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一轮皎白的弯月静静地挂在天上,几颗俏皮的星星还在悄悄地眨着眼睛,轻纱似的薄雾笼罩着华北大平原上这个小村庄,村庄里充满了恬静与安宁,只有那不知在哪儿藏着的秋虫儿“吱吱、嚯嚯、”时续时断地弹着琴弦,偶尔也响起几声犬吠鸡鸣。
“吱扭,”村南头一个院子里想起了一阵开门声,睡在里屋土炕上的三奶奶被打开屋门的声音惊醒,她睁开眼睛楞怔了一下,喊:“老大,天凉了,这么早去拾粪多穿点衣裳。”“嗯,知道了。”老大沙哑着嗓子答应,随后是一阵“咯吱吱、咣当,”的关门声。
里屋土炕上,躺在三奶奶旁边被窝里的孟三爷从被窝里伸出来手臂,借着从窗户透过来的微弱光亮,摸索着墙边的灯绳儿拉着了电灯,坐起身来穿着上衣对他的老伴三奶奶说道:“刚他娘,你再睡会儿,让英子起来做饭。”“还是让英子睡吧,年轻人觉多。”三奶奶说着也坐起身来穿衣服。孟三爷顾不得系上衣的盘扣,咧着怀拿起来枕头旁的痒痒挠,另一只手的胳膊肘拄着炕,探身拿手里的痒痒挠朝着西墙梆、梆、梆、敲了几下,直到听着隔壁房间里有了动静,又拿手里的痒痒挠捅了捅缩在被窝里靠西墙睡着的四儿子,喊道:“四刚,起炕吧,把尿罐挑到自留地里去,再拔几根大葱回来。” “嗯,”四刚嘴里答应着,他翻了个身面对着墙壁从被窝里伸出手来往上拽了拽被子把头还给蒙住了,孟三爷看到四刚这个样子,他举起手里的痒痒挠,隔着被子照他撅起的屁股“啪、啪”拍了两下,提高了嗓门,“都什么时辰了,还往被窝里钻,你大哥每天都不用我说自己就去拾粪去了,你还不快点儿起来。”“哎呀,知道了。和你们在一屋睡,多睡一会儿都不行。”四刚心里不耐烦,说出的话也就不好听。他委委蹭蹭慢慢地躺平了身子,在被窝里伸了个懒腰、探出来手臂、露出头来,眯着他那双自带笑的桃花眼,张开薄薄的嘴唇不紧不慢道:“爹,你说你咋就那么像马路上的交通警察,“天刚亮,你说了这个、指挥那个,你的嘴就不嫌累得慌。”孟三爷听了看着他皱起眉头,瞪大了眼珠子吼道:“就你贫,快点起,别忘了,倒了尿再浇点水,别把葱给烧死了”。“你看,我去您又不放心,还是您去吧。”四刚耍起了贫嘴,拿起来放在被窝旁边的裤子,一个鲤鱼打挺穿在了身上,孟三爷举起手里的痒痒挠,朝着四刚的屁股又要打下去,四刚双手提溜着裤腰一下子跳到了地上,笑嘻嘻调皮地歪着脑袋故意地气他,“嘿嘿,没打着。”孟三爷看着四刚,忽然,他噗嗤一声笑了,“四刚,你去照照镜子,瞅瞅你的头发,小鸟都能在你的头上做窝了。”四刚系好裤腰带,凑到靠西墙放着的那个齐腰高、双开门橱柜桌面上放着的椭圆形镜子跟前一照,可不是,自己有些日子没去理发了,长长了的头发多了两道弯儿,说是自来卷,可它不往里弯,还总爱往上翘翘着,平时梳理它也不听话,再加上自己晚上睡觉又不老实,滚得头发也就更加支棱巴翘乱糟糟了,四刚拿起梳子梳着头发委屈地抱怨,“我还不如鸟儿呢,你看那鸟多好,每天早上起来都不用挑尿罐子,你再看看我,只要一起炕,就让您指挥着干这个、干那个,没完没了的。”孟三爷手里拿着烟袋锅,刚点着火吸了一口,也不知是被四刚说的话给噎的,还是被吸进嗓子的烟给炝的,他巨烈的咳嗽起来,“咳……咳咳……”旁边正穿衣服的三奶奶连忙给他拍起了后背顺气,又忍不住得埋怨起来,“一抽烟就咳嗽还非要抽,看看这咳嗽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难受不难受。”孟三爷咳嗽了好一阵才顺过了气,他瞪大眼珠了道:“我哪儿是抽烟抽的,都是让那兔崽子给气的。养他这么大,让他干点儿活儿还受委屈了,怎么?想光让老子养着你吃饭还不干活?美得你。你就气我吧,迟早让你把我给气死。”四刚对着镜子自顾慢慢地梳理着自己的头发,心里却不得不佩服他爹这脑回路太强大,只是他不再言语。因为他知道,他只要一张嘴又得惹出他爹更多的唠叨。这时,三奶奶已经穿好了衣服,她抬起双手,把两鬓散下来遮在脸颊上的几缕头发一起抿到了耳后,坐在炕沿上往她那三寸金莲上穿着鞋说道:“你们父子俩这大清早起来就拌嘴,老没老样,小没小样,四刚你也是24岁的大小伙子了,怎么还这么没大没小?快去吧,别忘了,回来捎几根大葱,”“知道了,忘不了。”四刚把手里的梳子扔在了橱柜桌面上,没好气地说着走到门口,撩起门帘走出了里屋。“你瞅瞅,你瞅瞅,让他干点儿活儿就是这个样子。”四刚听到了他爹又在唠叨,“行啦,他已经去了你就别说他了。”里屋又传出了三奶奶的声音。四刚已经习惯了他爹的唠叨,也就没有再搭茬,提起来堂屋地上的尿桶拉开屋门来到院子里的茅房,拿起靠墙放着的扁担,钩上墙根儿前的另一个尿桶,担在肩上走出了院门。
孟三爷家所在的这个村子叫孟家庄,也就几十户人家,站在村中十字路口,一眼就能看到村子四边的尽头。村子里大多数人都姓孟。就连附近几个村子里也有不少孟家的旁系居住其中,孟三爷和他的大哥、二哥,他们老哥仨在这个大家族中辈分最大。孟三爷本名叫孟禄,因他在弟兄中排行老三,平时村里的人们都叫他孟三爷,叫他的老伴为三奶奶。
三奶奶已过花甲之年,岁月的风霜在那她一双丹凤眼的眼角边刻上了细细的皱纹,弯弯的娥眉也变轻淡了,鹅蛋形的脸庞上肉皮儿略显松弛,不过看起来她还是要比一个村子里的同龄人显得年轻了许多,她身材丰满又不失匀称,身着月白色大襟上衣,黑色的裤子,一条黑色的长带子裹住了裤腿角儿,一双自己做、上面用铁锈色丝线绣了一枝梅花的黑色大绒面儿鞋穿在她那三寸金莲上,她刚洗完了脸又拿起来梳子,梳顺溜了她那黑发里已掺杂着闪着银丝儿的长发,双手把头发往脑后捋了捋挽起了个发髻儿,一只手摁住发髻儿,另一只手从桌子上拿起一个黑色的小网罩套在了发髻儿上,接着又拿起来一根银簪子横着插入发髻,把发髻固定住。总得来说她的眉眼儿、面容真是具有一种古典女性美,她的穿着打扮、又像极了解放初期农村的老年女性。三奶奶从里屋走出来开展堂屋门,撩起门帘、踮起脚尖把它搭在了门旁钉着的一个木楔子上边,迈开一双小脚,咯噔蹬、咯噔蹬、来到院门前,把两扇大木门开展,又走到东墙根儿前抱了一梱靠墙放着的玉米秸秆来到堂屋,放在灶台前的地上。拿起水瓢从土灶旁边放着的大水缸舀了几瓢水倒入右边土灶嵌着的大铁锅里,再盖上锅盖,又从玉米秸秆上揪了两个干透了的玉米皮、点着火放进灶膛里,等火着旺了一手添柴、一手拉起了风箱。 “娘,咱们今天早晨做什么饭呀?”随着一声清脆的话音,英子迈着轻盈的步伐走进了堂屋,她那两条蹭着臀部的大辫子也随着她走路的姿势来回晃悠。她是孟三爷家的老闺女,正是桃李年华,个子不高不矮,面容俊俏,柳叶似的眉毛,眉梢微微上翘,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四顾流盼。身穿粉底儿紫色碎花上衣,蓝色的裤子,一双黑色大绒面方口鞋穿在脚上。孟三爷撩起门帘从里屋走出来站在门口说道:“烙包面饼吧,今天地里活重再炒几个鸡蛋。”英子停住脚步连忙道:“爹,烙白面饼吧?就别包白薯面了,再煎点儿面鱼儿,调面糊时打个鸡蛋裹上腊肉,煎的外焦里嫩,滋滋往外冒油,啧啧,想想都香。”英子说着小嘴还咂巴了两下。“你想的美,你看到庄户人家过日子谁家那样吃早饭了,谁们家不是在精打细算地过日子?煎面鱼儿也行,那就别炒鸡蛋了。”孟三爷训斥了英子几句走出了堂屋。英子站在那里冲着她爹的背影撇了撇她那玫瑰花瓣似的小嘴,三奶奶看着英子的样儿,她抿着嘴儿笑了。
孟三爷身材高大,紫红色脸庞,一双大眼,阔鼻方口,稀稀拉拉花白的寸发围绕着他那光秃秃的脑瓜儿顶。他也到了花甲之年,说起来他的岁数比他老伴三奶奶还小三岁,他穿着白色粗布上衣,披着一件洗的发白的灰色中山装,黑色的裤子,脚蹬一双自家做黑布面懒汉鞋。只是走路有些跛脚,那是在解放石家庄时送公粮被流弹伤了腿留下的毛病,看得出他很精明。他来到西墙根儿鸡窝前,弯下腰打开鸡窝门放过大公鸡,逐只抓住老母鸡,把一根手指伸进鸡的肛门,检查一下今天哪只母鸡能生蛋,好对它多注意些。然后,又打开关鹅、鸭的柴门,鹅、鸭迫不及待地跑出了柴门,鹅仰起长颈,咯儿嘎、咯儿嘎、高声地叫了几声,忽闪着翅膀在院子里撒起了欢儿。鸭子站在柴门前直立起身子,昂首挺胸地抖擞了抖擞翅膀,它们跟随在鹅的后面揺摇摆摆一溜小跑的冲出了院门,向村边的池塘奔去。孟三爷走进柴门,弯下腰从柴草中捡起几个鹅蛋、鸭蛋,撩起衣襟兜着来到了杂物间,蹬上一个小板凳,摘下房梁下铁钩子上挂着的那个竹篮子,把鹅、鸭蛋放到里面又挂了上去。然后,孟三爷走出杂物间,拿起靠墙放着的那个大扫帚扫起了院子。
这个大院子,是孟三爷的父亲——孟老太爷在世的时候置下的产业,原本前后有三个跨院,房屋盖的是坐北朝南,三排房子中只有最后面那排盖的是六间房子,其实,前面同样也是盖六间房子的地儿,只是一进大门,第一、二排房子最右首的那间房子留成了通往后院的过道门,这样,前面两排能住人的各是五间大瓦房,房前盖有宽宽的屋檐儿,从远处一看,这房子盖得是相当的气派,光看这房子就知道,这在当时的农村是一个相当富裕的大户人家。孟老太爷常年在省城经营药材生意,他给他这三个儿子分工,老大孟贤跟他在省城打理药材生意,老二孟坤聪明好学,医科大学毕业后,准备让他在省城里的药铺当坐堂大夫并管理药铺。老三孟禄管理老家中的田产。后来,老太爷去世了,孟坤也没有给家里打一个招呼就跑去参加了八路军。孟贤独自在省城经营药材生意,后来也因不善于独自经营生意回家务了农。哥仨商量分家的时候,孟坤从南京来信说,他的那份家产捐给生产队。就这样,最后面的那一个院落就给了生产队,孟贤家分到了中院五间房另开了大门,孟三爷一家分到了前院一溜五间房。房子右首那个通往后院的过道门,孟三爷雇人给过道门后面垒砌了墙,前面又安上了窗户当成了杂物间,这样,这一溜也成了六间房。杂物间隔壁的三间房,两边屋里住人,中间堂屋里又垒起了灶台,老大住堂屋右边那间房,孟三爷、三奶奶老两口住堂屋左边那间房。剩下的另外两间房,最左边的那间房子另开了一个门,外屋放着一台老式织布机,英子住在里屋。这个院子有差不多七、八分地大,院子中最显眼的就是离杂物间前窗户不远处种着的那棵葡萄树,它那青翠欲滴的叶蔓爬满了整个葡萄架,大串、大串、紫珍珠般的葡萄在青枝绿叶下滴里嘟噜的挂着。葡萄架下垒起了石桌石凳。两年前在离东墙不远处打了一眼压水井,压水机水管下有一个两米见方的大水泥池子,这个大水泥池子本来是前些年从地里刮来盐碱,澄清、晾晒咸盐用的。西墙边除了鸡窝、鸭舍,还有一间碾坊紧挨着猪圈。靠南墙盖了一间草棚子,说是草棚子,其实和房子也差不多,只是盖起来房子没安窗户和门,怕下雨、下雪时把院里放着的柴草打湿做饭生不着火,里面放满了柴草才叫做草棚子。草棚子旁边种着的柿子树和枣树相隔不远,它们长得枝繁叶茂枝搭着枝,高大的树冠上已经是硕果累累,柿子压弯了的枝条搭在了它旁边宽大的影壁墙上,影壁墙上画着富贵牡丹图,只是时间太久变得有些模糊不清了。对面就是大门口,这大门口朝向东方,当年孟老太爷也是为了取紫气东来的寓意,看得出曾经有过高大的门楼和大门槛,两扇大木门也曾用朱红色的油漆漆过,如今大门上漆过的朱红色油漆早已变得斑驳陆离,前些年门楼和门槛也被破了四旧,现在只剩下两扇厚重的大木门和门上镶嵌的门钉还在显示着它曾经有过的辉煌。
三奶奶熬熟了稀粥,她走出堂屋去了杂物间,从杂物间里面端出来少半簸箕老玉米粒站在了院里,她一手搂着簸箕,一手从簸箕中抓起一把老玉米粒撒在了地上,她嘴里“咕咕、咕咕咕咕、”大声地喊着,四散在院里那些正东刨刨、西刨刨、找食儿吃的鸡听见喊声立刻拍打着双翅飞跑着围了过来,三奶奶一把一把地往地上撒着玉米粒,那些母鸡、公鸡、花花鸡争先恐后地抢着吃了起来。
“三婶子,喂鸡呢”?三奶奶顺着声音看去,原来是孟贤家的二儿媳李芳枝。她梳着齐肩短发,长得细眉大眼,穿着干净利索,一手搂着盛有老玉米粒的簸箕,一手拿着一把小笤帚。“他嫂子,你也不晚,这么早,碾什么?”三奶奶问:“碾点玉米渣”。“不去大队里磨,非得推碾子”。她的大女儿翠儿、睡眼惺忪,慢吞吞跟在她身后,一边走一边编着搭在胸前的一条大辫子,嘟着小嘴埋怨,李芳枝不爱听了,她搂着簸箕继续向前走、嘴还不停的在训斥翠儿,“磨的哪儿有自个碾的好吃,我看你就是懒的不想起炕,这么大的人了还……”翠儿没等她娘把话说完,她把那条刚系上皮筋儿的大辫子甩到背后,紧走几步追上她妈,拿过她妈手里的簸箕道:“妈,你也真是,磨玉米跟这么大人有什么关系?我还真就……”三奶奶端着簸箕嘴角微微向上勾起,含笑看着这娘俩拌着嘴向碾坊走去。
“娘,我把稀粥盛出来晾上,我刷完锅你来烙饼吧。”英子站在屋门口和正站在院里喂鸡的三奶奶说。“行,晾上吧,我这就去烙饼,”三奶奶说着去杂物间放簸箕了。
老大弓着背、扛着粪叉子、肩上背着满满一筐牲畜的粪,“踢踏、踢踏、”迈着外八字走进了大门,身后跟着他的狗儿大黄。
老大本名叫大刚,是孟三爷和三奶奶的大儿子,孟三爷和三奶奶平时都叫他老大,可能是叫他老大叫着顺嘴儿,村里的人们也都跟着叫他老大。这老大长的白白净净,五官也算端正,只是他眼睛里缺少了些精气神儿,他头型本来长得就像个没把儿的葫芦,一年四季还总爱剃成光头。平时说话前三句说的有板有眼,再说就不知道拐到哪里去了。他早已过了而立之年还没有成家,一说给他找媳妇,老大的头摇的就像不郎鼓,“嗯,不要、不要”。他把家里养的那条大黄狗当成了儿子,去哪儿都要把狗带上。他还特别的爱干净,决不让身上沾一点儿土星儿,就连平时走路,他的头也会左摇右摆、时不时地低头看看身上的衣服,衣服上粘有一丝儿棉花毛他也要把它捏下来。可他就是不嫌大黄脏,他住的屋里除了大黄能去,别人谁进去他都会大发脾气。平时不笑也不恼总是那一副表情。他背着粪筐走进院子,照直奔向猪圈旁的粪堆,顺手把粪叉子靠在草棚子的墙壁上,把筐里的粪倒在了粪堆上,把筐放到草棚子旁边,迈着八字步走到院中压水井旁,把上衣一件一件都脱了下来,搭在了晾衣绳上,光着膀子把包在头上的毛巾拽下来搭在了肩头上,拿起旁边脸盆架子上的脸盆放在水池子里,用压水机往脸盆里压了一盆子水,端起水又放在了脸盆架子上,弯下腰双手捧起盆里的水就招呼到了自己的脸上,然后,拿起胰子在手掌上来来回回地蹭了起来。背着手从院外回来的孟三爷停住脚步看着老大道:“老大,省着点儿用胰子。”“嗯,”老大嘴里答应着把胰子放在了脸盆架子上的胰子盒里,连头带脸、带脖子一通揉搓才用水洗净擦干。扭过头又悄悄地看看他爹,见他爹走进了屋里,他又拿起来胰子在手里揉搓了好大一会儿,才用沾满胰子的双手轮番地搓起来双臂,直到他自己觉得搓的差不多了,这才撩着水洗干净臂膀上的肥皂沫,拿起来脸盆架子上的毛巾把双臂擦了擦,又把毛巾放入水盆里揉搓了几下拿出来拧了拧水,他把毛巾搭在了肩头上,双手一上一下斜着拽住毛巾蹭起了后背,蹭了几下,他把手里拽着的毛巾又换了个方向继续地蹭着,直到他感到满意了才停住手。他洗了洗毛巾拧干水,又习惯性拿手里的毛巾使劲地抽打起裤腿来,看看没有了一点土星儿的痕迹,才把毛巾在水盆里揉搓了几下拧干搭在了晾衣绳上,接着他拿下搭在晾衣绳上的粗布中式白衬衣,双手捏住衣领使劲的抖搂起来,他抖搂完衬衣穿好。又把晾衣绳上的那件外衣也拿下来照样使劲的抖搂起来。李芳枝在碾坊里推着碾子从窗口看到老大在抖搂衣服,她笑道:“大兄弟,别抖搂了,够干净了”。“嘿嘿,再抖抖,还有土”,老大皮笑肉不笑地说着又使劲的抖搂了几下衣服,他这才把衣服穿在了身上,可他还是不放心,又仔仔细细、浑身上下、左左右右地看了又看、看到有细小的毛毛也要把它捏下来,直到他确定衣服上没有了脏东西,这才端起脸盆往前走了几步把水泼在了地上,把盆重新放在脸盆架子上他走进了堂屋,一眼看到了八仙桌上刚烙熟的包面饼,趁英子正蹲在灶台前往灶膛里添柴禾不注意,他连忙走上前去撕下了一大块烙饼,紧走几步来到屋门口,扔给了蹲在屋门外的大黄,英子往灶膛里添上柴,一扭脸正好看到大黄叼起来地上烙饼,气的英子大声地喊:“娘,你看大哥,他又喂大黄烙饼”。“他把饼喂了狗,吃饭的时候让他少吃点儿,”孟三爷在里屋喊。老大也不搭理他们,他则像没事人似的撩起门帘走进了自己的住屋。“行了,喂也喂了,就是从狗嘴里抢回来谁还吃?”三奶奶翻着大铁锅里的烙饼说道。“哼,你们就向着他吧”,英子气呼呼的梗着鼻子说。
四刚挑着空桶,手里拿着一把大葱从地里回来了,他把桶放入茅厕,来到压水机前压了些水,他接着水管里流出来的水把已经去掉根系和黄叶的大葱冲洗干净,放到了里屋炕上的小饭桌上,“四刚,去叫你秃大爷吃饭”,已经坐在炕桌前的孟三爷对四刚说。四刚走出屋门,“咯吱、咯吱、”爬着梯子上了房,对着房后面不远处的大队部喊:“秃大爷,吃饭了,秃大爷……”他连着喊了几声也没有听见秃爷回音,他又喊:“老秃——大爷”两字还没喊出来,就听院里有人说道:“小兔崽子,你喊什么呢,老秃是你叫的”,说话的这人正是秃爷。这位秃爷,他本姓刘,在他七、八岁的时候是跟着别人逃荒来到这个村子里的,当时他小小的个子,瘦骨如柴,头上还长满了疥疮,孟老太爷见他小小年纪无依无靠很可怜就收留了他,让他干些杂活儿,并给他医好了头上的疥疮,疥疮虽然好了,但是,长出来的头发却是稀稀拉拉,再后来头发干脆也不长了,他小时候村里的人们叫他小秃,他长大了村里的人们叫他大秃,现在村里的人们都叫他秃爷,他的姓氏好像早已经被人们遗忘了,好在他性格开朗,也不在乎别人怎么叫他。成立人民公社后被安排到生产队去喂牲口了,由于他没有成过家,农活忙时孟三爷就让他来家里吃饭。他今年有将近八十岁了,高高的身材,紫红色的脸庞,眼角边刻满了深深的皱纹,下巴颏上满是花白的胡渣子,头上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疤痕,在太阳的照耀下,秃脑瓜显得更加油光锃亮。他脚蹬一双纳底儿圆口黑布面鞋,穿一身深蓝色的裤褂,只是穿着的那件上衣没系扣子,露出来了贴身穿的那件白色粗布中式盘扣上衣,挽起的袖口处、裸露出来的那一双青筋暴露的手臂,粗糙的就像老树皮一样。不过他的身体看着倒是很强壮。四刚嬉皮笑脸道:“人们就是这样,你好好地叫他名字,他听不到,你要是叫他外号,他答应的可快着呢。”秃爷听了看着四刚道:“我可发现了,你小子说出的话尽是些歪歪理。”他说着抬起脚朝四刚的屁股踢了过去,四刚连忙一闪身,“嘿嘿,没踢着,”四刚笑嘻嘻、俏皮地说着快步向屋里走去。
一家人围坐在土炕上放着的饭桌前吃着饭。英子拿起一角儿烙饼卷着两片面鱼儿说道:“爹,把我屋里的织布机搬出去吧,就别让我和我娘织布了,现在谁还穿土布衣裳”,“不搬,不织布,你们闲着的时候干什么?再说,我这不还穿着土布做的衣服,土布衣服多吸汗,”孟三爷说得很坚决,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三奶奶看着英子笑道:“看看,怎么样?我就说吗,你就是和你爹说了也是白说。”“给我在英子住的外屋支张床吧,和你们一屋睡,炕头太热了,再说,也不方便。”三奶奶话音刚落四刚也提出了要求。“哪儿有床,每天晚上把你那臭脚冼洗,还是去老大屋里睡吧。”手里端着碗、嘴里嚼着饼还在低头环视衣服上有没有粘上脏物的老大,听了孟三爷说出的话他的头摇得就像拨浪鼓,“不行、不行,他的脚太臭了”。秃爷笑道:“我看你还是给我做伴去吧”。“不去”,四刚坚定地说,他端起碗喝了一口粥,把碗放在了桌上又兴奋地说道:“你们是不知道,秃大爷睡觉那呼噜打的水平是相当高,那口哨吹的,嘘——嘘——呼——呼——嘘儿还带拐弯的,吹的我只想尿尿。”四刚一边说一边还模仿着,逗的大家都笑了起来。孟三爷也笑道:“行了,别贫了,快吃饭,队里快敲钟了”。
一家人吃完饭,孟三爷和秃爷前后脚走出了屋门,孟三爷走到晾衣绳前,拽下来晾衣绳儿上搭着的一块白羊肚毛巾包在了头上,又走到东墙根儿前,拿起来靠墙根儿放着的一个筐背在肩上,和秃爷一起向院外走去。英子从炕上拿起一个大白包袱皮儿,卷巴了卷巴,跑出屋门追上孟三爷把包袱皮儿扔在了他背的筐里。四刚推着自行车,他们一起向大队部走去。
大队部一溜六间房,也就是原来老孟家的房子,孟坤捐给生产队的房。生产队把房前的院子往小圈了些,重新垒砌了院墙,中间让出来一条路形成了如今村里的十字大街。这六间房也是大青石打的地基,青砖垒砌的四角儿,只是四面的墙壁是用土坯垒起来的,一进大门右首那两间房用做大队部,剩下其余的四间房、秃爷住了一间,挨着秃爷住房的另外三间房,打通了中间的墙,又用两根粗木头做顶梁柱成了养牲畜的屋,为方便秃爷夜间喂牲畜,把秃爷住屋原来的门口堵住了,从东墙另开了门,这样他的外屋就成了养牲畜的屋。院子里钉的那几个木桩子是拴牲口用的,院门前老槐树上挂着一口锈迹斑驳的生铁大钟。铛——、铛——、铛——,穿着一身旧军装的生产队长正拿着一柄长把的大铁锤敲着钟,大铁钟发出的声音宏亮悠长。这位生产队长是一位中等身材、体形清瘦、下巴颏上长满了黑胡茬子的中年男人。大树旁边已经有几位男女社员或蹲或站地在那儿说笑,又等了几分钟,生产队长见社员们都到齐了,他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说:“今天咱们都到村西边大田里干活,男社员掰玉米,妇女们摘棉花,现场过泵,按分量记工分。”队长分配完活儿,有骑自行车的,有坐手扶拖拉机的,有几位妇女走过来想上秃爷赶着的马车,秃爷冲走在前面那位长的胖乎乎、梳着齐肩发,头的一侧别着月牙发夹的妇女喊:“胖嫂,你们几个老娘们坐拖拉机去,这么多人坐马车再把马累坏了,回来该拉不动老玉米了”。胖嫂大声地笑道:“他秃爷,你爱这马都比过男人爱媳妇”,“那是,媳妇哪儿有马好使唤。”秃爷也逗着乐子,听着他们的对话大家伙儿都笑了起来。
已经是秋天了,一望无际的田野里:高粱涨红了脸,谷穗笑弯了腰,玉米棒子在微风中飘摇着它那紫红色的长胡子,露出来的金黄色玉米粒就像那一颗颗呲着的大金牙。棉花桃儿炸蕾吐絮,吐露出来大朵、大朵、白花花的棉花絮儿摇曳在微风中、像是欢迎人们来采摘似的。社员们来到地头,男人们背着筐在玉米地里掰起了玉米。女人们把大包袱皮的系在腰中,又把包袱皮儿另外两头绑着的绳儿也系在腰中,有了这两头的绳,系在外面的这层包袱皮就会宽松一些,这样更方便边摘棉花边往包袱里面放,她们在棉花地前一字排开,顺着地垅摘着棉花向前走,她们的双手就像上下翻飞的蝴蝶,飞快地、摘着那朵朵雪白的棉花。有女人的地方永远都不会寂寞,她们的话题永远都那么多,她们边摘棉花、边说着、笑着。胖嫂一扭脸、看到了落在最后面三强的媳妇——桂香,“三强媳妇,你快点摘,看你又落到了最后”。“着什么急?摘你的吧”,桂香有点儿不耐烦,这桂香是孟贤家三儿媳,她身段儿、眉眼儿长得很是秀气,比一般的农村妇女打扮也略显时尚,她把头上的两条辫子盘在了脑后,穿着翻领紫色碎花的确良上衣,深蓝色的确良裤子,商场买的胶底黑色大绒方口布鞋。腰中虽然也系着大白包袱皮儿,但她走在棉花地垅里是不急不忙,一只手慢悠悠地从咧开了嘴儿的棉花桃里往外揪着棉花。 “什么人,什么命,人家有一个端铁饭碗的男人”。说话的是孟三爷家三刚的媳妇柳叶,她头上包着白地儿提花毛巾,毛巾下露出来乌黑的齐肩短发。长的细眉秀眼儿,打扮得干净利落,她走在棉花地垅里,双手麻利地摘着身子两边棉花棵子上的棉花。走在和柳叶相隔一个地垄摘棉花的胖嫂、看了一眼和她并排摘棉花柳叶问:“哎,柳叶,前天你家四刚不是相亲了吗,怎么样?就你家那宅子,我想女方肯定满意。”柳叶摘着棉花道:“女方是挺满意,丫头长得也不错,可她爹要五千块的彩礼呢。”“呀!那么多,我老天爷。”胖嫂露出一脸惊讶的表情。柳叶道:“你猜四刚怎么说?”“怎么说?”胖嫂着急地问,“要这么多彩礼,她爹这哪儿是娉闺女,这简直是卖骡子。”“四刚说话真逗,哈哈,”胖嫂一听不禁大笑起来,柳叶也跟着笑了。柳叶笑声未落眼睛看向前方,一眼看到走在她旁边棉垅地前面摘棉花的结巴秀儿正探着身子挑着她这边棉花棵子上大朵的棉花摘,柳叶急的大声喊:“结巴秀儿,你又摘我这边地垅里的大朵棉花”,那个头上梳着双抓角的姑娘听了扭头冲柳叶扮了个鬼脸,笑了一笑缩回了手。“挺好的姑娘,耳朵挺灵,长得也漂亮,就是说话连不成句”,柳叶惋惜道,“谁说不是呢?孟秀,多好听的名字,也不知是谁给她起了这么个外号?名字前面楞给添了个结巴,闹得人们现在也叫顺了嘴儿。”胖嫂摘着棉花替孟秀抱屈。
人们很快都摘到了地头,妇女们腰里系着的包袱皮儿,早已被棉花撑得鼓鼓囊囊,生产队的会计正忙着给妇女们摘的棉花过泵,多少斤都记在了工分本上。桂香这时才摘到棉花垅的一半,不管怎么说也是一个大家门里的媳妇,柳叶见状忙又系上包袱皮儿从地头这边摘着棉花去接桂香。队长冲男女社员大声地喊:“大家都休息一会儿,喝点水再接着干。”社员们听了有的就地坐在地头上,一位男社员提着一个系着绳子的水桶来到废弃的机井旁提水喝,还有人拔了一根刚掰完玉米的玉米秆,把根系上面、玉米苞下面的那一载掰断,再把玉米苞稍做整理,倒提着玉米秆来到机井旁俯下身子用玉米苞打水喝。有的妇女则拿出来从家里带来的鞋底子趁这个空闲还要纳上几针,英子、翠儿、结巴秀儿几个姑娘则蹚着小路边的草棵子,抓起了蚂蚱,有只大蚂蚱被蹚了出来,蹦到了田埂上,它不满意的竖起了头顶上两条长长的须,瞪着圆圆的两只大眼睛,支棱起翅膀,前面的两条腿趴着,后面两条长长的细腿力撑着已经长满籽的大肚子,英子看见了,她弓着腰、胳膊弯的就像大螳螂的前肢,挠着并拢的五指,蹑手蹑脚地绕到了蚂蚱身后,慢慢地接近了蚂蚱,她猛地一下伸长胳臂、挠着五指扣向蚂蚱,那只蚂蚱的后背上就好像长了眼睛,只见它后腿一蹬、张开双翅、“刺棱”一声飞到旁边的草棵子里去了,就这样,英子她们追着蚂蚱,一会儿,她们各自就用狗尾巴草穿了长长的一串儿。胖嫂和生产队的几个妇女坐在离英子她们不远处的田埂上,她们或纳着鞋底、或在自己光溜溜的小腿上搓起了麻绳儿。胖嫂搓完了一根着麻绳儿,拽下来肩头上搭着的毛巾扇起了凉儿,看着英子她们逮蚂蚱,她笑眯了双眼,“我说姑娘们,你们多逮点蚂蚱喂鸡,鸡多下蛋,你娘卖了鸡蛋攒钱给你们买嫁妆”。“我们才——不要那么多——嫁状,谁向你——嫁三哥的时候——把娘家都——都掏空了”。结巴秀儿说几个字就拖个长音,手还比比划划的,“这丫头,口舌不利索,可一句话也不吃曲儿,”胖嫂笑道。
人们休息了一会儿,男社员们又接着掰玉米去了,妇女们接着摘起了棉花,柳叶、胖嫂、结巴秀儿和其他的人摘的要快出很多,其他人被她们几个远远地甩在了后面,柳叶她们很快就摘到了棉花地的另一头。生产队长见此,他走过来站在棉花地前笑眯眯的喊道:“胖嫂,依我看、你们妇女们就来一场摘棉花比赛吧,看你们谁摘的最快、小朵的棉花摘的最干净”,胖嫂大声地应道:“行,比就比,谁怕谁。”胖嫂说着就和柳叶、孟秀还有其它摘到地头的妇女们在棉花地前站成了一排,队长一声令下,妇女们你追我赶地摘起了棉花,还是柳叶和结巴秀儿摘的最快,一会儿,她俩就和胖嫂拉开了距离,别的妇女们更是被甩在了后面。柳叶和结巴秀儿较上了劲儿,盛开的棉花丛中,她俩的双手就似那上下翻飞的蝴蝶,一个比一个摘得快,结巴秀儿超过了柳叶,柳叶急了,冲走在另一个地垄里双手还在飞快地摘着棉花的结巴秀儿喊:“结巴秀儿,你疯了,摘那么快干什么,你想把别人都累死,结巴秀儿听了,扭脸向离她一步之遥的柳叶吐了吐舌头,她双手摘得更快了,最后还是结巴秀儿比柳叶早一步摘到了地头。”妇女们摘着棉花七嘴八舌地夸着结巴秀儿,这个说:“秀儿的手就是利索,以后哪个小伙子娶了秀儿,那是他的福气。”那个说:“就是,什么活儿到了秀儿的手里,那是干的又快又好,这真是老天少给了她一样儿,又补给她一样儿。”说话间天已到正午,其它的妇女们也都摘到了地头,各家送来了饭菜,各家的男人、女人们凑到一起吃起了午饭。
