉的做单的。孩子小的时候她去地里干活,婆婆看着孩子给做熟饭不说,等她回来婆婆给看着孩子还让她先吃饭,光这一点,村里别的姐妹们的婆婆就做不到,再想想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时代也不一样了,如果再争下去,自己生气不说,夫妻之间也难免闹别扭,再看看同村这几个要好的姐妹,她心里舒服多了。再想一想,自从杨娟嫁过来,杨娟见了自己也是嫂子长、嫂子短的叫着,对三个孩子也挺好,从娘家拿来什么新鲜东西也舍得给孩子们。这几天英子在街上见了自己也是带搭不理的,看来英子也知道吵架这事了,一家人闹成这样,真的要这样继续下去好吗?哎!已经这样了,怎么着也得找个台阶下……

  正好今天发生了争水的事儿,姊妹三个无意之中又联合了起来和二狗他妈大吵了一架,所以柳叶今天也就主动上婆家的门来了。

  孟三爷前些日子劝慰三奶奶,虽然是那样说,“孩子们不来我才清净呢,”其实,他当时的心里也并不舒服。现在,他见三儿子一家都来了,他心里自然也是非常高兴,孟三爷见家里人多,他让四刚把小炕桌搬到了葡萄架下,四刚又搬来几个小板凳摆在小炕桌四周,然后又回屋拿出来筷子和一摞碗也放在了石桌上。面条煮熟了,英子把一大盆泡在凉水里的面条端上了石桌,柳叶端来了由咸盐、香油、辣椒油、酱油、醋、调好的一小盆卤汁和一大盘子黄瓜丝,杨娟端来一盘焯熟的豇豆角也放在了石桌上。四刚站在石桌旁,他拿起一个大碗,从盆中挑起一筷子面条炫耀道:“你们瞧瞧,我媳妇擀的这面条就是好,又细又长,再配上三嫂调的这卤汁,这是要多香有多香,吃一口能香掉牙。”站在他身旁的英子往碗里挑着面条撇了撇嘴。四刚把面条挑入碗里,又往碗里夹了些豇豆角,又倒上卤汁,一屁股坐在了石凳上,拌了拌碗里的面条,端起碗拿筷子挑着面条吸溜、吸溜地吃了起来。孟三爷手里拿着碗,从盆中往碗里挑着的面条皱了皱眉道:“四刚,不是我说你,就你这吃相,吸溜吸溜的,像什么样子,你的嘴是不是长得太长得过?”“哈哈,”孟三爷的话音刚落,家里的人们就都笑了起来。“爹,你说的那是猪,那不是我。”四刚嘴里含着面条含糊不清的说。一家人说说笑笑,前些日子曾经发生的那些不愉快的事情早已化为过眼云烟。

  又是新的一天,早上老大的开门声把孟三爷惊醒了,他看到身旁的三奶奶也睡醒了,孟三爷故作神秘,“刚才我做了个梦,你猜猜我梦到谁了?”三奶奶听了撇了撇嘴笑道:“梦到你相好的了?”“嘁,我都什么岁数了还相好的?”孟三爷还不爱听了,“那谁能猜到?你说出来我不就知道了。”孟三爷道:“你这人真没趣,还是告诉你吧,我是梦到小宇了,他看到了我正向我跑过来的时候就让老大的开门声给吵醒了,”三奶奶听了笑道:“我看你是想小宇了吧。”“可不,自从过年来过,这好几个月都没见着他了,你快起来做饭,吃完饭我去接他来住两天,”孟三爷催着三奶奶快点儿起炕。三奶奶说道:“看看今天星期几了?孩子还在上学吧。”她说着坐起身来穿好了衣服,穿鞋下地来到桌子旁边墙上挂着的日历前撕下一张日历道:“今天是星期五,还是小宇姥姥家哪儿的大集,你去吧,只是得耽误下午一节课,在这儿住上两天,等星期天下午再让英子把他送回去。”三奶奶说着又凑到镜子前,双手往脑后捋了捋散下来的头发,然后,她走屋门去抱柴禾去了。孟三爷从炕上起来穿上衣服走出屋门,拿起靠墙放着的扫帚扫院子去了。杨娟和英子走进屋来,烧火的烧火,和面的和面,一家人的饭菜很快就做好了,孟三爷吃过早饭,骑上自行车直奔小宇的姥姥家而去。

  孟三爷骑在自行车上,道路两旁那一望无际绿油油的庄稼匆匆向后闪去,一路上,孟三爷看着这正在扬花的玉米,抽出嫩穗的谷子,花开正艳的棉花……他心里更是惬意。一阵阵微风吹过,一股股清香味儿直往鼻子里面钻,孟三爷自觉得是神清气爽,他不由得又哼起了那几句小调儿,“楞儿楞,啦儿啦……”

  十来里地的路程,孟三爷骑车很快就到了小宇姥姥家所住的村庄,今天正是大集,卖各种物品的小商贩们云集在此,大街上人来人往,人头攒动,熙熙攘攘非常的热闹。孟三爷买了一大兜子水果,他把装有水果的网兜挂在了车把上,推着车子直奔了亲家郭大全家。

  孟三爷推着自行车走进了郭大全家的大门,他一眼看到背对他坐在院中压水井旁一个蒲团上搓洗着大铁盆里衣服的宋大脚,“亲家母,洗衣服呢?”宋大脚听到话音扭脸往大门口一看,看见孟三爷推着自行车走进了大门,她连忙撩起腰中系着大围裙的一角儿擦着手站起了身子,扬起笑脸热情地招呼道:“亲家来了,这大热的天,快屋里坐。”正在院子里西墙旁垫猪圈的郭大全看到孟三爷也连忙把手里的铁锹放在一旁,迎上前来热情的往屋里让着孟三爷。孟三爷走进了里屋坐在炕桌前,宋大脚忙着沏茶倒水,郭大全拿出香烟递给了孟三爷一根儿并帮他点着了火,他们唠起了家常,宋大脚和他们聊了几句就忙着去准备饭了。她来到堂屋,拿起一个铝盆去了东配房,一会儿,端了半盆面出来,回到堂屋和好了面,又拿了块粘布盖在上面,提起篮子去院中小菜园里拔了一些小白菜还摘了两条黄瓜和几个西红柿,回来时顺带又去东配房大缸里拿了一块腊肉,她准备中午包饺子再拌两个凉菜以招待亲家。这里的庄户人家一般都习惯于来了客人包饺子吃,讲究的是饺子就酒,越吃越有,其实说白了就是吃饺子不用再准备肉食类的下酒菜,这也是由于那些年谁家都不富裕的原因吧。

