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周日,我独步在幽静的怡园,忽然想起一句古唐诗: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此句出自唐朝诗人崔颢的《黄鹤楼》中,意思是:天色已晚,眺望远方,故乡在哪儿呢?眼前只见一片雾霭笼罩江面,给人带来深深的愁绪。一首诗,打开了我忆念乡愁的心扉。
故乡是一盏灯,照亮着游子前行的路;故乡是慈母手中的一枚针,千缝百衲着游子的心;故乡一壶酒,清醇而绵厚,独身他乡的游子斟酌几杯后,闭上思念故乡的心扉,枕着月色,定能安帖入眠。
1988年,我考上了省城的一所中等专业学校,那年月,考上学,就意味着脱离了农村,改变了人一生的命运,对于一个农村的孩子,那是一个至高无上的梦。
开学的那天,我骑着一辆老式的自行车,兴致地行进在前往省城的路上,那高兴的劲儿就甭提了,是一脸的喜悦,路上看到脸上挂满汗滴的农民伯伯,我憧憬起未来的生活,更是喜不自胜。
在三年的学习生涯中,每年的暑假,去田里跟父母亲一块干农活儿,在骄阳下,汗水浸透衣背,阳光的炙烤,脸上火辣辣的难受,全身困乏,晚饭后就及早入梦。心里想着:快些毕业工作吧,结束这做农活儿的艰辛历程。
参加工作后,每到节假日,我回到故乡,给父亲买上几瓶烧酒,给母亲买上一件衣服,父母亲看到儿子的一片孝心,布满皱纹的脸上,堆满了笑容,敛起了劳作一天的困顿,与我攀谈起了市井人生活的琐屑事情。
我渐渐萌生了对故乡的留恋和对父母的眷念之情,时间久了,总要安排好工作的事情,利用周日休息的机会,回家看看二位老人,每次总是带上恋恋不舍的心情踏上远离老家的路。
送走了晚霞,迎来的是朝阳。我成家了,下班后,琐碎的家务活儿充实了业余的时间,节假日留给空闲的时间不多了,这样,回老家的机会就不多了,次数明显减少了,对故乡的思念越来越深了。
我常常跟妻子讲起故乡的一些事情来,老家的村东有一条渠,渠的尽头引自远在十里的几个小山村,渠的作用是汇集山村的雨水,灌溉故乡的农田。距离渠的不远处有我家五亩旱田,这几亩田是年年歉收。一年的暮春时节,渠里洪水奔涌,恰好把我家的五亩旱田漫灌了,地里已经种上了高粱,这下,禾苗长势旺盛,籽粒饱满丰登,父亲说洪水肥田,同村的人们说我父亲交了天赐福祉的好运。
第二年,这块五亩地种了土豆,到了暮秋的时节,自然是物华天宝,可就在收获土豆的时候,父亲扛土豆袋子的时候,不小心把腰给趔了,到医院检查,结果是腰椎滑脱,大夫说:“年事已高,没有好的药物治疗,只能在家休养着吧。”
我的女儿降临了,对故乡的思念在薪火相传。一天晚饭后,那天恰好是清明节,女儿说,今天老师领着全班同学去公园里的人民英雄纪念碑送花篮了,女儿问我,咱家祖坟在哪儿?她要给老祖宗扫墓,这就叫做“慎终追远”,我目光肃然地凝视着繁星点缀的苍穹。
一个春光明媚的周日,我带着女儿回到了故乡,去拜谒了我家的祖坟,那次,女儿摘了几朵野花,轻轻地放在坟头上,我不知是为女儿的智慧而感动,还是处于对祖先的还念,眼角湿润了。
今年春节,我们一家三口回到了故乡。
除夕的夜幕降临,家家灯火璀璨,祝福的鞭炮声“噼噼啪啪”地响个不停,女儿和我父亲坐在炕上,女儿手里拿着纸和笔,像是一位记者在采访着爷爷,这是一道寒假作业题:追忆祖辈旧事。我的父亲搜肠刮肚地追忆着那尘封的往事,我看到父亲的脸色有些怆然,我知道父亲年轻时是含辛茹苦的,女儿听着,面部包含着细腻的恻隐之情。后来,我读到女儿的这篇文章,她写道:爷爷年轻的时候家里贫穷,爷爷在家里排行老大,下面后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子女多,口粮不足,爷爷的父母不得不忍痛割爱,将当时十七八岁年纪的爷爷送到邻村一家富农家当长工,挣得一些微薄的粗粮来充饥。