三刚骑着自行车来了,他是孟三爷家的三儿子,他身姿挺拔、五官英俊很是精神,自行车后座架上放着一个盖着笼布的竹篮子,竹篮子被一根绑在自行车后座架上的绳子、左绕右绕地固定在了自行车的后座架上。车把上挂着一个晃晃悠悠肩部四个耳朵穿着绳儿的陶瓷罐,一个大碗扣在陶瓷罐的口上。他骑着自行车来到棉花地地头前飞身下了车,英子看见了连忙走过来双手抱住了来回晃悠的陶瓷罐,埋怨道,“三哥,我也真是服了你,你在家也不拿个网兜把陶瓷罐套住,把网兜和罐子上的绳儿一块挂在车把上。就这么把盛着稀粥的陶瓷罐带来了,你也不怕陶瓷罐上的耳朵撑不住,把陶瓷罐掉在地上摔烂了。”三刚看着英子笑道:“这不是当时着急给你们送饭没想起来吗,我骑车出了村子才想到。其实,我才不容易呢,我是一手扶车把,一手托住陶瓷罐的底儿带来的稀粥。”英子一听笑了,“我就说么,你这是自找累得慌。”柳叶看到自己的丈夫来了,她迎上前来问道:“三刚,你不是和满仓去县城拉化肥去了,怎么来了?娘呢”?“我们拉化肥回来了,回家吃了点饭,看到娘正要给你们送饭,我想反正我也要来地里就一块带来了。”三刚说着支好了自行车。英子摘下来挂在车把上的陶瓷罐,转手递给了柳叶。然后,她又走到自行车后座架前,把绑在后座架篮子上的绳儿解开,提起篮子把它放在了旁边一棵大树下的阴凉地儿里,蹲下身子揭开篮子上面盖着的笼布,见里面盛着几个白面大馒头和一小盆炒山药丝,还有几个大碗扣在一盘腊肉炒豆角上,英子把扣在炒豆角盘子上的那几个大腕拿下来一一摆在地上,柳叶双手抱着盛稀粥的陶瓷罐走过来,弯下腰把陶瓷罐放在了地上,拿下来扣在陶瓷罐口上的大碗,和地上放着的那几个大碗摆在一起,蹲下身子双手抱起陶瓷罐,往每个碗里倒了多半碗稀粥。英子把饭菜从篮子里拿出来摆放在地上,孟三爷和家里另外的几个人走过来坐在了饭菜旁边,秃爷和他们围坐在一起,在大树下吃起了饭。
桂香骑着自行车回家了,她得给上学的两个孩子做饭。
大家吃完了饭,下午还是掰玉米和摘棉花,一直干到太阳落山人们才收工回家。晚饭后,英子去队部记完工分回到了家,她刚一踏进里屋门,就和坐在炕上纺棉花的三奶奶说:“娘,你知道不,今天桂香嫂子一天才摘了8斤多棉花,人们都笑话她,我看其实人们就是眼气,人家又不指望靠工分吃饭,用不着像咱们那样累死累活的干活,要是我也不会那么卖命的摘棉花”。英子说出的话里充满了羡慕,“你是光看到人家享福,没看到人家受罪,你桂香嫂子也不容易,平时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家里、地里的那一样不得操心”,坐在炕上纺棉花的三奶奶看了一眼英子说道。“我发现、我哪会儿和你们也说不到一块去。”英子说着不高兴地嘟起了小嘴,转身向外屋走去。
汪、汪汪,院门口大黄在叫。“英子,快看看是谁?看住狗。”三奶奶吩咐英子,英子快步走到屋门口拉着了门头的电灯,对着还拦在大门口汪汪叫的大黄喊道:“大黄别叫了,你没看到那是曹大姑吗。”曹大姑,是一个把头发梳在后脑勺挽了一个髻的50多岁妇女,长的白白胖胖,因为脸上的赘肉太多,挤得眼睛光剩下窄窄的一条缝儿。平时爱给人们保媒拉纤,三里五乡的人们都叫她曹大姑。“曹大姑来了,快进屋里坐”。英子走过去拉住狗脖子上的皮套热情地招呼曹大姑。“你爹在吗?”曹大姑关掉了手里的手电筒往院里走着问英子,“她大姑来了,快进屋。”还没等英子回答,三奶奶已经满面笑容地从屋里迎了出来,又吩咐英子,“英子,快去沏茶,去抽屉里拿带嘴儿的香烟,”“不用了,我坐不了多一会儿。”曹大姑说着迈进了屋门槛,在炕上坐着看报纸的孟三爷闻声把报纸放到了一边,连忙从炕上下来趿拉着鞋走到里屋门口撩起来门帘,站在那里满面笑容道:“他大姑来了,你看看这外面黑灯瞎火的,你没碰到狼吧?”曹大姑见孟三爷打趣她,她站在了那里眼睛笑成了一条线,“呦,三爷在家呢!狼,我倒是没碰到,就是这大晚上黑黢黢的、深一脚、浅一脚、路上柴禾个闹得也不好走,白天收秋也没时间上你家来,你说说,我容易嘛?”曹大姑说完走进了里屋,还没等刚放下门帘的孟三爷说让她炕上坐,她就不客气地直接一屁股坐在了炕沿上,晃动着小腿磕了磕双脚鞋上的土,挪动着身子上了炕,盘腿坐在了英子刚摆好的小炕桌旁,英子沏好茶,把茶壶、茶碗放在了炕桌上,又从橱柜的抽屉里拿出来一盒香烟,从烟盒里抽出来一根儿递给了曹大姑,孟三爷坐在曹大姑对面,他划着火柴探身给曹大姑点着香烟,又端起茶壶给曹大姑倒了一茶碗水摆在她面前的炕桌上。曹大姑吸了一口香烟,吐出来几个烟圈儿,看着烟圈儿飘散开她才说道:“今天,我抽时间又去了一趟那闺女家,说了她爹一顿,也说了大哥这边的意思,你猜那闺女她爹说什么?‘他瞪着眼睛问我,你知道我把闺女养大了有多不容易,供她吃穿,供她念书,三千五百块彩礼钱不能再少了。’哎!听他那口气,没有再商量的余地了,真是个倔老头子。”刚撩起门帘走进里屋的四刚一听就急了,气呼呼的说道:“三千五,他以为他闺女是天仙女呀?我们全家挣一年的工分都不够,不行就算了”。孟三爷听了瞪大眼珠子恼怒的教训四刚道:“你给我闭嘴,怎么说话呢?没大没小的。”孟三爷说到这儿口气缓和了些,“这丫头在她们家是老大,下面还有两个兄弟,她爹也是没办法才要这么多彩礼。”他又转向曹大姑陪着笑脸道:“他大姑,四刚不懂事儿,你别跟他一般见识。”曹大姑尴尬地笑笑,“我倒没什么,我说四刚呀,你的脾气也太大了,你冲我发脾气有什么用。”三奶奶在旁边也陪着笑脸冲四刚道:“四刚你说你多大人了,说话怎么还这么没有规矩。”孟三爷吧嗒、吧嗒紧嘬了几口汗烟嘴儿,吐出来一口烟儿,像是下定了决心似地说道:“他大姑,你知道几年前三刚结婚拉的亏空还是刚他娘卖了早年陪嫁的一只镯子才还上,今年又给四刚盖了三间新房,我们实在是拿不出这么多的彩礼,他大姑麻烦你也跑了这好几趟,再麻烦你回去和闺女他爹说说,让他们找个更好的人家吧。”曹大姑听了挪动着屁股下了炕,“那就先这么着吧。”曹大姑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屋门,三爷、三奶奶赔着笑脸送她走出院外。等他们回了屋,四刚沉着脸说道:“瞧你们那笑脸陪的,我就不相信,离了她我还就找不着媳妇了。”“小兔崽子,你知道什么?谁家闺女找婆家不打听打听,这十里八村的,她东子家走了西家子窜,认识的人那么多,她的嘴要是歪一歪说句孬话,谁还肯找你。”孟三爷坐在炕沿上,在鞋底子上磕了磕烟锅子瞪着大眼珠子数落四刚。
一连几天人们都在忙着收秋,生产队里也给各家各户先分了些粮食,家家户户的房顶上、院里头都是黄橙橙、金灿灿的,呈现着一派丰收的景象。
蹬、蹬、蹬、两个男孩子相互追逐、嬉闹着跑进了院子,把正躺在东墙根儿柴草堆里四脚朝天晒太阳的大黄惊得一骨碌爬了起来。在堂屋熬猪食的三奶奶扭脸向院里望去,原来是三刚家的孩子,小文和小武 。小文今年12岁了,长得就好像和他爸爸是一个模子里脱出来的,乌黑的头发下剑眉横飞,一双大眼睛??有神,脸盘方方正正、文质彬彬,一看就是个很有主见的孩子。小武9岁了,长的圆头圆脑,一双黑豆似的眼睛,晶亮的眼珠儿滴溜乱转,一看就是个淘气包。小武看到了正在堂屋干活的奶奶,他边跑边喊:“奶奶,今天下午咱们打枣吧”。三奶奶站起身看着他们问:“怎么?就你们俩跑过来了?放了秋假你们也不想着先写作业,小婷呢?”还没等他们小哥俩回答,就听院外一个女孩在大声地喊:“哥哥,你们等等我”,一个6、7岁梳着两个小羊角辫的小女孩、红头涨脸,粉嘟嘟的小嘴急促地喘着粗气跑进了院子,她看到了堂屋里的奶奶,泣抽着鼻子委屈地说:“奶奶,哥哥他们光顾着自己跑,谁也不等等我。”三奶奶见此连忙从堂屋里迈开小脚走了出来,伸手从晾衣绳上拽下一块毛巾,给跑的红头涨脸、满头大汗的小婷擦着脸埋怨小哥俩道:“你俩光顾着自个跑,也不知道等等妹妹,看让你妈知道了不骂你们?你们去柴草棚子里拿竹竿吧,我把晾在枣树下的柴草扫扫,你们再打枣”。小武从柴草棚里找到了一根竹竿,拿着来到枣村下举起来,只能够到枣树的一半高,小文又来到草棚里找了一根竹竿还是不够长,他让奶奶给找了根儿麻绳儿,把放在地上的两根竹竿一头一尾并排放好,小武摁着竹竿,俩人把两根竹竿捆绑结实,小文竖起来竹竿在枣树旁比划着说:“这次行啦,都能够到枣树尖了。”三奶奶这时已经把柴草扫到了一边。
这棵大枣树有水桶那么粗,长的枝繁叶茂,上面长的枣儿太多了,把枝条都压弯了。三奶奶从杂物间拿了个塑料绳编的篮子放在地上对他们小哥俩说:“打枣的时候看着点,别让打落下来树叶子上的搔虫给搔到,到时候该又痒又痛了”。“嗯”小文答应着拿起大竹竿朝着挂满了枣儿的树枝使劲地抽打着,棵棵红枣呼呼啦啦地掉了一地,小武蹲在地上两只小手忙不迭地捡起枣儿放进了篮子里。小婷则来来回回的跑着,两只小羊角辨上系着的绸带就像两只蝴蝶在飞,绸带下两只小羊角辫也忽闪忽闪的跟着她跑,她只挑着大一些的枣儿捡。他们一会儿就捡满了一篮子,三奶奶又拿来一个小筐让他们把捡起的枣儿放进筐里,自己提起篮子爬着梯子上了房顶,把枣儿倒出来呼啦开晾上。她们一直忙到晚霞映红了半边天才把枣儿收拾完了,三奶奶把打下来的那些枣树叶子扫到了一边,指着地上放着的那一篮子枣儿说道:“这篮子里的枣儿你们拿回家去吃吧,让你们的爸妈也尝尝。”小文他们听了很是高兴,小哥俩找了根木棍抬起篮子,他们告辞了奶奶向院外走去,小婷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
傍晚,三奶奶正在和面准备烙饼,一位小伙子走进了院子,他上中等的个子,浓眉大眼,穿着一身深蓝色运动衣,大翻领处裸露着健康色的脖颈,运动衣的袖子和裤腿外侧还有两条纯白色的竖道儿,一双白色网球鞋蹬在脚上,这一身打扮显得小伙子更加的精神。他手里抱着一梱韭菜,站在院里喊:“大妈,今天我们队里分韭菜,我娘让我给大妈家送来一梱”。“是刘川呀,进来吧”,三奶奶说完又扭脸对英子说:“去吧,别烧火了,刘川来了”,“来就来吧,我又没请他。”英子只顾低着头往灶膛里添着柴禾,说话的时候头也不抬,“你这丫头,说的叫什么话”,三奶奶小声地责怪英子,她无可奈何迎出了门,接过来刘川手中的韭菜热情地说:“刘川,进屋坐坐吧?”“不了”,刘川说话的时候眼睛却还在瞟着只顾拿小木棍扒拉灶膛里柴禾的英子,三奶奶见状冲着英子喊:“英子,去送送刘川”,英子头也不抬地大声说:“自己走吧,又不是不认识家”。刘川无可奈何的又看了一眼英子,转身向院外走去。三奶奶回到屋里,生气地说英子:“你这丫头,怎么能这样?你今年也21岁了,刘川也23了,他爹娘前些日子也托媒人来说过了,都在一个村子里住着也是知根知底儿的,去年他们家刚翻盖了新房,那老两口身体也没啥大毛病,在村里人缘也不错,两个姐姐也都出嫁了,他们家是多好的条件,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小伙子更才是要品有品,要貌有貌,你说他哪儿不好,你怎么就这么看不上他?”“他们家哪儿都好,他也哪儿都好,行了吧。我就嫌他不在城里上班,成天喂着一群兔子,都快成兔爷了,有什么出息”,英子紧皱着眉头说出话很直白。“养兔子怎么没出息,人家今年又新建了兔舍,扩大了规模,不但自己养兔子,还收附近十里八村人家养的兔子,卖给城里的家禽食品加工厂,就这还供不应求,挣钱并不比城里上班的人挣得少”,本来在里屋收音机旁听新闻的孟三爷走出来说。“行了,你们麻烦不麻烦,都别说了,反正我就是看不上他”,英子是越听越不耐烦了,说话也就更没了好气儿。“人家都不嫌你牙尖嘴利,你还挑三拣四,那你就在家等着当老姑娘吧”,三奶奶择着韭菜也没好气的责备道。“哼,就是,你就等着在家当老姑娘吧。”孟三爷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嘴里还帮着腔儿他走出了屋门。
又是一年的中秋节,孟三爷的二儿子二刚上午打来电话说今年八月十五、由于单位不放假他们全家就不回来了,捎来了单位分的三十斤大米和十来斤的水果——苹果和槟子,以孝敬爹娘过八月十五。过节最高兴的还是孩子们,小武兄妹下午放了学就直接来到了孟三爷家这边,他们刚写完作业就又兴高采烈地在院子里踢起了毽子。三奶奶生着了堂屋里的两个灶火,柳叶在大锅里烙着纯白面的大饼,英子在小锅里煎了面鱼儿随后还炒了三个小菜,她们紧着忙活也忙到了月上柳梢头。孟三爷走出屋门,随手拽住灯绳儿拉着了门头上安着的电灯,他抬头望了望繁星点点的天空和那一轮挂在深邃天空中明晃晃的圆月,孟三爷搬了个小板凳蹬在脚下,从葡萄藤上剪下几串葡萄,四刚端着一个盆子走过来,孟三爷把葡萄放在了盆子里,四刚端去洗干净了,把葡萄和苹果、槟子都放在麦秸秆编的一个小筐里摆在了石桌上。英子从橱柜里拿出一个瓷盘,又打开一个纸包,从里面拿出几块月饼摆在了盘子里,从屋里端着走过来放在了石桌上面。孟三爷手里拿着香烛嘴里念念叨叨地对着明月拜了三拜,把香烛插在了小香炉里。小婷站在一旁高兴地蹦着高儿、拍着小手喊:“过八月十五吃月饼喽、吃苹果喽。”这时候三奶奶和柳叶已经把饭菜摆在了里屋的炕桌上。孟三爷拜完了月亮他来到了里屋,一家人围坐在炕桌旁一起吃着饭,也谈论起今年的年景,说到高兴处孟三爷和秃爷还碰起了酒杯。小婷没吃多少饭,就嚷嚷着要吃月饼,孟三爷让英子把院里石桌上的月饼和水果都端到了里屋炕桌上,孟三爷说道:“今年过十五月饼买的多,大人们一人半块,孩子们一人一个。”小婷一手拿着一个月饼,一手拿着一个苹果,她咬一口苹果,吃一口月饼,小婷的吃像儿,逗得屋里的人们都笑了起来。
天气一天比一天凉了,西北风一刮,树上的树叶哗啦啦落了一地。这几天生产队里把种着白薯的地暂时都分给了各家,让各家的人、把刨出来的白薯拉回家去,这倒也提高了人们干活的积极性,他们都起早贪黑忙碌起来,脸上挂满了丰收的喜悦和满足的笑容,干起活来也是特别的有劲。
月亮升起来了,天完全黑下来了,老大弓背推着一独轮车白薯,四刚弓着身子拉着满满一拉车白薯,英子在拉车后面使劲地推着,孟三爷也背着一筐头白薯一瘸一拐地随后跟着,他们先后走进了院门。孟三爷冲着四刚喊:“四刚,把车里的白薯先倒在窗户根儿前晾一晾,明天早上再往地窖里放。”正在堂屋里干活的三奶奶见他们走进了院门,她放下了手里的活儿,笑微微地走到屋门口喊:“回来啦,洗洗手,先吃饭吧,我今天在小铺里买了猪头肉。”四刚卸完了白薯,他往屋里屋外看了看,见秃爷还没有过来,他咯吱、咯吱、爬着梯子上了房,冲着房后不远处的大队部喊:“秃大爷——吃饭了,老秃大爷——吃饭了。”“别喊了,听到了。”四刚听到秃爷在院门口的声音,“四刚站在房上往下一看,看到秃爷已经走进了大门。四刚调转身子扒着梯子从房上下来,歪着头坏笑道:“秃大爷叫了您好几声,您怎么不答应,您是光顾闻着今天买得猪头肉的香味了吧?”“你小子怎么说话呢?看我不揍你,”秃爷说着举起了拳头,四刚继续坏笑道:“您想打我,快来追我,看您能追的上我?”他说着跑向了屋里。
吃过晚饭,孟三爷照旧盘腿坐在炕头上,他略低着头、一手翻着身前放着的一本阴阳八挂繁体字旧书,一手拿着烟袋杆抽着旱烟,耳朵却听着旁边放着的半导体收音机里播放新闻,这个半导体收音机,是一个老的不能再老、旧式的楠木匣子半导体收音机,有时候里面会发出一阵阵滋啦、滋啦的声音,就在这时,那滋啦、滋啦的声音又响起来了,孟三爷伸出手在楠木盒子顶儿上“啪、啪”拍了两下,随后,里面滋啦、滋啦的声音就没有了。四刚坐在炕沿上看着了,他眨巴了眨巴眼睛笑道:“爹,看来这收音机有时候也欠拍,不行就换个新的吧,现在有新产的四喇叭收音机,能录音、想听什么歌曲放上磁带就能听,听戏曲听新闻更没问题。”四刚话音刚落,孟三爷皱起眉斜了他一眼道:“买收音机,你娶媳妇的钱还没凑够呢?那还有钱买收音机。”四刚听了很不服气,他的杠劲儿也上来了,“咱们村里人也真是,你看人家城里就不像咱们这儿,夏天那会儿我去城里二哥家,他们院里那家人的儿子结婚,就一间十来平米的小南房,人家女方也不嫌弃就结婚了,哪像咱们这儿的人,结婚非的还要先盖三间大瓦房,其实什么新房旧房、不漏雨不透风不就行了吗?省下钱吃点好的穿点好的不行吗?你看人家城里的姑娘们,头发烫成了大波浪,穿着漂亮的连衣裙,小伙子们头发也烫的倍儿洋气,穿着大花格子衬衣、大喇叭口牛仔裤,走在大街上那叫一个时髦,一个潇洒。你再看看咱们这儿,一家人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就为盖那几间房娶媳妇,活的憋屈不憋屈?”四刚话里话外充满了羡慕,还有满腹牢骚。“那你怎么不早说,给你盖好了新房你现在才说。还有,你那么羡慕人家城里人,要是你也穿上喇叭裤,那我就不用每天扫院子了。”孟三爷说到这儿他忽然又沉下了脸非常严肃的说:“话是这么说,不过我可得告诉你,你要是真敢买喇叭裤穿,在这村子里给老子伤风败俗,看老子不打断你的狗腿。”四刚听了一摊手,他幽幽地说道:“看着没?我这也就是嘴上说说,还没怎么着呢,我爹这脸“呱嗒”一下,就撂下来了。“四刚说到撂下脸的时候双手在自己的脸蛋儿上往下抹拉了一把,屋里的人们看着四刚的样子都笑了起来。“别笑、别笑,听新闻。”孟三爷忽然急切地说道,屋里的人们安静了下来,收音机里正播放着,在安徽、凤阳县、小岗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带动下,别的地方也在实行土地承包责任制的新闻,孟三爷非常认真地听完了这一段新闻,他思索着说:“小岗村率先实行土地联产承包责任制,党中央没有否定小岗村的做法,看来党中央又要有大动作了,看吧,过不了多长时间咱们这儿也要实行土地承包了,”“包吧,包了也挺好,就像这两天刨暂时分给咱们自己家地里的白薯,你看谁们偷懒了,可平时在生产队干活儿有的人就偷懒。”英子坐在凳子上纳着鞋底儿看了一眼四刚拿他打趣道:“你就这么想单干,就不怕人们割你的资本主义小尾巴?你还真豁的出去。”“你听播出的新闻,这回别的地方实行土地承包制党中央没有否定,这也就是说以后不会再割谁的小尾巴了。”孟三爷说着欠起身把手里拿着的烟锅子在土炉子上磕了磕,侧过身子把它放在了窗台上。三奶奶坐在炕上纺着棉花道:“不知道到时候咱们家能分多少地?得赶紧给四刚找媳妇了。”听三奶奶这么一说,孟三爷一下子好像想起了什么?他冲着堂屋喊:“老大,你进来。”“嗯,”也不知是谁给了老大一把炒黄豆,正拿着炒黄豆在堂屋逗大黄玩的老大应声撩起门帘走进了里屋,他站在了里屋门口,“今天后晌我去地里的时候在村口碰到了曹大姑,她给你说了个媳妇,是咱们前村的,比你小个四、五岁,两年前死了男人,带着一个小丫头。只是那女人一条腿有点小儿麻痹,但不影响干活,你看……”还没等孟三爷把话说完,老大就喊道:“你叫她别再说了,不娶。”老大很坚决地说完他一甩门帘走出了里屋,拿着炒黄豆又逗大黄玩去了。“老大你就别听话,看没有了我们你怎么办。”“不娶、不娶,就不娶,要娶你娶。”老大站在堂屋沙哑着嗓子大声地嚷嚷。“兔崽子,你说什么呢?说的是人话吗?找抽。”孟三爷说着就要起身下地,坐在炕沿上的四刚连忙伸出胳膊拦住了他,英子见状也连忙放下鞋底子去堂屋把还在嚷嚷着的老大拉回了他的住屋。“爹,你快别搭理他了,你没见大哥养的狗都是公的。”四刚拉着他爹笑道。“你懂什么?给他找个媳妇,以后也省的少给你们找点儿麻烦。”孟三爷一晃四刚拉着他的臂膀,怒冲冲的冲四刚嚷道。四刚见他爹冲他发起了火,他用手掌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自嘲道:“我的嘴还真是欠。”他说着走出了里屋。三奶奶劝孟三爷道:“他爹,行了,你就别生那么大气啦,你还不知道他那样的,和他说什么也说不通。”孟三爷瞪大眼珠子又冲三奶奶吼道:“他那样,还不都是让你给惯的。”“我惯的,都是我惯的,不是你惯的,你哪儿会惯孩子。”三奶奶倒是不生气,她似笑非笑、不紧不慢说着把纺车搬到了炕的一旁,用手往下搓起了着落在衣服上的棉花毛。坐在炕沿前另一个木凳子上半天没有说话的秃爷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道:“三爷,你别发那么大火,儿大不由爷,他不听说,就由他去吧。”
第二天一大早上起来,孟三爷手把烟袋杆儿,吸着旱烟坐在屋门旁的一个蒲团上,他指挥着四刚,把白薯装满一个系着绳子的柳条编得大筐里,再把一筐、一筐的白薯系入地窖,英子在地窖里入口处接住筐,再把白薯倒入地窖里边。等他们兄妹俩倒腾完白薯,吃完了早饭,父子们又都到地里收秋去了。
三奶奶洗刷完碗筷,她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了院中大洋灰池子旁边,手里拿着切菜刀一个一个的削着池子里的那堆大白萝卜的萝卜头、萝卜根,她准备把它们洗干净、控控水、一会儿把再它们切成一截儿、一截儿的腌成咸菜。小文、小武和小婷走进了院子。三奶奶见他们来了,问道:“小文,你们吃了饭没?”“吃过了,奶奶你切这么多大萝卜是腌咸菜吧?我帮奶奶压水吧。”小文懂事的说,他没等奶奶回答就走过去握住压水机的手柄“咣当、咣当”地往大水池子里压起了水,小武也走过去帮忙压水,不一会儿,压出来的水就漫过了大白萝卜,三个孩子和奶奶说说笑笑地洗起了大白萝卜。一个浓眉大眼、虎头虎脑、十来岁的小男孩“趿拉、趿拉”地走进了院子。他的名字叫小虎、是孟贤的外孙子。说起来这小虎也是个可怜的孩子,早在他只有两岁多的一天,他妈妈上班正驾驶着公交车在柏油路上行驶,被迎面开来的一辆大解放给撞了,小虎的妈妈经抢救无效身亡,可怜她当时还怀着三个多月的身孕。小虎的哥哥那年才五岁,他爸爸即要上班又要带孩子,也是实在忙不过来,就把小虎送到了姥爷家。小虎妈妈的单位承诺给小虎和他哥哥出每个月生活费和学费,一直到他俩十八岁。他爸爸也说等小虎到了上学的年龄就把他接回城里上学。后来他爸爸又给他们哥俩找了后妈,他后妈还带着一个小男孩,随后又生了一个小丫头。从此以后他爸爸对小虎就再也不管不问了,小虎的大舅气不过,把小虎的爸爸告上了法庭,最后也只是要来了小虎的生活费和学费,他爸爸对他还是照旧不管不问。可想而知,小虎的哥哥跟着他爸爸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到哪儿去。孟贤岁数大了,养育小虎有些力不从心,好在孟贤的几个儿子、儿媳心地善良,帮着照看小虎,这个给做双鞋,那个给做件衣服,有什么好吃的也舍得给他,这小虎慢慢的也就长大了。只是小孩子家总爱调皮捣蛋,他姥爷孟贤因此也为他操碎了心,再加上他姥爷脾气火暴,小虎的屁股上有时候也难免会挨上几下。三奶奶听到脚步声,扭过脸看着小虎问道:“小虎,你走路怎么不抬脚,趿拉着鞋走路。”小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说道:“我以前穿的鞋烂了,这双球鞋是我大舅妈刚从城里捎来的,有点大,不跟脚。”三奶奶听小虎这么一说,她撩起身上戴着大围裙的一角儿擦了擦手说道:“你过来,我看看,”小虎走过去站在了三奶奶面前,三奶奶让他转过身子说道:“你站好,把脚趾头伸平,我看看你的脚后跟儿,”三奶奶看了看小虎的脚后跟,她站起身来走进了屋里,再出来时她手里拿着一把剪刀和一副厚实的毛边鞋垫,她让小虎脱下了一只鞋,拿起鞋和鞋垫比量了一下,拿剪子把鞋垫剪小了一圈递给了小虎,让他把鞋垫垫到了那双球鞋里面,三奶奶道:“你这回穿上鞋试试,看看行不行,要是还大,你就把鞋带儿也系紧点儿。”小虎垫好鞋垫穿上鞋,在原地蹦了几个高儿,还走了几步高兴道:“行,这回跟脚了。”三奶奶把剪子放到了一边,重新坐到水池旁边的小板凳上,从池子里往外撩着水洗了洗手,继续洗起了大萝卜,小虎走过来弯下腰伸出一双脏兮兮的小手也要帮着洗,三奶奶看着他笑道:“小虎,你还没有洗脸吧?看你的赤麻糊还在眼睫毛上挂着,快拿脸盆去堂屋大锅里舀点儿温乎水,好好地打上点儿香皂洗洗你的花猫脸,顺带把你的黑车轴脖子也洗洗,晾衣绳上有毛巾。”“嘻嘻”小文兄妹听了奶奶的话笑了起来,小虎指着小武笑道:“小武,你还笑我,你的脖子和我的也差不了多少。”小武听了嘻嘻笑着不由得往衣领里缩了缩脖子。小虎说完拿脸盆去堂屋大铁锅里舀水去了。三奶奶他们祖孙四人继续在水池子里洗着大白萝卜。“小婷,出来玩。”一个稚嫩的女童音响起,小文他们扭头向大门口看去,只见哪儿站着几个大大小小的孩子,其中还有一个梳着娃娃头、长得挺秀气、八、九岁的女孩子,她背上还背着一个七、八个月大、胖墩墩的小男孩。喊小婷的是一个圆圆脸、大眼睛、梳着两个小羊角辫的小女孩,“哎”小婷答应一声,蹦蹦跳跳的跑了出去,“我也玩”小武喊着也跟着跑出去了。小虎撅着屁股、弯着腰站在脸盆架子旁,他刚往脸上打上香皂,听说有小伙伴来找他们玩儿,他扭过头,双眼半睁半闭斜睖着看向院外急切地喊:“你们等等我,我也玩。”他说完急忙用双手捧起盆里的水稀里哗啦地洗起了脸。
几个孩子站在大门口商量着玩什么?小婷问那个背小孩子的女孩,“来弟儿姐,要是玩打绣绣,你背着弟弟能玩吗?”“能玩,”来弟儿回答的毫不犹豫。“那咱们玩儿打绣绣吧。”小婷提议,“行,我喜欢玩儿打绣绣,我也爱玩儿。”其他几个孩子听了小婷的提议都兴奋地嚷嚷起来。“用我的绣绣,看,我这个绣绣是新缝的,好看吧。”那个长了一张圆圆脸蛋儿的小女孩自豪地说,还用一根手指头挑着那个绣绣在小伙伴们面前直晃悠。这个绣绣有拳头那么大,是用几种不同颜色的小花布缝成一个、一个的小口袋,小口袋里面又装了些老玉米粒、再缝上口儿,然后角对着角缝在一起做成的空心圆形绣绣。几个孩子围成一圈儿,一起喊着手心、手背。小虎和另一个孩子很不幸运伸出的是手背,圆圆脸小女孩把手里的绣绣递给小虎,和另外三个出手心的孩子嬉笑着迅速地拉开距离站成了一排,小虎和另一个孩子也快速站在了那四个孩子前后的不远处。小虎拿着绣绣笑嘻嘻道:“小婷,看我打你的腿,”他说着虚晃一枪把绣绣投向了和小婷站在一排的另一个孩子,那个孩子看着向她腿部快速飞来的绣绣,她立即蹦起来老高,小虎投过来的绣绣没有打中她,擦地而过,中间站成一排的那几个孩子敏捷地刚转过身,站在他们背后不远处的那个孩子眼疾手快地捡起绣绣又打了回来,他们就这样嘻嘻哈哈、蹦蹦跳跳、快乐地玩着,这就看那个孩子机灵、躲闪的快了,如果那个被打中了,那么这个孩子就去替换那个打绣绣的孩子。来弟儿背着弟弟身子躲闪的不灵活,那个圆圆脸女孩见此,给来弟儿出主意,“来弟,今天天气暖和,这儿地也平,你背着弟弟不好玩,你弟弟带着屁股帘子,你把他放在地上,让招弟看着。”别的孩子们也说:“就是,你背着弟弟多不好玩,让招弟儿看着他吧。”来弟儿听了小伙伴们的建议,她想了想,觉得小伙伴们出的这主意还不错,她来到站在一旁端着小半茶缸子洗衣粉水、手里拿着半载麦秸秆吹泡泡的妹妹招弟儿跟前,“招弟儿,我把弟弟放在地上,你看着弟弟。”招弟儿听了歪着梳着朝天椒的小脑袋嘟着小嘴说:“我不,妈说让你看。”来弟儿见妹妹不答应,她眨巴了眨巴眼睛笑道:“招弟儿,你好好看着弟弟,在家里我还有两块糖,回家都送给你。”这招果然很灵,招弟儿听了立即喜笑颜开地说道:“嗯,那行,你不许骗我,和我拉钩。”招弟儿说着伸出了手上的无名指,来弟儿一手搂住趴在她后背上弟弟的屁股,伸出来另一只手的无名指钩住了妹妹手上的无名指,“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姐妹俩拉完了钩,来弟儿把弟弟放在地上又去玩了,孩子们玩得太高兴了,忘记了周围发生的一切。“你个死丫头,光顾着自个玩,小宝吃鸡屎你也不管。”突然,一个恼怒的声音响起,来弟儿连忙停下正躲闪着打来绣球的身子,向传来声音的地方看去,她吓坏了,原来正是刚从地里拔草回来的妈妈,只见妈妈都没顾上放下肩头上背着的满满一筐草,就连忙走到坐在地上的小宝跟前,蹲下身子从小宝嘴里往外抠正嚼着的那块鸡屎,来弟看着妈妈从小宝嘴里往外抠鸡屎,吓得她赶紧躲在别的孩子身后低声哭了起来,她妈妈抠出来小宝嘴里的鸡屎,又抢过来小宝手里拿着的另一块鸡屎也扔得远远的,小宝气得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她妈妈放下肩上背着的一筐草站起身来,心中恼怒的她四处踅摸了踅摸,看到了靠院墙放着玉米秆,她快步走到院墙前,从捆着的玉米桔里抽出来一根玉米秆在膝盖磕了一下折过来,举在手里冲过来就要打来弟儿。小武和小虎看见了,他俩跑过来一前一后抱住了来弟儿妈的腰,来弟妈手里举着玉米秆是干比划就是动换不了身子,她气急败坏的喊:“小兔崽子们,快放开我,看我不打死她。”孩子们喊:“来弟儿,快跑。”可来弟儿还是一个劲儿的哭就是不敢跑,来弟儿知道,如果现在跑了迟早回家还是要挨揍的,她大声哭着分辩道:“我和招弟儿说好的,她看着小宝。”她说着抬起双手用手背蹭了蹭眼中流出的泪,往四周看了看,哪里还有招弟儿的影子?正在院里腌咸菜的三奶奶听着大门外动静这么大,她撩起腰中系的大围裙擦着手迈着小脚急忙忙地走了出来,招弟儿端着小缸子边走边用那截儿麦秸秆吹着泡泡跟在她身后。三奶奶一眼看到了正趴在地上大声哭嚎的小宝,她连忙走过去把脸上抹得花猫似的小宝抱了起来,撩起围裙的一角儿给小宝擦着脸喊道:“惠芳,别嚷嚷了,看把小宝吓着,快抱孩子回家去吧。”惠芳听了指着来弟儿说道:“死丫头,回家再收拾你,你俩快放开我。”小武和小虎听了他俩松开了手,慧芳怒冲冲的把手里举着的玉米秆儿冲着来弟儿扔了过去,吓得来弟儿一侧身,玉米秆擦着她的身子飞了过去,慧芳又气哼哼地瞪了来弟儿一眼,她走过去蹲下身子背起筐,从三奶奶手里接过小宝向自家大门走去。