  中午,小宇放学回了家,看到爷爷来了,他高兴地喊了声爷爷,就扑到了孟三爷怀里。“大孙子,放学回来了,想爷爷了吧?”“嗯,爷爷,我以为想你。”小宇仰起小脸说。孟三爷搂住小宇笑眯眯地说着拨开了覆盖在小宇额头上的头发,看着了那个麦粒大的伤疤,他愧疚地和包着饺子的郭大全老两口说道:“小宇额头上留下伤疤,这都怨我,过年时不该把上供的桌子摆在屋门口让小宇磕破了额头。”宋大脚疼爱小宇那真是疼到了骨子里。自小宇从奶奶家过年回来,宋大脚一看到小宇额头上的伤疤心里就对孟三爷一家充满了怨气,可有些话偏偏还不能当着亲家的面儿明说,刚才孟三爷说的话宋大脚从心里根本就不爱听,不止不爱听心里还在腹绯,“哼,现在说这话有啥用,早干吗去了?一大家子人连个孩子都看不好,本来面如冠玉的大外孙,额头上平白无故的添了的疤,这也就是等于毁了面相,现在还有脸说这话?”她心里这样想着,说出的话也就尖酸带刺,“哎!小宇这孩子也是平时太调皮了点儿,在这儿我和他姥爷是紧的看着,只怕他磕着碰着,这就是在奶奶家摔倒留了疤,这要是我和他姥爷看着摔的留了疤还不得让人埋怨一辈子。”小宇是个坐不住孩子,他和爷爷说了几句话就跑到院里去玩了。说到底还是郭大全实在,他擀着饺子皮儿宽慰孟三爷,“这也不能全怨你,小宇也是太调皮了,毕竟你也不愿意让他磕着不是。”宋大脚不爱听这话,她翻了郭大全一眼,还嘴不饶人,“小孩子哪有不调皮的,不动勘得那是木头。”郭大全听了眉头皱成了川字,狠得他瘪了瘪嘴瞪着宋大脚道:“你这老娘们……”他只说了半句话就看到宋大脚瞪向他的目光,郭大全平时也惹不起宋大脚,这后半句也就没有了下文,低下头又接着擀起了饺子皮。孟三爷觉得很是尴尬,但是他也是个聪明人,他连忙岔开了话题,“那个,亲家,今年麦收你家收成也不错吧?……”“嗯,今年雨水好,收成不错,”郭大全说着脸上露出了欣喜得笑容。说话间郭大全老两口很快就包完了饺子。宋大脚端起饺子去了堂屋生火煮饺子去了,郭大全拌起了凉菜,家里的两个儿子早已分家另过,现在加上孟三爷才四个人。饺子煮熟后端上了饭桌,郭大全从碗橱里拿出了一瓶酒和两个酒杯,和孟三爷就着饺子和凉菜喝起了酒,“小宇,你奶奶和姑姑都想你了,你想不想跟爷爷去那边住几天?”孟三爷对小宇说。小宇歪着小脑袋想了想说道:“想是想,可我还要上学呢。”孟三爷说道:“你要是想去,今天下午到校后先去和老师请假,上完一节课,咱们背上书包就走,今天是星期五,星期日下午让姑姑再把你送回来。”小宇听完高兴道:“行,爷爷到时候你去学校门口等我吧。”宋大脚见孟三爷这样说,小宇也愿意去,宋大脚道:“那就这样吧,去那边住几天也好。”一手带大小宇的宋大脚还是不放心,忍不住又多嘱咐了小宇几句。吃完午饭,小宇上学去了,孟三爷和宋大脚夫妇又唠了会儿家常,快到和小宇约定的时间,孟三爷告别了宋大脚夫妇,来到学校门口接上小宇,骑自行车带上他向孟家庄而去。

  一路上孟三爷带着小宇,爷孙俩说说笑笑眼看着就快要到村口了,“爷爷我要撒尿,”坐在自行车后座架上的小宇忽然喊道,孟三爷连忙停住自行车,小宇跳到了地上,迈过路边的沟渠就往庄稼地里走去,孟三爷冲小宇喊:“路上又没人,你就站在路边尿吧。”小宇头也不回地继续往玉米地里走着喊:“老师说了,不让随地大小便。”

  午后的骄阳还是很热,路边也没有乘凉的地儿,孟三爷推着自行车大声地喊了一句:“那我在村口大榆树下等你,”“行,”小宇回答得也很干脆。小宇在玉米地里撒完了尿,出来时他不顺着田埂走,他偏偏从旁边一块种着大白萝卜的地里往外走,走路时还东张西望,一个趔趄差点把他绊倒,他低头一看,原来是长在地里还露出一截一个长歪了的大萝卜,他生气地一脚踢向大萝卜,“我让你绊我,”大萝卜挨了一脚却纹丝不动,气得他弯下腰双手揪住了大萝卜的叶子,一使劲就从地里拔出了那个大白萝卜,抬手把萝卜给扔出了老远,就这样还觉着不解气,他又弯下腰,撅着屁股顺着萝卜地垅儿使劲地往前拔,他也不管拽下来的是萝卜叶子还是大萝卜,只是一气儿地往前拔。孟三爷站在大榆树下的荫凉里手撩起衣角儿,忽闪、忽闪地扇着凉儿,因为离萝卜地还有一段儿路,又有地里摇曳着的玉米桔子挡着,他全然不知小宇在搞破坏,等了一会儿,还不见小宇过来,他大声喊:“小宇你尿完没,快点。”小宇听到爷爷在喊他,他才停住了手,一溜小跑着来到了爷爷跟前,跨上自行车的后座架,孟三爷骑车带上他回家去了。