恰逢中秋节的下午,爷爷一个人在富农家的地里割谷子,夜幕徐徐降临,一轮明月从天际慢慢升起,爷爷一个人敛起镰刀,坐在垄上卷了一袋旱烟,望着没有割完的二分谷子田,心里发着怵,滚圆的眼泪流在满是汗滴的双颊上,这样回到富农家,肯定会遭到一顿打骂,带着对富农的恐惧和对家亲人的思念,操起镰刀,浑身乏力地走在有六七里远的回家路上。第二天,天蒙蒙亮,爷爷的母亲领着爷爷去了富农家里,爷爷的母亲将昨晚发生的事仔细地说给了富农,恳切富农看在大人的面子上,得到富农的谅解,但是,满脸横肉的富农竟打了爷爷一记耳光,爷爷强忍着,拿着镰刀去地里继续割谷子去了,爷爷的母亲流出了两行重重的泪……
一天,夜阑人静,女儿伏案读着诗人余光中的《乡愁》:
“小时候,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我在这头,母亲在那头。长大后,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船票。我在这头,新娘在那头。后来啊,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我在外头,母亲在里头。而现在,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我在这头,大陆在那头。未来啊,乡愁是一座桥梁,你来这头,我去那头。”
我在不知不觉中融入到诗的情感意境中。村的西面那块玉米田垄,我读初中时,东方熹微,我独自坐在垄上的一块大青石板上,背着英语单词。村南的杨树林,每逢夏末秋初,雨水滋润后的草木郁郁葱葱,我们几个伙伴,在林间打草,给圈养的羊做着入冬的草料,村东有一块集体的菜园,每当瓜熟蒂落时节,我们几个淘气的孩子,鬼鬼祟祟地出没在香瓜地里,把上衣脱下,系好袖口,摘上两袖香瓜,蹲在高粱地里,敷衍地擦去表面的浮土,兴高采烈地吃了起来,吃完后,穿上衣服,若无其事地回到各自的家中,大家都三缄其口,不能与家里大人说起此事,免得遭家长们的一顿打骂。
村北有一条小河,每当夏季,河水淙淙,我爷爷的爱似静静流淌的河水,绵长而永恒。姑姑每次来看望爷爷,总是带一些食品和糖果,爷爷的爱是用这些东西来“贿赂“我开始的。爷爷侃称:若我跟他睡上一晚上,第二天,会送给我五块水果糖,馋涎十足的我,钻进了爷爷的被窝,爷爷总是溺爱的兑现自己的承诺。
与爷爷睡上一觉已不在是爷爷的期盼,渐渐地变成了我的下意识的行动。爷爷的爱是厚重的、酣畅的,而父亲的爱却是威严的,有时是敬畏的。
那年正月里的一天傍晚,我在邻居家跟我的伙伴打扑克,那天玩得十分尽兴,回到家时,母亲已入睡,父亲点着一袋旱烟,坐在火炉旁的凳子上,见我回到家中,一脸的阴沉。
“好好玩吧,别学习,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
我看到父亲怫然作色的神情,屏气敛息地匆匆脱去外衣睡觉去了。
第二天拂晓,我就起床开始学习了。
寒暑假期,本该是放松心情、亲近大自然的时机,可是,父亲在学习上对我的关注,从来让我绷紧这根弦。
暑假的一天,父母亲都下地干活去了,我独自一个人在家温习功课,天气酷热,午休的时间久了,父母亲半晌午收工回家时,见到我在枕头边恬然入睡,父亲拿起我的物理课本,朝我的脸上扔了过去,我在惺忪中,看见父亲那凝重的、生气的眼神,父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的脸火辣辣的,隐隐作痛。
我考入省城中专的时候,父亲拿着红红的、烫着金字的录取通知书,安详地笑了,我有好几年时间,没有看到父亲这张慈祥的笑脸了。
窗外,已是夜阑人静,送走忙绿一天的人们,正享受着家的温馨。
家是承载人心灵的一叶舟,从故乡划过来,载着思念,载着感喟,载着希望,载着泪水,载着感恩,送走了春夏,迎来了秋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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