来弟儿偎在墙角“嘤嘤”地低声抽泣着、用手抹着眼泪不敢回家,那几个孩子围着她给她出主意,来弟儿抹了一把眼泪,猛然看到了还站在一边吹泡泡的招弟儿,她冲过去一把把招弟儿手里拿着的小茶缸夺了过来,狠狠地扔到了地上,冲着招弟儿吼道:“让你看着小宝你跑哪儿去了?看我不打死你,”她说着举起手照着招弟儿的脸就要打下去。招弟儿一看姐姐生气的样子,她也自知理亏,吓得她也没敢捡小茶缸子,转身就向她妈妈走的方向跑去,边跑边喊:“妈,姐姐打我。”来弟儿因为前面有妈妈她没敢去追。又偎在墙角哪儿哭去了。三奶奶知道,这小宝可是他爸妈的心肝宝贝,为生他还被公社罚了不少的钱,来弟儿这次也算是捅了马蜂窝,如果她自己回家去她妈肯定是饶不了她。不过三奶奶看着她们姐俩也挺好笑,这还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行了,别哭了,我送你回家。”三奶奶说着走过去弯腰捡起来地上的小茶缸子,又来到来弟儿身边,撩起大围裙的一角儿给来弟儿擦着眼泪道:“你也是,光想着自己玩儿,不好好地看着弟弟,看看,惹得你妈生气了吧。”又对围在身旁的几个孩子道:“你们也都回家去吧,别光想着玩儿,去帮家里干点活儿。”三奶奶说着拉住来弟的手领着她向家里走去。
惠芳是孟贤的四儿媳,她三十多岁的年纪,一头乌黑的齐耳短发,模样端庄、明眸皓齿,人精明能干性子也急。她家就住在三奶奶家后面的院子里。三奶奶拉着来弟的手走进了她家大门,见惠芳正背对着她们一手搂着坐在她大腿的小宝、一手拿着一把青草正蹲在院里的兔子窝旁喂兔子,招弟站在她身边手里也拿着一把青草在喂兔子。三奶奶喊道:“惠芳,喂兔子呢?”惠芳听了扭头一看连忙说道:“三婶子来了,快进屋里坐,”她说着把手里的青草扔给了兔子,抱起小宝站起身迎上前来,三奶奶松开来弟儿的手轻声道:“来弟儿,快去帮你妈去抱小宝,”来弟儿迟疑了一下,但她还是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从她妈怀里接过来小宝,慧芳没好气儿的睖了她一眼,吓得来弟儿赶紧抱着小宝溜到一边去了,三奶奶把手里的小缸子递给慧芳,笑道:“慧芳,瞧你,把孩子吓的跟那避猫鼠似的,小孩子家都贪玩,你也是这个年龄过来的,骂两句、吓唬、吓唬就行了。”惠芳听了“噗嗤”一声笑了。
又过了些日子,地里的庄稼都收完了,剩下的秸秆人们也都把它陆续的拉回了家,码放在了墙根儿前用作以后烧火做饭。庄户人家永远都有忙不完的活儿,他们又开始忙于耕耘田地、种上了冬小麦。没过多久种植的冬小麦冒出了尖尖的头儿,长成了绿油油的小苗,人们又给它浇了一次越冬的水,绿油油的小苗越发的精神,它们站成一排排整齐的队列直到远方。
这天下午, 曹大姑又来了孟三爷家,她坐在孟三爷家的炕头上,撇拉开她那两片薄薄的嘴唇,“三爷,我这次可是给你们家四刚踅摸又踅摸,终于踅摸着了大村里老杨家的二闺女,你说那闺女她是怎么长得?长得那就别提有多漂亮了,那可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主儿。只是比你们家四小子大了一岁,”孟三爷听到此接过话茬道:“按咱们这儿的风俗大一岁倒也没什么,俗话说得好,女大三不是还抱金砖吗。”曹大姑一听眉开眼笑道:“可不是的,人家还是高中毕业呢,本来一心是想考大学,可补习了两年也没考上,这一来二去的把找对象也给耽误了,她爹娘就生了她和她姐这么两个丫头,她大姐早就结婚了,家庭条件也没得挑,他爹成年介在城里承揽修建房屋的那叫什么?”曹大姑话到嘴边她又卡了壳,她一手轻轻的拍着脑袋想了想又接着说道:“哦,对,我想起来了,叫工程,还是个包工头,我琢磨着你们家四小子要是找上老杨家二丫头那肯定是吃不了亏的。”孟三爷听曹大姑一气儿说了这么多,他心里对女方家的条件很是满意,但是,他还是问起了那闺女的生辰八字,由于他平时非常迷信,没事儿的时候总爱翻看那些阴阳八挂的书籍,有个大事小情总要翻翻黄历,村里的人们谁家有个婚丧嫁娶的事儿也总爱让他给看看日子,现在他低头掐着手指算了半天才仰起笑脸和曹大姑说道:“他大姑,这门亲事不错,你说去吧,等说成了我要好好地谢谢你这个大媒人。”曹大姑一听,她更加的高兴了,“可不,到时候你是得好好的谢谢我,我可是为你家四刚娶媳妇操了不少的心,也跟人家说了不少的好话,差点儿就把我的嘴皮子给磨破了。”她笑眯着眼儿洋洋自得地说着,她那张圆嘟嘟的磨盘脸,今天笑成了一朵花。抬起夹着烟卷儿的手,吸了一口烟,吐出几个烟圈儿,另一手端起茶盅喝了一口茶,又和孟三爷、三奶奶自吹自擂起来,说是给这家儿子找了个好媳妇,给那家闺女找了个好婆家。她一眼又看到了给她们端来茶水的英子,曹大姑眼睛瞄着英子笑嘻嘻地道:“英子也长成大姑娘了,看着小模样俊的,我得好好地给你踅摸一个好女婿。”英子听了曹大姑的话,她抬起眼眸微微地冲曹大姑笑了笑,把沏好的茶一一摆在他们面前的炕桌上,又端上来一盘瓜子,她就躲到自个的住屋去了。孟三爷、三奶奶坐在小炕桌旁边,听曹大姑吸着烟、喝着茶、嗑着瓜子、讲起了她那辉煌的历史,孟三爷和三奶奶听着他们也只是偶尔地帮帮腔,一般都是“嗯呀、啊呀、是呀、”得应承着、少不了的是一会儿给她递烟、一会儿给她倒茶、恭敬的伺候着,才不至于吹嘘了这大半天的曹大姑口干舌燥、嘴里冒白沫。直到太阳偏了西,三奶奶张罗着做晚饭,曹大姑这才挪动屁股从炕上下来穿上了鞋,孟三爷、三奶奶客气得留她吃晚饭,“他大姑,吃了饭再走吧,晚饭咱们吃烙饼炒鸡蛋、煎面鱼,再烫上一壶老白干。”“不啦、不啦,你们吃吧,等我给四刚说成了亲事再吃你们的请。”曹大姑说着她扭搭、扭搭地向屋外走去,孟三爷、三奶奶跟在她身后,送她走出了大门,孟三爷笑容满面地还在说:“我说让你在这儿吃吧你非要走,现在吃一顿饭算个什么事儿?”“不啦、不啦,我怕吃穷你们家,你们快回去吧。”曹大姑玩笑地说着她笑眯了双眼,转过身扭搭、扭搭地向村东头走去,她回家去了。
昨天晚上刮了一宿的大风,吹得窗棂“呱哒哒、呱哒哒”一直响个不停,躺在被窝里睡觉的四刚索性用被子蒙住了脑袋。孟三爷一大早起来,他打扫完了刮落下来的那满院子的树叶,坐在炕桌前吃完了早饭抹了抹嘴儿,叫住了吃完饭刚站起身的老大,“老大,你没事去葡萄树架下挖个坑儿,天冷了,咱们把葡萄藤埋起来。”“嗯,”老大答应着走出了屋门,他从草棚子里拿了把镐头,去葡萄架下刨土挖坑去了。孟三爷下炕拿了把剪子来到院里葡萄架前,他把已经干黄了叶子的葡萄藤修剪了一下,让老大刨好坑后把葡萄藤盘起来埋上。孟三爷回到屋里坐在炕头上,从炕上拿起烟袋杆儿点了一烟锅旱烟,吸着旱烟听起了收音机里播放的新闻。 “第二生产队的社员们请注意,今天咱们生产队要分粮食啦,各家准备好车,带上麻袋、到生产队大院里等候。”村口大榆树上架着的大喇叭在喊。孟三爷一听就知道是他们生产队队长的声音,他连忙高声喊:“四刚,你去把小拉车从草棚子里拉出来,”他说着关上了旁边放着的收音机,下炕趿拉着鞋自己去杂物间找了几条麻袋和布口袋,来到院里扔在了小拉车上,四刚拉起小拉车,孟三爷弯腰蹬上鞋跟在小拉车后面,父子俩一前一后向大队部走去。
今天,大队部院子里很热闹,早来的人们都喜气洋洋,他们或坐在自家的农用车上,或蹲或站在大院里用苇席围起来的那几个大粮囤前,相互高门大嗓地说笑着,还有人和刚走进大院的人们打着招呼。孟三爷跟在四刚拉着的小拉车后面倒背着双手走进了生产队的大院,“三爷,您来了,今天您得多拿几条口袋,您们家都是壮劳力,今天分粮您们家肯定少分不了。”院中小拉车上坐着的一个长满络腮胡子的中年汉子笑容满面地和孟三爷打着招呼,“大旺,你来的可真早,你们家也没有吃闲饭的,分得粮食也少不了。”孟三爷也打着哈哈。 脚蹬军绿色胶底鞋,身穿一身旧军衣的生产队长站上一个小拉车,他把手遮在眉头朝四周望了望,看见各家都有人到场,他大声地“嗯、嗯”了两声清了清嗓子,把手里拿着的小喇叭放到嘴边,冲着还在唠家常的人群喊道:“老少爷儿们,大家伙儿安静一下,分粮之前我先说两句,今天是按每家的人口和平时出工挣的工分分粮食,我叫到谁的名字,谁就拿着口袋到大粮囤前,等着满仓拿大簸箕给装粮食。再就是明天咱们生产队要去公社大粮库交公粮,今天后晌各家出一个壮劳力来大队部这儿装粮食,就这,现在开始分粮。”生产队长讲完话从小拉车上跳了下来。大队部会计坐在粮囤前放着的一张长方形桌子后面的椅子上,手里拿着笔,翻看着桌上的化名册,准备按花名册上的人名顺序喊上面的名子并作登记,化名册旁边还放着一本账册。满仓和另一个伙子各站在一个大高凳子上,他们两人手里都拿着一个大簸箕准备用它铲出粮食。
会计按化名册一连喊过前面几个人的名子,等他们把粮食都装入了麻袋或口袋里过完了泵,他喊道:“孟禄,孟三爷,”还蹲在那里和那个大旺唠嗑的孟三爷听到喊声,他连忙答应,“在这儿、在这儿,”他站起身、走过去拿起小拉车上的那几条麻袋、口袋,又喊四刚一起来到粮囤前把口袋口撑开,满仓铲起一大簸箕金灿灿的谷子高高的端起来向口袋里倒了进去,孟三爷高兴地看着那正流入口袋金灿灿的谷子,他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花。
等把分到的粮食都过完了泵,孟三爷和四刚把粮食都抬上了小拉车,四刚用绳子又把粮袋子拦好,他拉起那一车粮食刚要走,一眼看到大伯孟贤家三儿媳桂香正要搬地上放着的一麻袋老玉米,他连忙又把车停稳,和他爹说道:“爹,你先等我一会儿,”他说着走过去笑嘻嘻地说道:“三嫂,我帮你搬吧,”“还是我和一起抬吧,你自个搬再把你小子腰闪了。”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的大伯孟贤站在他身后说。孟贤是一个瘦高个子老头,他宽脑门、秃头顶,一双深褐色的眼珠深陷在眼窝里,说话的时候,下巴上灰白色的山羊胡子一翘、一翘的,一看就是个倔老头,四刚看着他笑眯眯道:“那就抬吧。”他说着和大伯一起双手拽住麻袋的两个角儿、一起使劲把一大麻袋老玉米棒子抬上了小推车。桂香家由于男人在城里上班,俩孩子都在上学,她一人挣工分分到的粮食不是很多,也就两麻袋玉米棒子,两口袋谷子,百十斤黄豆和几十斤花生,还有十来斤芝麻,桂香看着别人家堆满小拉车的粮食再看看自家小推车的这些,她把心里的不高兴都挂在了脸上。四刚也不理会她,用一条绳子把粮袋子左拦右拦地固定在小推车上,桂香又用一条绳子拴在小推车前,她背对小推车,把绳子搭在肩膀头上,又把胳膊肘撑在挽好的绳套里,她公公推起车,她在前面使劲地拉着,他们走出了大队部的大门。四刚见他们走出了大门,他也拉起自家的小拉车,孟三爷在后面使劲地推着,他们也向家里走去。
吃过午饭,四刚来到了大队部,他和其他的社员们在大队部的大院里先把粮食装入麻袋,再把麻袋全部抬上拖拉机,等他们干完活儿天都快黑了,就等明天一早儿送往公社的大粮库里。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四刚从炕上爬起来穿衣下地,他胡乱地洗了把脸、推着自行车出了大门,飞身上车来到了大队部。满仓和一个光头小伙子已经等候在那里,他俩见四刚来了,相互打了个招呼,光头小伙坐上了手扶拖拉机上的粮袋子上,满仓驾驶着手扶拖拉机“突、突、突突”地驶出了大队部的大门,四刚骑车跟在拖拉机后面,顺着乡村公路向公社粮库驶去。由于天色还早路上的行人不多,一路上也遇到了几辆交公粮的马车和拖拉机,满仓开足了马力把他们都远远的甩在了后面,就这样,等他们来到了公社粮库大门前也已经有好几辆交公粮的马车和拖拉机在那里排起了队,早来的人们有的坐在一旁默默地吸着烟,有的干脆躺在车上粮袋子上用帽子遮住眼睛睡起了大觉。又过了一会儿,粮库门前送公粮的车马就排起了长龙,人喊、马嘶、车鸣声非常的热闹。
八点整,公社粮库的工作人员上班了,他们搬来了称粮食的大泵,还有俩位工作人员搬来一张长方桌,长方桌上面放着算盘和帐簿,一位工作人员坐在了桌后的椅子上,他手里拿起了钢笔,准备给交了公粮的生产队登记入账。还有一位工作人员手中拿着一个削尖了头儿、有小孩儿胳膊那么粗的一截子竹竿,这是准备在粮食过泵前先把削尖头儿的竹竿插入麻袋再抽出来,看一看带出来的粮食合不合格。如果合格交公粮的车辆就驶入粮库,把粮食倒入粮仓,如果不合格,比如粮食中秕子、沙土太多或凉晒的不干都要拉回去重新筛过或凉晒干了再过来交粮。前面的几辆车顺利的驶入了粮仓所在的大院,满仓所驾驶的拖拉机上的粮经查验也全部合格也驶入了粮库大门,四刚他们和管理粮仓的工作人员一起把粮食分类倒入了粮仓。满仓驾驶着拖拉机出了粮仓大院,四刚推过自行车和他们说道:“满仓,你们先回村吧,我还要到大街上买点东西。”他说完还没等满仓他俩说话,就飞身上了自行车,向大街上骑去了。
原来今天是四刚相亲的日子。昨天晚上三奶奶就一再叮嘱他,“明天交完公粮,先去剪一剪你的长毛,再去街上再买点待客的东西,要买好一点儿的烟酒。”四刚骑车来到大街上,走进了一家理发店,等他再出来的时候,他那一头乍蓬蓬的头发变成了棱角分明的板寸。他推起自行车飞身上车骑了一段路在一家肉铺前停住了自行车,把自行车搭在肉铺门前,进屋买了二斤生猪肉,还买一斤猪头肉和一斤香肠。出门推着自行车向前走了几步又来一家商店门前,把车靠在墙根儿进商店买了两瓶酒和两包大前门牌香烟。在柜台前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蓝布兜子,把买的这些东西一股脑地都放入了布兜子里,提起布兜子走出商店把它挂在了自行车的车把上,然后飞身上车向家里骑去。
四刚骑车进了家门还不到十一点钟。三奶奶正在堂屋忙着准备午饭,她见四儿子回来了连忙迈开小脚迎出了屋,接过四刚递过来装满东西的布兜子,看着四刚那一身沾满土和糠的衣服道:“瞧你跟那土猴似的,赶紧的,去洗把脸再换件衣服,别让女方家看到了笑话。”“嗯,”四刚答应一声快步走进屋里洗脸换衣服去了。
汪、汪、汪,大黄冲着大门口吼叫起来。三奶奶扶着门框往看向大门口,扭转脸向里屋喊道:“刚他爹,客人来了。”她说完连忙满面带笑地迎了出去,边走边热情地喊道:“贵客来了,快请屋里坐。”
原来是曹大姑领着给四刚介绍的那个女孩和女孩的父亲来到了大门前。孟三爷三步并作两步从屋里走了出来,满面笑容的说道:“原来是贵客到了,快进来。”他说着快步走到大门前,揪住了还在汪汪叫的大黄脖子上的皮套。三奶奶也笑容满面地走了过来,一手做着往屋里让的态势,嘴里还在说:“路上还好走吧,快进屋里坐。”那个脚蹬黑色皮鞋,穿着一身深灰色中山装、手里还提着一个黑色皮包的男人满面笑容地说道:“院里敞亮,天气也挺好,就在院里坐坐吧。”三奶奶道:“好,那就在院里坐。”孟三爷把大黄拴在了柿子树的树干上,他快步走到石桌旁请曹大姑和那父女俩在石凳上落了座。三奶奶冲屋里喊。“四刚,把瓜子和苹果端出来,”“哎,来了,”四刚脆声声地答应着,他一手端着一盘瓜子、一手端着一个用高粱秆编制的果盘,里面盛着几个苹果从屋里走了出来放在了石桌上。英子含笑用托盘端来了茶水,从托盘里往外端出茶水一一摆放在他们面前,满面含笑道:“大姑、叔、你们喝水。”她说着又从托盘里端出来一杯茶水放在了那女孩面前,然后她转身回了屋里。孟三爷忙着给曹大姑和那个男人递烟、点烟。曹大姑站起身嘴角含笑指着那位姑娘介绍道:“这是杨娟,看看,漂亮吧。”她一句话说的杨娟面飞红霞,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曹大姑也不管她,又指着那个五十多岁、长的方头大脸的男人道:“这是杨娟她爹,老杨。”曹大姑拉住四刚介绍道:“这就是四刚,怎么样?小伙子长得挺精神吧?”让曹大姑说得四刚也有些不好意思,他不敢正面直视杨娟,可他还是面带微笑的站在那里,用眼角的余光悄悄打量着杨娟,只见杨娟把满头的乌发拢在脑后梳成了一个马尾辫,她柳眉秀眸,琼鼻秀挺,朱唇莹润。穿着一身银灰色套装,浅粉色衬衣的领子翻在了银灰色套装衣领之外,衬托得她的脸颊如若芙蓉。一双半高跟黑色方口皮鞋穿在她的脚上,更显得她身材高挑,体态婀娜,四刚是越看越爱。在四刚打量她的同时,姑娘也在悄悄地打量着四刚,只见四刚身材适中,五官端正,一头乌黑、棱角分明的板寸,似笑非笑一双桃花眼,脚蹬黑色三接头皮鞋,白色的衬衣系在了深蓝色的裤子里面,外面还罩了一件织着花纹儿的紫红色毛线坎肩,充分地彰显着小伙子的帅气,四刚和杨娟一不小心四目碰到了一起,姑娘顿时面飞红霞低下了头。这一切都逃不过曹大姑的眼睛,她又站起身来眉眼儿带笑地说道:“四刚,领娟儿去屋里坐坐吧?”别看四刚平时爱耍个贫嘴,此时他却腼腆起来,曹大姑看着四刚故作夸张地笑道:“唉哟,四刚,你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啊!”她说着掐灭了手里的香烟,扭脸一手拉起来坐着的杨娟,走过去又一手拉着四刚向屋里走去。走到屋门口,曹大姑松开了杨娟的手,杨娟跟在她们身后走进了堂屋,她仔细地打量着屋内,其实在当时的华北广大农村,每个家庭屋里的装饰都差不多,一进屋门中间是过道,两边各盘有一方士灶。所不同的是孟三爷家屋里地面上是青砖墁地,后墙正中贴有毛泽东去安源的画像,下方由西到东摆着一条清油油过的水曲柳条案,条案两头儿各放着一个古色古香的大胆瓶,其中一个胆瓶里插着鸡毛单子,条案前面摆着一张八仙桌,不协调的是八仙桌两边各放了一把平常的木椅子。四刚撩起门帘让她们进了里屋,杨娟又打量着屋里,只见里屋南窗户下从西到东盘的土炕占了半个屋子,炕头上叠放着的整整齐齐的一摞被褥。靠西墙前正中放着一个油着紫红色油漆、齐腰高的双开门橱柜,橱柜上正中放着一台外面罩着深棕色雕花木框的老式座钟,它的表针滴答、滴答走得强劲有力,座钟下面圆圆的钟摆左右摇摆。座钟旁边放着一个底座和四周都雕着花、中间镶嵌着一面椭圆形的玻璃镜子,桌子上方的墙上挂着两个放满相片的大镜框。靠北墙放着一对油着紫红色油漆带有雕花的立柜。整个屋里的摆设即简单又整洁。“娟儿,炕上坐吧”曹大姑指着土炕道。“大姑,你坐炕上吧,我不会盘腿,还是坐炕沿上吧。”杨娟说着一偏腿坐在了炕沿上。“哎,傻小子,还不快去给娟儿倒杯水。”曹大姑拍了一下四刚的肩头笑道,四刚听了赶紧出门倒水去了。曹大姑见四刚走出了屋门,她凑到杨娟跟前悄声说,“怎么样,我没骗你吧,他家这宅子,这家具够阔绰吧。”杨娟指着那对大衣箱道:“这家具不是借人家的吧?”曹大姑撇了撇她那薄薄的嘴唇,“怎么可能,我和你说,像他们这样的人家就不可能借别人家东西。走,我领你去老大屋里看看,”“这不合”这适字杨娟还没说出口,曹大姑一把拉起她撩开门帘就走出了里屋,她们来到了老大屋门前,曹大姑推开屋门,老大不在屋里。杨娟探头往老大屋里看,只见正对门靠东墙放着一个四周雕花的红木桌子,南窗户下也是一盘土炕,炕的一角叠放着很整洁的被褥,靠北墙放着一个漆了红漆的大板柜。屋子里让老大收拾的一尘不染,干净利落。曹大姑和杨娟看了一番又回到了西屋。这时,四刚一手端着一盘瓜子、一手端着茶水杯走了进来,他把那盘瓜子和水杯放在了杨娟面前的小炕桌上,又站在了一旁,曹大姑看看杨娟又看看四刚,一拍自己的大腿道:“你瞧,我这人也真是,得,还是你们自己聊聊吧。”她说完没等杨娟说话,还故意地用胳膊肘悄悄碰了四刚一下,然后,她撩起门帘走出了屋门。屋里只剩下了杨娟和四刚,杨娟坐在炕沿上娇羞地低垂着头,手指头玩弄着自己上衣的衣角,四刚走过去坐到了杨娟的对面,他从盘子里抓了一把瓜子,放在杨娟面前的桌子上,“吃点儿瓜子吧,”杨娟看了四刚一眼嫣然一笑柔声道:“你也吃吧。”“我的情况大姑给你说了吧?我们家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我家里就是这个样子。”四刚说话直来直去、开门见山。“我又不光冲着你家,主要还是看你本人。”杨娟面含羞色略低着头说出的话却不打磕巴,“我更没问题,你看,我胳膊、腿健壮着呢!你过了门肯定不会让你饿着、冻着。”四刚嘴里说着还晃动起了双臂,他耍贫嘴的劲头又上来了。杨娟听了莞尔一笑,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说道:“早就听别人说你爱耍贫嘴,你还真是。”她说完起身向屋外走去。四刚随后也跟着走出了屋门,正坐在石桌旁端着茶杯喝茶的曹大姑见他俩先后走了过来,她的目光看向四刚,四刚向曹大姑点点头,曹大姑把手里的茶杯放在了石桌上,和已经坐在她身旁石凳上的杨娟悄声说了句什么?杨娟微微点了点头,曹大姑扭过脸冲孟三爷笑道:“三爷,领我们去看看新房吧?”“行,现在就去。”孟三爷爽快地答应了,他抬起脚把烟袋锅在鞋底子上磕了几下,站起了身,曹大姑和老杨也先后站起身来,三奶奶听说他们要去看新房,她面含微笑自豪道:“去吧,去看看吧,我还真不是自卖自夸,这新房盖的可敞亮着呢,是咱们农村这几年最时兴起来的样式。”三奶奶说着送他们走出了大门,孟三爷领着老杨他们向新房走去。
人们忙完了秋收,种上了冬小麦,地里的也没什么活了,街道两旁有坐着三三两两聊闲天的人们,孟三爷、曹大姑和老杨父女走在大街上,聊天的人们和孟三爷、曹大姑打着招呼也对着老杨父女指指点点,杨娟低垂着头跟在曹大姑他们后面和四刚并排走着,她眼睛的余光看到路边闲聊的人们对着她指指点点和嘀嘀咕咕,使她觉得浑身都不自在,迎面又碰到了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的满仓和另一个小伙子,“四刚,你旁边走的那个漂亮姑娘里谁呀?”满仓满面坏笑高门大嗓地问着还故作诡异地向四刚眨巴了眨巴眼睛。“你说谁就谁吧。”四刚也信口玩笑道,“那就是你对象了,可以呀你小子,你对象可真漂亮,什么时候吃你的喜糖呀?”满仓说着和他身旁的那个小伙子相视一笑,“嗷、嗷”他俩仰起脖子还故意大声地喊了两嗓子,他们喊出的余音还未落下,满仓一巴掌又拍向了相错而过四刚的肩膀,四刚咧了咧嘴揉了揉自己的肩膀,又下意识地瞥了身旁的杨娟一眼,他扭过头挥起拳头冲着满仓的后背擂了一拳,笑道:“快走你的吧。”路边坐着聊天的人们看到他们这个样子都笑了起来。听满仓和那个小伙子这么一嗷嗷、再加上路旁的人们这么一笑,杨娟更加的不好意思了,脸颊也越发地发烧起来。好在离新房不是太远,他们很快就来到了新房大门前。四刚从衣兜里掏出钥匙打开大门的锁,双手推开两扇大铁门,孟三爷领着他们走进了院子。
这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小院,本来能盖五间北房,现在只盖了三间,剩下的一些砖瓦整整齐齐的码放在了房屋的一边。院里很敞亮,打扫的也很是整洁。老杨的眼睛扫视了这个小院一圈,他脸上挂满了笑容。自从一进小院,孟三爷一直偷眼观察着老杨的脸色,见他满面笑容,孟三爷开口道:“杨兄弟进屋看看吧,你盖房是内行,看看这房盖的怎么样?孟三爷说着推开了屋门,老杨迈步走进了堂屋,这间堂屋从中间隔开来,后半间作成了厨房,前半间左右墙壁上留了进里屋的门口,并安装上了木制门,上方四四方方的框架上还镶了玻璃。里屋的土炕已经盘好了,不同的是窗户,以前盖房留的窗户整个都是由一个个的木制小方格组成,孟三爷家这次盖房,整个窗户要比以前盖房子留出的窗户大出来很多,窗户上大部分安装了四十见方的玻璃,左右两扇窗户还能打开通风换气。只有下面三道窗格还是木制小方格组成,方格上糊上了窗户纸,太阳光透过玻璃照射进屋内,屋内是明亮亮、暖洋洋的。“嗯,这房子盖得很敞亮,不错。”老杨拍了拍门框说,脸上洋溢着笑容。曹大姑一直都在暗暗地观察着杨娟的脸色,现在她看到杨娟也面露笑容,她把杨娟拉到了对面的屋里,悄声道,“娟儿,怎么样?还满意吗?你要是觉得还行就点个头。”杨娟听了,微低着头娇嗔道:“哎呀,大姑,还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呢?”“嗨,你个傻丫头,他们不愿意领你们看新房。”曹大姑拍了下杨娟的肩膀大声地说。“你小声点儿。”杨娟紧张地连忙拉了曹大姑一把,她说着眼睛还直往那边屋子里瞅。“哎呦,你怕什么?”曹大姑说着冲正站在那边屋里向这屋张望的老杨招了招手,喊,“老杨,你过来一下,”老杨闻声走了过来,他们三个人嘀嘀咕咕了好一阵子,曹大姑高兴地冲着那边屋里喊:“四刚,你快回家,让你娘赶紧做饭,”“好来。”四刚听了高兴地答应一声,扭头又看了他爹一眼,孟三爷冲他点了点头,四刚一看,他兴高采烈地蹿了个高跑岀了屋门。四刚这一举动把曹大姑给逗乐了,她看着老杨父女指着四刚笑道:“你们瞧,这个傻小子。”杨娟看着四刚跑出去的背影,她心里更是乐开了花。
原来,这是本地的风俗,相看对象时,如果男女双方和双方家里都满意,女方就留在男方家里吃一顿饭。
四刚乐颠颠的跑回了家,刚进院门,他就高兴地大声喊道:“娘,人家同意了,快做饭吧。”“知道了,傻小子,你慢点跑,”在堂屋里正拿着水瓢往大铁锅里添水的三奶奶看着跑进院里的四刚喊。过来帮忙的柳叶看着四刚高兴的样子笑道:“看来四刚对那丫头挺满意。”“嘁,我看他是想娶媳妇想疯了。”正和面的英子一脸不屑地撇了撇嘴说。