  他们刚走进院门,三奶奶就从屋子里迎了出来,她喜笑颜开地喊着:“小宇来了,奶奶知道你要来,特的给你买了个大西瓜,快过来让奶奶看看你长高了没有。”小宇看到了奶奶他也非常高兴,“奶奶,”他高声地喊着张开双臂飞跑着来到了三奶奶跟前,一下子搂住了三奶奶的腰,仰起小脸撒娇道:“奶奶,我可想你了,我做梦还梦到过你呢。”三奶奶也搂着他笑道:“是吗,我们小宇又长高了,你长得可真快,”三奶奶说着她一手把小宇额头前的头发拨到一边,慈爱地端详着小宇,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哎,我们小宇本来长得是天庭饱满的,现如今这额头上到底还是留下了个小疤。”英子站在旁边安慰三奶奶道:“娘,没事的,小宇正在长身体,等他长大了,这么大点儿的疤痕就不会明显了,再说现在也不是那么明显。”三奶奶拉着小宇让他坐在了石桌旁,“小宇,你先坐在石凳上让爷爷给你扇扇扇子凉快凉快,奶奶这就给你切大西瓜吃。”三奶奶说着走向一旁的大水桶,弯下腰从水桶里抱出来一个用凉水泡过的大西瓜放到了石桌上,她回屋又拿出来一把刀把大西瓜切成了牙儿,大家一块坐在石桌旁,拿起切成牙儿的西瓜吃了起来,小宇嘴里吃着还直劲儿地说:“奶奶买的这大西瓜真好吃,又沙、又甜。”大家正连吃带说的高兴着呢,一位瘦高个子老汉,脸上布满了七横八竖的皱纹,弯腰驼背的背着一大筐萝卜叶子和大白萝卜气冲冲的走进了大门。他一进门就冲小宇喊道:“臭小子,你没事拔我家大白萝卜干什么?”他一句话说的孟三爷大睁着眼愣了神儿,孟三爷连忙站起身,“他大哥,我们刚进家门,小宇什么时候拔你家萝卜了?”那老汉把背着的那个大筐撴在地上说道:“你没看见我,我可看到你们了,刚才你是不是在村口大榆树下等你孙子了?当时,我正在地头那边水沟里洗锄头,我都看到你孙子从我家萝卜地里出来了。”孟三爷扭头问小宇:“你拔人家萝卜了?”小宇手里拿着的西瓜,他毫不避讳、反而还理直气壮说道:“拔了,谁让它绊我来着。”孟三爷一瞪眼怒道:“你小子干了坏事还挺有理,你要是不往萝卜地里走它能绊着你吗?这一眼没看到你就惹事儿。”孟三爷自己也觉得理亏,他转过身从石桌上拿起一块西瓜递给那老汉满脸堆笑的说道:“他大哥,我刚才实在是没有看到小宇拔你家萝卜,要不我非得揍他个兔崽子不可,这样吧,你说让我怎么赔你? ”那老汉见他这么说,他也没那么大气了,说道:“小孩子家淘气,干了错事儿也没什么,你们知道这事儿就行了。”他说着接过孟三爷手里的那块西瓜又放到了石桌上,孟三爷见那个老汉不吃他递过去西瓜,他又道:“那哪行,”他把小宇拉到那老汉跟前,“去,快给你孟大哥赔礼道歉。”小宇忽闪着大眼睛看着那老汉道:“他不是大哥,是爷爷。”孟三爷笑道:“他岁数大辈分小,哎!给你说你也不懂,说起来咱们还是一家子,快去再拿块西瓜给你孟大哥赔礼道歉。”小宇现在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他从石桌上拿起一块西瓜低垂着头走到那位老汉跟前说道:“大哥,以后我再也不拔你家大萝卜了,给,吃西瓜吧。”小宇说着双手拿着西瓜递了过去,那位孟老汉听了小宇说的话,他也笑了,接过西瓜吃了起来。孟三爷对旁边站着的三奶奶说道:“刚他娘,你去弄两菜,今天我和他孟大哥喝两盅。”那孟老汉见孟三爷这么说,他道:“这酒,我就不喝了,你们知道这事儿就行了,”他说着把手里那块咬了几口的西瓜放在了石桌上,站起身来就要背筐走人,孟三爷心里觉得对不起人家,他也站起了身,诚心诚意地拉着孟老汉道:“他大哥,那哪行,你怎么着也得吃完饭再走。”孟三爷说着硬拉住孟老汉又让他坐了下来。原来这个孟大哥和孟三爷家本是亲戚,只是出了五服,要论起来他也得叫孟禄一声三爷。三奶奶听孟三爷这么一说,她也笑吟吟地说道:“他大哥,你就别推辞了,吃完饭再走,你们先坐着,我去准备饭菜。”说着转身去屋里准备饭菜去了。拿了一块腊肉切成薄片,裹上面糊煎了一盘面鱼,又炒了一大盘西红柿炒鸡蛋,腊肉炒豆角,还拌了些凉菜,孟三爷请这位孟老汉喝了顿小酒,只当是替小宇给他赔了礼。

  小文和小武兄妹放学后听说小宇来了,他们都过来和他玩,晚上就在奶奶家一起睡了。

  第二天早上孟三爷一家刚吃过饭,小虎和一个村子里的几个孩子就来找小文他们玩,坐在院里石凳上悠然吸烟的孟三爷见这几块料又凑到了一起,他笑咪咪地打趣这几个孩子,“你们几个臭小子凑到一块就没有好事,又准备去祸害哪儿?”小文一双晶亮的眸子忽闪忽闪,扬起一张白净的小脸笑得人畜无害,“爷爷,我们就是在一块玩一会儿,才不会去祸害谁。”他说完又对那几个孩子说:“走吧,咱们去院子外面玩。”孟三爷把汗烟杆儿的嘴儿从嘴里拔出来,冲着往外走的孩子们大声嘱咐,“你们出去玩,别发废。”“知道了。”小文答应一声和小伙伴们继续往外走,几个孩子边走边商量着去哪儿玩,小文道:“前几天听我妈说棉花地里有鹌鹑,要不咱们去棉花地里转转?抓几只鹌鹑烤熟了,咱们几个也解解馋。”其他的孩子们一听,也都来了兴趣,狗剩儿说道:“我也听我妈说过村北的棉花地里有鹌鹑,咱们就去哪儿找找吧。”几个孩子说去就去,他们来到了村子北面的棉花地里,这是一片很大的棉花田,现在正是七月天,一株株棉花枝繁叶茂,绿油油的叶片长的就像鹅掌一般,青枝绿叶之间长出了许多花骨朵,白色、浅黄色、粉红色、鲜艳的花朵在阳光下尽情的开放。

  小文他们在棉花地头前一字排开,顺着地垅用脚蹽着棉花地里的草棵子,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脚下,因为鹌鹑喜欢在草棵子、灌木丛中生活。小武边往前走边用脚蹽着草棵子,突然,一只黄褐色、有小鸡大小的鹌鹑,呼啦啦的从棉花棵子中掠起向前连飞带蹿起来,小武急切的大喊:“鹌鹑,快抓住它。,”这只鹌鹑长着一张小尖嘴,脚掌像鸡爪,体型似小鸡,身体黄褐色带草黄色不规则斑纹。这时,其他的几个孩子也都看到了这只鹌鹑,他们围拢过来在棉花地里追起了鹌鹑,这只小巧玲珑鹌鹑身子非常灵活,在孩子们的围追堵截下左飞右蹿,几个孩子大张着双手连扑带抓,眼看着鹌鹑掠过田间的小路,飞到了另一块棉花地里,孩子们追过来却不见了它的踪影,小文他们在这块棉花地里找了好大一会儿,连只鹌鹑的毛也没看到,最后,他们是彻底的失望了,没办法,他们一个个无精打采耷拉着脑袋顺着田间小路来到了村口,不约而同地爬上一堵家里很久没有人住、坍塌不全了的院墙,几个人坐在墙头上有一句没一句说着话,无聊的悠晃着小腿。不远处,不知谁家的几只芦花鸡在杂草丛中东刨刨、西刨刨的在找小虫儿吃,小文坐在墙头上瞄着那几只找食儿吃的芦花鸡眨巴了眨巴眼睛,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说道:“你们看这几只鸡,可比鹌鹑大多了,这要是抓住一只烤熟了,也够咱们几个吃一顿的。”正百无聊赖的小武四仰八叉坐在墙头上,摁在墙头上的双手支撑着不安分的身子忽前忽后的晃悠着,听到哥哥的话他眼睛立马一亮,“哎,还真是,这鸡可比鹌鹑大多了,这要是烤熟了……”他眼前浮现出一只金黄色油汪汪、香喷喷的烧鸡,他眸子一闪,随即从樯头上跳了下去,狗剩儿和小宇相互瞅了对方一眼也从墙头上跳了下去,另外两孩子也跳下墙头,墙头上只剩下了小文和小虎还坐在哪里。小武找了半块砖头拿在手里。狗剩儿找了根木头棒子也握在了手里,小宇和另外的两个孩子也找到了趁手的家伙,他们几个慢慢地绕到那几只鸡的后面,悄悄地接近了它们,小武和狗剩儿举起了手里的家伙,他俩各自瞅准了一只鸡,冷不防地就把手里的家伙扔了出去,小武扔的怎么就那么得准,他一砖头砸过去正好砸在一只芦花鸡的身上,那只鸡倒在地上扑腾了几下就伸直腿不动了,狗剩儿的木棒子砸偏了,还没等小宇他们动手另外的几只鸡也给吓跑了,小武走过去提起了那只死鸡,小文和小虎也从墙头上跳了下来,几个孩子凑到一起商量着怎样处理这只鸡,狗剩儿说道:“咱们找个地儿炖着吃了它?”小文笑笑说道:“不行,那样叫大人们发现了得挨揍,你没听过单田芳讲评书里的叫花鸡,用荷叶把鸡包好再糊上泥巴把它烤熟,咱们就做叫花鸡吃吧,这样柴禾也用不了很多,不过要用荷叶包上鸡得拔鸡毛,这样太麻烦了,我看咱们直接往鸡上抹黄泥吧,但是,还得有火柴和咸盐才行,没火柴烤不了,没盐味也不好吃。”狗剩儿听小文这么一说,他抢着说道:“我家离这儿近,我回家偷着拿点咸盐和火柴,”小文听了说道:“行,你去拿吧,别让你妈看见,我们找些柴禾在村北大坝下等你,哪儿没什么人去。”狗剩儿说完他撒开脚丫子跑回家拿咸盐和火柴去了,小武见远处有人在往这边看,他把鸡先放到了村边的棉花地里,以防让别人看见,但他又怕别人把鸡拿走,他一屁股坐在了地垅上,捡了截麦秸叼在嘴里,给人一种无所事事的样子。小文又吩咐小虎去捡了些干树枝子,另外两个孩子把上衣脱下来从旁边也不知谁家的麦秸垛上抽了许多的麦秸子放在衣服上,卷巴了卷巴抱了起来,着急麻慌地往村北大坝那儿跑去,小宇和小文来到浇地的水渠边,一人挖了一大块泥巴,双手捧起来顺着村边小路往小武这边走来,小武看到哥哥和小宇捧着泥巴走过来,他把死鸡从棉花地里也了拎出来,和小宇他们一起来到了大坝下面,这时,狗剩拿着咸盐和火柴也来到了大坝下面,小文接过小武手里的鸡,从兜里掏出来小刀给它开膛破肚掏出来鸡内脏,沾满鸡血的手拿过狗剩带来的咸盐,也不管多少都放在了鸡的胸腔里,然后把带毛鸡糊上了一层厚厚的泥巴。做好这一切,他又出主意让狗剩和其他几个孩子在地上挖了个坑,把一些柴禾和干树枝子放入坑中点着火,小文拿起一根干树枝子拨弄着火中的柴禾,等火着旺了,把用泥巴包裹好的鸡放在了火上,通过一次又一次添柴,火着的很旺,他们就这样把抱来的柴禾烧完了,鸡上包着的泥巴也烤干了,狗剩儿拿起根小棍,他着急地往外拨弄着泥巴包,“狗剩儿,你先别往外弄它,让它在灰堆里再埋一会儿,这样鸡才能熟透了。”小文看到了说,小武道:“鸡是我打死的,我要吃一个鸡大腿,”小宇道:“我还和泥了呢,我也要吃一个鸡大腿,”别的孩子也是七嘴八舌,这个说:“我还抱柴了呢,”那个说:“我也抱柴禾了,”小文见他们嚷嚷成了一锅粥,他眼珠转了转冲他们嚷道:“你们别吵吵了,我和你们说啊,待会儿你们谁吃鸡肉吃得最多,到时候被打死鸡的人家找过来谁就赔人家鸡。”那几个孩子一听马上安静了下来。又过了一会儿,小文用小木棍把干泥巴包从土坑里的灰堆中扒拉了出来,狗剩也来帮忙,又找来一块小石头把泥巴敲开,他俩忍着烫手的泥巴,小心翼翼地把包裹着鸡的泥巴带鸡毛一起给扒了下来,几个孩子也不管生熟咸淡,你一块我一块就把鸡就给分着吃光了,吃完了鸡肉,把鸡骨头和那些肠肠肚肚往小坑里一扔,把旁边的土推入小坑埋好,大家商量好,今天打死鸡和吃鸡的事儿谁也不许说出去,然后,就和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他们各回了各家。