三奶奶她们娘仨说笑着手里活儿也没拉下,孟三爷和老杨他们从新房那边回来走进了院门,在堂屋里干活儿的三奶奶看着了,她迈开小脚,满面笑容地迎出了屋门热情地招呼道:“快进屋先坐坐,喝点儿水,饭,这就好了。”“老嫂子,麻烦你们了,今天天气好,咱们就在院里吃吧。”老杨也满面笑容的客气道。“说哪里话?麻烦什么?平时请还请不来呢。”三奶奶的嘴叭叭地也挺会说。这时,孟三爷也是紧着张罗点烟倒水。三奶奶又冲屋里喊道:“四刚把酒和酒杯拿出来,英子上凉菜。”英子用托盘端来了四盘凉菜,凉拌绿豆芽、凉拌豆腐丝儿、一盘猪头肉,还有一盘切成斜刀片的香肠。一会儿,她又端来了四个热菜,煎面鱼、炒鸡蛋、木须肉和一大碗猪肉、白菜、豆腐炖粉条。四刚拿来了酒和酒盅,把每个酒盅里都斟满了酒,一一端起酒盅放在他们每个人的面前,杨娟道:“我不会喝酒,就别给我了,”她说着站起身来到了堂屋,走到了正包着饺子的三奶奶跟前,忽闪着她那双大眼睛眉眼儿含笑道:“婶子,我帮着一起包饺子吧?”她一边说着一边挽起了袖子,柳叶没等三奶奶说话,她面带微笑地站起身来,想用手去拉杨娟可又看到自己手上沾有面粉,她支叉着两只胳膊拦着杨娟说道:“你快别跟着忙活了,今天你是客,以后时间长着呢,快吃饭去吧。”杨娟还想再说什么?柳叶还没等她把话说出口,就嘴角含笑轻轻地用胳膊抵着她往屋门口走去。关切地说道:“快吃饭去吧,要不饭该凉了。杨娟重新又坐回到石凳上。柳叶返回八仙桌旁,继续包着饺子称赞道:“你别说,这丫头还真挺懂事。”英子擀着饺子皮儿张口就说:“但愿她过了门也这样。”“你这丫头哪儿来那么多废话,”三奶奶说着伸出食指一点英子的额头,“呀,疼,看弄我一头白面。”英子用手背揉着额头埋怨。“你这嘴什么时候都这么不饶人这可怎么好,等你找婆家要是碰着家里有好几个大姑子、小姑子的,看你的嘴还这么厉害。”三奶奶包着饺子还在继续责备英子,柳叶揪着饺子剂儿笑道:“英子找婆家,就找那家里没有大姑姐和小姑子的。”英子也笑道:“就是,家里有大姑子和小姑子的我还不找他呢。”
孟三爷他们坐在石桌旁吃着喝着,四刚殷勤地一会儿给他们递烟、一会儿给他们倒酒,孟三爷满脸堆笑地劝老杨和曹大姑喝酒,“杨老弟,今天,你初次来到我家里,你得多喝点儿,”“孟老哥,你别那么客气,以后,不管咱们成了成不了儿女亲家咱们都是好朋友。改天去我家里认认家门,让娟儿她娘弄几个菜,咱们老哥俩坐一块儿再喝它几杯。来,干杯。”老杨的嘴也特别地好使,他说着把手里斟满酒的酒杯和孟三爷手里端着的酒杯一碰,一口把杯里的酒都喝了下去。“四刚,快点再给你杨叔的杯里满上。”孟三爷端着刚喝完的酒杯叫四刚,然后他话锋一转,“老杨,你别说,我还真是挺佩服你的,咱们都是老庄稼主儿,你看你多能干,在外闯荡出了这么大的一番事业。”老杨喝的是红光满面,他心里高兴,话也多了起来,他摆摆手道:“不行、不行,要是早几年赶上这么好的政策,那摊场铺的肯定比现在还要大。”说到这儿他上下打量了孟三爷一番,又道:“老哥,不是我夸你,你这才叫过日子,你看你儿女齐全,宽屋大院,不愁吃喝,这日子过得才叫滋润。”他说着端起了桌上的酒杯。曹大姑看着老杨这么高兴,她笑容可掬、见缝插针道:“老杨,我看你今天这么高兴,又这么夸他们老孟家,你对娟儿的这门婚事肯定也挺满意吧?你要是觉得还不错,就给孩子们把婚事定下来吧。”喝的红光满面的老杨听了曹大姑的话,把手里刚端起来的酒杯又放在了石桌上,双手搭在石桌的边沿上,手指轻轻地敲打着桌面,看他的样子好像有点儿晕,但晕的还不算厉害,“是这样,我对这门婚事没什么、意见,现在,现在不是时兴自由恋爱吗?让他们年轻人自己——处一处,只要他们相处得好,咱们就给他们、把婚事给他们、办了。老杨说话舌头有点儿发硬、拐不过弯儿来,他嘴里说出的词儿,有的被他加重了语气,有的词儿他还拖了个长音儿,杨娟坐在那里微低着头含羞带笑一言不发悄悄地听着,”孟三爷听了老杨的话他心里非常高兴,他端起来桌上的酒杯,赞同地大声道:“行,就依杨老弟,来,咱们再干一杯。”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到了十二月份, 这天从早上天空中就飘飘洒洒地下起了雪花,一直下到了午饭后还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柳叶家方方正正的院子里银装素裹,三间北房,白水泥外墙,平展展的房顶上白雪皑皑,房檐下挂满了一个个晶莹剔透的冰溜子,离窗户不远处的柿子树上还有没摘完的柿子,被白雪半掩半遮,红白相映甚是耀眼。她家屋子里也是非常的热闹,姑娘、媳妇们坐了一炕,她们手里做着针线活儿嘴里也是叽叽喳喳地不闲着。土炕前一方红砖砌起的士炉子里炉火正旺,炉盘上放着几块烤白薯,烤白薯的香味在屋子里飘来荡去。靠西墙放着一台缝纫机,柳叶坐在缝纫机前的椅子上,双脚正踩着缝纫机的脚踏板给三刚做裤子,准备上裤兜的时候才发现兜布还放在炕上的被褥垛上,她起身来到土炕前,单腿跪在炕上,一手拄着炕、一手去够被褥垛上的兜布,忽然,柳叶听到从院里传来了咯吱、咯吱的脚步声,她爬到糊了窗纸,只在窗户中间四个窗格上镶嵌着的一块小玻璃前,用手指头在小玻璃上呼啦了两下,扒在那块玻璃前往外看,见四刚紧裹着军大衣,他揣着双手,头上戴着一顶狗皮帽子,帽围子反卷,帽围子上面两个帽耳朵的带儿也不系,帽耳朵随着他的脚步一步一颤悠。柳叶一看是四刚,她扭过头迎着姐妹们询问的眼神儿笑道:“四刚来了。”她说着挪动双膝往后退着下了炕,又重新坐回了缝纫机前,继续地用缝纫机做起了裤子。四刚脚踏积雪,咯吱、咯吱地走到屋门前跺了跺双脚,推门走进了堂屋,他撩起里屋的门帘刚探进头就大声嚷道:“哈哈,我离的老远就听到了你们叽叽喳喳的声音,你们几个又凑到一起说婆婆、骂小姑了吧?”他说着走进了里屋,拿起来炉盘上的一块烤白薯,烤白薯很烫,他左手倒右手、双手倒替拿着就要剥白薯皮,正坐在炕上双腿圈着木制夹板纳鞋底的结巴秀儿从炕上跳下来趿拉上鞋,一把从四刚手里抢过来烤白薯,烫的她赶紧又扔在了炉盘上,冲着四刚嚷嚷,“你这人——真好——好意思,我——刚烤好,你就——就吃。”“对呀,和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烤好,我吃,这不是正好。”四刚嬉皮笑脸的故意逗结巴秀儿,他说着又把那块烤白薯拿起来继续地剥起了皮儿,为气结巴秀儿还故意拿着白薯凑到结巴秀儿跟前张大嘴“啊呜”咬了一大口,然后,背过身子自顾自的吃起了烤白薯,气的结巴秀儿一时说不出话来,她双手握拳,咬牙切齿地跳着脚儿,狠狠地冲着四刚的后脑勺做出拳击地样子比划着。姑娘、媳妇们看着结巴秀儿逗趣儿的样子都忍不住“嘻嘻、哈哈”地大笑起来。四刚也不理会她,继续自顾自的吃着烤白薯,他一眼看到了梳着两个垂肩辫、模样俊俏的慧儿正坐在一边聚精会神地绣着一只帎套,他凑到了慧儿跟前,“我说刚才我去大队部看三哥他们排戏没有看到小常宝,原来小常宝正忙着在这儿做嫁妆呢。”他说着把手里拿着的半块烤白薯放在了炉盘上,拿起慧儿放在炕上的另一只帎套,双手把它展开、举到离自己眼睛有一尺多远的地方装模作样地端详着,咂吧了咂吧嘴儿,“啧、啧,你们瞅瞅、瞅瞅人家慧儿绣的这对鸭子多好看,嘴儿对嘴儿的这个咬呀!”一句话让他逗得屋里的姑娘媳妇们都放声大笑起来,四刚却没有笑,他放下枕套,又拿起来那半块烤白薯咬了一口。在炕上坐着小板凳纳鞋底的胖嫂趴着被褥垛笑得大喘着气道:“你说话就——就损吧你,”“你还笑,还笑,你这么大的坨,在炕上纳鞋底还坐个小板凳,把我三嫂家的炕压塌了咋办。”四刚并没有笑,他绷着脸,一本正经地把话锋转向了胖嫂。胖嫂一听,她的暴脾气也上来了,她把身旁夹着鞋底的木制夹板推到一边,从炕上站了起来,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四刚大声道:“四刚,自从你小子进来你的嘴就没闲着,让你胡说八道,老虎不发威你还以为我们都是病猫。慧儿、秀儿,今天,咱们就好好地给他拿拿拢。”胖嫂说着她从炕上跳了下来,慧儿、秀儿也从炕上跳到了地上,她们三个来到四刚跟前,四刚慌忙之中伸出手掌挡在她们面前,“哎、哎、你们干什么?君子动嘴不动手,你们别动我啊。”她们三个也不管四刚嘴里在喊什么?伸手扯住四刚就把他四脚朝天地摁在了炕上,胖嫂双手摁着他的两条大腿,慧儿摁着他的两只胳膊,秀儿一把从四刚手里抢过那半块烤白薯,嘴里还直劲得嚷嚷,“我让你吃我的烤白薯,我让你吃个够,”她一着急,说活也利索多了,把手里拿着的烤白薯一个劲儿往四刚脸上乱抹起来,她大概还是觉得不解气,又把手里的烤白薯一小块、一小块地掰下来、往四刚的后脖领子里塞去,“秀儿,你个死丫头,你再往我袄领子里塞白薯,看我待会儿怎么收拾你。”四刚都被整成这样了他的嘴还不示弱。秀儿嘻嘻哈哈道:“行,那我不——不往你袄领子里塞,我往你——你鼻子里塞。”四刚一听,他赶紧闭上了嘴,他知道秀儿可是个说到做到的主儿。“秀儿,往他脖领子里多塞点儿——多塞点儿烤白薯,这小子的嘴平时说话太损了。”那个把两条小辫挽在脑后、穿着小花棉袄、正坐在炕上挽起了裤腿、在光溜溜小腿上搓麻绳儿的年轻媳妇笑得都直不起腰来了,可她还是用双手抹着笑出来的眼泪、说话大喘着气儿在那儿跟着起哄。四刚上半身躺在炕上,腰但在炕沿上,两条腿耷拉在炕沿下,他使尽了全身力气挣扎,怎奈胖嫂她们摁着他的胳膊、腿动换不了,胖嫂她们的手劲还真是挺大,无奈的四刚只能是摇动着脑袋左躲右闪,急的他大声嚷嚷,“三嫂,英子你们还是不是我亲嫂子和亲妹子,你们就看着她们这么欺负我。”屋里的姑娘,媳妇看着此情此景都“嘻嘻哈哈”地笑到东倒西歪了,英子听了继续纳着鞋底看也不看他道:“该,让你的嘴那么欠。”柳叶也继续坐在缝纫机前拿着没做好的裤子比量着,“看看,你这次犯众怒了吧。”她说完又扭过头冲胖嫂她们笑道:“胖嫂,我看你们收拾的他也够劲啦,我想他这回也该长点儿记性了,差不多就行啦。”胖嫂松开了摁在四刚腿上的一只手,四刚刚动了一下身子,秀儿一见双手立马又摁住了他,胖嫂手指点着四刚的脑门喯喯儿直响,得意洋洋道:“我告你啊,这次是看在你三嫂的面子上才放过你,不和你一般见识,以后再敢胡说八道看我们怎么收拾你。”胖嫂说着她松开了摁在四刚大腿上的手,秀儿和慧儿也松开了手,四刚见她们都松开了手,他连忙一骨碌身儿爬起来狼狈地跑向了外屋,“嘻嘻、哈哈”他身后传来了胖嫂她们清脆的笑声,四刚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弯下腰双手不停地从脸上往下扒拉着秀儿给他抹上的烤白薯,扒拉完脸上的烤白薯,他一只手又从后脖颈处伸进了衣服里,往外掏着塞到后背衣服里的烤白薯,可能是他的手有点够不着,他又把身上穿着的背心从裤腰带里抽了出来,蹦着高儿往外抖落着跑到前胸、后背心的烤白薯,他边抖落边高声嚷道:“秀儿,你个死丫头,拿着白薯乱塞,看以后谁敢娶你这么个母老虎。”秀儿本来已经上炕了,她扶起夹板正要继续纳鞋底,她听到四刚的叫骂声,放下夹板又要下地,柳叶伸出手臂拦住了她,扭头冲外屋喊道:“四刚你真还别说,人家秀儿早相过亲了,小伙子可俊着呢,我说姐妹们,你们说是不是呀?”“就是。”屋里的姑娘、媳妇们异口同声地笑着高声答道,秀儿听了,她的脸庞一下子发起烧来,刹那间变成了红透了的苹果,“三嫂,瞧你。”她绯红了脸娇嗔地说着坐在床沿上扭捏起来。四刚又返回屋里,弯腰捡起来掉在地上的帽子,又是抖搂、又是拍打,他快步地向屋外走去,大概是感觉到自己就这么走了也太丢面子,他停下了刚迈出屋门的脚步,站在屋门口冲屋里大声喊道:“一伙老娘们,我是好男不跟女斗,不爱搭理你们。”说完他悻悻地向院外走去。“不服气儿,你回来。”胖嫂也在屋里大声地喊,“哈哈、哈哈”屋里面又传出了姑娘、媳妇们开怀大笑的声音。
一连几天天空都是阴沉沉的,时而飘飘洒洒下一阵儿雪花。这天雪后初晴,太阳光照在雪地上晃的人眼晕,曹大姑踏着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几步一趔趄的来到了孟三爷家。“他大姑来了,快进屋,上炕暖和暖和。”手里拿着竹耙子正在院子里晾晒柴草的三奶奶看到曹大姑走进了院子,她连忙把手里的竹耙子靠在了墙边热情地打起了招呼。曹大姑笑眯眯道:“三奶奶,忙着呢,三爷在家没?”“在呢、在呢。”三奶奶满脸堆笑地说着又紧走几步推开了屋门,曹大姑迈步走进了屋,“他大姑来了,快炕上坐。”孟三爷撩起了里屋的门帘,他探出头说道,曹大姑走进里屋脱鞋上了炕,盘腿坐在了小炕桌旁,孟三爷也上了炕,他坐在了炕桌旁,跟进屋的三奶奶忙着给曹大姑点烟沏茶。曹大姑吸了一口香烟,吐出来几个烟圈说道:“今天我来也没有别的事儿,昨天我去了一趟老杨家,老杨家那边说了,看到这些日子以来四刚和杨娟处的也挺好,他们说要是想今年把婚事给孩子们办了也行,她们家里人都喜欢四刚,就不要彩礼了,别的东西呢?一点儿不要也怕别人家笑话,闺女喜欢一台小蜜蜂牌缝纫机,再就是被子要四辅四盖,衣服钱你们看着给就是,屋里的家具她家里陪送,拾箩就不用抬了。”孟三爷和三奶奶听曹大姑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他们心里很是高兴,要知道农村人娶媳妇最愁的就是彩礼钱,孟三爷高兴地说道:“我就说么,头一回见老杨就知道那是一个知书达理的人。好、好,你回去和他们说。他们把闺女一点点养大了也不容易,让他们放心,不管怎么着,我们都不会亏待他们家闺女,他们提的要求也不算高,我们这边就按他们说的去办。”孟三爷说到这儿他略微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他大姑,要不这样,你去那边再好好的和老杨说说,等买上了缝纫机,是不是先让孩子们把结婚证领了。”曹大姑听了她撇撇嘴笑了,非常爽快地说道:“行,这事儿包在我身上,我去和那边说。”
晚上,孟三爷老两口躺在被窝里又说起了四刚的婚事,三奶奶说道:“老杨家虽然没要彩礼,杨娟买衣服的钱,办婚礼的钱,还有被褥,再加上买缝纫机的钱,就咱家攒的这点儿钱也不够呀,哎!”三奶奶说着她轻叹了一口气。“不行就再借点吧?”孟三爷说着他从被窝里爬起身来、一只手伸出被窝,在炕的一头儿摸索着了烟袋杆儿,他又往上挪了挪身子,脑袋探出了炕沿,一手握住烟杆子上拴着的那个小布袋,一手拿着烟锅子搓了一烟锅烟末,然后,划着了火柴点着了烟锅子里的烟末,“吧嗒、吧嗒”吸起烟来。“去谁们家借去?咱们村里的人,谁家也不富裕,哎,要不明天你去县城大集上把我的那对金耳环卖了吧?”三奶奶翻了个身说。“别了,还是给孩子们留点值钱的物件吧,明天咱们还是去一趟城里,给老二媳妇说说,看看能不能让他们再帮衬点。哎!这些年也真是难为二刚了。”孟三爷说着也叹了口气,他吸了一口烟又接着说道:“咱们这也是没办法,等咱明天去了二刚家里,当着老二媳妇的面儿你别说要,就说咱们先找他们借点儿,等咱有了钱再还给他们,”“那,就这么着吧。三奶奶说着又翻转了身子,不过今天晚上她怕是一时半会儿地睡不着了。”四刚躺在被窝里闭着双眼静静地听着爹娘说话,他也知道爹娘为了他的婚事操碎了心,但是,他也只是靠在生产队劳动挣得那点儿工分,他也没有别的什么来钱办法,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干脆,他什么也不说了。
天刚蒙蒙亮,三奶奶就起炕了,她抱柴生着火,先炒了些芝麻放在一个小盆里凉上,又炒了些花生也放在了八仙桌上的簸箕里,这时,英子走进了堂屋,她一眼看到了八仙桌上放着炒好的芝麻和花生,她惊讶地问道:“呀!娘,这大清早晨的,你怎么一下子炒了这么多的芝麻和花生?你还真舍得。”英子说着她从簸箕里抓了颗花生剥起了皮,“等一会儿我和你爹去一趟城里你二哥家,得住上两三天,你在家给你哥他们做饭,再就是把鸡、鸭、鹅还有猪都喂好就行了。”三奶奶往锅里添了一瓢水说道。“我就说吗,你怎么舍得一下子炒这么多花生和芝麻?又让我伺候我哥他们,娘,我去吧,你就别去了,”英子挽住了她娘的胳膊说,还没等三奶奶说话,孟三爷撩起门帘走出了里屋,他站在门口冲英子嚷道:“你去干什么,在家看家。”他说完走出了屋门。英了冲着她爹的背影梗了梗鼻子忿忿道:“哼,又让我看家。”她说着把手里的花生皮往地上使劲地一扔,把剥出的花生仁也扔到了自己嘴里,转身拿起锅台上放着的小盆去杂物间盛米去了。
吃过早饭,孟三爷来到杂物间找了个塑料袋,从地上的柳条筐里拿了些冻柿子装入了塑料袋,然后提起来来到了堂屋,把装着冻柿子的塑料袋装入了一个军绿色提包里,又把装着炒芝麻的小布兜放入装花生的布口袋里,站在那儿想了想,转身又走出屋门,回来时手里提了个布兜子,里面装了红枣,他把那装满红枣的兜子也塞进了布口袋里。然后,把提包带儿和系住布了口袋的绳儿绑在一起,提起来往肩膀头上前后一搭,身后布口袋,胸前绿提包,冲正和英子说话的三奶奶喊了声,“别磨叽了,快走吧,要不一会儿该赶不上车了。”说完自顾迈步向大门口走去。三奶奶还是不放心家里的这些事儿,都走到大门口了还在拉着英子再三地嘱咐,“我们不在家你也要早晨早点儿起来做饭,别忘了喂猪、喂鸡、喂……”英子不耐烦了,双手扳住三奶奶双肩让她扭转身子面朝大门外,推着她娘的后背边往大门外走还嘟起小嘴道:“哎呀,知道了,知道了,你都说了八百遍了,快走吧,快走吧,一会儿市郊车都开过去了。” 已走出大门的孟三爷也停住了脚步扭过头冲三奶奶喊:“行了,你就别叨叨了。” 三奶奶这才一百个不放心地迈开小脚跟在孟三爷的后面向村口走去。
孟三爷和三奶奶来到村口站牌子下等市郊车,不大一会儿,市郊车开过来了,他们刚上车就听一个男中音在喊:“孟大伯,来这儿坐吧,这有座位。”孟三爷顺着声音望去,这是一个高个子,长的浓眉大眼三十多岁的男人,他们认识,是二儿媳妇的妹夫——王青山,孟三爷和三奶奶走了过去,王青山替他们把提包和口袋都放上了车内上方的行李架上。孟三爷他们老两口坐在了王青山旁边的座位上。“青山你这是去哪儿?”孟三爷问?“我,嗯——去大姐家接二云。大伯你们也是去大姐家?”王青山憨厚而又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答完又问,“嗯,去她家有点事儿。”孟三爷说着他看着王青山答话的样子有点疑惑。一路上他们唠起了闲嗑,两个多小时的路程很快就到了。
他们下了汽车,轻车熟路地来到了二刚家所住的家属院,这是一个前面有好几排平房后面还有一栋二层小楼的大院子。以前这里是二刚所在单位的职工宿舍,这些职工大多数都来自农村,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们逐渐的都成了家,公司就按职位的高低和家庭成员的多少把这些房子都分给了职工。有分到两间房的,也有分到一间房的,后来职工们又给自家分到的房屋前面盖上了小屋还圈起了小院,二刚家就住在第二排一个两家圈起的小院里。他们来到二刚家门前,孟三爷敲了几下紧闭着的院门,“谁呀?”里面传来一个年轻妇女的声音,那个声音说着把门拉开了一条缝往外看了看,然后,她摘下了门上的铁铧子打开了院门,一个两、三岁大、圆头圆脑、胖墩墩的小男孩从她身后探出头来。年轻妇女看着面前站着的孟三爷和三奶奶,她顿时嘴角含笑热情地招呼道:“是大伯和大娘呀,快进来,”她说着把孟三爷他们让进了小院里,又看着最后进来的王青山她没好气道:“你来干什么?”“爸爸”那个小男孩看到了王青山,他高兴的从他妈妈身后跳出来张开小手喊着扑向了王青山,王青山蹲下身子张开双臂高兴喊道:“小胖,想爸爸了吧?”他说着抱起来小胖,举着高儿向屋里走去,那妇女没再说什么,她提起王青山放在地上的提包也随后跟着走进了屋里。 这间房子的面积大概有十七、八平方米,红砖墁地,靠北墙放着的一张大木床占了小半间房,顺西墙根儿放了一溜儿木制家具——衣箱和碗橱,前窗户窗台下还安着一个通有上下水的洗脸池子,屋子里最值钱的就是靠东墙放着的一头沉书桌上那台十二英寸黑白电视机,里面正播放着戏曲《打渔杀家》。总的说屋子里转着圈儿摆的是满满当当,只剩下屋子中央的一块空地儿还放着一个铁炉子,炉子后身立着一根直溜溜的长烟筒,它的弯脖被铁丝吊在半空中,连接着的另一节烟筒顺着墙壁上留的烟筒眼儿一直通向了屋外。炉中火苗正旺,炉盘上大铝壶里的水“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再加上太阳光从玻璃窗照射到屋里,屋子里即明亮又暖和。
这位妇女是王青山的媳妇二云,她三十多岁年纪,一头乌发梳着两个齐肩辫,模样端庄秀气。三奶奶大概是走的累了,她只是冲二云笑了笑也没有说话,进屋直接脱鞋上床盘腿坐在了小方桌旁,孟三爷进屋把肩上的布口袋和提包都放在了地上,弯下腰从布口袋里抓了两把花生笑着逗小胖,“小胖子叫爷爷,给你花生吃。”他说着把花生放在了小方桌上自己坐在了床边,“爷爷”小胖笑嘻嘻的也不认生,脆声声叫了一声爷爷,爬上床坐在小方桌旁自己剥花生吃去了。二云忙着给他们沏茶倒水。他们聊了会儿闲话,二云看了眼书桌上的马蹄表,她从碗柜里拿出大铝锅在脸池子旁的水龙头上接了些水,拿火钩子挑下炉盘,把大铝锅座在了炉火上,拿小盆从床底下一个米袋子里盛了些大米舀净放水蒸上了米饭。她出屋去对面小南房里拿了一小块猪肉和一块冻豆腐,回屋又在案板上切了一些白菜,“提包里有冻粉条。”坐在书桌旁的王青山说。二云转身又从放在地上的提包里拿了一团冻粉条放在一个小盆里,接了些水泡上粉条放在了碗橱上,她弯腰提起提包准备往外走,孟三爷指着地上的布口袋说:“把那个布口袋也提到小南房里去吧,那里面装着冻柿子别化了”。二云听说顺手把布口袋也提到小南房去了。
经过二云一阵忙活,饭菜差不多快做好了,二刚家大女儿小雅放学回家了,小雅今年十五岁了,乌黑的头发在脑后梳成了一根马尾辫,一张粉嫩嫩的鸭蛋脸儿,五官清秀脱俗,尤其是她那长长的眼睫毛就像拿睫毛钳子向上卷了一样翘翘着,这些都是遗传了她妈妈大云的优秀基因,再加上她一笑起来粉嫩嫩的脸蛋上立刻就现出的两个甜甜小酒窝,更增加了她的俏皮和靓丽。小雅和她弟弟小宇从小在农村姥姥家里长大,去年暑假后小雅才被她爸妈从农村接来城里上中学。只是小宇不想回来还在农村姥姥家里住着,她们姐弟俩和老家的人们感情很深,跟亲戚家的孩子们相处的也很好,在老家时也是经常去这家玩玩、那家转转,有时候也免不了在人家家里小住几日。现在她看到爷爷奶奶来了,她的心里很是高兴,但同时她也在想,今天晚上八成又得到衣箱上去睡觉了。
又过了一会儿,二刚和大云两口子前后脚儿也下班回家来了,她们看到爹、娘和妹夫来了也是非常的热情,不停地问寒问暖。大云说着话脱下了身上穿着的棕色呢子大衣挂在了墙上钉着的衣勾上,从碗橱里又拿出来几个碗忙着盛起了饭。二刚把脱下来的灰大衣搭在床头上,他一眼看到二云从炉子上端下了铁锅,他连忙拿起火钩子钩起靠炉子放着的炉盘放在了炉子上,又往炉子里添了些碎煤,把铝壶半座在炉口上他才洗了洗手脱鞋上床坐在了小方桌旁。吃饭间大云说道:“二云,青山来接你你就回家去吧,回家后有什么话和你婆婆好的说。”“就是,回家吧,你老在大姐家住着算怎么一回事,”王青山接茬道,二云斜了王青山一眼,气哼哼的冲他说道:“回去,我说过要跟你回去吗?”接着她把脸儿又转向了大云,“和他娘好好说,那我还不如对……算了,我也不说了。”二云说到这儿她侧脸看了三奶奶一眼没有好意思把后半句“对牛弹琴”说出来,转而她又接着说道:“我倒是想和他娘好好地说,还得和她说得通才行。”“你也是,和她一样儿干什么?她老了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是觉得咱们又生了个儿子,长大了娶媳妇还得再盖一处房。”王青山给二云赔着笑脸,“那你当着你娘的面儿咋不和她说,你老了脑子不转弯,又生个儿子,怨我吗?都已经生下来了还能掐死他?再说,我说过小胖娶媳妇的时候让她给盖房了吗?”二云越说越生气,她瞪圆双眼瞄准了王青山猛烈地放着连珠炮,“妈妈,妈妈”小胖伸出两只小手抱住了二云,他带着哭腔撇着小嘴喊。 二云看着他,一只手搂着他肩膀安慰道:“妈妈没事儿,吃你的饭。”大云见此说道:“你声音低点,别把孩子吓着?”二云夹起一筷子菜放在了小胖碗里,她把声音放低了些又接着说道:“你们是不知道?自从小胖生下来他奶奶就没给过他个好脸儿,现在小胖看着她都绕着走。让我回去也行,你回去和你娘说,分家。”王青山把手里的筷子放在了桌子上,冲二云拧起了眉:“你看你又来了,我们家姊妹三个就我一个男的,分了家不让一个村子里住着的人们看笑话。”接着他又缓和了一下口气说道:“回去吧,我娘说了,以后咱们的事儿她再也不管了,现在她已经去我妹妹家里住着去了。”在旁边听了半天没有说话的孟三爷说道:“青山,你回去真的应该好好劝劝你娘,生两个儿子其实也不算多,老话说的好,多子多福,养儿防老。”王青山皱了皱眉头说道:“我和我爹还有我那俩妹子老劝我娘,可她就是拐不过这个弯来,”二刚接过话茬慢悠悠说道:“一时拐不过来,以后就慢慢地劝吧,我也不是撵你们走,下午我们单位有辆车去县里拉粮路过你们村,你们要是回去我就给拉粮的司机说一声儿。”大云从盛菜盆里夹了一块肉放在了小胖的碗里说道:“二云,要是你平时来,我们也想留你多住些日子,你说你现在和婆婆吵架跑出来了,我们要是老这么留你在这儿住着也不是那么回事,现在青山来接你了你就先回去吧,以后想来再来。”二云听了没再说话。
吃过午饭他们又唠了会儿家常,大云穿上大衣去大门口旁的小卖部买了两包动物饼干,回来放在了王青山来时装粉条的提包里,等王青山一家三口穿戴整齐,二刚和他们一起走出了屋门,大云和小雅送他们来到大院门口,看着他们走远了,大云和小雅她们娘俩才分别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去了。
晚上大云下班后,把三闺女小玉也从幼儿园里接回了家,小玉有五岁了,头顶上梳着两个小抓角,圆圆的脸蛋,小倴喽头,弯弯的眉毛下是一双灵动似黑葡萄一般的大眼睛,翘翘的小鼻子,温润润的小嘴,一笑嘴角边即现出两个小梨涡。她看到爷爷、奶奶有点认生,妈妈走到哪儿她跟到哪儿,一直拽着妈妈的衣角不肯撒手,三奶奶看小玉跟他们认生,她也只能这样那样又抓花生又拿红枣地哄着,哄了好大一会儿小玉才松开了拽着妈妈衣角的手。
饭菜端上了桌,晚饭时孟三爷说明了来意,大云说道:“按现在来说女方要的东西也不算多,我给四刚他们准备了两床呢绒缎被面,买缝纫机我家也没有那么多钱。”三奶奶一听就急了,她立马把手里的饭碗往桌上一撴恼怒道:“给你娘家兄弟娶媳妇就有钱,到这儿就没钱了,如果四刚结不了婚就怨你。”她说着还泣抽、泣抽的抹起了眼泪。大云听了她心里也很生气,但她还是强压住心中的怒火故作平静地说:“娘,这就是您的不对了,四刚娶不上媳妇凭什么怨我?如果您实在是想怨那您就怨吧。”她说完也放下碗筷,一甩齐颈的头发把身子扭到了一边背对着他们。孟三爷看见她们这个样子,他放下手里的碗筷说道:“你们这是干什么?这话说得好好的,都生什么气,生气能解决问题?”他顿了顿又接着说道:“老二媳妇,这几年我和你娘为四刚结婚也攒了点钱,只是现在女方家要一台小蜜蜂牌缝纫机,这样,攒的这点钱就不够了,我知道你们为了咱们这个家也付出了不少,也真是难为你们了,来这儿以前,我本想在咱们村里的人家去借,你也知道,咱们村谁们家也不是有钱的户主,你们看看能不能找一找你们的同事们先借点,你们放心,借的这钱以后我给还。”大云听公公这么一说,她扭过来身子沉思了一下说道:“您要是这么说,等一会儿我去前排郭大夫家去借借看,在这个大院里住着的人们也就他们家条件好一点儿,但不知能借到多少?”她说着又看看还在抹着眼泪的婆婆,大云心一软,她站起身子,来到墙角晾衣绳前,从上面拽下一块毛巾拿着来到三奶奶跟前递给她说道:“别哭了,不是说去郭大夫家借吗。”三奶奶接过毛巾擦起了眼泪。一直坐在桌旁的二刚皱着眉头一直没有说话,这也难怪,他性格本来就很沉稳,平时家里家外话也不多,棱角分明的脸上总是透着几分严肃。他之所以没有说话,那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家这些年来确实是也没有存下什么钱,自己的爹娘遇到困难需要帮忙自不必说,可丈母娘也是娘,更何况岳父母还给照看着两个孩子。还有就是亲戚朋友平时也老是来家里,不是来家里有事儿就是来城里办事儿,只要是来到家里,管吃管住那是肯定的。自己的爹娘兄妹来了管吃管住自不必说,临走时还要给他们拿些吃的用的回去。总之,别管家里还是外面,这一切开销都是来自他们两口子的这点儿死工资,平日里大云无怨无悔、精打细算地跟着自己过着这紧巴巴的日子,此时的他又能说些什么呢?