  太阳偏西、倦鸟归巢,三刚扛着锄头从地里回到了家。怎么就那么寸,又是那个弯腰驼背的孟老汉,他背着的筐里放着粘满鸡毛的泥巴和鸡骨头,气冲冲地来到了三刚家,他一进大门就高声嚷道:“三叔,你还管不管你家二小子,他把我家正下蛋的老母鸡打死了还不算,还给烧熟吃了肉。”三刚拿着脸盆正准备压水洗脸,他听了孟老汉的话放下了手里的脸盆迎向前道:“我下午去地里的时候小武他们还都在家里写作业呢,什么时候把你家鸡给打死了?”柳叶在屋里听到他们的说话声,从屋里走出来说道:“是啊,我一直都在家里看着他们写作业呢,”孟老头听后生气的把筐从肩上拿下来,往地上使劲一墩,嚷道:“好啊,你们还护犊子,看看这是什么?这是我顺着村口地上沥沥拉拉的柴草在大坝底下找到的,都有人看到了,说是你家小武和村里的几个孩子在今天上午打死的鸡。”此时,小文兄妹、小宇、小虎他们正在里屋坐在炕桌前写作业,他们听到了孟老汉的话,还沒等他们想出对策,三刚就大步流星地来到了里屋,他今天是真生气了,瞪大眼睛一手指向小武骂道:“你个小兔崽子,你就没有一天不惹事的,我看是你的皮又痒痒了,你给我滚下来。”小武看着让怒火烧熟的爸爸,他心里琢磨,“好汉不吃眼前亏,我还是先跑吧。”他心里想着就付出了行动,本身就靠窗口坐着的小武,猛然站起身,也顾不得光着的脚丫子,身子一晃就从支开的窗户跳到了屋外,三刚伸长胳膊想把他抓住,怎奈还是慢了一步,没有抓住小武,气的三刚连忙往外追,顺手还抄起来了放在堂屋桌子旁立着的擀面杖。小婷提着哥哥的鞋从屋里飞快的跑了出来,来到院墙旁高声喊道:“二哥,给你鞋,”一扬手就把手里提着的鞋扔过了墙头,正好跑过来的小武捡起鞋又飞快地向前跑去。”三刚追到大门口冲着小武的背影大声的喊:“小兔崽子,有本事你别回家。”小武头也不回地顺着小街一直跑到街口一拐弯没了身影儿,三刚怒冲冲返回身来又快步地回到里屋去抓小文,此时的小文早就从屋里跑了出来,他爬上了房后墙旁边的大杨树,又从大杨树上跳到墙头上,从后墙头上跳下去也跑的没影了。小宇没有跑,他们知道三叔不会对他怎么样。小虎也没有跑,他也知道三舅也不会打骂他,果不其然,三刚拉住小宇:“小宇你说,这鸡是谁打死的,”小宇说道:“我不知道,反正不是我打死的。三刚又问小虎,“我没有看着是谁打死的,”三刚是威逼利诱全都用上了,可就是问了半天小宇和小虎就是说不知道是谁打死的。孟老头一看那两个都跑了,这两个是一问三不知,他也没办法了,三刚拿小虎和小宇他们两个也没有办法,他转过身只得一个劲的给孟老汉说好话,柳叶心里明白,她太了解自个的儿子了,如果不是他们打死了孟老头家的鸡,他们是不会跑的,她知道孟老头平时爱喝口小酒,趁三刚和孟老头说话的功夫,去离她家不远处的小卖部买回来两瓶酒,要送给孟老头,孟老头眼睛里瞅着三刚手里的酒,词不达意地推辞着,三刚把孟老头筐里的鸡骨头倒进了猪圈,把酒瓶子放在了筐里,孟老头背起了筐,“这是怎么说的?我来找你家并不是想要你家陪东西,就是让你们知道这码事,又不是为你们家这两瓶酒,这才是……”孟老头背起筐絮絮叨叨着向院门走去。“知道,知道,孩子们淘气打死了你家的鸡,等他们回了家我肯定好好的收拾他们,这两瓶酒就当先给您赔个礼……”三刚跟在孟老头身旁陪着笑脸说着好听得送他走出了大门。柳叶见孟老头走出了院门,小宇、小虎和小婷也都不见了踪影,她知道小虎肯定是回他姥爷家了,小宇和小婷他们肯定也都跑到奶奶家那边了,她想着孩子们刚才的行为动作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想着、想着她“噗嗤”笑出了声儿,刚返回家的三刚看见柳叶在笑,他没好气道:“笑、笑、你还笑,看看你养的好儿子们,成天惹是生非,就没个让人安生的时候。”柳叶笑道:“他们是我儿子,不是你儿子,他们的脾气性恪可都随了你小的时候。”三刚听了还是没好子气,“我说不过你,我饿了,你快做饭去吧,兔崽子们,都别回来吃饭。”柳叶转身往屋里走着道:“你放心吧,不回来吃饭也饿不着他们。”

  可不是,小文他们都跑到了孟三爷家这边。这村子也是实在太小了,谁家有个风吹草动,过不了多大一会儿全村人就都知道了。孟三爷从地里回来的时候就听人们说了小武打死孟老汉家鸡的事儿,他回到家见几个孩子都在院子里玩,他把孩子们都喊到了里屋绷起脸道:“小武,你小子怎么又惹事,没事你打死人家的鸡干什么?我和你奶奶还指望着你们长大了有点出息呢,可你们倒好,一天到晚都不让人省心。”英子站在八仙桌旁提着高音说起了风凉话:“怎么?你们还指望他们,你们能指望上我们这些眼珠子就不错了,还想指望他们这些眼眶子?瞧瞧你的孙子们,昨天那个刚拔了人家的大萝卜,让人家找到了家里。今天这个又打死了人家的鸡,还给烧熟吃了肉,这一个个的多能耐呀。”正从锅里往盆里盛菜的三奶奶不爱听了,她放下手里的活儿,直起腰看向英子,“英子,你说话也别那么刻薄,他们做的是不对,不过你也用不着说这些风凉话,以后你结了婚也会有孩子,我们倒是要看看你教育出来的孩子是个什么样子?”英子不服气道:“我有了孩子他们要是也敢这样成天的惹是生非,看我打不飞他。”“你别说,我还真没有看到过谁们家的孩子是带着翅膀出生的。”四刚笑眯眯地说着一脚迈进门槛,英子嘴上可是从不吃亏,听四刚这么一说,气得她奔过去挥起拳头,冲着四刚的后背使劲地捣了几拳,四刚紧躲慢闪故作很疼的样子龇牙咧嘴地快步往里屋走去。坐在里屋炕头上的孟三爷手里拿着烟袋杆儿吸了一口烟吐出来几个烟圈儿道:“英子,你说话别说的那么满,谁们家的孩子小时候不调皮,等你家有了孩子也是一样的。”“摆桌子吃饭啦,”在堂屋刚盛完菜的三奶奶喊。杨娟把炕桌搬上了土炕,四刚一偏腿坐在了炕沿上,他问已经坐在炕桌前的小武,“小武,听说你把人家的鸡给打死了,还烧熟吃了肉,你没事怎么想起来打死人家鸡了?”小武眨了眨黑豆眼道:“我们本来是去棉花地里抓鹌鹑的,鹌鹑没抓到,我们就回村了,在村口看到有几只鸡正在草丛里刨食儿,哥哥说鸡比鹌鹑大,我就把鸡给打死了。”“哈哈哈”屋里的人们忍不住大声地笑了起来,“你怎么没把他家的猪打死,他家的猪可比鸡大多了。”四刚笑着逗小武,“四刚,你就教吧,你是嫌他们惹得事儿还不够多?”柳叶说着和三刚走进了里屋。三刚在家骂孩子们虽然有点儿狠,可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儿女,他们两口子还是挺不放心孩子们的,他们刚走进屋门就听到了四刚说的话。三刚见小文,小武拿起筷子正要吃饭,他立马皱起了眉头,眼一瞪、脸一沉道:“小文、小武,你们俩还有脸吃饭,滚外屋靠墙根儿站着去,”小文、小武看了一眼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的爸爸,只得又放下手里的筷子下了炕,乖乖地去外屋靠墙根儿站着去了,小宇看他俩站着去了,他放下手里刚拿起的一块馒头,“三叔,你让他们站着我也不吃饭了,”说着起身就跳下了炕。小婷把跟前炕桌上放的一稀粥往里一推紧接着也说道:“爸爸不让哥哥们吃饭,那我也不吃了,”她说完也跳下炕走向外屋,和小文他们站在了一起。三刚看着他俩生气道:“你俩跟着凑什么热闹,爱吃不吃,你们都别吃饭。”他站在里屋门口又指向小文呵斥道:“小武打死鸡,我就知道又是你出的馊主意。”四刚笑道:“呵,真是知子莫如父,”杨娟用胳膊肘碰了四刚一下悄声道:“三哥都不让孩子们吃饭了,你还跟着起哄。”孟三爷说道:“是该好好地教训教训他们,要老是这样下去,这长大了还了得。”还是三奶奶心疼孩子们,“再怎么样那也先得让孩子们吃饭呀,这大半天了,孩子们该饿坏了。”三刚冲他娘嚷道:“吃什么饭,他们还有脸吃饭?今天要不是他们跑得快,看我不把他们的屁股打开花了,”三奶奶听三刚冲她嚷嚷,气的三奶奶瞪了他一眼,赌气地说道:“那你就饿着他们,你要有那狠心,哪会儿也别让他们吃饭。”“你别那么护着他们,再这么下去,等他们长大了还能管得了。”孟三爷瞪着大眼珠子向三奶奶吼,三奶奶不言声了。你别看小文长着一张白净的小脸,文质彬彬、未言先笑,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其实他的鬼主意可多了去了,往往三言两语就把那小哥几个忽悠得晕头转向,小武本身也是个淘气的,但他也是个不折不扣的执行者,再加上小宇也爱惹事生非,还有和同村要好的几个孩子调皮捣蛋凑在一起,那就是一群小害虫。此时站在墙根前的小文肚子早就饿扁了,他看了看陪站的那几个,瞄了一眼半盖着的大铁锅,冲小宇向里屋门头上搭着的门帘努了努嘴,小宇心领神会的走到门口,踮起脚尖刚要放下门帘,三刚看到了,警觉地问道:“你放门帘干什么?不会是想拿锅里的馒头吃吧?”小宇眼珠一转说道:“我们是不想闻屋里的饭菜味儿。”说完他放下了门帘又站回了原来的位置。小文见爸爸猜出了自己的想法,他悄声地对着小婷说道:“小婷,你笨呀,有你什么事儿?你不先吃饭……今天晚上爸爸要是真的不让我们吃饭,你悄悄地给我们拿几个馒头也好呀。”“那我回去吃去。”小婷说了一句就向里屋走去,“奶奶,我要吃饭,”小婷撩起了里屋的门帘说。过了一会儿,在里屋的人们吃完了饭,开始拾掇碗筷,孟三爷下炕走出里屋,他停住脚步,站在孩子们面前故作严厉地说道:“你们出门的时候我是怎么嘱咐你们的,怎么都这么不听说,让你们靠墙根儿站着都是轻的,如果以后你们再敢惹是生非,要挨揍不说,真就不让你们吃饭了。小文,以后你给弟弟妹妹也要树立个好的榜样,别净出点儿馊主意,领着他们调皮捣蛋。今天就先饶过你们,先吃饭去吧。”小文他们几个见爷爷发了话,他们才进屋吃饭去了,柳叶早就心疼孩子们了,她给孩子们忙着盛粥,三刚见他爹发了话让孩子们进来吃饭,他也不好再说什么,他瞪起眼睛说柳叶:“他们有理了,你还给他们盛饭,让他们自个盛…… ”

  星期天下午,英子骑上自行车送小宇回姥姥家去了,孟三爷老两口站在院门口目送他俩走远了她们才返回了屋里。四刚和杨娟两口子走进了屋门,三奶奶见杨娟黄黄着一张小脸儿走得无精打采,“娟儿,这一阵子看你不怎么爱说话,饭也吃得很少,是身体哪儿不舒服?”杨娟道:“我也不知道,就是老是觉得身上发冷,干什么也提不起精神。”三奶奶听了走上前伸出手来摸了一下杨娟的额头,又摸了下自己的额头,“也不发烧呀,明天让四刚陪你去县医院瞧瞧吧。”

  第二天一大早吃完饭,四刚骑上自行车带着杨娟去了县医院。快到中午的时候他们才回来,四刚刚推着车子走进院门就冲着正在压水井旁洗菜的三奶奶喊:“娘,在县医院检查说杨娟怀孕了。”三奶奶一听脸上立马泛起了笑容,她放下手里菜盆,迎过来乐呵呵地拉着杨娟的手说道:“我就说吗,这阵子看到你老是不精神,也想到你可能是怀孕了,但又不见你犯恶心也就没有说出来。”孟三爷在屋里就听到了四刚的喊声,他从屋里走出来站在旁边说道:“要不怎么说你笨呢,”他转过身又对英子说道:“你去拿一方腊肉煎些面鱼,再炒几个鸡蛋,今天我要喝两盅。”三奶奶也高兴道:“自从他秃大爷走后你自个就没喝过酒,难得今天这么高兴,我也陪你喝一盅。”