孟三爷的一席话使屋里的气氛又缓和了下来,二刚紧皱着的眉头也舒展了一些,他这才缓缓地说道:“先吃饭吧,要不饭都凉了。”
吃过晚饭,大云收拾完碗筷去了前排郭大夫家,过了一会儿她回来了,借了一百五十元钱,她又打开衣箱拿出来压箱底儿的五十元钱,递给孟三爷说道:“只能凑这么多了,”孟三爷接过钱说道:“有多少算多少吧,我回家再想想办法。”接着他们又聊了会儿闲话,二刚穿上了大衣和孟三爷说道:“爹,你跟我去单位值班室去睡觉吧,我跟今天晚上值班的那人说好了,我替他值班。”孟三爷听了他站起身穿上大皮袄跟着二刚走出了屋门。
原来,二刚的同事们私底下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同事们有好多人家住房都很紧张,老家又都是农村的,老家的亲戚朋友们也总是来城里,他们就暗地里商量好,如果谁家来了客人,家里睡不下的时候就替晚上值班的这人来值夜班。
小雅心里也是暗自高兴,二姨一家走了,爷爷也跟着爸爸去值班室了,她也不用再去衣箱上睡觉了。因为有一次家里来了客人,她在衣箱上睡觉,晚上一不小心翻身从上面掉了下来,得亏是挨着大床,砸在了妈妈身上,即使这样那也是吓了她一跳。
第二天上午,大云一家上学的上学、上班的上班去了,孟三爷坐在炉子旁的凳子上手里拿着烟袋杆儿吸起了旱烟,他埋怨三奶奶道:“你昨晚咋能那么说老二媳妇,你说她碰着那么个不懂事的老兄弟,那年把他大哥盖房娶媳妇的钱偷出去输了个精光,当时把她娘都气病了,大云他们要是不帮一把,那不是让老人家为难。都五六年前的事儿了你还记着,你也是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还不会说话。”三奶奶坐在床上做着二云给小雅没做完的棉袄辩解,“其实我也没想那么说,这不是一着急就顺嘴吐噜出来了。”孟三爷又吸了一口旱烟吐出来几个烟圈儿说道:“你知道不,昨晚二刚他们连借带拿就是他们两口子差不多三个月的工资,你也真是……”“行了,行了,我知道啦,你就别说了。”孟三爷还要往下说,三奶奶本来昨晚说完那话她就后悔了,现在孟三爷又一个劲儿的叨叨她,她不耐烦的打断了孟三爷的话,孟三爷看了三奶奶一眼也不再搭理她,放下旱烟杆儿穿上大皮袄出门遛弯去了。
孟三爷老两口在二刚家住了两天他们回村去了,二刚家又恢复了往日平静的生活。
村里的年轻人谈恋爱可不像城里人那样得谈个一年半载的。杨娟和四刚相互认识也有三个来月了,按本地的风俗,只要两家家长觉得合适、两个年轻人也没啥意见,别管他们见过几回面,甚至两个人在一起时都没有拉过手,这地方的人讲究办婚礼都是赶在年底。
这天早饭后杨娟来找四刚了,谈笑间杨娟拿出了户口本和她们大队给出的证明,原来今天她要和四刚去公社领结婚证,孟三爷和三奶奶一看非常的高兴,当四刚推着自行车和杨娟一起将要走出大门的时候,孟三爷笑呵呵的拿出二十元钱递给了四刚,再三嘱咐四刚,“领完了结婚证别空着手回家,别忘了在集市买一斤生肉再买些香肠,”三奶奶也是高兴地合不拢嘴,拉着杨娟的手也是一再地嘱咐,“领完结婚证,你别着急的回家,一定要和四刚一起回来吃饭。咱们中午吃大米饭,再炒两个你们爱吃的菜。” 英子站在一旁刚才还满面带笑地附和着爹娘说话,只是孟三爷和三奶奶一个劲儿地和杨娟说,说的英子都有些不耐烦了,她看着她的爹、娘道:“爹、娘,二哥他们都知道了,你们还没完没了尽管地说。”
今年冬天是特别的冷,雪也下的特别的勤,这天一大早儿天空中又飘起了雪花,西北风嗖嗖地刮着,孟三爷一家正吃着早饭,就听村口大榆树上架着的那个大喇叭又在喊:“各生产队的社员们请注意,根据中央的指示精神,今年咱们县的土地要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分到各家各户的土地五年不变,明天从第一生产队开始分地,由大队书记和各队的生产队长亲自带队丈量土地,各家各户主事的去一个人到地里。准备好自家的地界。”四刚认真的听完了广播,他笑眯眯的说道:“早就听说要分地,这次终于要动真格的了,把地都分到了自己家,看那些尖头们干活时再偷懒。”孟三爷拿起一块烙饼笑道:“你别管别人偷不偷懒,以后给自个家干活,你不说今天腰疼、明天屁股疼就行了。”一家人让孟三爷说的都笑了起来。“我哪儿有,我是那种人吗?”四刚忙着辩解。
过了两天,轮到了孟三爷家所在的生产队分配土地。这天他们生产队里的人们吃过早饭大部分人就都到地里去了。田地里,大队书记和生产队长根据公社召开会议上的主要精神,分土地要好赖搭配,他俩用三角状(步弓)大叉尺亲自丈量着土地,还有两个小伙子拿着一条长长的、量好了尺寸的绳子帮着丈量分给各家的土地,生产队的会计也没有闲着,他拿着账簿跟在大队书记和生产队长身旁记录着各家分到土地的亩数,同时由分到土地的各家在自家地头上埋好地界。 生产队还有好多社员他们或蹲或站在地头上,在哪里议论纷纷,这个说:“分了地挺好,这回把地都分给咱们自己家,以后咱们种地就自由了,什么挣钱就可以种什么。就是不知道这政策会不会再变?不会刚种好了地再收回去吧?”也有人担心地说:“分了地,家里劳力少的、还有那些五保户该咋办呀?”事实证明他们的这些担心都是多余的,中共中央比他们想到的更加周到,对于那些困难户、五保户也相应地制定出了最优惠的政策。党中央对于农村制定的土地承包政策,真正做到了耕者有其田。从1982——2019党中央相继制定出来的一系列针对农村土地承包政策,更是打破了中国千百年以来历朝历代及各阶段执政党制定的土地使用政策。党中央针对亿万农民制定的方针政策,包括十八亿亩耕地保护制度,取消农业税,直接补贴给农民。使亿万农民过上了富裕的生活,因此也大大地缩小了城乡差距,实现了城乡的共同繁荣。
孟三爷家分到地的当天吃晚饭时,孟三爷眉开眼笑地说道:“看看,听我的没错吧,四刚和杨娟领了结婚证,咱们家又多分了二亩地。”“我就说吗?我爹是谁呀?那可是诸葛亮再世呀。”四刚笑嘻嘻地接过茬嘲讽道。他们一家人正说得高兴,秃爷撅、撅、撅的耷拉着脸、满脸不高兴的走进了屋里,孟三爷看他耷拉着个脸走进了屋,他连忙对英子道:“英子,快去拿碗筷,给你秃大爷盛饭。”秃爷伸出手臂连忙拦住了正要下炕的英子,“别去拿了,我吃过了。”孟三爷看着秃爷怒气未消的样子,指着炕沿旁的一个小方凳说道:“他秃大爷,你先坐下,这是谁又惹着你了?让你生这么大的气。”“还有谁?还不是那个倒霉的生产队长,听说他要当大队书记了,这前脚刚分完了地,今儿后晌他就和我说要把生产队里的牲口全都卖喽。我也和他说了,卖别的牲口我管不了,就那匹枣红老马不能卖。”秃爷气冲冲一连串儿的说。孟三爷听了叹了口气,“哎!原来是为这事呀!可不是,地都分到各家各户了,生产队也就用不着这些牲畜了。”孟三爷一家人看秃爷因心里不高兴拉长了的那张脸,又听他这么一说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四刚笑道:“秃大爷,他愿意卖就卖吧,你生那么大气干什么?卖了,以后大家伙谁家也别用。”“那不行,尤其是那匹老马,它可是我从咱们老孟家带过去的,他想卖就卖,那不行,说起来那匹老马它比你的岁数都大。”这秃爷心里一生气连说了好几个那不行。孟三爷知道那匹老马可是秃爷的命根子,当初,按照国家制定的政策,秃爷去给生产队喂牲口的时候,老孟家的这匹枣红马才出生不久,还得了重病,是一头半死不活的小马驹,是秃爷把它带到了生产队,没白天没黑夜的精心照顾着它,愣是把它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还把它饲养成了一匹高头大马。孟三爷正想着往事,就听秃爷又接着说道:“还有就是今年春上买的那头小毛驴,我刚给它喂起了膘,这要卖给别人家真是可昔了。”秃爷说着他把话锋一转和孟三爷说道:“孟禄兄弟,要不咱家把小毛驴买上吧。”秃爷猛然这么一说,一家人的目光“唰”的一下子都集中在了孟三爷的脸上,四刚一个劲儿的嚷嚷:“爹,就是,那头小毛驴是不错,咱家买上吧,现在分了地,咱们以后去地里干活也不能都用人拉肩扛呀。”孟三爷听了四刚的话,扭过脸瞪了他一眼,冲他喝道:“你瞎嚷嚷什么,我也想买,钱呢?”四刚听了,他赶紧闭上了嘴巴,耷拉下了脑袋,他知道他爹正为给他结婚的钱不够而发愁呢。四刚拿着筷子三扒拉两扒拉、扒拉完了自己碗里的饭,他放下手里的碗,走出了大门,去给他一个去城里办事的朋友看家去了。秃爷听孟三爷这么一说,他坐在那里也不再说话,抽出腰中系的褡包上别着的烟袋杆儿,又从小布袋里撮了一撮旱烟未按在烟锅子里,嘴嘬着烟袋嘴儿对着土炉子口对着火,吧塔、吧塔地吸起了旱烟。三奶奶和英子开始收拾桌上的碗筷,孟三爷也扭脸拿起窗台上放着的旱烟杆儿,从烟杆儿上挂着的小布袋里搓了一烟锅子烟末点着火吸起旱烟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儿他说道:“他秃大爷,买小毛驴的事儿,容我再想想。”孟三爷为了让秃爷高兴,他尽量捡些让秃爷高兴的话茬说,秃爷的脸上好像比刚才有了点儿笑模样,但他的心结没有打开,他脸上的笑容也是很勉强,孟三爷看秃爷唠嗑的兴致也不是很高,他也闷着头吸起了烟,心情沉闷的秃爷起身告辞了孟三爷,闷闷地回家睡觉去了。
三奶奶铺好了被褥,孟三爷躺在被窝里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他索性披上大棉袄坐了起来,拿过旱烟杆往烟锅子里搓了点儿烟末点着火吸起了早烟。其时,三奶奶也没有睡着,她翻转身来望着坐在黑暗中的孟三爷试探道:“你还在想买小毛驴的事儿?你要是实在想买的话,要不咱们再卖一件首饰?”三奶奶话音刚落,孟三爷道:“你和我想到一块去了,要不咱们再卖一件?哎!本来是想给孩子们多留点儿值钱的物件。”三奶奶听孟三爷这么一说安慰他道:“这有什么,要不是你当年有主见,把这些东西和那两个大胆瓶都埋在了柿子树下,只怕是早就被破四旧了,留到现在应急也好。人们不是常说?儿孙自有儿孙福,留着首饰又不当吃喝,明天县城里正好有个大集,你去找找收首饰的贩子,还是卖了首饰先买当紧用的吧。”孟三爷听了看了躺在他身旁的三奶奶一眼,“你倒是很想的开,那,卖那件呢?卖那个镯子还是那个玉板指?这两件别管那个都能多卖点钱,这样四刚结婚的钱也不用愁了。”孟三爷吐出了一口烟儿说。“别了,玉板指可是咱们老祖宗留下的传家宝,那只镯子留着给英子做嫁妆,还是卖我那对金耳环吧,四刚那儿用钱紧巴、紧巴也就够了。只是老二媳妇要是知道了没准儿会说,你四儿子结婚没钱,买小毛驴就有钱了?”三奶奶有些担心地说。孟三爷把烟袋杆儿放在炕的一边,把大棉袄搭在被子上他钻进了被窝里,“咱借她的钱咱以后有了还她,说起来大云还是挺通情达理的,人家才不像你那么小心眼儿。”“嘁,”三奶奶听了孟三爷的话她不爱听了,翻转身睡觉去了,“嘿嘿、嘿嘿。”黑暗中孟三爷笑出了声儿。
天刚蒙蒙亮,三奶奶睡眼惺忪地从被窝里伸出胳膊摸索着灯绳儿拉着了电灯,她揉了揉眼、坐起身来穿好衣服下了地,走到立柜前拉开柜门,接连从立柜里搬出来几个包裹放在了炕上,然后,又返回去弯下腰从立柜的最底层搬出来一个刷着紫红色油漆的小木箱放在了炕头上,从大襟棉袄兜里掏出来钥匙打开了小木箱上的锁,她看了看木箱中的几个绢帕包,拿出来了其中一个,她一层又一层的把绢帕揭开,从里面拿出了一对金光闪闪镶着翠绿色翡翠的金耳环,自言自语道:“就它了。”接着又把它一层、一层的用绢帕包好递给了坐在炕沿上刚穿好鞋的孟三爷,孟三爷接过来小心翼翼的把它揣在了内衣兜里。三奶奶把小木箱子的盖盖上正准备上锁,英子撩起门帘走进了里屋,她看到了炕上放着的小木箱,连忙走过来奏近了箱子,“娘,你搬出来这个小箱子干什么?我以前就看到过这箱子,我现在倒是要看看你们在这个箱子里面到底藏了什么宝贝。”她说着伸出手就要把小木箱铁铧子上挂着的锁摘下来,在炕沿旁站着的三奶奶眼急手快,“嘎喯”一声把锁头给按上了,搬起来迈开小脚就把小木箱放到立柜里去了。英子脸上马上露出了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她嘟起了小嘴,“真是的,我看看都不行,我又不要你们的。”旁边坐着的孟三爷玩笑道:“就怕你要,你娘才不让你看。”“哼”英子鼻子哼了一声,扭转身一甩门帘走出了里屋。孟三爷冲着她的背影喊道:“英子,你待会儿去生产队长家里给他说一声,让他先别卖小毛驴,等我从集上回来到牲口棚里去看看。”
英子一手撩起门帘探进头来问:“爹,咱家要买?” “你先去找队长说,我先看看再说买不买。” 英子听了她放下门帘,转身快步向大门外走去。
吃过早饭,孟三爷穿上了平时都不舍得穿的那件带有栽绒领子、深灰色华达呢面儿的棉大衣,头上还戴了一顶深蓝色的栽绒帽子,他穿戴好了走出了里屋,见英子正洗大锅里放着的碗,他站在一旁问,“英子,你看我穿上这一身衣服像不像国家的工作人员?”英子停下手里的活儿,直起腰来撩起腰中系着的围裙擦着手上的水,上下打量着孟三爷道:“要是让我说实话,还真不像,你要是穿上一条带有笔直裤线的裤子、再把脚上的老头乐换上皮鞋就像了。”“还穿皮鞋,我还怕崴了脚呢,爱像不像,”孟三爷斜睖了英子一眼说,英子见她爹拿眼睖她,笑道:“看吧,说真话的人那会儿也不受人待见。”旁边站着的三奶奶见此“噗嗤”笑出了声儿,孟三爷的手不由得又伸进了棉袄里摸了摸内衣上那个装有金耳环的兜儿,英子看到了说:“爹,你没事别老摸兜儿,小偷可贼着呢,你这样老摸兜儿,非得让小偷把金耳环给偷走了。”孟三爷没有搭理她,他走出屋门骑上自行车直奔县城而去。
孟三爷飞快的骑车来到县城集市所在的那条街道,今天来赶集的人可真不少,街道两边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日常生活用品,有搭棚子卖衣服的、支起桌子卖布料的、还有卖锅、碗、瓢、盆和各种吃食的……,来来往往的人群是擦肩蹭背、熙熙攘攘、路两旁买卖物品的人们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孟三爷推着自行车好不容易穿过拥挤的街道,轻车熟路地来到了那个他曾经买过手镯的那条小街上,这条街来往的人比较少很是寂静,他把自行车搭在了一户人家的墙根下,刚从大衣兜里掏出一支自己在家卷好的烟叼在嘴里,就有一位四十多岁戴着眼镜、穿着黑呢子大衣、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走上前来上下打量着他搭话,“老先生是有什么物件要卖吗?”孟三爷看他上前搭话,他也上下打量了打量那人,把嘴里叼着的烟卷又重新装入了衣兜里说:“是,你想买,”那人见孟三爷有意把东西卖给他,他又问:“是什么物件?您拿出来我看看好吗?”孟三爷从内衣兜里掏出来那个小布包,拿出来一只金耳环递到了那人手里。那人一见金耳环,两眼立刻放出了光芒,他拿着那个金耳环放在嘴里用牙齿咬了一下,又从衣兜里掏出一个放大镜、一只、一只地认真的看了好大一会儿才说道:“老先生,您这物件想卖多少钱,如果咱们都觉得价钱合适,这物件我要了。”孟三爷和那人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把金耳环卖给了那个中年男人。
孟三爷卖了金耳环,他路过集上又买了把大扫帚就飞快的骑着自行车回到了村里直接奔了大队部。大队部院里拴马桩前、秃爷正拿着一把大刷子刷着那匹枣红老马的身子。孟三爷骑着自行车一进院冲着秃爷就喊:“大哥,你快去把那头小毛驴牵出来让我看看?”秃爷见孟三爷骑着自行车急匆匆地进了院,看着他道:“你赶集回来了,”说着把大刷子放在了旁边的大车上,走进养牲畜的屋里不一会把那头小毛驴牵了出来,拴在了另一个木桩子上,孟三爷前后左右围着小毛驴看了好大一会子,还不时地摸摸这儿、拍拍哪儿,秃爷在旁边是一个劲儿地说着小毛驴是这儿好、那儿好、哪儿都好。他们正看着说着,生产队长披着一件半新不旧的军大衣、头上戴着一顶狗皮帽子走进了院子。他一眼看到了孟三爷,边走边高门大嗓的喊道:“三爷,怎么,听英子说你家想买这头小毛驴,这就是了,我想咱们村里也就是你家能买的起。你好好看看,这可是秃爷一手辛辛苦苦伺候出来的,肯定错不了。”孟三爷听了干笑了几声,随后跟生产队长走进了大队部办公的屋。等孟三爷再从大队部屋里出来的时候他满脸都挂满了笑容,“这小毛驴以后就是咱们家的了,钱我已经交过了,等会儿让四刚过来再推两车草料。”秃爷听孟三爷这么一说了他也非常高兴,他把拴着小毛驴的绳子从木桩子上解下来,倒背着手拉着小毛驴,孟三爷推着自行车他们边走边聊一起向家里走去。
他们走进家门,秃爷把小毛驴拴在了柿子树的树干上,正在堂屋干活儿的三奶奶看见了,她急忙忙的迈开小脚走出了屋门,边走边说:“把小毛驴买回来了?”她走过来围着小毛驴也是左看右看,孟三爷把自行车搭在窗台前冲着屋里喊:“老大你去把草棚子收拾一下,以后让小毛驴住里面。”他说完也来到了小毛驴跟前,这时候也有同一个村子里的人进院来看小毛驴。其时,村里的人进院来看小毛驴并不时对它有多稀罕,只是这八十年代初期刚实行改革开放,庄户人家谁们家买一只小羊羔那都是一件大事,更何况是孟三爷家一下子买了一头小毛驴。只见这头小毛驴长了一身灰褐色的毛,白白的肚皮, 健壮的四肢下圆圆的四个小蹄子。人们围着小毛驴议论纷纷,这个说:“孟三爷干什么比咱村里人都领先一步,”那个说:“有了这头小毛驴,明年春耕的时候你家就不用发愁了。”此时的小毛驴见这么多人围着它看,它大概是心里有些忐忑不安起来,支棱起两只耳朵摇头晃脑,一条前腿上的小蹄子还不停的一个劲儿刨着地,长长的尾巴在屁股后面甩来甩去。大黄可能是看到来了新伙伴也感到很新鲜,它也颠颠的跑过来站在一旁上下打量着小毛驴,它看到了小毛驴左摆右甩的长尾巴,悄悄的走到小毛驴的身后,伸出一只前爪去叨小毛驴正甩着的尾巴,小毛驴扬起头来“嗯啊、嗯啊”地大叫了两声,猛然,不客气的抬起后腿冲着大黄就撂起了蹶子,也就是大黄机灵躲闪的快,要不非让小毛驴踢的它打好几个滚儿,人们见此情景都大声的笑了起来。
孟三爷这几天一有时间就抱着他那本纸张发黄、厚厚的老黄历繁体书看,还时不时地认真地掐着手指、嘴里还念念叨叨算着什么。原来他是在为四刚结婚算日子。
为给四刚订结婚的日子,孟三爷一遍、一遍地翻看着那本老黄历书中他认为的重点部分,还掐着手指算了又算,终于给四刚订在了腊月二十六这天办事。孟三爷又亲自去了一趟曹大姑家,托曹大姑到老杨家去商量四刚和杨娟的婚事。
曹大姑也是个急性子,她第二天就身穿深蓝色呢子大衣,头上包着自己织的白色长围脖,手上还戴了一副深灰色毛线织的连指手套,冒着凛冽的寒风来到了老杨家。
这是一个有着一溜五间房的小院,老杨和他老伴——田婶,从他们住屋的大玻璃窗里看到曹大姑走进了院子,他们两口子连忙从屋子里迎了出来。
田婶长得慈眉善目、有五十多岁的年纪,齐肩黑发里闪着银丝儿,两个黑色的发夹分别卡在了两耳后面的头发上,她眉眼带笑的迎上前热情地招呼道:“她大姑来了,天太冷了,快进里屋坐。”她说着紧走几步撩起棉门帘把曹大姑让进了屋里。说起来这老杨家在他们这个村子里也是满富裕的,他们家去年新翻盖了房子,大青石打的地基,红砖到顶,盖的房子也比别人家的高出来了一大截,宽宽的屋檐下,透明瓦亮的大玻璃窗。在八十年代初的华北农村这种房子还是比较少见的。曹大姑一走进堂屋就站在门口直劲咂巴她那薄薄的嘴皮儿,她伸出手指头抹了一下砌着瓷砖的锅台,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头说道:“啧啧,瞧瞧,他田婶收拾的这屋子,这锅台擦的沒有一丁点儿灰尘,再瞧瞧这柜子都能照得见人影,还有这砖板地儿没有一丝头发丝儿。”田婶听了憨厚地笑笑道:“她大姑,瞧你说的,就你这张巧嘴会夸人。”曹大姑说着走进了里屋,她一进屋门又咂巴着她那张巧嘴夸赞道:“还是你家这大玻璃窗户亮堂,满屋子的太阳光,这墙白的没有一丁点儿吊挂。”她又指西墙前放着的一对沙发道:“呦,你们家什么时候又添了一对”说到这儿她忘了这叫什么了,她用手指头杵着自己的脑门自言自语道:“叫什么来着?田婶在旁边说道:“叫沙发”曹大姑接过话茬,“哦,对,叫沙发,你瞅瞅这话到嘴边就愣是想不起来,我在电影里看到过,这对沙发和你家北墙前这对大衣橱正好相配,这样摆着显得这屋子即利落又气派,还有这地上的铁炉子可比土煤火占地儿少也暖和多了,这些可都是城里人家才有的。”此时,杨娟那八十多岁的老奶奶正盘腿坐在炕上,接着一个装有玉米棒子的小笸箩,一手拿着一个玉米核,用玉米核正在搓另一只手里拿着的一个玉米棒子上的玉米粒儿。这老太太她把满头稀疏的白发拢在脑后挽了一个小揪,戴着一副老花镜,脸上的皱纹纵横交错,身旁还放着一根木头拐杖,她看到曹大姑进了里屋,把笸箩往靠窗台那边挪了挪,满面笑容和蔼地说道:“她大姑你可是有些日子没来了,快上炕暖和暖和。娟儿,把炕桌摆上,给你大姑倒茶”。其时,杨娟还没等奶奶发话就已经把小炕桌搬到了炕上,又悄不言声地拿茶壶沏茶去了。曹大姑说道:“今天我就不上炕坐了,我也坐一坐沙发,”她说着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由于她用力太猛,沙发中的弹簧往起一弹,吓了她一跳,她“哎哟”了一声连忙站起了身,看着沙发俯下身子双手抚摸着沙发坐垫笑道:“看来你们家的沙发也欺生啊,”老杨递给她一支香烟笑道:“坐吧、坐吧,沙发就是这样的,”曹大姑听了又小心翼翼地坐了上去,老杨给她点着了烟,坐在了茶几另一边的那只沙发上,田婶端来花生和瓜子摆在了茶几上,曹大姑看杨娟端来了茶,她眯缝儿着眼,肉嘟嘟的脸上泛起了笑容,拉住了杨娟的手,咂吧了咂巴嘴儿道:“啧啧,瞧瞧,咱娟儿姑娘长的是越来越漂亮了,光是长得漂亮不说,这脾气还好,心灵手巧、干起活来也利索,真是便宜老孟家那四小子了。”杨娟让曹大姑说的俏脸一红,从曹大姑手中抽出了手,娇嗔一声,“大姑,”然后扭身向外屋走去。曹大姑眼看着杨娟转身走出了屋,她冲老杨家两口子撇了撇嘴儿笑道:“看吧,让我说得不好意思了。”田婶儿圆场道:“我们这丫头脸皮儿薄。”曹大姑乐呵呵东拉西扯地和老杨他们聊了会子闲天,然后,才拐弯抹角地说明了来意。老杨吸了一口烟,吐出来几个烟圈儿说道:“我们也找人看了下日子,都说腊月二十六这天日子不错,我们倒是也没什么意见,你回去和那边说,该准备什么就由他们去准备吧。”他们说完了正事,曹大姑在老杨家聊天也聊上了瘾,聊着聊就又说起了她的那些光辉历史,她和老杨家人吹嘘了好大一会子才回家去了。
平时急性子的曹大姑这回反倒不着急了,又过去了好几天她才来到孟三爷家,她坐在热炕头上吸了一口烟,吐出来几个烟圈儿,又喝了一口茶才嚼开了她那三寸不烂之舌,“哎呦,三爷呀,你们是不知道?这几天把我给跑的、你们瞧瞧,我的鞋底子都被磨烂了好几双,嘴皮子也磨薄了,我到老杨家去说,问他们老杨家的意思,他们老杨家把以前说出的话又反悔了,只是一个劲儿地老是说他家杨娟岁数还小,和四刚认识的时间也短,今年不想办婚事,是我好说歹说、老杨家才同意杨娟腊月二十六这天嫁过来。”孟三爷知道她又在瞎白话,他微微笑道:“他大姑,辛苦你了,我说过,等他们结婚后要好好谢你,就肯定会好好谢你,是不会让你白跑的。”曹大姑一听,她笑的连嘴都合不上了 ,她撇了撇嘴,连连地说道:“哎,三爷,你说的这是哪里话,我多保成几门亲事,这不也是积德行善不是。”
再过两天就是元旦了,农村人本来是不拿元旦当节日过的,可元旦这天孟三爷还是让四刚把杨娟叫来了,孟三爷家破例过了回元旦,其时也就是多炒了几个菜而已。吃过中午饭,三奶奶从衣柜里拿出来六百元钱递到了杨娟手里,她笑吟吟道:“娟儿,这钱你拿上,说起来也不算多,一辈子结一回婚,怎么着也得给你买两身新衣服,赶哪天你和四刚去城里商场啾啾,喜欢什么样的衣裳就买吧。”杨娟高兴地接过了钱道:“谢谢婶子。”站在一旁的英子看着悄悄的撇了撇嘴。 杨娟和四刚来到了英子的住屋商量那天去城里?买什么样式的衣服?四刚道:“那天咱们去公社领结婚证,我看到有个女的穿的那件红呢子大衣不错,这次你也买一件。”杨娟道:“我也看着了,看着就挺贵的,再说颜色也太艳了我可穿不出去。”四刚听了微微一笑,“艳什么?一辈子就结这一次婚,艳点才显得喜庆。”杨娟想了想说:“我想这样,要是都买成衣太贵了,咱们光买上衣,再买两条裤子的华达呢布面儿,我自己做裤子。”四刚听了一愣,他没想到杨娟会这样说,但四刚的脑子转的也挺快,他笑眯了那双桃花眼,“呦,娟儿,我真没想到你还挺会过日子,我就说吗?我的眼光就不会看错人。”四刚耍着贫嘴趁机拉住了杨娟的手,“去你的,”杨娟绯红着脸甩开了他的手,又冲他莞尔一笑转身向屋外走去。
四刚和杨娟商量好了,第二天早晨他俩各自在自个家的村口等市郊车去市里。四刚吃过早饭,提起提包着急麻慌来到村口等来了市郊车,车还没到杨娟所在的村口,四刚就迫不及待地扒着车窗向外张望,他老远就看到了杨娟正站在站牌子下等市郊车,车刚停下,四刚就站起了身看着走进车门的杨娟喊道:“娟儿,快过来,我给你占了座位。”杨娟听到喊声向他走去,四刚接过她提着的一个大提包放在座位下面道:“提包里装的什么?这么沉。”杨娟道:“我娘非的让给我大姨捎点土特产,看,弄了这么一大提包。”
市郊车沿途各个村口站牌都要停车,这一路上各个村口又上来了不少的人,车厢内有些拥挤,要过年了,大概都是到城里办年货的人们,他们相互唠着家常,其中也不乏高门大嗓说笑的人。
车开到了市里的终点站,四刚和杨娟下了车。杨娟要把提的这些东西先给她大姨家送去,四刚跟她来到了大姨家,这里也是一个有着好几排房子的大杂院,杨娟大姨家的俩孩子早结婚了,老两口住着一间半平房,他们都六十多岁了,都是花白的头发,身体还算硬朗,他们见外甥女小俩口来到家里心里也挺高兴,笑容满面热情的招待着,杨娟他们只是略坐了一小会儿就要离开了,老两口送他们来到院门口,还一再的嘱咐道:“中午回家吃饭,咱们包饺子。”杨娟微笑道:“大姨,大姨夫,你们就别管我们了,我们还不定要逛到什么时候呢,包了饺子你们自己吃吧。”杨娟说着和四刚一起走出了这个小胡同。
杨娟和四刚走在大街上,大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非常的热闹,他们来到一个大商场里,直接上了二楼,楼上大厅里挂满了各式各样的服装、一旁的货架上还摆满了鞋帽,品种还真是齐全,四刚一眼看到了那件红呢子大衣,杨娟也看到了,他们一起走了过去,这个呢子大衣有好几种颜色,大红、紫红、灰色、深蓝。样子都很大方,大翻领还稍带掐腰,腰中还系着一条宽腰带,杨娟穿上了一件紫红色呢子大衣,售货员帮她挽好腰带,杨娟站在试衣镜前左照右照,长度刚没过膝盖,下摆微微乍开,不肥不瘦正好,衬托出她那苗条的身段儿更加优美,她问了下价钱,要一百二,她听了吐了下舌头,说:“太贵了。”说着就要往下脱,四刚在旁边一个劲儿地说:“别脱,好好试试,看看有没有毛病,一辈子就结这么一回婚,买上吧。”售货员在旁边也是一个劲儿满面堆笑地帮着腔,“大衣是贵了点,但是一件好衣服能穿好多年,什么时候拿出来穿也不过时。”杨娟还是有点犹豫,但也架不住四刚和售货员的劝说,最后还是买下了。杨娟他们又来到别的摊位,她又看中一件大红色呢绒缎还用金丝线绣着牡丹花的小棉袄,试了试也挺合身,杨娟去交钱了,她回来正看到四刚拿着一条牛仔裤在看,她接过来一看还是一条喇叭裤,她含笑打趣四刚:“你喜欢这裤子,你回家穿上就不怕你爹拿大棒子敲你。”四刚抖搂开裤子在腿上比量着,杨娟也是看他实在是喜欢,她嘴角含笑道:“喜欢就试试吧,看看合适不,”四刚去帘子后面换裤子去了,出来一看,长短肥瘦还挺合适,杨娟道:“喜欢就买上吧。”他俩交完钱,拎着东西走出了商场,这时日已过午,他们随便找了个小饭馆吃了些饭,喝了点儿水,又在那儿坐了一会儿稍作休息,然后,他们又上街了,因为下午还想再买些别的物品。
四刚拎着大提包和杨娟肩并肩的走在大街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们,其中有不少青年男女都烫了头发。小伙子们扬着卷发头走在大街上显得是那么潇洒,年轻的女孩们披着一头飘逸的大波浪在街上走着是那样的漂亮。四刚看着他们满眼的那叫一个羡慕,他看着、看着放慢了脚步,眼珠儿在眼眶里滴溜溜地转了一下,微微地笑了笑,紧走几步追上杨娟,他眉眼含笑地对着杨娟向左前方抬了抬下巴颏,示意杨娟看对面走过来的一位年轻女孩,四刚看那个女孩走过去了,他和杨娟说道:“娟儿你看那女的烫了头发多好看,你要是把头发也烫了,结婚时再穿上那件紫红色呢子大衣,肯定比她漂亮多了。”杨娟扭过头又看了看那个女孩的背影,揪住自己的辫梢看了看道:“这是城里,要是咱们村里人看到我烫了头发,还不让人笑话死。”四刚无所谓道:“你管他们呢。听喇喇咕叫还不种庄稼了。你看前面就有一家理发店,咱们就去哪儿烫发。”他说着也不管杨娟同不同意拉住她的手就向理发店走去。
他们走进了理发店,一位梳着大背头,穿着蓝大褂的瘦高个子中年男人迎了过来,面带微笑地问道:“二位是理发还是烫发。”四刚指着杨娟道:“她烫发,我理发。”理发师指着后墙上挂着的好几排年轻女子烫了发的发型照片道:“那您二位先选一下发型,我先给那位同志洗头。”他说完转身先忙去了,四刚和杨娟来到那几排发型照片前仔细的看着选着发型。杨娟指着一张照片问四刚,“你看这个发型好看不?”四刚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这张照片上的女子是先把长发烫成了大波浪,然后又把它盘在了脑后,显得既大方又高贵。四刚看着照片道:“嗯,是不错,你就烫这样的吧。”这时,那位大背头理发师走了过来,笑眯眯地问道:“二位选好了吗?”杨娟指着照片道:“就这个吧。”理发师看了看照片又看了看杨娟笑道:“姑娘,眼光不错,挺适合你的脸型,”四刚在旁边道:“师傅,年前我们要办婚礼,您给她把头发烫的漂亮点。”“放心吧,等烫完了,肯定比这张照片的姑娘还要漂亮。”理发师说着领杨娟来到洗脸池旁给她洗完了头,让她坐在了椅子上,给她脖子上围了块毛巾,又把搭在椅子上的罩衣拿起来给她罩在了身上,然后,拿起旁边塑料盘里的发卷给杨娟卷起了头发,四刚站在旁边看着,他突然问道:“师傅你看我的头发能烫不,”理发师扭脸看了看他道:“能啊,怎么不能,你看街上的小伙子们烫了发的也不少。”杨娟从对面的大镜子里看着四刚道:“你的头发原本就是自来卷,还用烫?”说到这儿她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恍然大悟地扭过头看着四刚道:“好啊,不愿得你老是撺掇我烫头发,原来是你自己想烫。”四刚抿着嘴儿地笑了,“你还笑,让我说到你心里去了吧。”四刚连忙摆手解释道:“不是,不是,你看我的头发虽然带点弯儿,可也是支棱巴翘、乱糟糟的没有个形儿,结婚的时候咱俩站一块儿,你打扮的挺洋气,我的头发就这么乱糟糟的,你不怕人笑话,再说接你的时候我怎么去见我那丈母娘呀?”理发师傅被他给逗笑了,他轻轻地把杨娟的头摆正了笑道:“姑娘,不是我说你,其时,小伙子们也爱美,烫个发也没什么?你们赶上了好时候,烫个发就当是赶个时髦吧。”杨娟不再说什么?四刚洋洋得意道:“你看师傅都这么说了,那,师傅,给她烫完发就给我烫吧。”“你就臭美吧”杨娟绷着脸儿,心里虽然不高兴但也是给足了四刚面子。
他们俩烫完了头发,天色也已经暗了下来,他俩走出理发店又争执起来,四刚说去他二哥家住,杨娟说去她大姨家住,最后还是四刚说不过杨娟,去了杨娟大姨家。
第二天, 四刚和杨娟在大姨家吃完了早饭,他俩又上街转了几家商场,杨娟又买了一件胸前绣着两朵玫瑰花的杏黄色羊毛衫,四刚卖了一件灰格子毛呢外套,孟三爷本来也给四刚带了些钱,但四刚还是拿出来了自己平时攒的八十元钱又卖了一双黑色三接头皮鞋,杨娟笑嘻嘻地打趣他道:“好啊,你竟敢背着你爹攒私房钱,看我回去不告诉你爹。”四刚也笑道:“你愿意告就告去吧,我才不怕。”说笑间他们又在商场里买一些生活必需品,快到中午的时候他俩才在街上买了一兜子水果来到了二刚家。
二刚两口子见四兄弟领着弟妹来了,他们从心里也感到很高兴,大云还特地炒了几个小菜,以表示欢迎弟妹的到来。他们只是看到四刚烫了头发都拿他打趣,大云笑道:“你别说,四刚烫了头发还真是挺洋气,你说这要是头上再长上两只角,哎呦,我都不知道那是什么了?”很少开玩笑的二刚也笑道:“那是羊。”四刚拿起桌子上的一面方镜用手不落着鬓角旁的羊毛卷道:“这一辈子我就烫这么一回头发,我就是要洋他一回,”杨娟在炕桌上摆着碗筷笑道:“二哥、二嫂你们是不知道,自从他昨儿烫完头发,这么冷的天他都不戴帽子了,说是怕把发型压坏了,你们说他多臭美?”二刚接过大云手里端着的一盘菜放在桌子上道:“就让他先臭一会儿美吧,等回了家让老爹看到了不拿大棒子敲他。”
一家人吃完了饭又小聊了一会儿,因为要赶汽车回家,二刚两口子送四刚和杨娟走出了大门口。四刚和杨娟告别了哥哥、嫂子提着大包小包地向汽车站走去。
四刚和杨娟来到汽车站、检票上了汽车,坐车的人们大多数都是村里人,还有一些是昨天同车来城里的人,他们看着四刚的卷发感到很新奇,其中也有不少人的目光一直都在瞄着四刚的卷发在那儿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四刚也知道人们在议论他,但是,他并不理会那些人的议论,他把自己和杨娟手里的包裹都放到了行李架上,坐在座位上双手抱臂闭着眼睛假睡起来。杨娟用胳膊肘碰了碰他,悄悄地说道:“哎,听到没,人们在说你呢,”四刚眼也不睁故意地抬高了声音,“谁爱说就让他说去吧,你看车上这么多的男同胞,除了我他们谁敢烫头发,人活一辈子不赶赶潮流、什么事都不敢干那不白活了。”四刚一席话把人们逗得都咧开嘴笑了起来,坐在最前排一个包着白羊肚毛巾的老头扭过头来调侃四刚,“小子,你就赶潮流吧,今天你回家可得小心了,不让你爹拿大扫帚把你打出家门才算怪呢。”老头一句话逗得大家笑得更厉害了。杨娟听了用小拳头捣了一下四刚胳膊,抿嘴儿笑着侧脸望向了窗外。
汽车一路畅通,车厢里人们嘻嘻哈哈地聊着闲天,沿途下车的人也不少,车厢里空阔起来,快到杨娟家村口的时候,四刚从行李架上提下来杨娟那两个装满衣物的大提包放在了座位上,把两个提包的带儿绑在了一起,市郊车开到杨娟家村口站牌子前停住了车,杨娟让四刚把两个绑在一起的提包一前一后搭在了她的肩上,杨娟下车去了,四刚关切道:“能背动不,不行,我送你。”杨娟冲他挥了挥手,道:“不用了,你回家去吧。”车启动了,四刚坐回座位又坐了一站地,从行李架上拎下提包在他们村的村口下了车。他把提包放在地上,拉开拉链从里面拿出来一顶狗皮帽子松松地扣在了自己头上,又把军绿色大衣领子立了起来,然后,他扲起地上的提包,迈开大步向村里走去。
四刚走进自己家的大门,看到他爹正拿着一把大扫帚在扫院子,他不由得又抬起手把帽子往下拉了拉,叫了声爹,就急匆匆的向屋里走去。刚饮完驴的英子看到了四刚,“四哥回来了,”她问了一句也提着空桶紧跟在四刚的后面走进了屋里,孟三爷站在院子里拿着大扫帚疑惑地看着他们兄妹俩的背影。
四刚提着提包走进了里屋,英子把手里提着的空桶放在了堂屋灶台旁,追进里屋迫不及待地问道:“四哥,你都买了什么衣服?快拿出来让我看看。”她说着也不管四刚乐不乐意,从四刚手里一把夺过提包,拉开拉链,把提包倒过来抓住两个角儿,把提包里的东西都给抖落到了炕上。四刚看着英子迫不及待的样子,他着急的一个劲儿地说:“你慢点儿,慢点。”英子一眼看到了那条牛仔裤,她拿起来抖搂开惊讶道:“你敢买喇叭裤,”“嘘,小声点,别让爹听见。”四刚把食指放在嘴边眼睛却看着门口紧张地说道,英子压低了声音,“你穿上,让我看看,好看不,”她说着把裤子放到一边,又拿起那件毛呢外套抖搂开看了看前领、又看了看后身道,“干脆你把这一身都穿上,让我看看。”四刚脱鞋上炕换上了新衣服,然后,他又跳下炕站在了橱柜旁,英子上下打量着他道:“还行,再穿上双皮鞋就更帅了。”英子看着、看着,她猛然跨前一步,一把揪掉了四刚头上的帽子,惊呼道:“我说我怎么觉得哪儿那么不对劲,原来你还烫了头发,你就不怕爹看到……”英子的话还没说完就听一个愤怒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好啊,你个兔崽子、伤风败俗的东西,你把老子当初说的话都当成了耳旁风,买喇叭裤不说,竞还敢把头发烫成了卷毛,看我不打死你。”刚才四刚兄妹俩光顾着看衣服了,谁也没注意他们的爹、什么时候站在了屋门口,孟三爷看着四刚这身打扮是非常的生气,他张嘴就骂,两只眼睛却在屋里四处地踅摸着什么,他是看看在屋里能不能找到什么趁手的东西好打四刚,四刚反应的还挺快,趁他爹在四处踅摸东西的时候他连忙就跑出了屋门,孟三爷气急败坏的从屋里追了出来,顺手抄起了靠在门旁的大扫帚,轮起来照着四刚就拍了过去,英子也连忙从屋里跑了出来,她挡着、拉着,四刚躲着、闪着,孟三爷一边挥舞着大扫帚一边生气的大声喊着:“兔崽子有本事你别跑,看老子不打死你,”四刚躲闪着嚷嚷:“你还打我,你就是接受不了新生事物,老顽固。”这时,老大头戴棉帽子,身穿着大棉袄他推着满满一独轮车沙土回家来了,他看到孟三爷正在追打四刚,高兴的他两眼顿时放出了光芒,他快步地把独轮车推到猪圈旁边,双手松开车把,惯性使得独轮车立刻倒立起来支在了那里,车轱辘还在不停地旋转着,冻土坷垃呼啦啦滚了一地,这些他全都顾不上管了,走过来站在一旁蹦着高儿、挥舞着手臂,手指头一指、一点地大声的喊,“爹,拍他,使劲地拍他,让他不听你的话,不光穿喇叭裤他还敢烫卷毛。”老大之所以会这样,这也是老大的性格问题,他本就是一根筋,平时喜静,不拘言笑,是认准一条道走到黑的人。四刚和老大的性格恰好相反,四刚平时爱说爱笑、办事不拘小节,还总给人一种吊儿郎当慵懒的样子,老大平时最看不惯的就是四弟这种吊儿郎当的样子,哥俩平时互有针对,虽然没有大的矛盾但也是小摩擦不断,所以现在看到四刚被老子打他就非常高兴。英子见他大哥这个样子,气的她是哭笑不得,走过来拉住老大道:“行了,大哥,你就别跟着凑热闹了。”四刚见他大哥在那儿架秧子,气得他一边躲闪着他爹抡起来的大扫帚、一边大声地嚷嚷,“我说老大,你不拉也就算了,你怎么还跟着起哄?”此时,本来在院里悠然觅食的鸡、鸭、鹅都被他们惊得到处乱跑乱飞起来,有几只鸡还“咯咯咯”地叫着飞到了树杈上。只有大黄还卧在柿子树下柴草堆中、耷拉着两只耳朵眯缝着两只小狗眼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它看着、看着、懒洋洋地站起身来张开大嘴打了个哈欠,又前挺后撅地伸了个懒腰、两条后腿还轮换着撩起来使劲地往后扽了扽,它这才慢慢地走到大门口旁在晾晒的柴草中又卧了下来。正在英子外屋织布的三奶奶听到院里的动静这么大,她急忙忙迈开小脚从屋里走了出来,看着这院里的情景她喊道:“我的老天爷呀,你们这是又怎么了,”她说着急走几步过来就拉正举着大扫帚追打四刚的孟三爷,孟三爷一晃膀子差点把三奶奶碰倒,旁边的英子连忙扶住了她,这时,孟三爷追着打四刚也追得累了,他双手杵着大扫帚弓着腰站在哪儿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气的三奶奶手指点着四刚道:“你呀、你呀,你说说你没事烫什么头发,买什么喇叭裤,瞧把你爹气的,还不赶紧滚屋里去把裤子换了。”英子也连忙往自个屋里拽着四刚,四刚边住屋里走还不服气地小声叨叨,“都什么年代了,思想还那么保守,老顽固。”四刚的声音虽然不是很高,但孟三爷还是听到了,气的他又大声地喊道:“兔崽子你再说一遍,我也告诉你,趁早儿把你那裤子给我改了,把那卷毛也弄直了,再让老子看见,我都给你拿剪子剪了。”四刚也大声地嚷嚷道:“你要是给我剪了我就当和尚去。”三奶奶也生气道:“还说,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四刚说完气哼哼地走进了英子的住屋。 孟三爷气的还站在那里杵着大扫帚运气,三奶奶站在他旁边轻轻地拍打着他后背衣服上荡落的一些尘土劝道:“行了,别生气了,再气坏了身子。”“你还怕我气坏了身子,你瞧瞧,你瞧瞧,他都让你惯成了什么样子?”孟三爷瞪着大眼珠子指着英子住屋的方向冲三奶奶大声地吼,“你冲我发的哪门子邪火?”一贯对孟三爷言听计从的三奶奶、看到老伴冲自己瞪着眼睛大吼,她停住了手,提高了嗓门也生气地冲孟三爷吼了一嗓子,然后,自顾自地向屋里走去。“哎,”孟三爷长叹了一口气,把手里拿的大扫帚狠狠地往地上一扔,他双手杵着自己的后腰,一瘸一拐地向屋里走去。英子收拾着弄得乱七八糟的院子了,老大似乎忘了独轮车还在那儿倒立着,他没事人似的喊上大黄走出了大门。