  饭做熟了,一家人正围坐在炕桌前吃着饭,柳叶从外面走了进来,三奶奶指着桌上的饭菜说道:“你还没吃饭吧,一块吃吧。”接着三奶奶把杨娟怀孕的事儿和柳叶说了一遍。柳叶听后笑道:“好呀,咱们老孟家又要添丁了。”她说话的时候眼角儿瞟了一眼桌上的饭菜,其实她的心里也不会再计较婆婆家吃的好与赖了,她已经想通了,现在条件比过去好多了,吃得好点儿也很正常,这也是因为自己家的条件也改善了很多的缘故。柳叶又接着道:“我吃过饭了,我来是想从这院里拿个筐,去地里给兔子拔点草,你们赶紧吃吧,我得给兔子拔草去了。”她说着走出了屋门,在院里找了筐背在肩上去地里了。

  晚霞映红了半边天,孟三爷从地里回到家,他坐在院里石桌旁闷头吸起了烟,坐在旁边剥蒜的三奶奶看了他一眼问道:“你今天这是怎么了?只是闷着头吸烟也不说话?”“我说什么说,有谁听我的。”孟三爷没好子气的冲三奶奶吼,“到底为什么事,你说出来我听听,”三奶奶不急不慢的故意逗他,“就刚才,我从地里回来路过刘川家大门口,见围了很多的人,我过去一看,原来是刘川买了一辆大幸福125摩托车,村里好多人都在围着哪儿看稀罕儿,这可是咱们村里人买的第一辆摩托车,英子个傻丫头,愣是看不上人家。”正在院里跳皮筋儿的小婷接过话茬,“爷爷,你才看到摩托车,我和姑姑早就知道了,是我和姑姑跟刘川叔叔一起去买的。”孟三爷和三奶奶一听都愣住了,正提着一桶猪食从屋里走出来的英子听到小婷说的话,她心里一急,喊道:“小婷,别瞎说。”小婷听到姑姑的喊声,吓得她吐了下舌头,连忙用小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她也知道自己说漏了嘴。孟三爷和三奶奶惊奇地把目光都投向了英子,堂屋里,正坐在灶旁烧火的杨娟听到了小婷的话,她也连忙站起身迈步走出了屋门凑了过来,英子见大家伙都在用惊奇的目光瞅着自己,她放下桶转身就要往屋里跑,还是杨娟反应的快,她笑嘻嘻地一把拉住英子道:“你跑什么?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三奶奶也说道:“你也不小了,想瞒到什么时候呀?”“刘川这小伙子是咱们看着他长大的,哪方面都不错,等哪天叫他来家里吃顿饭。”孟三爷也高兴地说。“你们这是干什么,就这么想赶紧把你闺女嫁出去,也真是的,”英子娇嗔地说完转身向屋里走去,她嘴上虽然是这样说,脸上却染满了红霞,她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杨娟冲着她的背影笑道:“你就嘴硬吧。

  自从孟三爷知道了英子和刘川在谈恋爱,他就一再催促英子让刘川来家里吃顿饭, 这天将近中午的时候,刘川拎着两瓶酒和两盒点心来到了孟三爷家。小伙子来之前在家还特意打扮了一番,他一双黑色的皮凉鞋蹬在脚上,白色短袖衬衫系在了深蓝色的西裤里,一头齐整的寸发,再加上小伙子本就精致的五官,更显得小伙子十分帅气。正坐在院子里石凳上吸烟的孟三爷看到刘川走进了院子,他站起来身子冲屋里喊道:“英子,刘川来了,”他嘴里喊着满面笑容地迎上前来,“刘川,你看你,来就来吧,又不是到别人家,还买什么东西,”刘川憨厚的笑笑,“来看您和大妈二位老人家,我哪能空着手来呀,应该的,应该的。”这时,英子笑吟吟地从屋里快步走出来接过来刘川手里的点心和酒,面含羞色柔声说道:“来了,我还得帮我娘做饭,你先和我爹在院里坐一会儿吧。”她说完满心欢喜拎着点心和酒快步向屋里走去,三奶奶手里端着盛满水蜜桃的浅子从屋里迎了出来,她把浅子放在了石桌上。笑眯眯的从浅子里拿了一个水蜜桃递给刘川说道:“刘川,给,吃吧,这是英子刚从集上买回来的,” 刘川也不客气,他接过水蜜桃咬了一口,嚼了嚼咽了下去,“嗯,真甜。”

  中午饭就摆在了院里的石桌上,饭菜还挺丰盛,腊肉炒豇豆,西红柿炒鸡蛋,几个盐鸭蛋一个切成两半拼了个盘 ,桌子中间盘子里放了一条红烧大鲤鱼,吃饭间,孟三爷一个劲儿的撺掇刘川喝酒,英子也是一个劲儿替刘川打驳回,“爹,你就别让他喝酒了,等会儿喝多了,该出洋相了。”刘娟坐在旁边笑嘻嘻打趣英子道:“英子,你还没有结婚呢,就这么管着刘川,让他少喝点儿,没事的。”三奶奶则是忙着给刘川夹菜,刘川连忙客气道:“大妈,我自己来,您就别为我忙活了。”三奶奶笑眯眯地看着刘川,这真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爱。

  转眼到了八月中旬,城里上学的孩子们都放了暑假,小雅回到了姥姥家,几天后的一个下午,英子接小雅和小宇来到了奶奶家,孟三爷和三奶奶看到孙女、孙子的到来非常高兴。

  吃过晚饭,孟三爷又提着茶壶拿着大碗坐在大门口的青条石上和街坊四邻们聊闲天去了。这里的人们在炎炎夏日的晚上有到房顶上睡觉的习惯,不用担心晚上睡觉从房顶上摔下来,因为这里的家家户户盖的都是平顶房子,抹了青石灰的房顶非常平整。除了留有放梯子的口,房顶四周都用砖彻起了几十公分高的花边墙,一是方便晒粮,以防粮食被风吹落。也防夏日晚上在房顶上睡觉滚落到地上。今天的天气也是太热了点,没有一丝儿凉风,不干活儿坐在阴凉地儿都冒汗。三奶奶和英子收拾完屋里杂七麻八的活儿,娘俩抱着凉席和薄被蹬着梯子上了房,在晒的热乎乎的房顶上面铺上了凉席,又拿上来几个枕头,准备晚上在房顶上面睡觉。孟三爷坐在大门口的青条石上和街坊邻居们聊了一会儿闲篇,他回屋里又拿了把大蒲扇蹬着梯子也上了房,坐在了铺好的凉席上,一手拿着大蒲扇忽扇、忽扇地扇着凉,一手拿着旱烟杆“吧嗒、吧嗒”吸起了旱烟。小文他们兄妹三个听说小雅和小宇来了,他们也早早的来到了奶奶家,和小雅她们前后脚也都上了房。秀珍和二妮、招弟她们各自抱着自家的一条被单子也爬着梯子来了孟三爷家的房顶上。小虎的姥爷本来是让小虎在自家房上睡觉,可小虎在房顶上看到孟三爷家这边房上挺热闹,他就趁他姥爷还来到房顶,他也顺着房与房之间垒砌的墙爬了过来,那时候的农村谁家也没有那么多讲究,孩子们过来时他们的爸妈最多也就是嘱咐几句,“要听大人的话,别捣乱等等。”三奶奶见又来了好几个孩子,她也不反感他们,还让英子又从屋里多拿了两个枕头,英子爬着梯子又来到房顶上,她把怀里抱着的枕头到递给了秀珍,笑吟吟大声道:“瞅瞅,让你们闹得,我都成猴了,这上来下去的。”秀珍她们听了也冲英子咧嘴笑笑,弯下腰把枕头放在了已经铺在凉席旁的大被单子上头儿,然后,她们一人或两人搭上块被单子都躺了下来。这时的天空已经完全黑下来了,蓝幽幽的苍穹中一轮皎洁的明月冉冉升起,满天璀璨的繁星眨巴着眼睛,飘若长长白带似的银河点缀其中。缕缕的白云在天空中飘荡,整个夜空给人一种很深邃的感觉。三奶奶挨着小雅躺在那里,手里拿着大蒲扇,忽闪、忽闪地给小雅她们扇着凉儿,小武只穿了一条小裤衩躺在凉席上,他嘴里一个劲地嚷嚷着催促爷爷快点开始讲故事。