又过了几天,四刚去找杨娟,让她把喇叭裤的裤腿口往窄里改了改,杨娟看着四刚满头的卷毛笑吟吟地问:“你在城里烫了发,回家后你爹看到了没有说啥?”“你还说呢,我差点没让我爹把我打死。”四刚一五一十、还带添油加醋地说起了那天发生的事儿,杨娟听着她笑的是身子乱颤弯下了腰,她擦着笑出来的眼泪摇摆着手道:“这还真应了车上那个老头说的话,你别说、别说、我都能想象到。”
转眼到了腊月二十二,和往年一样,大队为方便村民们杀猪过年特地请来了杀猪师傅,在大队部的院子里垒起了大灶,安上了大锅,支好了大宽板凳,准备好了宰猪用的一切家伙什儿。
孟三爷这天一大早就把四刚从被窝里吆喝了起来,又叫上老大,父子三人把猪圈里的大肥猪四蹄捆好,大肥猪“吱儿、吱儿” 叫着被抬上了独轮车,它用力地挣扎着,弄得独轮车左摇右晃,差一点儿就从车上掉了下来,孟三爷只得又在独轮车上多拦了几道绳子,这回大肥猪才老实了一些,四刚推起还在车上吱儿、吱儿叫的大肥猪向大队部走去。
自打从四刚烫了头发的那天开始,孟三爷就看四刚哪儿、哪儿都不顺眼,只要是一看到他,孟三爷的气儿就不打一处来,时不时地拿话呲儿得他两句,三奶奶趁四刚不在他们跟前的时候劝孟三爷,“你就别老是说他了,他也是老大不小的人了,都要结婚啦,你说急了他,到时候他真去剃个光头?那还不是让别人家笑话,还不是丢咱们老孟家的脸。”三奶奶只要是一帮四刚说话,孟三爷就会瞪着大眼珠子气哼哼道:“都是你养的好儿子。败家玩意儿。”四刚,依然是我行我素、你爱说什么就说什么,他摆出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孟三爷也真是拿他没了办法。
四刚推着独轮车上的大肥猪去了大队部院里,他去了小半天才把两扇子猪肉推回来,其时,这几年孟三爷家每年杀了猪都是卖半扇,留半扇,像那猪头、猪蹄子、猪下水正月里就做菜吃了,猪脖子肉也剁馅包了饺子、包子,剩下的肥膘肉、五花肉三奶奶就把它切成了一方、一方,把买来的大盐粒先碾碎,在大锅里炒一下,再炒一些花椒和咸盐和在一起,再把原来腌腊肉的大缸清洗干净,擦的没有了一丁点儿水渍,然后,在里面放一层椒盐放一层方肉,就这样一层一层的把它腌成了腊肉,以备来年过节或来客人时再吃。因为今年家里要办喜事,孟三爷才让四刚把两扇猪肉用独轮车都推了回来。
孟三爷见四刚用独轮车推着猪肉走进了院子,他连忙走进里屋围了个大围裙来到了院里,和四刚一起把猪肉一扇、一扇抬到了堂屋的八仙桌上,三奶奶和柳叶她们都围过来看,孟三爷眉开眼笑地用手指乍量着猪膘说道:“你们瞧瞧,今年这猪肉多好,光这肥膘儿有一乍厚,”三奶奶在一旁看着也很高兴,“今年的猪肉是挺不赖,你先剔猪骨头吧,等剔完了猪骨头,捡膘厚的猪肉今年咱们少腌点,留下的给四刚办事用。”
这里农村讲究的是,腊月里,二十四、五家家忙,又做豆腐又扫房,只是今年腊月二十六这天四刚要结婚,这些活儿也只能提前干了。其时从昨天也就是腊月二十一这天孟三爷家就开始忙活上了,孟三爷早就翻看了黄历,说是腊月二十一这天易动土,又赶上天气也不错,孟三爷就指挥着四刚把鸡毛弹子绑在一根竹竿上把每个屋子的墙壁都给弹了一遍,三奶奶和英子把柜子、门、窗户框子也都擦干净了,还糊上了新窗户纸,给孟三爷他们住屋的窗户上还贴上了窗花,又把所有的被褥都晾晒、拍打了一遍。晚饭后三奶奶又从杂物间里提出来半口袋黄豆,她一簸箕、一簸箕的簸了簸,泡在了一个大盆里。准备第二天用泡好的黄豆做豆腐。
早晨,孟三爷让四刚把大肥猪推走的时候,英子正在碾房里一手摇着放在碾盘上石磨的把手、一手拿着大铁勺往石磨上旁边孔里放着泡好的黄豆磨豆浆。柳叶在家里吃过早饭也早早的就来到了孟三爷家这边,她来到磨坊里接过英子手里的大铁勺,盛上泡好的黄豆,一勺、一勺往石磨旁边的孔儿里慢慢地放着。白花花的豆浆顺着磨盘下凹槽口直接流到了下面接着的大铁桶里,等黄豆磨完了,地上的那两个桶也接满了,她俩把装着豆浆的桶、一桶一桶从磨坊里抬到了堂屋,三奶奶和柳叶接着大铁锅拽住一块大细纹纱布的四个角,英子双手用力地提起铁桶,把白花花的豆浆慢慢的倒在纱布上。白花花的豆浆通过纱布过滤后直接流到了大铁锅里,在大铁锅里溅起了一层密密麻麻鱼眼睛似的小泡泡。英子又把剩在纱布上的豆渣兜紧,双手摁住盛着豆渣的纱布兜接着大铁锅使劲地又挤出些豆浆,然后,把豆渣倒在了一个大盆里。柳叶去院里抱了一梱玉米秸,揪了几个玉米皮,点着火放在灶膛里,又怕火灭了,她用一根小木棍拨弄着燃烧着的玉米皮,等火着旺了,她又添了些柴禾,坐在灶前的小板凳上拉起了风箱。
小文、小武、小婷兄妹三个背着书包在大队部看了一会儿杀猪,他们跑到了爷爷家,小文和小婷直接进里屋写作业去了,小武在堂屋里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他看到人人都在忙,也没有人答理他,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伸出食指一指一点堂屋里正在忙活着的几个人高声道:“鸡抱柴,狗烧火,兔子碾米,老聒簸。”“哈哈,小武,你说的是什么呀?”英子听了笑道,三奶奶他们也被小武突然冒出的话给逗得笑了起来。柳叶听了气呼呼的站起身来,照着小武的屁股就是一脚,怒吼道:“兔崽子,你这是跟谁学的?谁是狗?”小武被他妈踢的一趔趄,他愣了下神儿,委屈地哭丧着脸道:“你踢我干什么?我是听奶奶以前说曲儿时说的。”三奶奶连忙走过来把小武拉到了自己身旁笑道:“我是说过,可也没有让你用在这儿。”柳叶还是很恼怒,指着小武道:“老师上课让你背课文你记不住,这你记得倒挺清楚,滚屋里写你的作业去。”小武听了赶紧跑进里屋去了。孟三爷笑道:“行了,一个小孩子,你跟他计较个什么劲儿,虽然用词不当,不过他说的倒是也有那么点意思。”柳叶虽然不爱听公公说出的话,但她也没再说什么,她拿起大勺搅了搅豆浆,坐下来往灶膛里又添了把柴禾,坐下来继续拉起了风箱,看着灶膛里燃烧着的火苗出神。
大锅里的豆浆腾腾地冒出了热气,“唰”的一下子澎了起来,差一点就溢出了锅沿,三奶奶连忙走过来拿大铁勺快速地搅和着锅里的豆浆,直到搅得豆浆咕嘟、咕嘟的翻起了水花儿三奶奶才停住了手,然后,三奶奶又拿起锅台上的一个小碗,用筷子搅了搅里面的卤汁倒在了锅里又搅了几下,和柳叶说道:“行了,先别烧火了,盖上锅盖别管它了。你去和英子把那两个做豆腐的大木模具但在院里大洋灰池子上,再铺上一块大笼布,一会准备做豆腐。”
又过了一会儿, 三奶奶进屋看了眼钟表,她走出来掀起了锅盖,拿起大铁勺轻轻地从锅边往前推着,这时,豆浆已经变成了白白、嫩嫩的豆腐脑儿。三奶奶拿着大勺冲着里屋喊道:“小文,你们谁吃豆腐脑儿?”“我吃,”“我也吃,”小婷和小武异口同声地说,三奶奶又问小文,小文从里屋出来走到灶台前,看了看大锅里豆腐脑儿,“给他俩盛吧,我不想吃。”他说完又进里屋写作业去了,三奶奶盛了两大碗豆腐脑,在碗里又放了些咸盐、点了几滴香油,小武他们出来端进里屋吃去了。
三奶奶一连盛了两大桶豆腐脑,英子和柳叶抬起桶倒入了洋灰池子上担着的那两个大木模具里,然后,她们盖上模板,三奶奶又让她们搬来几块砖压在了模板上,她说这样做出来的豆腐瓷实还好吃。 三奶奶站在屋门口,手掌遮在眉头上,抬头看了看太阳,“英子你去把你爹前天赶集买回来的香菜择一择,洗干净切碎了,今天中午咱们吃渣饼子。”英子答应着去择香菜去了,柳叶站在八仙桌旁问正在剔猪骨头的孟三爷,“爹,咱们什么时候灌猪肠子?定下来日子我回家和三刚说,让他先别去排戏了,让他过来灌猪肠子。”孟三爷想了想道:“明天晚上吧,明天过小年,煮了肉和猪骨头,有了肉汤,明天晚上灌。”“行吧。”柳叶说完拿箅子去了。
小文他们兄妹三人写了一会儿作业去院里玩了。小虎来找小文,在院里他们一起玩起了踢毽子。
堂屋里,三奶奶在豆腐渣里少放了些细玉米面,把英子切好的香菜也放在了豆腐渣里,又在里面放了些咸盐还滴了几滴香油,拿起筷子搅和了搅和,端起盆,来到了里屋放在了炕桌上,她抓起一把豆渣,双手先把它攥成团,双手再转着圈的捏、捏成了一个圆圆的渣饼子放在了旁边铺着笼布的箅子上。英子、柳叶也帮着一起捏。“等我一下,我先去屋里喝点儿水,”小虎喊着跑进了堂屋,“三姥姥,我想喝点儿水。”小虎说着拿起来扣在水缸缸盖上的大水瓢,一手掀起来青石板缸盖儿就要舀水,三奶奶在里屋捏着渣饼子听到了掀缸盖儿的声音,“小虎,这么冷的天气别喝凉水,小心闹肚子,屋里炉子嵌着的瓮缸里有温开水,”小虎听了把缸盖儿重新盖好拿起水瓢走进了里屋,他拿着水瓢在瓮缸里舀了半瓢水,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喝完了瓢里的水,拿着空瓢凑到了三奶奶跟前,“三姥姥,你们中午吃渣饼子吗?我最爱吃渣饼子了,我也要在你们家吃,”三奶奶笑吟吟地看着他道:“你爱吃渣饼子呀,行,你先回家和你姥爷说一声,省得他一会儿到处找你。”小虎听了把手里的空瓢放在了翁缸盖上,转身向屋门外跑去,他跑到院里爬着梯子上了房,站在房顶上冲着后院喊:”姥爷,我中午不回家吃饭了,我要在三姥姥家吃渣饼子。“三奶奶她们在屋里听到了都笑了起来,三奶奶笑道:”这孩子性子还挺急。“眼看着捏好的渣饼子快放满了一箅子,英子又捏完一个渣饼子,往上放的时候不小心碰倒了另一个,好吗,就这样一个碰倒另一个,笼屉上三个一组相互依靠着放的渣饼子大部分都给碰趴下了,气的英子直劲的嚷嚷:“平摆着放不行吗?非的相互靠着放,看看都趴下了吧。”三奶奶重新摆放着渣饼子埋怨道:“你不说你笨,还怨渣饼子,平摆着放上气慢不好熟还放的少,这都不懂还瞎嚷嚷。”“行了,行了,我不管了,我去烧火。”英子不耐烦地说着拿起水瓢走出了里屋,往大铁锅里添了几瓢水,蹲在灶台前烧火去了。柳叶捏着渣饼子“吃吃”地笑出了声儿。
锅里蒸上了渣饼子,柳叶坐在灶前小板凳上烧起了火。三奶奶在案板上切着大白菜。孟三爷剔完了猪骨头并把它剁成了小块儿,他拿起一小块肥膘肉和三奶奶说:“把这块肥肉炼成油,炒菜吃吧,”他说着把肥肉放在了案板上切了起来,四刚揣着手走进了堂屋,他看到孟三爷正切那块肥肉,“爹,刚杀了猪,今天中午做菜多放点儿肉吧。”“多放点儿肉,现在炒菜多放肉,你结婚的时候用啥炒菜?就你好吃懒做。”孟三爷切着肉翻了他一眼还呛白了他几句,四刚不但没恼,反而还笑眯眯、慢悠悠地说道:“不切就不切吧,真是的,生什么气呀?”他说完就向里屋走去,英子提着桶叫住了他,“四哥,让我说这就是你自找,没看到这几天爹一看到你气儿就不顺?小绵羊,你还是洗桶去吧。”英子说着把手里的盛过豆腐脑的桶递给了他。四刚接过桶就往门外走,他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来,一只手放在头顶的一侧,伸出两根手指做着羊角的样子,脖子往前一伸,张开嘴“咩、咩”地叫了两声,转身快步向门外走去。四刚的这个举动把屋里的人们都逗笑了,三奶奶看着他的背影笑道:“这么大的人了还没点正形。”孟三爷背转身也悄悄地抿着嘴儿笑了。
中午,饭菜做好了,柳叶端着一小盆菜放在了小炕桌上,她转身又出了里屋,坐在炕桌旁边的小武见他妈出去了,他凑到小盆前,巴着两只晶亮的黑豆眼拿起筷子翻搅着大碗里的菜,他想找块肉吃,刚翻了一筷子,刚好让拿碗儿回来的柳叶看到了,喝道:“小武,你干什么呢?怎么那么没规矩。”小武撅着小嘴埋怨道:“刚杀了猪,做菜也不多放点儿肉?”这时,孟三爷走进了屋里,看到小武正在挨训,他走过来摸着小武的脑瓜顶儿笑道:“想吃肉?等下午做好了豆腐,晚上把你秃爷爷也叫来,豆腐、粉条、白菜再多放点儿肉熬上一大锅,让你吃个够。”小武听了不再说话,拿起一个渣饼子就着菜吃了起来,小文和小虎吃的倒是挺香,尤其是小虎他一连吃了三个渣饼子,一边吃着还说:“我就爱吃渣饼子里的这个香菜味儿。”“爱吃你就多吃点儿,给。”孟三爷说着又递给了他一个。小武只吃了他手里拿的那一个渣饼子,喝了半碗稀粥,他就放下了饭碗。孟三爷端着碗看着他道:“你小子平时挺能吃,怎么今天就吃这么一点儿?”“我等晚上就着肉再吃。”他说完下炕穿鞋、戴上帽子跑出了屋门,还边跑边喊:“小虎你快点儿吃,我在院里等你。”。小婷听了,她也把手里的筷子放在了饭桌上,又把眼前放着的多半碗稀粥往里一推,“我也不吃了,我也等着晚上就着肉吃。”说完下炕围上围巾也飞快地跑出了屋门。柳叶看他俩跑出了屋门,望着他们的背影喊:“你们就馋吧,都别吃饭,这真是什么叔叔什么侄儿。”四刚放下手里端着的碗笑眯眯道:“三嫂,你前面还丢了两句,应该说,什么娘什么女儿,什么老子什么儿,最后才是什么叔叔什么侄儿。”大家听了四刚的话都笑了,端起碗刚喝了一口稀粥的英子差一点就笑喷了。柳叶也笑道:“你们瞧瞧,我才说了这么一句,他到有好几句等着我呢。”
吃过午饭,柳叶和英子收拾着碗筷,三奶奶来到院里,接连揭开了那两个盛着豆腐的模板,揭开笼布,两大方白白、嫩嫩的豆腐展现在了眼前,孟三爷一手拿着一把细长的刀子,一手还提着一个空桶从屋里走了过来,他伸出手指摁了一下豆腐面露喜色道:“今年的豆腐做的真是不赖,挺瓷实。”他说着又接过三奶奶递过来的一把长条尺放在了豆腐上,横平竖直地比当着把豆腐切成了一方、一方的方块,接着又把豆腐块一一轻轻拿起都放入了水桶里。然后,提起水桶回到屋里,从桶里又拿出来一块块的豆腐,在案板上把它们切成了几分厚的片儿,准备一会儿把豆腐片熏成豆腐干。
一下午老孟家的人这叫一个忙,谁也没空儿闲,熏完豆腐干还腌了一坛子腊肉,一直忙到了太阳偏西。
晚饭摆上了饭桌,小武凑到盛菜盆前,两眼直瞅着盆里的熬菜,他见菜汤里漂着不少星星点点的油花,还有几块肥肉、瘦肉夹在白菜、豆腐、粉条之间,他给自己盛了一大碗二米饭,准备猛吃一顿。孟三爷让四刚把秃爷给喊来了,孟三爷坐在饭桌前端起碗说道:“他秃大爷,明天就是小年了,今天忙了一天也没顾上煮肉,明天下午煮肉、还有猪头和猪骨头,你自己就别做晚饭了,再叫上大哥一块来这儿咱们喝几盅。”秃爷道:“行,我哪儿还有瓶酒,明天我把它拿来咱们一块喝。”孟三爷笑道:“酒,我这儿有,你就别拿了,留着你自己慢慢喝吧。”秃爷听了没再说话,夹了一筷子菜放在了嘴里慢慢的嚼着。
吃过晚饭,三刚又去排戏了,柳叶收拾完碗筷,她和孩子们要回自己家休息了,孟三爷坐在里屋炕头上喊:“三刚媳妇,你回家拿上八仙桌上的篮子,今年四刚要结婚,猪肉也没有给你们多拿。”已经走出屋门的柳叶又返回到八仙桌旁,她掀开篮子盖着的粘布,瞅了瞅篮子里的东西,见柳条编的篮子里放着一块五斤左右的猪肉和几块豆腐,柳叶脸上闪过一丝不悦,她故意的提高了嗓门,“哟,篮子里放了这么多东西呀,今年四刚结婚还给我们拿肉,反正过年那几天也是来这边吃,我对肉也就那么回事,也就是孩子们见了肉吃不够,过十五的时候家里没肉我再买点儿就是了。”柳叶说着提起篮子走出了屋门,在院里找了根木棍,让小文和小武抬着篮子,她一手拉着小婷、一手打着手电筒,娘儿四个向大门外走去。孟三爷听了没有搭理柳叶,三奶奶站在屋门口喊:“明天早点过来,帮着蒸糕。”“知道了。”柳叶头也不回地答应着。
秃爷也要回大队部了,孟三爷下了炕,他来到堂屋,一手拎起放在八仙桌上一块二斤多猪肉上拴着的麻绳,一手提溜起用笼布兜着的几块豆腐递给了秃爷,“这些你拿回去平时自己做着吃吧。”“嗯,”秃爷接过来也没再说什么客气话,孟三爷又嘱咐道:“回去的时候打着手电也要慢点走,小心路上的冰,到底不是年轻的时候了。”“嗯,”秃爷又答应了一声向屋门外走去。
孟三爷送秃爷走出了大门,秃爷扭头笑道:“我天天来,你就别送了,插上门回屋睡觉去吧。”孟三爷也笑道:“你天天来我也得送你,再说我还要插门呢,你别光顾着说笑话,看着点脚底下。”孟三爷说着关上两扇大木门,插上门栓转身回屋里去了。刚撩起门帘一眼看见四刚又站在镜子前梳理他那一头卷毛,孟三爷没好气道:“行了,别臭美了,明天刷新房的大白都准备好了?你自己一天刷不完,就再去找一个人帮你刷,”四刚还是站在哪儿尽管拨弄着他鬓角旁那绺卷毛,不耐烦道:“你就别操那么多心了,我和满仓早就说好了,明天让他帮我刷房。”孟三爷脱鞋上了炕,他往烟袋锅里按了一撮烟末又睖了四刚一眼,“我就知道,你小子才不会那么勤快的自己干活。”
八十年代以前的华北农村一般是盖完了新房,屋里墙上抹上一层白水泥就算完活儿,屋子里的墙上是不刷涂料,屋顶上也不糊顶棚,但是,杨娟她爹常年在城里承揽修建房屋的工程,在这方面他可是行家,杨娟听从她爹的话,她要求屋顶上既糊顶棚、墙上也要刷涂料,孟三爷也只能按照未来儿媳妇的指示去执行,这不前几天才刚糊完了顶棚。四刚准备明天给新房屋内墙上刷涂料。
三奶奶泡好了大芸豆和大红枣,她走进了里屋,看到英子还坐在炕沿上纳鞋底,催促道:“英子,别纳了,去睡吧,明天还有的忙呢。”她说完脱鞋上了炕,铺起了被褥。
老大十年如一日,每天早晨都去拾粪,第二天早上他一觉醒来,看到窗户比往常的这个时间亮了许多。他起床穿上衣服,拽下墙角晾绳上的毛巾,一手又端起桌子上的水缸子,往毛巾上倒了点儿水对着镜子擦了擦脸,套上老羊皮袄,戴上了棉帽子,刚撤去屋门的插板打开屋门,大黄就颠、颠、颠地从草棚子里跑了过来,在他的跟前不停地摇头晃脑、摇动着尾巴身子还扭来扭去,洁白的雪地上印上了许多的小梅花型脚印。要是往年冬天这么冷的天气,老大早就让大黃每天晚上去屋里呆着了,这还是前些日子孟三爷和老大好言好语地商量,“老大,今年咱们家买了小毛驴,黑夜就别让大黄去屋里了,要不来了小偷把小毛驴偷走了咱们都不知道,那咱们家可就亏大发了。”老大想了想,他觉得也是,这才勉勉强强的答应下来让大黃在草棚子里和小毛驴做伴,但是,老大还是怕大黃冻着,他又在草棚子里一角儿的柴禾堆上铺上了一个厚厚的草垫子,还把自己一个不穿了的破棉袄放在草垫子上,让大黃在上面睡觉。现在老大见大黃跑了过来,他满眼都是爱的蹲下身来,捋着大黃身上的毛儿道:“大黄,黑夜在草棚子里睡觉冷不?哎,就是冷你也说不出来。”大黄吐着舌头温顺地蹲在了地上,双眼平静地瞅着老大,任老大捋着它后背上的毛儿,大黄身后高高翘起的尾巴在摇来摇去。一阵寒风吹过,老大打了个激灵,他站起身来,放下来往上翻着的帽围子,把带儿系在下巴颏那儿,然后,他拿起放在屋门口旁边的柳条筐,在地上磕了两下,倒出来筐里的积雪,又拿粪叉子挑起筐扛在肩上,走到大门前撤去门插板、拉开大门向大门外走去。大黄东闻闻、西嗅嗅、颠、颠、颠在他身前身后跑着,跟着他去村外大道上拾粪去了。
三奶奶从炕上起来,她来到堂屋打开屋门,一股寒风迎面吹来,她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天空中纷纷扬扬又飘起来了雪花,天地间被染成了白茫茫的一片,房上、树枝上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白鹅绒般的积雪,院门外那两棵高大的梧桐树、枝头上挂着的那一颗颗圆溜溜棕色的果实、似一个个小铃铛在寒风中直颤悠。东边院墙外那棵大柳树的一根树干伸到院墙里,它垂下来的那一根根长长柳条下、结成了闪着银光的冰溜子,西北风一吹,它们碰在一起叮叮珰珰响个不停。“你不去抱柴禾做饭,站在这儿愣什么神儿?”三奶奶孟然听到身后传来的说话声,吓得她一哆嗦,三奶奶扭头看了孟三爷一眼埋怨道:“你怎么走路连点儿声音都没有?吓了我一跳。”她说完迈开小脚走出屋门抱柴禾去了。孟三爷在她身后笑道:“怎么就吓你一跳?我也没见你跳起来呀?”
孟三爷走出屋门,拿起靠墙放着的大扫帚,他左一划拉、右一划拉的扫着地上的积雪,一直从屋门口扫到了院门外,扫出来一条过道,然后,他又把扫帚靠墙根儿放好,来到杂物间,揭开柳条编的“气死猫”的盖儿,抱出来那个大猪头,重新盖好盖儿,他抱着猪头回到了里屋,把猪头放在了炕前红砖垒起的土炉子上,拿了把铁烙铁烧红了烫起了猪毛,尽管把里屋外屋的门帘都撩起来了,但还是弄的满屋子都是燎猪毛味儿。还在炕上睡觉的四刚被熏得用被子蒙住了头,孟三爷把烙铁插在炉火中冲他嚷道:“还往被子里钻,都什么时辰了还不起炕,一会儿还要刷房呢。”四刚蒙着被子道:“你们也真是,过小年也不让人睡个安稳觉。”孟三爷急了,冲四刚大声嚷嚷:“快点起来,再不起,看我拿烧红的烙铁把你的卷毛给你烫直了。”四刚让他爹吵的再也没心思继续睡下去了,他很不情愿地爬出了被窝,懒洋洋地穿上了衣服。
吃过了早饭,雪停了,天却还阴沉沉的,孟三爷扫起了院里的雪,老大则爬着梯子到房顶上扫雪去了。四刚也去刷他的新房了。堂屋里,三奶奶把一个大盔子放在了八仙桌上,然后,提起来旁边的布口袋往大盔子里倒了多半盔子黄米面。柳叶揣着手走进了屋,她看着大盔子里的黄米面道:“娘,今年蒸一箅子糕怕是不够吧?”“可不,还得再蒸一箅子。三奶奶在黄米面中少掺了些泡过的大芸豆。她一手端起一小半盆温水,一手拿着筷子边说边慢慢地倒着水搅和糕面。”英子坐在灶台前的小板凳烧着灶火,一会儿,锅里的水开了,柳叶把箅子放在锅中,铺上了笼布,她抓起锅台上放着的大盆里泡好的大红枣,一把一把均匀地把大红枣撒在了箅子上,三奶奶把黄米面搅拌成了均匀的小颗粒,她端起盔子,慢慢地摇晃着盔子均匀地把小颗粒撒在了大红枣上面,这一层黄米面搅成的颗粒铺的较厚一些,她又均匀地在上面撒一层大芸豆,再撒一层和下面一样厚的黄米面颗粒,最后再撒一层大芸豆其中点缀些红枣。然后盖上了锅盖。
大概过了三十分钟左右,三奶奶揭开锅盖,用筷子从那一箅子糕的边上夹了一小块糕,她看了看又放嘴里尝了尝道:“熟了,往外端箅子吧。” 柳叶用手忽扇了忽扇锅里冒出的热气,把那一箅子糕端到了八仙桌上,三奶奶和英子拽着笼布的四角把蒸糕从箅子上撤了下来,又慢慢地撤去笼布把蒸糕放在面板上,柳叶拿起箅子放在锅里又铺上另一块笼布,然后,向上次一样又蒸上了黄米面切糕。
三奶奶等面板上的糕凉了一些,她先拿刀把圆形的黄米面糕切成了一大块正方形,再把它切成了一乍长的方块儿,然后,又把块儿切成了几分厚的片儿,都切好了,她拿了几片放在一个盘子里,端起盘子放在了灶台后墙上贴着的灶王爷画像前,孟三爷走过来双手合一、嘴里絮絮叨叨恭敬地参拜着。等他拜完了,三奶奶把那些糕都放在一个大簸箕里,她端起簸箕把糕都放入了杂物间的一个大缸里去了。这些都是给四刚结婚宴席上准备的主食,如果有剩下过年时再馏着吃。其余的那些边边角角做今天的中午饭。
这一箅子糕很快也蒸熟了,柳叶和英子两人抬起箅子把它也放在八仙桌上的面板上,等它凉了凉,三奶奶把糕切好也都放了起来,天快到中午了,不管怎么说今天也是小年,何况还有帮忙刷房的满仓,三奶奶又切了棵大白菜还切了点肉,准备炒醋溜白菜,还把去年剩下的最后一块腊肉,又多调了些面糊裹着腊肉煎成了面鱼,还凉拌了个绿豆芽。主食除了切糕的边边角角又烙了两张白面大饼。
午饭后,四刚和满仓又接着去刷房了。孟三爷也没心思再睡午觉,他在院里找了一块干净些的木板,把燎完毛的猪头放在上面,拿了个大斧子把猪头劈成了四瓣。又找了个大盆,在大锅里盛些了温水把猪头洗干净,和一部分猪骨头一起都放入了堂屋那口大铁锅里,对面小灶锅里也放入了一些五花肉和猪下水,水放到淹沒骨头和肉,他把大锅、小锅的盖都盖上后走出了屋门,从影壁墙后面搬出来一个大枯木树墩子,劈成劈柴,抱了一堆放在了灶台前,柳叶坐在小板凳上烧起了两边的灶火。过了一会儿,大锅里的肉汤“咕嘟、咕嘟”翻起了水花,柳叶站起身揭开锅盖,煮肉的香味顿时弥漫满屋,孟三爷拿了一个大铁勺撇出来煮肉汤中浮起的血沫子,英子拿着咸盐罐走过来,她抓起一大把大盐粒就要往锅里放,孟三爷连忙拦住了她,“不能这么早放咸盐,现在放咸盐煮出来的肉就不好吃了。”英子很不服气道:“咸盐什么时候放不是放,放个咸盐讲究还这么多?”孟三爷不爱听了,气得他又瞪起了大眼珠子同时也提高了嗓门,“你这丫头,什么都不懂还不受教。”三奶奶剥着大葱接过话茬,“就是,以后有了婆家,和妯娌们在一起干活什么也不会、看人家不笑话你,”英子也不高兴了,把手里的盐罐往锅台上一撴,瞪大眼睛道:“我也就奇怪了,你们怎么什么事都能和婆家联系到一块儿。我不管了,你们爱什么时候放就什么时候放吧。”她说着一甩辫子撩起门帘走进了里屋。别看孟三爷平时在他那几个儿子面前总是幺五喝六,吹胡子瞪眼。唯有对他这个闺女还能忍让几分,此时,他看着英子的背影,把心里那说不出来的气,都发泄给了从锅盖缝隙里冒出来升腾着的热气,挥动着手掌对着那徐徐升腾的热气来来回回的狠狠地扇着,“唉!唉!”还气得他一连唉了好几声。三奶奶和柳叶看着孟三爷的表情和举动不由的都笑出了声儿。
呱哒、呱哒、呱哒,院里传来了急促的跑步声,刚把切成段的大葱放入锅中的三奶奶听到了声音,她来到门口刚撩起来棉门帘的一角儿,小武就钻了进来两眼瞅着大铁锅嚷嚷道,“我老远就闻到煮肉的香味了,骨头煮熟了没有?先给我捞一块。”“就你小子嘴馋,熟,还早着呢。”站在他身旁的孟三爷说着轻轻的拍了一下他的小脑瓜。小文和小婷也撩起门帘走进了屋,小婷凑近大铁锅,吸了吸鼻子“呀!真香啊。 ”她又拉住了爷爷的手,仰起来粉嫩嫩的小脸,望着爷爷的脸满眼充满了期待,“爷爷,今天是小年,买糖瓜没?”“买了,等吃完晚饭给你们每人分几块。”孟三爷笑眯眯道:“不行,现在就分吧,我现在就想吃。”小婷拽着爷爷的胳膊,使劲地摇晃着撒起了娇。柳叶站起身来沉下脸拉住小婷,“去,别捣乱,都进屋写作业去。”“哼,”小婷满脸不高兴地看了她妈妈一眼,又从嗓子眼儿里哼了一声才松开了手,他们兄妹三人进里屋去了。
孟三爷从碗柜的抽屉里拿出来一个小布袋,捡各样儿作料拿了一些放入了大锅中,这时,村口大榆树上的那个大喇叭又喊了起来,“孟三爷,你南京的二哥来信了,快到大队部来拿信。”大喇叭里一连广播了两遍。孟三爷听了连忙走进里屋穿上了大皮袄,临出门和三奶奶说了句“我去拿信”就迈步向屋外走去。
柳叶继续烧着灶火,三奶奶撇出了小灶锅里的血沫子,放上了作料。大锅、小锅里的肉汤咕嘟、咕嘟的冒着泡泡,肉香味从锅盖的缝隙处冒出来在屋子里飘来荡去,三奶奶走过来揭开了大锅盖,从盐罐里一连抓了两大把咸盐撒在了大铁锅里,又顺手拿起锅台上放着的铁铲子推着锅里的猪头和骨头,接着她放下铲子又拿起一双筷子,往一块猪头肉上插,看看煮软了没有,刚刷完新房的四刚一脚踏进了屋门,一眼看到了他娘手里拿的筷子上插着的那块猪头肉,“煮熟肉了,我先尝尝。”他说着伸出手来就要拿他娘手里的筷子,三奶奶瞪了他一眼,另一只手还在他手背上拍了一下,“没出息,还没煮熟呢,就是熟了也得等你爹上完供才能吃。”“上供、上供,做了什么好吃的都得先上供,”四刚面露不悦,颇有微词,“快闭上你的嘴,不许胡说八道。”三奶奶有些急了,她转过身冲着灶台后墙上贴着的灶王爷画像又是鞠躬又是作揖还连连地说道:“灶王爷,您老人家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别怪罪,小孩子家不懂事,信口胡说,千万别怪罪,千万别怪罪。”小武在里屋大概也是听到了吃肉,他急急忙忙从里屋跑了出来,“骨头煮熟了,先给我盛两块。”“刚说完他,你又蹦了出来,你还说,”三奶奶是真急了,扭过头冲着小武劈头盖脸就来了两句。柳叶倒也不计较,她站起身拉住小武笑道:“别捣乱,还没熟呢,先进屋写作业去。”英子撩起门帘探出头来得意道:“瞧瞧,你们这么不懂事,害的娘还得给你们擦屁股。”四刚白了她一眼,“好像你多懂事似的。”他说完又揣起手走出了屋门。
孟三爷拿信回来了,他来到里屋坐在炕沿上,随手拿起在窗台上放着的老花镜戴上拆开了信封看起了信,三奶奶走进屋问道:“他爹,二哥在信上说什么了?过年的时候他们回来不?”孟三爷一手摘下了老花镜手里拿着信说道:“二哥在信上说了,二嫂的身体不太好,今年过年他们就不回来了。只是寄来点钱,咱们家二百,大哥家二百,还给他秃大爷寄了一百。”三奶奶听了高兴地说:“这次好了,四刚结婚的钱不用愁了,没准儿还能富裕下点儿。”
下午,孟三爷亲自去了他大哥孟贤家,请他晚上来家里吃饭,顺便把他二哥孟坤寄来的信和钱也递给了他。
孟贤曾经先后娶过两房媳妇,只是她们都去世的早,他的大儿子和二儿子是第一个老婆所生,三女儿和四儿子是第二个老婆所生,后来三女儿也因公去世,可怜孟贤老来丧女。孟贤的大儿子一家和四儿子都在城里上班,二儿子一家和四儿媳在家务农,他的三个儿子、媳妇们对他都挺孝顺,平时他想自己做饭就自己在家做着吃,不想做饭就事先给他在家里的这个儿子或儿媳妇打好招呼,带着小虎去他们家吃。孟三爷之所以请他晚上过来吃饭,为的是和大哥、秃爷他们老哥仨坐一块喝点小酒、聊聊天。
夜晚的天空寒星满天,一轮清冷的弯月挂在幽蓝的天际,路边的积雪映得地面很亮,白天太阳晒化了的雪水流到路中央,到了晚上又结成了薄冰,人踩在上面,咯吱、咯吱地直响,一不小心没准儿出溜就是一跤。
孟三爷家宽宽的屋檐下挂满了亮晶晶的冰溜子,孟贤冒着凛冽的寒风,紧裹着大皮袄小心翼翼地踏着薄冰走进了孟三爷家的院子。
屋外寒风刺骨,屋子里却是温暖如春充满了欢声笑语。菜做好了,一盘切成片的猪头肉,切好的猪下水拼成一盘放上了葱丝蒜未,还有一大盘肉炒黄豆芽,一盆子煮熟的猪骨头,再就是一大海碗白菜、豆腐、猪肉炖粉条,小灶上的锅里还温着大米、小米蒸的二米饭。孟三爷从碗柜子里拿出了几个小碟子,他先从一个纸包里抓出来几块糖瓜放在了一个小蝶里,又从炒好暂时摆在八仙桌上的那几大盘菜中逐个往每个小碟子里拨了一些,然后,才一碟、一碟地把它们都摆到了灶台后墙上贴着的灶王爷画像前,他双膝跪在地上的蒲团上,虔诚的又是作揖又是叩头。英子和柳叶把八仙桌上的那几大盘菜都端到了里屋的小炕桌上。孟三爷跪拜完毕,这时,秃爷走进了屋子,孟三爷陪着他大哥孟贤和秃爷坐在了里屋小炕桌前,他们吃着、喝着、聊着,也聊起了孟坤,说话间,孟三爷把孟坤寄来一百元钱拿出来递给了秃爷,秃爷接过钱很感动,他连连说道:“真没想到,二爷都出去这么多年了,他还想着给我寄钱。”三刚,四刚哥俩也和他们在一个桌上吃饭,他们俩也时刻地准备着给长辈们续酒、敬酒、盛饭。
三奶奶她们娘儿们把另一张小炕桌搬到了英子住的屋里,饭菜和孟三爷他们吃的是一样的,只是孟三爷饭前就吩咐三奶奶,让她把煮熟的大块五花肉和猪排骨都放在了杂物间的另一个大缸里,剩下的猪骨头大人每人两块,孩子们每人三块,先让孩子们挑。
那天,小虎见三奶奶家杀了猪,又听说今天晚上有骨头啃,他早就跑过来了,他和小文兄妹一起坐在了炕桌前。英子端着给他爹那屋挑剩下的一大盆猪骨头走了进来,放在了炕桌上,三奶奶坐在炕头上和小虎说:“小虎,盆里的骨头,你想吃那块儿自己拿筷子夹。”由于小虎和小文他们平时老是在一块玩儿,也时不时地来这边蹭饭吃,现在他也不客气,他挑着夹了三块猪脊骨放在了自己碗里,抓起碗里其中的一块就啃了起来。小文兄妹三人也争先恐后地从盆里面挑出自己想要的猪骨头放到自己碗里,然后,他们抓起骨头也啃了起来,啃的是顺嘴流油,坐在炕沿边的老大也拿筷子从盆里夹了两块猪骨头,可他每块也只是稍微啃了两口就扔在了地上放着的筐里,别人都在各吃各的谁也没有注意老大,三奶奶看在眼里她却没有说出来。老大随后又收起别人啃过的骨头也都扔进了筐里,提起筐去院里喂大黄了。
过一会儿,老大回来了,坐在炕沿上继续地吃起了饭,“这人老了,牙口也不得劲了,”三奶奶说着夹起自己碗里的一块骨头放在了老大的碗里。
一家人吃完饭,孟三爷去杂物间拿过来一包糖瓜,顺带把那祭过灶的糖瓜也都端进了屋里,“今天是腊月二十三,灶王爷上天,大人们一人一块尝尝就行了,孩子们一人三块。”他说着先给了小婷三块,给小文、小虎他们的时候,小婷还眼巴巴地瞅着,只怕爷爷多给了他们,糖瓜分完了,小文他们吃着糖瓜,慢慢地、很香甜的嚼着,尽管有点粘牙,但他们还是吃的很高兴,其余的糖瓜用纸包好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各自的衣兜里。孟贤喝的有点高了,孟三爷让四刚扶着把他送回了家。秃爷和他们一起走出了大门。柳叶收拾完碗筷也领着孩子们回了家。三奶奶她们又忙着灌猪肠的准备工作。三刚按每年灌猪肠放淀粉和水的比例,他一边往淀粉里浇着开水一边用筷子按顺时针方向搅和着,一直把它搅成了晶亮的稀糊糊,然后,他把盆子放在了一边,又把英子切好的肉丁、佐料和淀粉倒入了另一个盆里还温乎着的煮肉汤中,也按顺十针方向搅拌起来,搅到一定程度,再把先搅拌好的糊糊和这盆糊糊掺和在了一起,三奶奶又往里面放了些什么?搅着、搅着它就变成了浅粉色的糊糊,三刚拿起事先准备好的一个小漏斗,插入一根洗干净的猪肠子口内,他一手扶住漏斗,一手拿着大铁勺盛起搅拌好的稀糊糊慢慢的倒入了漏斗中。不能灌得太满,那样容易煮崩,到了适当长度,英子拿起一截麻绳儿给它结扎起来。就这样灌几根就把那几根肠排成一排,用排钉在那几根肠上均匀地扎上几个眼儿,以防煮的时候把灌肠煮崩了。他们灌完了猪小肠,又用肉汤和荞面粉加些佐料调了一盆稀糊糊,灌入了猪大肠和买来的肠衣内,这些煮熟后留着过年的时候煎着吃。他们一直干到了很晚才休息。
这一天灶膛里烧火太多了,烧的里屋的土炕特别热,尽管里屋土炉子中的火灭了也没有再生火,孟三爷他们尽量往炕尾那边睡,但还是感觉土炕很热,尤其是四刚,翻来覆去一宿也没有睡好觉。
大公鸡叫过三遍, 三奶奶又起了个大早,忙着做熟了早饭,一家人吃了饭,孟三爷骑上自行车亲自去告知住在三里五乡的亲朋好友了,四刚也带上装满糕点的点心盒子和酒去请老一辈的近亲去了,请他们届时来参加婚礼。三奶奶在八仙桌上放上了大面板,揉起了发好的白面团。柳叶撩起棉门帘走了进来,她看到婆婆正在揉面,她在脸盆里洗了洗手走过来道:“娘,你歇会儿,我揉面吧。”三奶奶放下手里的面团走到灶台前坐在了小板凳上,她本想坐下来歇歇,可她心里想着还有好多活儿还没干完,她也是坐不住,顺手把旁边的铁簸箕拿了过来,又拿过靠墙放着的掏灰耙子,蹲在那里俯身低头掏起了灶膛里面的灰。四刚狼追他似的掀起棉门帘一步跨进了门槛,把正俯身掏灰的三奶奶吓了一跳,四刚又是搓手、又是跺脚、往手心里哈着热气还直劲的嚷嚷,“哎呀!真冷、真冷,”三奶奶抬头问四刚,“给亲戚们的礼都送到了?”“送到了,老辈的人也都请了。”四刚说完又往手心里哈了几口气继续搓起了双手,他折腾了好一阵子才说:“娘,你快说说你的大宝贝吧,这么冷的天他正光着膀子在院子里抖搂衣服呢。”四刚说完迈步进里屋去了。三奶奶一听连忙站起身,她来到屋门口撩起门帘的一边把头探出门外,可不,老大正光着膀子在零星飘落的雪花中起劲地抖搂棉袄。三奶奶着急地喊道:“傻小子,你不要命了,这么冷的天气你瞎干净个什么劲?”老大却不以为然、还有些不耐烦,还是自顾自的抖搂着衣服喊:“你别管了,这就穿,真是的,你没事老是管着我干什么?”三奶奶不再说话,她缩回头放下了棉门帘,叹了口气“哎,这么个傻小子,英子,我可给你们说啊,等以后要是没了我和你爹,你们可得对你大哥好点。”英子不爱听了,“娘,你说什么呢?快啐、啐、啐,”她说着往地上啐了几口唾沫,还狠劲往地上的唾沫上跺了两脚。“大哥,这么大冷的天,快别抖搂了,再冻着。”门外传来了桂香的声音,英子走过去撩起棉门帘,桂香和慧芳走了进来,她们对老大的行为已经见怪不怪了。桂香她们看见柳叶在揉发面团,她们也要洗手帮忙,三奶奶拦住她们道:“快别洗手了,今天蒸完两锅大馒头就不蒸了。”桂香和招弟她妈听三奶奶这样说她们也就没有再坚持帮忙,桂香说道:“我们来就是想问问三婶子,四刚结婚,您看需要我们家里是蒸馒头还是随礼?要是蒸馒头蒸一斤一个的还是蒸二两一个的?”还没等三奶奶说话,英子嘴快,她笑道:“你们最好又蒸馒头又随礼,”桂香的嘴也不示弱,“你现在要是结婚,我就又蒸馒头又随礼”“你也就是随口说说,我要是真是现在结婚,你也就不这么说了?”英子笑吟吟道,三奶奶看了英子一眼,埋怨她道:“挺大的丫头也不害臊,老把结婚、结婚的挂在嘴边。”转而又和桂香她们说道:“你们蒸馒头吧,一斤大的就行。”她们几个人只顾着说着话谁也没有注意四刚在干些什么?
四刚趁老大不在屋里,他搬起来自己的被褥放在了老大住屋的炕上,然后,他没事人似的又回里屋去了。
桂香和慧芳看三奶奶不用她俩帮忙,她俩和三奶奶她们闲聊了两句也就回家去了。
老大抖搂完衣服回到了自个的住屋,他一眼看到了炕上多出的被褥,他知道那是四刚的,他二话不说,上炕推开窗户,搬起四刚的被褥“扑通”一声就给扔到了窗户外面。这才嚷嚷道:“我让你往我这屋里搬,我让你往我这屋里搬。”
刚坐在灶台旁,手里抓起一把柴禾准备生火的三奶奶猛然听到“扑通”一声响,她愣了一下神儿,问:“你们听到什么声音没有?”她说着扔下柴禾站起身迈开小脚走到门口,撩起棉门帘往外一看,惊呼道:“哎呦,我的小祖宗们呗,你们这里干什么?”她喊着迈开小脚快步走出了屋门,柳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连忙跟了出去,她看到了地上的被褥,走过去帮着婆婆把被褥从地上抱起来往院里的晾衣绳上搭,英子撩起棉门帘一看,又连忙转身走回了里屋,拿了一把小扫帚出来帮忙扫被褥上沾上的雪花和尘土。四刚听到了他娘的惊呼声,他就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老大,你当你住那屋,那屋子就是你的了?”四刚气急败坏的嚷嚷着走出里屋,他要去找老大理论,正在院子里扫搭在晾衣绳上被子的英子闻声连忙把手里的小扫帚递给了她娘,快步返回了屋里一把拉住了已经冲到堂屋的四刚,“四哥,你要干什么?你这样娘会生气的,想把娘气死吗?快回屋。”四刚执拗道:“不行,凭什么那屋里他不让我住?今天我非得和他说道说道。”英子紧紧地拽住四刚的胳膊道:“说什么?有什么可说的?快回去吧。”这时,老大猛然拉开了屋门,双手叉腰,瞪圆了小眼睛站在屋门口,怒道:“英子,你别拉他,让他进来,看他能怎么着我。”四刚一听更气了身子又往前窜去。英子伸开双臂挡在他身前不让他去,他伸手想推开英子,英子一着急双手搂住了四刚的腰,老大站在门口还在挑衅,“英子,你别拉他,让他过来。”气的四刚嚷道:“英子,你放开我,你放开我,”他说着还使劲地往开掰英子搂着他腰的双手,眼看着四刚就要挣脱了,急的英子大喊:“娘、娘、你快进来。”三奶奶怀里抱着个枕头撩起棉门帘跨进了门槛,站在门口厉声喝道:“老大,回你屋里去,别没事找事。”这老大还真听话,他转身回了屋,“咣当”一声把门关上了。三奶奶又怒斥四刚道:“四刚,你有完没完,也给我滚回屋里去。”四刚心里不服气还在执拗,英子和随后进来的柳叶硬是把他拽回了里屋。三奶奶走进里屋把怀了抱着的枕头往炕上一扔,指着四刚教训道:“你呀、你呀!没事惹他干什么?再有两天你就结婚住新房了,这两天你就凑合凑合不行吗?”四刚心中气愤难平,他边往屋外走边摇摆着手道:“行了,行了,我什么也不说了,什么也不说了,我惹不起还躲不起?”他说着走出了屋门。“这一个个的就没一个让人省心地,都多大人了……” 三奶奶磨磨叨叨地走出里屋坐在小板凳上继续烧起了灶火,柳叶和英子把四刚的被褥抱回了里屋,洗了洗手开始揉起了面团,她们先揉了些一斤重的,作为四刚结婚那天中午的主食,这也是有讲究的,到时候先把馒头溜热,再把一个、一个的大馒头切成四瓣,用大盘端上宴席以供客人们享用。再蒸一些二两重的,这些除了用于回亲戚们的礼,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作用,那就是按本地风俗、接新媳妇的时候还要送给杨娟娘家一些。再蒸一些各种各样、形象逼真的动、植物花样儿馒头,人们叫它花糕,用于祭祀。
锅里的水烧开了,由于三奶奶一连几天的劳累,她双手按着自己的后腰慢慢地往起站,“唉!这几天快累死了,这人老了哪儿都不行了,我这老腰啊!”柳叶揉着馒头笑道:“您看您,又要娶儿媳妇了,高兴还来不及呢,还嫌累。”“哎!”三奶奶站在那里双手捣着自己的后腰叹了口气,然后才慢悠悠地说道:“现在和你说多了你也理解不了,等你儿子娶媳妇的时候你就知道喽。”
英子把放满大馒头生胚的笼屉放入了大铁锅中,关切地说道:“娘,你去炕上躺会儿吧,我来烧火。”“算了吧,还是我烧吧,赶紧蒸完下一锅还有别的话儿要干呢。”三奶奶说着坐下来又继续烧起了灶火,丝丝缕缕的水蒸气从锅盖的缝隙间冒了出来,在屋子里缭绕盘旋,空气中充满了纯纯的麦香味。过了三十分钟左右,大馒头蒸熟了,三奶奶站起身揭开锅盖,呀,一个个的大馒头,白胖胖,宣腾腾,真是很撩人的胃口。三奶奶在一个小碟子里放了点儿粉红色的胭脂,沾在筷子头上,给每个大馒头顶上都点上一个粉红色圆点儿,让人看着就特别的喜庆。
英子把一个个大馒头都捡到高粱秆儿缝成的棑子上,放在了八仙桌上,紧接着又把刚揉好二两一个的馒头和花糕生胚也都蒸在了大锅里,刚忙完了这儿。眼看着到了做中午饭的时间,柳叶又开始淘米,准备在小灶上熬粥,炒菜。这两天不但人忙,锅灶也忙,往往都是大锅里蒸糕、煮肉,对面小灶上做饭、炒菜,往往还都是一个人烧两个灶火。
吃过中午饭,一家人谁也没顾上休息一会儿,把屋里、院里看着不利落的地方又都拾掇了一遍,英子还把自己的住屋和老大住屋的窗户上贴上了窗花。后天就是四刚结婚的日子了,明天这个院里还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干。还有就是按照本地的习俗,新娘子嫁过来的前一天要过嫁妆。
一夜无话,第二天吃过早饭,英子刚刚把手里的饭碗放在炕桌上,孟三爷就催促道:“英子,让你娘洗碗,你快去打点儿浆糊和你三嫂到新房那边儿贴年画和窗花去。”孟三爷话音刚落,英子立马撅起了小嘴,“爹,你也真是的,一会儿也不让人歇歇。”“歇什么歇,快去。”孟三爷提高了嗓门,英子虽然从心里不乐意,但她还是下炕拿大铁勺盛了两勺子面粉在小灶里打浆糊去了。
汪、汪、汪,大黄又在院子里吼叫起来,紧接着又听到了几个男人说话的声音,还有一个男人咋咋呼呼地在训大黄,“叫,叫什么叫?一天见八回你还不认人。”孟三爷知道这是他请来帮忙的人到了,他连忙穿鞋下炕迎出了屋门。
柳叶也没有闲着,她从老大住屋的大板柜里,把早已做好的四铺、四盖、崭新的被褥和床单抱出来放在了炕上 ,接连用准备好的大白包袱皮儿包了两大包,然后,柳叶一趟又一趟用力地把大包袱抱起来放在了屋门外的独轮车上。她又去公公、婆婆的住屋拿了一大卷、卷着双喜字和窗花的年画放在了两个大包袱的中间。
英子在小灶上打完了浆糊,又把浆糊一勺一勺地盛入一个小铁桶内,她提起装满桨糊的小铁桶走出了屋外,早已等候在屋门外的柳叶推起独轮车,她们俩说说笑笑地向新房走去。
柳叶和英子她俩很快地来到了新房,英子开门进屋把手里拿的东西放在炕上,又出门和柳叶接连把那两个大包袱抬进了里屋也放在了炕上。然后,英子把那一卷年画也拿进了屋放在了炕上,她解开捆着的绳儿把年画儿展开,把窗花和喜字拿出来,一对、一对的摆在炕上,她看着这一对对窗花说:“三嫂,你看这窗花怎么贴?哪对贴在最上面好看?”柳叶脱鞋上炕,上下打量着窗户上的玻璃,“等我数一数下面的窗户框,得贴对称了才好看。”她说完手指头点着窗户下面一个个的窗户框数了起来,一会儿,她扭过脸来和英子道:“在窗户正中玻璃上贴上大红双喜字、两旁玻璃,上面贴一对鸳鸯戏水,下面贴一对金鱼儿钻莲,窗户格的四角贴上边角花,中间再贴一对凤凰戏牡丹。英子,你看这样行吗?”英子看看炕上摆着的窗花说:“行,那就这样贴吧。”她说着拿起来一根小木棍,在窗花的背面涂上浆糊递给了柳叶,柳叶接过来窗花把它贴到了窗户上,她们正贴着窗花,院子里传来了说话的声音,柳叶隔着窗户喊:“胖嫂你们怎么才来,我们都快干完了,”胖婶和桂香走进了屋里,胖嫂环视了一下屋里的四周笑道:“屁,睁着眼说瞎话,这半天连窗花都还没贴完,还说都快干完了,这不是睁着眼说瞎话是什么?”忽然,她又指着土炕周围贴的彩色画面炕围子纸说:“哎,你别说,贴的这炕围子纸还挺好看,在哪儿买的?我家也该换了。”桂香看着她笑道:“你呀,就是看别人家的东西什么都好。柳叶的男人也挺好,你换不换?”桂香说完屋里的几个人都大笑了起来,气的胖嫂要抓住桂香拧她嘴,桂香连忙把英子拽过来挡在自己身前,英子张开双臂拦住胖嫂笑道:“行啦,行啦,别闹了,快干活吧。”桂香笑着顺手从炕沿上拿起一把小刷子往年画背面刷起了浆糊,胖嫂麻溜的上到炕上,拿起来刷上浆糊的年画给贴在了墙壁上。等她俩在两边墙壁上贴完年画,柳叶她们也贴好了窗花和喜字,英子上炕用抹布擦干净苇席,桂香利索地把一个包袱上打着的结儿结开,拿出来炕被子道:“柳叶,铺炕被子这活儿还得你这个全换人来干,”柳叶听了放下手里的活儿,下炕在脸盆里洗着手笑道:“也不知是谁立下的这规矩,谁铺炕被子不是铺,谁铺上不能睡觉?”她说着拿起来毛巾擦了擦手,上炕把炕被子铺在了炕席上,又在炕被子上面辅了一块粉底儿印着大朵、大朵紫红色花朵的炕单子,然后,她又把新被褥、叠放在炕的一边,把枕头放在被褥上面,再把炕被子折过来盖在枕头上面,以免等会儿看热闹的人进屋看送来的嫁妆把崭新的被褥给弄脏了。柳叶弄利索炕上这些活儿,她又和桂香她们把另外两个屋里该贴的贴上、该整理的也都整理利索了。这时,大街上由远而近传来了小喇叭吹奏的、嘀嘀、嗒嗒、悠扬、欢快的乐曲声。柳叶她们知道这是送嫁妆的来了,她们连忙跑出院门去看热闹,这时,街道两旁已经站满了看热闹的人群。两匹高头大马头戴大红花,拉着满满一车披着彩绸的嫁妆走过来了,赶车的是一位头戴狗皮帽子,身穿光板大皮袄的六十多岁老头,他手握长鞭、扬鞭催马,两个中年男人走在马车前面故意地扭动着屁股、晃着膀子起劲的吹着小喇叭,悠扬、婉转、喜气洋洋的曲子飘出去了老远,招的街道两旁看热闹的人们挨肩迭背,惹得街道两旁看热闹的人们更是议论纷纷,尤其是那些大姑娘、小媳妇们看这些嫁妆更是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二嫂子,你看人家陪嫁的嫁妆多齐全,全套的家具,”又指着其中一个大衣柜说,“你看那个大衣柜还带着试衣镜呢。”“梅子,你看那自行车,是飞鸽牌的,那个箱子里装的是录音机吧。翠儿,你看那被子上绣的花多好看,是什么缎子的、还闪闪发光?我都没见过。”“大表嫂,那是呢绒缎,城里我表姐结婚的时候我见过。”翠儿神采飞扬大声的和那个大表嫂说着。另一位妇女说:“前两天慧儿过嫁妆可没这么多,”她旁边站着的一个女人拉了拉她衣袖压低了声音,“小声点,别让慧儿的爹娘听见,”她又往身后和左右看了看才又小声地说:“可不是,上有哥哥下有弟弟,她爹娘哪有那么多钱给她办嫁妆……”大马车停在小院门前, 四刚和他那几个本村里关系不错的哥们把车上的物品抬下车搬进了屋里,送嫁妆的也算是完成任务了,孟三爷又给他们分发了喜糖喜烟,他们高高兴兴地坐着马车回去交差了。四刚他们把家具抬到屋里摆好又赶着回家干别的活儿去了,这时候屋里也挤满了看嫁妆的人们,满屋子都是羡慕的声音。翠儿说话口无遮拦,声音也高,“等我结婚,我也要做一对这样的大衣柜,还要像我表姐那样陪一台电视机。”有人打趣她道:“这得问问你爹,到时候给你买不。”这人说话引起了一阵哄堂大笑。笑的翠儿也羞红了脸。过了一会儿,看热闹的人们也慢慢都散去了。英子手里拿着抹布环视着房间道:“嘿,摆上家具这屋子里一下子就变了样。”胖嫂站在那个大衣柜的试衣镜前,往脑后捋了捋自己头发,羡慕道:“瞅瞅,家里摆上这样一对大衣柜多气派,等我有钱了也做它一对。”桂香站在梳妆台前摸着梳妆镜的镜框,“我喜欢这个样式的梳妆台,可惜咱们结婚的时候还沒有时兴这个,”她说完又指着旁边放着的那个纸箱子说:“还有这个四喇叭录音机,干活的空闲听听歌曲也不错。”“哎,就是赶上,我娘家也沒钱给我买,”柳叶摸着柜子叹了口气,心里有些酸酸地说。”英子撇了撇嘴,嘲讽她们,“你们真没见过世面,这算什么,没听翠儿说,人家现在城里人结婚都时兴买电视机啦,我二嫂家就有一台,躺在炕上就能看戏,哪像咱们过年在戏台前看戏冻的直跺脚。”桂香笑嘻嘻地逗英子,“英子,等你结婚的时候,让你爹给你陪嫁一台电视机。”“嘁,让我爹陪嫁电视机,就他那抠门劲儿,怎么可能。”英子说完她把话锋一转:“行啦,嫂嫂们,咱们就别羡慕人家啦,咱们这儿还有好多活没干完呢?”
快到晌午的时候,英子她们才干完了新房里的活儿。她们四人一起往家里走去。
孟三爷家大院里宴宾客的大棚已经搭好了,大洋灰池子也给扒掉了,大门口旁边,大灶也垒起来了,大门前停着一辆大解放汽车,帮忙的人们正忙着从车上往下搬桌子和板凳,孟三爷看见英子她们走进了院门,冲着她们喊:“英子你们几个快进屋帮着剁馅包饺子去,英子她们走进屋门一看,只见八仙桌旁放着满满一口袋白面,八仙桌上还放着一个空面袋子,三奶奶正忙着在一个陶瓷制成的大盔子里和面、翠儿她妈正在洗大白菜。说起来这包饺子也是当地的习俗,饺子可是明天婚宴上主食的一部分。新媳妇娘家送亲宴上的饺子和平时包的饺子还不能一样,讲究包饺子的时候只能用两个手指头肚儿一下、一下的捏,不能挤,饺子包的不但要小,还要捏上花边,吃的时候一口一个。如果新娘子娘家人看见接亲宴席上的饺子大了些,或饺子是用手挤成的,没准儿有人是要挑理儿的, 挑理儿的人会说:“婆家不待见这个新媳妇,没拿新媳妇当回事儿,挤得新媳妇,过了门要受婆家人的气。” 这些老礼儿三奶奶家还是讲究的,婚礼上怕人挑理儿也是必须要遵守的。
中午快吃饭的时候,三奶奶和桂香说:“桂香,你回家叫孩子们来这儿吃饭吧。”“不用了,有三强回家给孩子们做饭就行了。”桂香说话的语气有些不太高兴,三奶奶这几天都要忙晕了,她却没有理会到这些。大家吃完午饭又接着包起了饺子,她们说说笑笑、手里却一刻不停赶擀皮的擀皮,包的包,这一袋半白面的饺子忙的她们是不亦乐乎。这时,院子里又响起了孟三爷的喊声:“英子,你先别包饺子了,出来把这些碗洗洗。”“哎,来了。”英子应声走出屋门,她放眼望去,只见大门口旁刚垒砌的土灶嵌着的大铁锅里不但堆放着摞起来高出铁锅一大截的碗和盘子,灶台旁还放着好几个柳条编的大筐,里面也放满了脏兮兮的杯呀、碗呀、盆、筷子等等,英子看罢一屁股坐在了门口旁放着的一个蒲团上,双手拍着膝盖哭丧着脸大声道:“哎哟,我的娘呀!这活儿还有完没完,还让人活不,他结个婚非得把别人都累死。”“哈哈、哈哈,”旁边干活的人们看着英子的样子都放声大笑起来。孟三爷也笑了,他扯开嗓子又冲英子喊道:“行了,别哎哟了,再哎哟这活儿也得你干。”英子牢骚归牢骚,可活儿还得干,在孟三爷的催促下她进屋往腰中系了个大围裙,然后去抱柴生火,在大灶上又洗起了碗。
二刚、大云两口子领着小雅和小玉提着大包、小包从十字大街路口拐弯走过来了。正在大门口站着的老大看到了她们,他迈开大步走过去接下了二刚手里提着的一个大提包关切地问:“车上冷不?路好走不?杂物间柳条筐里有可多的冻柿子,娘还在那间闲房门后放谷子的大缸里埋了好多鸡蛋。”大云听着、听着她把脸扭到一边悄悄地笑了,二刚知道他大哥的毛病,这话说着、说着就不知道拐到哪里去了?他连忙拦下大哥下面要说的话,“我知道了,大哥你身体还行吧?“我,好着呢、好着呢”,大老连连说道,他的语气里流露着兴奋,他们说着话走进了大门,孟三爷看见二儿子一家回来了,他连忙放下手里的活儿热情的招呼着,“二刚快让你媳妇她们娘几个进屋暖和暖和。”三奶奶听到孟三爷的喊声,她急忙忙地迈着小脚从屋里迎了出来,热情地招呼着大云她们来到了屋里,由于小玉那年才几岁,她是在城里出生,平时也不怎么回来,见到老家的人她有些认生,她紧紧的拽着她妈妈的手不放,三奶奶走过来要抱抱她,她笑眯眯地看着奶奶赶紧躲到了她妈妈的身后。“这孩子,看见奶奶还认生,”大云说着把还有些腼腆的小玉从身后拉到身前说:“快叫奶奶,你忘了奶奶前一阵子去家里还给你带了花生和冻柿子。”柳叶从桌子上抓了一把炒花生拿到小玉面前,看着她笑道:“你还是大城市来的孩子,胆子怎么还这么小?”小玉接过婶婶手里的花生,装在了衣兜里,她这才低着小倴头怯怯的叫了声奶奶,连忙又躲到了她妈妈身后去了,英子见二嫂回来了,她走进屋来和二嫂也拉呱了几句。小雅和奶奶打了个招呼就跑出去找她昔日要好的朋友们去玩了。
冬日的天气夜幕降临的早,三奶奶她们直到下午七点多钟才把饺子包完了。吃过晚饭,三奶奶让柳叶带着大云她们娘儿几个去她家休息了,只有英子还在忙着洗盘儿洗碗儿,经管灶膛里生着火,大锅里的水冒着腾腾的热气,但是,毕竟是在数九寒天、滴水成冰腊月天的露天地儿,总管事也曾让两个来帮忙的中年妇女来和英子一起洗碗洗盘儿,可她们两人没洗几个就借口干别的活儿溜走了。刘川悄悄地走过来帮着英子洗碗,英子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他们一直忙到晚上九点多钟才把盘儿、碗儿洗完收拾利索,英子洗了洗手撩起围裙擦着手对刘川道:“天不早了,你快回家休息去吧。”她说着放下来挽着的两只袖子、双手相互搓着冻得小红萝卜似的手指头自顾自向屋里走去。“六六六呀、五魁手呀、八匹马呀,”里屋里传来了划拳的声音,这是帮忙的人还在喝酒。英子走进屋门没好气的把围裙扔在了八仙桌上,怨气十足的冲她娘吼道:“我不管了,这一天都快把人累死了,我睡觉去了。”她说完气哼哼地回自己屋里去了。三奶奶心疼地看着小女儿的背影,她也没有办法,她自己大概还要忙到很晚才得休息。
刚过五更,天还没亮,英子就让梆、梆、梆的敲墙声给吵醒了,她没好气的大声嚷嚷,“听到了,听到了,麻烦死了,别敲了。”英子没好气喊着无奈她坐起了身,昨天来的两位姨妈和英子同住一屋,她们坐在炕的一旁正穿衣服,看着英子气恼的样子直冲她咧嘴笑,英子也冲她们笑笑,她麻利地穿上了昨晚就准备好的新衣服下了炕,这时,传来了推院门的声音,英子走出屋门,见大云和柳叶两位嫂子已经走进了院里。昨晚在新房睡觉的四刚和小文也随后走进了院门。
三奶奶和孟三爷早就起炕了,等英子走进孟三爷他们的住屋,三奶奶早已经把屋子里收拾干净利索了。奶奶催促道:“二刚、三刚你们快去大门上贴喜字,英子你们快去洗脸,再打扮打扮,好去接新媳妇,”四刚瞅着正梳头的英子笑道:“英子去接亲我还真是不放心,平时话那么多,今天你可别失了礼。”英子一屁股坐在炕沿上,她耷拉下脸来不高兴了,“四哥,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当我想去呢,你要这么说,我还就不去了。”本来撩起门帘要走出里屋的孟三爷扭过身沉下脸道:“都什么时候了,你俩还在这儿拌嘴,快收拾去。”他说完走出了里屋门,英子冲着四刚一撇嘴,四刚刚要转身走开,英子又拉住了他,上下打量着他玩笑道:“四哥,让我看看今天你这新郎官打扮的怎么样,只见四刚上身穿大灰格翻领外套,里面穿着杨娟前几天刚织好的紫红色高领毛衣,翻领处还露出来今年最时兴毛衣花样儿织的“大麻花。”下身着一条深蓝色牛仔裤,脚蹬擦的锃光瓦亮黑色皮鞋,“唉,你什么时候又买了条牛仔裤,你的喇叭裤呢?”英子问,“这不就是么,怕爹找麻烦,我早让杨娟把裤腿给改了。”四刚说着拿起桌上的那枚红艳艳的胸花带在了左胸前。柳叶也上下打量着四刚打趣道:“啧啧,瞧瞧我们四刚,这新郎官当得、头上的卷毛和脚上的皮鞋都一样锃亮。”她的一句话把人们又都逗笑了。院里传来了总管的喊声:“接亲的,把该拿的都拿上,快点儿出门,别耽误了时辰,走了。”大云听了连忙走出里屋来到八仙桌前?上了那个蒙着红布的大篮子,这是昨天晚上三奶奶给准备好的,大篮子里放了两个一斤、十个二两一个的馒头,每一个馒头上都点着五个鲜艳的红点儿。英子双手端起来一个盆里盆外喷着金黄色双喜字的大红色脸盆,盆里面放着一块带着两根肋条的猪肉和两条大鲤鱼,上面还盖着一块四四方方的红布。他们三男两女五个人先后来到大门外,一名年轻男子飞身上了自行车,满仓坐上了驾驶位,他今天既是司机又是接亲人,大云、英子和四刚坐上满仓驾驶的手扶拖拉机向杨娟娘家驶去。
此时,杨娟娘家也是非常的热闹,小院中各个房间里都是灯光明亮,她们也早早的起床就开始忙碌了,杨娟的父母正忙着张罗早饭,堂屋灶台上摆着一棑子已经包好准备下锅的饺子,里屋的炕桌上放了几双碗筷和几样小菜,地上圆桌上放了一盘喜糖和几样儿糕点,杨娟的大姐夫妇也早在几天前就带着儿子宝强来到了娘家,自从来了以后也是手脚不得闲忙前忙后地帮着张罗,此时,杨娟的大姐夫正端着一大盘瓜果往圆桌上放,这是按本地风俗准备招待来接亲的客人。杨娟的父母在这方面也是很讲究的,只怕那一点儿礼没做到留下话柄让来接亲的人笑话。
杨娟住的屋子里,今天装饰得也特别喜庆,屋子上方挂上了一串串紫红色的拉花,明亮的大玻璃窗上,贴了一对用大红纸剪成的团花——龙凤围绕着双喜字,炕上铺了一块杨娟亲自在粉红色布面上绣成大朵红花绿叶的炕单子。杨娟的表姐妹和同学正连说带笑地帮她整理今天出嫁要带走的东西,杨娟面对桌子上放着的方镜,大姐正往她头上盘好的发髻旁、戴一串粉红色凌绢做成点缀着银色小珠子的珠花,此时的杨娟是满心欢喜,她在尽情的、用心的打扮着,平时不爱搽脂抹粉的她今天特地薄施脂粉,轻描蛾眉,巧点朱唇,粉嘟嘟的小脸越发的娇艳俏丽,胸前绣着两大朵牡丹花的桔黄色羊毛衫紧裹着她那杨柳细腰,穿着的深蓝色筒裤更显得她秀腿修长,在拂着脚面的裤腿遮掩下,脚上一双红色牛皮鞋只露出了一点点高跟和红色的鞋尖,她的巧打扮使她身材是那么的风姿绰约,浑身散发着新娘子特有的妩媚气息。杨娟八十多岁的老奶奶一手拄着拐杖、罗圈着腿、踮着小脚这屋看看、那屋站站,她走出走进一言不发地看着她们忙碌的身影,特别是走到杨娟这屋,她凝视着内心充满了喜悦在用心打扮的孙女,眼睛里流露出了对就要出嫁的孙女有一万个不舍得却又无可奈何的神情。
在这个小院另一间屋里,杨娟娘家准备送亲的舅舅、表兄也早早地就来了,他们坐在屋里聊着天,等待着接亲人的到来,特别是杨娟的六岁小外甥宝强,他一会儿、一会儿的跑出跑进到院门口看看接亲的人来没来,这会儿他刚跑到了门口就听到了拖拉机的马达声,此时天色已经大亮,他远远望去,只见一辆拖拉机前面戴着大红绸子扎成的大红花,驾驶员稳稳地驾驶着拖拉机,后面车厢中扶着车栏杆还站着几个人,还有一人骑着自行车在车后面跟着,宝强一看,转身就往院里跑,他边跑边大声地喊:“姥姥,来了,接老姨的人来了。”杨娟的表兄妹和同学们一听连忙跑出屋门把院门关上了,插上了插板,他们躲在门后等着接亲人的到来。一会儿,四刚他们来到门前,英子上前推了推门没有推开,他们知道这道院门是不容易进去的,四刚站在门前喊:“里面有人吗?请把门打开吧。”就听从里面传出来一个清脆的声音:“你谁呀?来干什么?”四刚喊:“我来接小娟,”里面人又说:“你说的不对,再想想,说句好听的,”四刚想了想说:“我来接我媳妇,小娟。”里面的人听了笑了起来,又大声道:“说的有点门了,不过还不行,再想,大声地说出来,”四刚没办法,他终于厚着脸皮说出了心里想说又不好意思在大庭广众面前说的话,他大声地喊:“我来接我媳妇,亲爱的娟儿,”“哈哈、哈哈,”听四刚喊完不管是门后的人还是四刚身后看热闹人们都大声地哄笑起来。笑声过后,就听门后传出来一个假模假样、粗声粗气的声音,“院墙是我垒,门楼是我盖,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四刚笑道:“你开门,我给你。”又是那个声音,“不行,你先把红包从门缝里递过来,”四刚只得从兜里掏出准备好的红包从那人拉开的门缝里递了进去,那说话的愣头青小伙子刚把红包拿到手里就听屋里有人喊:“你小子评书听多了吧,编的这是什么词呀,快开门吧,别耽误了时辰。”那小伙子知道这是他爹在喊,他扭头冲屋里喊:“您放心吧,误不了。”说着他把门插板抽了出来,转身和门后的那些人嬉笑着都向屋里跑去,他们跑到屋里又连忙把屋门也插住了。四刚他们一行人进了院子,来到屋门前,四刚知道这道门更不好进,他笑道:“看吧,我接媳妇还得过五关,斩六将,”说话的功夫他们走到了屋门前,四刚上前推门果然没有推开。又是那个清脆的声音,“院门让你进来了,说吧,你把小娟娶进门,你应该怎样待她?”四刚笑道:“我肯定不打她,不骂她,天天把她捧手心里,好好待她,把她养的白白胖胖。”那人听了笑道:“你们听到没,还养的白白胖胖,哎,如果你犯了错,你该怎么办?”“如果是我的错,我就、我就跪搓衣板,让她拿鞋底子抽我,”那个人忍不住“咯咯”的笑了起来,大喘着气接着说:“抽——抽哪儿,说具体点,”“抽我屁股,抽红喽,抽出血印儿。”四刚嘴不打磕地大声喊,他那股贫嘴劲儿让屋里的人又给钩出来了,人们听了又是一阵哄笑,四刚知道如果不说的狠点,这道门是进不去的,在笑声中,屋门终于打开了,杨娟的爹娘热情地把接亲的人们迎进了屋里,接着就是四刚行改口礼,杨娟的爹娘坐在炕中间,四刚行礼敬茶改口叫爹娘,杨娟的爹娘也有红包送给四刚,行完了礼,杨娟的爹娘下了炕,热情的招待着来接亲的人们,等他们落座后,杨娟的姐姐,姐夫忙着端茶倒水,杨娟的爹娘和大云、英子她说着话,大云的嘴也挺会说:“叔、婶、你们就放心吧,杨娟过门后是不会让她为难受罪的,我婆婆、公公人可好着呢,他们会好好地待她的,没人敢欺负她。”这时,饺子出了锅,杨娟的大姐把饺子端进了里屋,其时这也就是个讲究,接亲的人没有谁会坐在哪儿大吃大喝,也就是动动筷子,随便吃上两口。这时,老杨请的大总管喊:“时辰到了,该出门啦,”杨娟在亲戚朋友们的簇拥下走出了里屋,杨娟她娘红着眼圈儿不放心的拉住杨娟是一个劲儿地嘱咐:“娟儿,你结了婚就是大人了,在婆家不能再像在家里那样由着自己的性子来。”杨娟听了不以为然、还有些不耐烦,她拉着她娘说道:“娘,这些我都知道了,你都说了八百遍了,两家离得这么近,过两天我就回来了,”杨娟她娘听了假装生气道:“走吧,走吧,闺女大了留不住,以后也省得让你气我,”她嘴里虽然这样说,眼睛里却禁不住流出了泪水,背过身去抹起了眼泪,杨娟的老奶奶站在旁边说:“闺女大了,都有这一回,出嫁就是第二次投胎,找着个好人家比什么都强。”她说着、说着老眼昏花的眼睛里也饱含了泪花。杨娟见此连忙安慰着她们道:“娘,奶奶,你别这样,过两天我就回来了,不光我回来,到时候我还给你们把四刚带回来,你们就放心吧。”四刚站在旁边也说:“娟儿说的是,到时候我们一块回来看望爹娘和奶奶。”在旁边站着的老杨看着老娘和老伴这个样子他也有些动容,但是,他还是催促道:“时辰到了,快出门吧。”四刚看了看杨娟,拉住杨娟的手在亲朋好友的簇拥下走出了院门,杨娟她娘却没有跟出来,老杨送他们出了院门,杨娟和四刚他们一行人上了拖拉机,也有几人推着自行车在后面跟着,老奶奶拄着拐杖踮着小脚走出了院门,这时,拖拉机已经发动起来了,杨娟在拖拉机上看见走出大门的奶奶,她挥舞着手高喊:“爹、奶奶你们回去吧,”老奶奶也挥舞着高高举起来的手:“走吧、走吧。”拖拉机已经开出好远了,杨娟回头看看,见老奶奶拄着拐杖、迈着小脚还远远地跟在拖拉机后面慢慢地走着、走着,杨娟眼圈一红,要不是她自己努力得控制着,眼泪差一点儿就流出来了。