  孟三爷讲故事可是这个村子里出了名的。他吸了一烟锅子旱烟,把手里的旱烟杆儿上伸到房檐处,磕了磕烟锅子,然后,把烟袋杆儿和扇子放在了一旁也躺下身来,他望着那蓝幽幽的苍穹和那满天璀璨的繁星说道:“今天我就给你们讲一个孙悟空大闹天宫的故事吧。在很久以前的花果山上,一块大石头受到日月精华蹦出来一个石猴,这个石猴……”孟三爷绘声绘色的讲着,尽管这个故事小文他们都已经听过好多遍了,但他们还是很认真的听着,直到孟三爷把故事讲完。“爷爷再讲一个、爷爷再讲一个,”孩子们直劲儿地又嚷嚷起来,数小宇嚷嚷的最欢还光着膀子坐了起来,英子在孩子们嚷嚷的第一时间就用两个手指头堵住了耳朵,冲孩子们喊:“哎呀,你们别嚷了,耳朵都被你们震聋了。”孟三爷轻轻地拍着小宇的后背道:“别嚷,别嚷,小宇你先躺下,你们在天上找一找牛郎星和织女星,等你们找到了我再讲故事,”“我能找到、我也能找到,”孟三爷话音刚落,孩子们又开始异口同声大声地嚷嚷起来,“银河两边最亮的那两颗星星就是牛郎星和织女星,”还是刚躺在凉席上的小宇抢先答了出来。小武指着天空中那几缕悠悠白云和那忽隐忽现的星星问:“你们说是白云在走还是星星在走?”小文躺在那里想也不想地答道:“傻瓜,是白云在走。”忽然,一颗耀眼的流星划过璀璨的夜空,孟三爷指着划过天际的流星问道:“你们快看,那个拖着大尾巴的是什么星星?”小武手指流星抢先答道:“那是扫把星,”“嘻嘻,哈哈,”人们听了小武的话都笑了起来,孟三爷笑道:“你说得不全对,应该说是彗星。”接着孟三爷又教他们认识了什么北斗七星、天蝎星等等,孟三爷讲的这些激起了孩子们的极大兴趣,他们也不时地七嘴八舌地提着问题,孟三爷又讲起了关于一些行星的传说。小武的上下眼皮都开始打架了可他还在问:“爷爷,你讲的故事里说住在天宫里的神仙都会腾云驾雾,天上真有神仙吗?我要是长上翅膀也能飞到天上去看看就好了。”孟三爷说道:“好啊,那你们平时就不能光调皮捣蛋,得好好的学习文化才行,等你们长大当了科学家才能研究出飞到天宫的翅膀,到时候去天上看看到底有没有神仙……”孟三爷说着看了看身旁的小武,小武已经闭上眼睛睡着了,再一看其他的那几个孩子,他们也都进入了梦乡,一个个的稚气脸上还挂着甜甜的笑。孟三爷又拿起扇子慢慢的摇着自嘲道:“我还在费劲巴力的说教,他们到睡着了,睡着的都还挺快。” 三奶奶和英子听孟三爷这么一说,她们娘俩不由得笑出了声儿,三奶奶轻笑道:“教他们也不在这一时半会儿,”她说着欠起身子拿起身旁的一块儿被单子搭在了小武光溜溜的肚皮上。躺在三奶奶身旁的英子说道:“这一个个的都睡着了,终于安静下来了,让他们嚷嚷的耳朵都快聋了。”三奶奶把手里的扇子放在一旁幽幽地说道:“睡吧、睡吧、这一天天的过去,孩子们慢慢得都长大了。”孟三爷躺在那里摇着扇子不紧不慢道:“过了暑假,小宇要去城里上学了,小文也要到县城里去上初中,还要住校。”孟三爷说完顿了顿又接着说道:“英子也领了结婚证,今年年前再结了婚,这个大院里就剩下我和你这个老太婆还有老大咱们三个人了,说起这老大,他也不嫌热,非要在屋里睡觉,唉!”孟三爷说着叹了口气。英子打了个哈欠,她也有些犯困了,她双眼迷离轻声道:“你们忘了,明年还有一个要出生,到时候你们又有得忙了。再说,即使我结了婚,咱们也是都在一个村子里住着,离的又不远,我会经常回来看你们的,” “我也经常来看你们,” 小武忽然说了一句,他翻了个身又睡去了,孟三爷摸着小武的头轻笑道:“这小子,这是醒着还是在说梦话?”然后,孟三爷不再说话,一会儿英子也发出了均匀的呼息声,她也睡着了。三奶奶轻声道:“一晃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咱们都老了!”孟三爷也轻声道:“是啊!咱们老了,孩子们也都长大了,都成家立业了,下一辈就看小文他们了。”三奶奶翻转身面向孟三爷道:“你说这几个孩子当中也不知谁将来最有出息?”她说完又躺平身子自言自语道:“其实,不管有没有出息,只要一辈子平平安安就好。”孟三爷把扇子放到一旁、躺平了身子,两只手交叉着放在枕头上枕在了头下,他仰望着那浩瀚的星空意味深长地说道:“是啊,有出息、没出息又有什么关系,只要他们务正业就好。你看宇宙这么大,星星这么多,不管是有名的还是沒名的,它们还不是都一样在发光、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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