孟三爷家这边,数今天最热闹了,大院里人出人进,亲戚朋友已经来了不少,街道两旁也站了满了等着看新媳妇的人们,“嘣嘣、嘣嘣,”满仓开着手扶拖机接新媳妇回来了,他刚把拖拉机开到家门口,一个小伙子就点燃了鞭炮,四刚顾不得正燃放着的鞭炮炮屑四散,硝烟弥漫,他先跳下拖拉机,接着把杨娟也从拖拉机上扶了下来,四刚挥手驱赶着硝烟,和杨娟并肩向院子里走去。看热闹的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着:“看人家新媳妇这身打扮多漂亮,可惜咱们没有赶上这个年代,”尤其是那些大姑娘、小媳妇们满眼都充满了羡慕,那个说:“你看、她头上戴的珠花多好看,”那个说:“我喜欢她穿的那件紫红色呢子大衣。”翠儿把捂住嘴的围脖往下拽了拽说:“你们看她穿的那双红色高跟鞋多时髦,等我结婚时我也要买一双那样儿的。”她刚说完,只见她旁边站着的那个围着大红头巾的姑娘用手指头擦着自己脸蛋儿道:“羞、羞,你还说,羞死人了,你说这话真不知道害操,”翠儿让她说的脸蛋儿一红,羞涩的轻轻地推了那位姑娘一把,小嘴一撇,还不饶人道,“嘁,你害羞,我看你以后嫁不嫁人。”她俩说着嗤嗤的笑了起来,引得一旁的人直往她们这边瞅,她俩发现别人在往这边瞅,连忙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这时,四刚和杨娟来到了屋门前,杨娟高抬脚迈过屋门口放着的火盆,在人们的评头论足声中走进了堂屋。这时,孟三爷和三奶奶已经端坐在堂屋八仙桌两旁的椅子上,旁边站着的总管事、一位四十多岁的男人见四刚和杨娟走进屋来,他双手拽住身着的中山装上衣下角往下扥了扥,站在那里一本正经地高声喊道:“现在婚礼正式开始,第一项给爹娘敬茶,”有人端过倒满茶的茶碗递给了杨娟,杨娟双手接过茶碗,慢慢走到孟三爷面前恭敬地含笑道:“请爹喝茶,”孟三爷接过了茶碗,杨娟又端起另一只碗茶慢慢走到三奶奶面前恭敬地说:“请娘喝茶。”孟三爷、三奶奶这茶可不是白喝的,他们先后拿出了红包递给了杨娟。这时,总管事又喊:“叔叔大爷、姨姨姑姑、往前站,现在进行第二项,认长辈,”接着在管事的引领下这是二叔,那是大爷、什么三舅、二舅妈等等、杨娟一一认过,他们也都给了杨娟红包。第三项……
大云接亲的任务总算是圆满地完成了,她拉着小玉站在院里四处瞅了瞅,见自己的父母还没有来,她又叫上小雅,领着两个女儿来到了村口,远远望去,见她爹郭大全头戴一顶毡帽,身穿吊着深灰色布面的大皮袄,手里挥舞着小鞭子,赶着驴车嘴里不时“得、驾,”的喊着正往村口这边走。她娘脖子上系了一块灰色围巾,双手搂着靠在她胸前身穿棉齁儿、头戴浅蓝色绒线帽的外甥小宇,她俩坐在车上靠着车帮子用棉被子围住了多半个身子,她们身旁还放着一个大竹篮子,装满篮子的大馒头上还盖着一块大红粗布。毛驴得、得的拉着车走的还挺来劲。腊月二十六、四刚要结婚,是孟三爷亲自去告知郭大全他们老两口的,今天,他们是来走亲戚。车上的人也看到了大云娘儿仨,郭大全喝住了驴,小宇从车上跳了下来,飞跑过来一下子补到了他妈妈大云的怀里,小宇过了年就十岁了,他长得虎头虎脑,浓眉大眼,聪明伶俐,在学校学习不错,但调皮捣蛋也是出了名的,像什么爬墙头、爬树,下河摸鱼,没事还上房堵堵人家烟筒眼儿,有时和同学一言不合又打起来了,在村子里和他岁数差不多的孩子们打架、这是个“打遍全村无敌手”的主儿,他姥爷、姥姥因此也和人家说尽了好话。小宇有一个学期没看见妈妈了,大云一手搂着他的肩膀,一手抚摸着他的头满眼柔情地看着他说道:“儿子又长高了,想妈妈没有?”小宇听了仰起小脸道:“想了,昨天晚上我还梦见妈了,妈还给我买了好多鞭炮呢。”大云搂着他笑了,“我看你是想鞭炮了吧?你爸爸知道你喜欢放鞭炮,不光给你买了鞭炮还你买了钻天猴呢,”她们正说得热闹,郭大全这时也赶着把驴车来到了村口。大云的爹娘都六十多岁了,他爹郭大全的个子也就一米六多点儿,体型较胖,紫红色、圆墩墩的脸厐,眼角旁布满了皱纹,他的抬头纹也很深,脸上还有几颗小麻子,这就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农村小老头。大云她娘——宋美兰个头比郭大全还要高出多半头,她把黑油油的头发在脑后挽了个髻,为走亲戚,今天还特地在发髻上别了个银簪子。她有一身晒不黑的皮肤,淡淡的柳眉,一双??有神的杏眼,笑的时候,眼角边虽然也有了细细的鱼尾纹,但是,看起来比她实际的年龄还是要年轻出许多,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只有四十多岁,可以说是风韵犹存。
宋美兰出生在一个非常富裕的家庭,但是,她家里的祖辈们却非常守旧,在宋美兰长到五、六岁的时候,她祖母从乡下来到了县城的儿子家,逼着宋美兰的母亲给宋美兰裹脚。宋美兰的母亲本是小脚,她深知裹脚后的痛苦,她看到本来天真活泼的女儿因为裹脚每天痛哭流涕,她心里很是心疼女儿,好在她家和婆婆不住在一处,等婆婆一离开,宋美兰的母亲就把宋美兰的裹脚布给扔到一边去了,就这样宋美兰人慢慢地长大了,脚也慢慢地长大了,她那双大脚在当时来说是特别的乍眼。紧跟着愁处也来了,因为当时守旧的人不只是宋美兰的祖辈,宋美兰到了找婆家的年龄,只要是家境富裕的大户人家,媒婆说起美兰的家境人品他们都没什么意见,只要一说起她那双大脚人家就都摇头。宋美兰的父母看着自己的闺女岁数一天比一天大,他们都愁坏了。有一天媒婆又来说媒,说的就是这个郭大全,说郭大全家不嫌宋美兰脚大,并且还说郭大全家境不错,家里在城里开着绸缎庄和点心铺,家境好的是菠菜老吃,韭菜常吃,白面大米是一年到头吃,就连他家养的那头猪,毛长的那个黑呀,黑的都像黑缎子面似的。把郭大全本人夸的更是没边没沿儿,说他人很实诚、长的也敦实,就连那么一笑呀他脸上的小酒窝也跟着在笑。宋美兰的爹娘也曾找人打听郭大全家的具体情况,回来的人都说郭大全家家境不错、人也实诚。这下宋美兰的爹娘放心了,没多久就把宋美兰嫁了过去。等拜完了天地入了洞房,郭大全挑开了宋美兰头上的大红盖头,宋美兰一看到郭大全就咧着小嘴哭了,郭大全人长得是很敦实,可那是他人长得比较胖、个子也比较矮,而且比宋美兰还矮了差不多有一头,他一笑也不是酒窝跟着在笑,而是脸上的那几个麻子坑儿。可人已经入了洞房,宋美兰也没办法了,也只有认命的份了,好在郭大全为人善良对她也十分的疼爱。后来也不知是谁给宋美兰起了个外号——宋大脚,宋大脚这么响亮的名号没多久就叫遍了全村,也亏得这双大脚,在抗日战争时期,有一次日本鬼子大扫荡,村里有好多人被鬼子围在了一个大院子里,就在那天晚上,只有少数人趁鬼子疏于防范翻墙头逃跑了,其中就有她宋美兰。现在她从驴车上下来了,她身穿大襟棉袄,外罩蓝底儿小碎花包扣对襟布衫,黑色的长裤,脚蹬一双鞋面正中捏边黑布面棉鞋,她身材高挑又匀称。做了一路的驴车,脚有些麻了,大云和小雅连忙走过来扶着她活动了活动腿脚。她双手往下拽了拽上衣的下角,然后,笑眯眯的双手揽住小雅的双肩、疼爱地上下打量着她问长问短,“让姥姥看看你,嗯,比上次来长高了,也瘦了,是吃的不好,还是学习太累……”大云拉着小玉来到她娘面前,让小玉叫过姥姥,宋大脚看了一眼小玉,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就没了下文。大云站在旁边无语地看着她娘和小雅聊的那个热乎劲儿,反倒是把她这个女儿给晾到了一边,倒是郭大全哄着小玉玩了一会儿,小玉没坐过驴车,她觉得很新鲜,让姥爷把她抱上了驴车,小宇也上了驴车,宋大脚和小雅手挽着手并肩走着,郭大全赶着驴车和大云一路步行说说笑笑地向孟三爷家走去。 他们一行人刚转过街口,专门负责牵驴赶车的老大站在大门口看到了赶着驴车的郭大全,他小跑着迎了过来,嘿嘿笑道:“叔,婶,路上冷不,把驴车给我吧。” 郭大全看着老大笑吟吟地把手里的小鞭子递给了他,上下打量着老大打趣道:“瞅瞅我们老大,什么时候看着都是这么干净利索,”“嘿嘿,”老大听说冲他笑了笑。郭大全把小玉从驴车上抱下来,又转身去提驴车上的大篮子了,小宇跳下驴车,蹦蹦跳跳走进院里,宋大脚和拎着大篮子的郭大全老两口刚走进孟三爷家大门,孟三爷和三奶奶就满面带笑地迎了过来,“爷爷、奶奶”小宇笑嘻嘻地喊,孟三爷伸出手想拉住他,小宇嬉笑着故意地侧身跑过去了,他站在院里往四周看了看,“我去找小武玩儿,”他嘴里喊着转身又跑出了大门。“这小子,”孟三爷说着看着小宇跑出去的背影笑了。三奶奶双手握住宋大脚的手热情道:“老亲家,路上冷了吧,快进里屋暖和暖和,”“就是,这大冷的天,道儿也不好走,快进屋暖和暖和,”孟三爷站在一旁附和,宋大脚也满面笑容道:“路上还行,身上围了个大被子也不算冷。”英子嘴角含笑迎上前来,“叔,把大篮子给我吧,老拎着怪沉的。”她说着双手接过来郭大全拎着的那一大篮子馒头,快步放到杂物间里去了。三奶奶领着大云的爹娘来到老大屋里炕桌前落了坐,这时,柳叶的爹娘已经在炕上就坐了,还有什么七大姑、八大姨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反正在座的都是些老人家,他们一起聊着天等待宴席的开始。
正午时分,宴席开始了,每个桌上都摆上了八大碟、八大碗,这也是本地婚宴上的讲究,一般主菜都不外乎什么鸡、鱼、扣肉、四喜丸子等等。其他菜品根据自家条件而定。这时,四刚和杨娟扬着灿烂笑脸殷勤的挨屋、挨桌给宴席上就坐的人们敬起了酒。他们敬过酒之后,孟三爷和三奶奶也要挨桌敬酒,等孟三爷他们敬酒的时候好戏也就开始了。这儿的风俗是,儿女办喜事,三天无大小,这不,当孟三爷他们端着酒杯来这桌敬酒的时候,一位和孟三爷岁数差不多大的矬胖男人站了起来,他端着酒杯毫不客气地提出了要求:“三爷,今天是你家四小子大喜的日子,你得背上三奶奶围着这桌子转上三圈,”孟三爷赔着笑脸拍着那人的肩膀道:“哎哟喂,我的大兄弟,我都多大岁数了,我还背着你三奶奶转桌子,我不是不想转,实在是转不了。”“不行,转不了这酒没法喝。”那人说着假装生气地把手里端着的酒杯又撴在了桌子上,他也重新坐回在座位上,在他旁边坐着的一个瘦高个子男人站起了来,朝那人挤眉弄眼地打着圆场道:“我看这样吧,不转桌子也行,让三爷背起三奶奶敬一杯酒就算完事,”这人的提议孟三爷同意了,因为他知道,儿子结婚,亲朋好友们闹婚是躲不过去的。孟三爷弯下腰,三奶奶不好意思地扒在了他的后背上,双手搂住他的脖子,孟三爷双手扒着桌子在人们的哄笑声中站起身来,他松开了扶桌子的手,一手背后搂住三奶奶的屁股,一手端起桌子上的一杯酒笑容满面地说:“老少爷们,今天我家四儿子结婚,我和四刚他娘敬大家一杯酒,大家都吃好喝好。” 孟三爷说了一堆的客气话,又恭恭敬敬地敬了一杯酒,这桌的人们才算饶过他,只是孟三爷背着三奶奶敬酒,就这么一小会儿,孟三爷就出了一身的汗,三奶奶从孟三爷背上下来,老两口又端着斟满酒的酒杯来到了另一桌,这桌有人做事更绝,有两个看样子比孟三爷还要年长上几岁的男人、他们不管三七二十一,两人上来分别就搂住了孟三爷和三奶奶,又有人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锅底灰给他们俩每人抹了个大花脸,然后,那两人松开了手,同时也提出了要求说:“你们两口子要想过关也简单,你们两人一块扭个大秧歌,就算完事。”孟三爷听了干脆地说道:“行,扭就扭,”可三奶奶却不答应,说什么也不好意思扭,孟三爷见三奶奶不肯扭,他讪笑着恭手作揖道:“老几位,不行这样,我替她扭行吧?”“不行,那怎么能行?三奶奶必须得扭个秧歌。”孟三爷话音刚落有人就提出了反对意见。孟三爷又说了好多的好话,才又有人站起身来圆场道:“老哥几个,我看就算了吧,就让三爷一个人扭吧,三奶奶脚那么小,扭秧歌再把她的脚脖子给扭了。”那人话音刚落人们又哄笑起来,这时,有人给孟三爷递过来一条大红绸子,孟三爷接过来把大红绸子系在了腰中,在人们的哄笑声中孟三爷挥舞着大红绸子扭起了大秧歌。
婚礼进行得很顺利,宴席在下午两点多钟才结朿,客人们开始陆陆续续地离开孟三爷家。大云的爹娘去和孟三爷、三奶奶道别,英子提来了他们家的大篮子,宋大脚看到篮子中放着的那块红粗布鼓起了一个小包,她知道这是三奶奶家给回的礼。孟三爷客气道,“老亲家,你们这就要回去了,看看今天这亲戚们来得多,如果那里有招待得不周的地方,你们可得多担待。”郭大全憨厚的笑笑道:“哪里、哪里,来的人多热闹,宴席弄得不错,都挺好。”孟三爷和三奶奶老两口说着客套话送郭大全夫妇走出了大门口,在大门口又客套了几句,孟三爷和三奶奶就回家又忙这招待别的客人去了,大云和二刚继续送他们的爹娘往前走,宋大脚不放心地一遍又一遍地嘱咐着大云和二刚,“这几天小宇跟你们在这儿过年,小子家淘气,你们可要看好他,尤其是放鞭炮时让他离远些,别让他一个人放二踢脚……,”大云、二刚耐着性子听着,嘴里嗯呀、啊呀 答应着把他们送到了村口,看着他们赶着毛驴车渐渐远去。
二刚、大云送走了爹娘,他们回到家来,看到来帮忙的人们正在拆大棚,二刚连忙走过去帮忙了。大云也跟着忙别的事去了。
家里来的亲戚们大多数也都回家去了,只剩下大姨妈和二姨妈家老两口,还有两家离家远的亲戚明天再回去。
英子今天不用去洗盘儿、洗碗了,原来婚礼上的总管、厨师和服务员都是孟三爷从县城一个刚成立的婚庆服务公司里请来的,还有那搭大棚的物件、桌子板凳、锅碗瓢盆等等也都是从那个公司里租来的,头一天拉来的锅、碗、瓢、盆人家不管洗,今天用过的锅、碗、瓢、盆都由婚庆服务公司的服务员来洗。但是,英子也没有闲着,她又去打扫老大的房间了。
孟三爷请来帮忙的人和婚庆服务公司的工作人员共同收拾完婚礼上用过的物品,随后搬上了婚庆公司的大卡车,留下的一位厨师和一个服务员在继续准备晚宴,因为孟三爷家还要请本村来帮忙的人和家里没走的亲戚们,其他的服务人员也都随车撤走了。
小武和小宇年龄相差不多,他们俩撅着屁股在院子里扇起了老宝,他俩正玩得起劲,“小武,你过来一下。”满仓站在大门口招手把小武叫到了一旁,嘀嘀咕咕不知和小武说了些什么?柳叶和大云站在柿子树下正聊着闲话,小武走过来拽了拽柳叶的衣角仰起了小脸,“妈,今天晚上我不回咱们家睡了,我要在奶奶家睡觉。”柳叶以为小孩子家爱凑热闹也没有多想,“你想在奶奶家睡觉,行,但不能捣乱,”“哎,”小武很高兴的就答应了,他说完还诡异地向一旁站着的满仓眨巴了眨巴眼睛
夜幕降临了,晚饭后, 四刚和杨娟回到了新房,和四刚年龄相差不大、平时非常要好的几个小伙子也相约陆续地来到了新房,还有一些喜欢看热闹的人也跟了进来,新房里面挤满了人,由于四刚在村中别的伙伴们结婚时他没少拿人家开玩笑,今天他结婚,他的这些伙伴们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的放过他。这不,一位留着小平头的小伙子站上了一个方凳子,他手里拿着一根竹竿,竹竿上面拴了根麻绳,绳子下端吊着一个小苹果,众人跟着起哄让新郎和新娘双手背后够着去咬那个苹果,四刚和杨娟他们也只得按拿竹竿小伙子的要求双手背后、踮着脚尖去够着咬那个苹果,他们刚要咬到苹果,拿竹竿的那人眼急手快、坏笑着连忙把竹竿往上一提,他俩猝不及防地来了个嘴对嘴,惹的人们一阵哄堂大笑。不知是谁又出了个馊主意,让四刚做一匹马的样子,撅起屁股趴在炕上爬三圈,让杨娟手里拿一根细柳条骑在他身上,嘴里还得喊着,“得、驾、吁,”还得在他爬的时候不时地用柳条抽他屁股。杨娟在四刚的伙伴们起哄声中羞红了脸,她不好意思往四刚后背上骑,众人软磨硬泡硬拉着杨娟骑上了四刚的后背,今天是他们大喜的日子,闹新房是由来已久的风俗,杨娟也是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也只得照着众人说的去做,人们看着他俩的表演都止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什么叫笑的前仰后合,在这儿表现的真是淋漓尽致,后面的节目更是花样翻新,让四刚和杨娟出足了洋相。直到过了半夜十二点,村里看热闹的人和四刚那几个最要好的朋友们才散去,四刚送他们出了大门,可他还是不放心,他回屋又去另外一个房间里看了看,看有没有谁藏了起来,他还把院里巡视了一遍才放心地插上院门走进了屋里。杨娟正在清理桌上、地上扔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糖果皮,四刚眉开眼笑地走过去从杨娟的背后搂住了她的腰,脸颊贴着杨娟的耳鬓柔声地说道:“先别收拾了,这一天折腾的,我给你倒盆水洗洗,咱们先睡吧。”杨娟的脸颊发烫,轻声道:“你先别闹,着什么急呀?”她说着挣脱开四刚的怀抱,“今天可是我的洞房花烛夜,我怎么能不着急。”四刚笑眯眯站在杨娟面前厚脸皮地说着拉住了杨娟的手,让她坐在了一个方凳上,四刚走到门口旁从盆架子上拿下脸盆,从红砖垒砌的土炉子上拿起铁壶往脸盆里倒了些温水,又把脸盆放回在脸盆架子上,杨娟洗完了脸又端下脸盆放在地上洗了洗脚上了炕,这时四刚已经铺好了被褥,四刚下炕端起脸盆里的水泼到了院里,又重新往脸盆里倒了些温水,自己也凑合着洗了洗就迫不及待的上炕脱衣钻进了被窝,杨娟看着四刚钻进了被窝,她坐在炕上没有动身,但也更觉得脸红、心跳也加速了,四刚见杨娟红着脸还闷头坐在那里,他又爬起来,搂着杨娟的肩膀笑道:“快睡吧,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来,我帮你解扣子,”他说着就要解杨娟的扣子,正在这时,就听“彭”的一声,大衣柜的门被推开了,小武从衣柜里跳了出来,嘴里还嚷嚷着:“憋死我了,”他这一嚷,把炕上的杨娟和四刚吓了一跳,这时,窗外也传来了笑声,还有人在学四刚说话:“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来,我帮你解扣子,”那个声音说完外面的人又都“哈哈、哈哈”大笑起来,笑声还挺高,四刚连忙穿衣下地,他刚把门打开,满仓他们几个就嘻嘻哈哈地走进了屋里,杨娟也连忙穿鞋下了地,她躲在四刚的身后,羞的她小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四刚冲着他们说道:“我刚才明明屋里、院里都看了,你们是怎么进来的,”满仓看着四刚笑嘻嘻地说道:“你想想,我结婚的时候你是怎么进去的,”“你们是爬墙头进来的,我就说吗。”四刚说完又把小武拉过来训斥道:“你个小兔崽子,小孩子家家的半夜不在家睡觉,跟着瞎凑什么热闹,”小武满脸委屈地指着满仓子说道:“是他让我臧在柜子里的,他还说给我卖鞭炮呢。”四刚无奈的冲大伙作揖道:“哥几个,我求求你们了,快回家睡吧,我保证,以后你们谁再结婚我肯定不折腾你们了。”大家听他说的恳切,他们哄笑着拉着小武往屋外走,临出屋门时,一个平时常和三刚一起拍戏、面容清瘦的小伙子,他转过身来手腕一转,翘起兰花指,一指杨娟,打起戏文腔调,“我说娟儿呀,四刚要是给你解不开扣子,我来给你解。”他说着还来了一个小卧鱼,只是他转身转的猛了点儿,要不是满仓眼急手快地扶住了他,他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人们看着又是一阵哄笑,杨娟一听,羞的她低下了头,双手捂住了红彤彤的小脸。四刚忍不住也笑了,他走过来向门外推着满仓他们道:“哥儿们,我求你们了,快回家睡觉去吧,我真是服了你们了。”四刚说着送他们走出了院门,他又重新把屋里院里认真地检查了一遍,这才插上门插板回到里屋,杨娟今天是太累了,已经和衣躺在炕上睡着了,四刚拿了个被子给她盖在身上,自己也钻进被窝里睡觉去了。
第二天早晨,天刚蒙蒙亮杨娟就起来了,她梳妆完毕,又把里屋、外屋都收拾干净利落,来到里屋推着还在睡懒觉的四刚,“四刚,快起来吧,今天咱们早点去爹娘那边,去晚了让亲戚们笑话,”四刚拿起枕头旁的手表看了看道:“还早着呢,才七点钟,再睡会儿,”他说着把被子蒙住头还想再接着睡,杨娟一把把被子掀到了一边,揪着四刚的耳朵假装生气道:“不行,你现在就得起来,”四刚没办法,只得坐起身来穿衣服,他穿着衣服还在逗杨娟,“哎,你说我为什么要结婚呀?结婚以前是我爹管着我,现在是你管着我,我的命好苦啊、啊啊。”他说到最后还学着戏腔啊啊了两声,杨娟听了伸出一根手指头点着四刚的脑门笑道:“你就贫吧。”
四刚和杨娟来到孟三爷家这边,杨娟见婆婆正坐在蒲团上烧火,她连忙走过去说:“娘你歇会儿,我烧火吧。”三奶奶仰起头看了看她道:“别了,还是我烧吧,锅里溜的都是昨天剩下的饭菜,马上就热了,你去放炕桌吧。”杨娟听了麻溜的把小炕桌摆在了里屋的炕上,四刚也帮着拿碗拿筷子。英子看见了,她故意走到屋门口,撩起来门帘看了看西边天空,笑道:“四哥,今天太阳也没有从西边出来呀,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勤快了,”四刚眨巴了眨巴眼睛说:“我什么时候不勤快,”他俩正斗着嘴,柳叶和大云走进了屋里,她们一起帮着把饭菜端上了桌,秃爷这时也走进了屋里,由于有几家亲戚们还在,人比较多,男人们围坐在了堂屋放着的八仙桌吃饭,女人和孩子们围坐在里屋小炕桌吃饭,这一早晨也挺热闹。
吃过早饭,亲戚们先后告别了孟三爷、三奶奶,他们有到村口坐市郊车的,也有骑自行车的,还有赶毛驴车的,他们都各自回自己家去了。
孟三爷、三奶奶送走了亲戚们他们回到家,见老大正满脸不高兴地端着一盆泡着抹布的洗衣粉水往他自己的住屋走,孟三爷和三奶奶知道他的脾气,这两天有亲戚吃、喝、睡都在他那屋里,老大的心里肯定是不高兴,这从他脸上的表情就能看得出来。老大有洁癖,亲戚们也都是知道的,在他屋住的亲戚们尽量的谁都不去招惹他,老大这两天表现的也算不错,他心里虽然不高兴,但也没有当着众人的面犯脾气,亲戚们刚走出大门,老大第一时间就把在他屋住的亲戚们盖过的被褥抱到了他爹娘的房间,尽管英子已经给他打扫过房间了,但他还是觉得英子打扫的不够干净,非要自己再去打扫,老大先把屋里的箱箱柜柜擦了一遍,又把屋里的炕席是擦了一遍又一遍,三奶奶的心这几天一直都在提着,虽然事先她也给老大做了好多思想工作,但她还是怕谁把老大给惹毛了,老大一不高兴再发起飙来,谢天谢地,四刚的婚事终于顺利地办完了,三奶奶的心也放下来了。这几天三奶奶心里一直想的是,只要老大不当着众人的面发飙,反正他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去吧。
杨娟看到老大端着半脸盆脏水从屋里走出来泼到了猪圈里,又用压水机压了一盆水,端起来准备再去擦拭房间里的青砖地,她走到老大面前说道:“大哥,把盆给我,我去帮你擦吧,”她说着伸出双手想要接过老大手里的脸盆,老大端着脸盆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不用,我自己擦吧。”他说完端着脸盆向自己的住屋走去。三奶奶走过来和杨娟说道:“你别管他,让他自己去收拾吧。”杨娟以前也曾听四刚和她说起过老大的一些事情,所以杨娟也就没有再坚持,这时,二刚和四刚正在拆垒在院门口旁的大灶,三刚又去排戏了,英子正在洗碗、柳叶和大云正在打扫院子,杨娟挽起袖子也要和她们一起去打扫,三奶奶见此又拦住了她,“你就别帮她们打扫了,你回新房那边去吧,看看还有什么没收拾好,明天回门还有的忙呢,”“就是,回去吧,以后有你干的时候。”大云她们也都附和着。杨娟客气了几句回新家去了,大云她们把院子打扫干净,又和婆婆一起忙着去准备做过年的小吃、炸麻花、麻叶去了。
结婚第三天,是杨娟、四刚两口子回门的日子,杨娟的姐姐、姐夫早上刚过八点钟就骑着自行车来接他们了,杨娟告别了婆婆公公和四刚带上礼物。跟姐姐、姐夫他们一起骑上自行车回娘家去了。
杨娟的娘家今天也特别的热闹,院子里搭起了大棚,靠墙根垒起了大灶,请来帮忙的人也不少,来的亲戚朋友也很多。
杨娟的爹娘已经一趟一趟地去大门前瞭望过好几回了,现在见闺女、女婿踏进了大门,正忙活着的老两口连忙走出屋门热情地把闺女女婿迎进了屋里,尤其是杨娟的老奶奶和她娘把杨娟拉到了另一个房间里,问长问短没完没了,“娟儿呀,这两天在婆家待的还好吧?小姑子没有为难你吧?大嫂子们待你好吗?没有慢待你吧?……”杨娟的奶奶和娘迫不及待一连串儿地问,问的时候他们还各拉着杨娟的一只手,好像有多长时间没见着面似的,像是生怕杨娟跑了似的,弄得杨娟都不知道先回答谁了,杨娟看着奶奶和娘连忙说:“奶奶、娘,你们放心吧,没有谁为难我,她们对我都挺好。”直到又有亲戚来了,杨娟的奶奶和娘才不得不去迎接亲戚,杨娟这才得以脱身。由于老杨常年在外面承揽修建房屋的工程,他结交了不少的朋友,在中午的宴席上老杨美滋滋地给四刚介绍着他的这些朋友,四刚的嘴甜,大脑也灵活,他拿起酒瓶,恭敬地给岳父的朋友们每个人的酒杯里都斟满了酒,笑嘻嘻、满口叔叔、大爷地叫着给他们敬酒,他们都夸四刚,说四刚聪明、小伙子会来事儿、说老杨找了个好女婿。让他们这么一说,老杨心里头那叫一舒服,高兴的老杨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花。
吃过午饭,亲戚朋友们走得也差不多了,剩下的几位朋友由老杨和四刚陪着还在喝酒,杨娟的大姐夫则帮着婚庆公司的人收拾院里的物品去了。杨娟她们娘几个又聊了好一会儿子,老杨他们那桌酒席上的人才散了。杨娟她娘又早早为闺女、女婿张罗了晚饭,说是晚饭其时并不晚,因为四刚和杨娟要在太阳落山之前赶回家去。吃过饭一家人又坐一起聊了片刻,老杨家一家人才恋恋不舍的一直把杨娟和四刚送到了村口,看着他们小两口骑自行车走远了,老杨一家人才往家里走去。
孟三爷和三奶奶这几天心情特别的好,他们竭尽全力为四儿子办完了婚事,也了了他们最大的一件心事,他们的眉梢眼角都挂满了笑容。尤其是孟三爷,他现在看四刚、是觉得他哪儿、哪儿都特别的顺眼,他们怎能不高兴呢?今年他家是又娶媳妇又过年,再加上今年是全家人在一起过大年人最齐全的一年。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