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入冬以来下的第一场大雪，下了整整一夜。清晨，举目四望，山川上下，银装素裹，寒意似乎感觉不到，人的心情就像这洁白的山川大地，恬淡静怡，舒畅极了。这场雪，比任何人为防火措施要好，每个林区职工高度戒备的防火心一定轻松了好多。正享受这份舒畅的心情时，远在几百里之外的农村老家打来了电话。在电话的那头，父亲关切地问：“咱们老家昨夜下的雪很厚，你们那儿林区下雪了吗？”我高兴地回答：“下了，约有一脚深。”

 

    接了老人家的电话，我的心顿时沉重起来了。我明白父亲的意思，他不仅是对林子有着深厚的情怀，更暗藏着：渴望他从事林业工作的儿子能够在即将到来的春节期间回老家，与他团聚，热热闹闹的过大年。

 

    去年，从入冬至春节，全林区没有下一场雪，护林防火形势特别严重，所有局领导都聚集卓尼，商讨防火策略，一个林场接一个林场，一遍接一遍的巡逻检查，林区一线的职工更是严防死守。为防万一，所有职工无一人离开自己的岗位，林区处于高度的护林防火戒备状态。自古忠孝难两全啊！我作为一名党员，知道做什么。我和所有林区职工一样，始终坚守在岗位，没有去和年迈的父母团团圆圆的过大年。

 

    父亲一生喜爱种树，对我的这份林业工作也特别满意。他种了一辈子的树，却没有见过大森林，因为我的老家在干旱少林的甘肃中部。我跟他讲：我工作的那里满山遍野都是树，就像咱们这里种的庄稼。

 

    打我记事起，父亲就在我家对面沟坡上的大队林场当护林员。那时，因家里特别穷，兄弟姐妹多，上不起学，我就天天跟着父亲去大队林场玩。在我的记忆里，父亲在大队林场的日子里，一天也没闲过，他的大半生就是在那里度过的。

 

    春寒料峭，刚刚解冻之时，他就从老杨树、老柳树上选下枝条，如拇指粗细的砍成一尺长的插条，再粗点的砍成长栽子（方言，就是把粗点的树枝砍掉细的部分，制成约1～2米的段），捆成捆，放到沟谷消溶的雪水坑里生根催芽，待到一场充裕的春雨后，他就抢墒情栽树。栽树的日子里，他中午从不回家吃饭，我俩常常带几颗洋芋烧着吃，让我帮他从沟沟里扛插条。

 

    他栽树很细致，往往把小插条植于易滑坡、坍塌的陡崖地段，让插条露地约2公分，把大栽子整齐成行的栽在平缓地段早已挖好的坑里。在植树之前，他都要在插条、栽子的小头蘸上泥浆，以防止水分的大量蒸发。在背风向阳、土壤肥沃地段栽植些果树、杏树、花椒树，这些树在后来取得了很好的经济效益。他还像古代人筑长城一样的沿林场周界种植了大量沙棘，试图把林场圈起来。其实，我在林业工作中的好多实践经验就是从他那儿学来的。

 

    栽树结束后，他就开始修反坡水平台，在水平台里搞育苗，把筷子粗的枝条砍成一尺左右的段，如栽葱般的一行行、一列列扦插，再播种些杏树、花椒树种子，他的苗就育成了。如有多余的空闲地，他还要种些紫花苜蓿、马苜蓿、胡麻之类的。在那个年代，紫花苜蓿主要用来人吃，可以做饭、凉拌，扎酸菜；马苜蓿用来烧火做饭，因为父亲绝不允许把树枝砍下来做烧材的。

 

    之后的日子，他就更忙了。他要给树木扩穴，新育的苗木锄草，驱赶进入林子的牛羊骡马，还要抽空斩断牲畜进入林子的路。就是在凉意飕飕，秋雨绵绵的日子里，他还要挖坑，修水平台，为第二年的植树造林做准备。

 

    父亲的耳朵特别敏感。冬日里，他躺在那一间矮小的护林房里，用那灵敏的耳朵监护着每一棵树，在静静的夜里，他能根据小偷锯树的声音，准确的判断出位置。有时顺着声音寻去，与小偷撞个正着。现在他已年过古稀，耳朵还是那么亮，这可能是长期守护那片林子的缘故。

 

    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做了25年的护林员，直至1986年因旧病复发，才无奈的离开了他苦苦经营呵护了半辈子的那片林子。

 

    离开大队林场后，他每年的春天仍坚持种树，在我家的房前屋后、承包土地埂种，后来，给我家划了自留山（划分到户的造林荒山），他就在自留山种。正因为这样，我家的树比全庄子人家的还多，树给我家也解决了不少困难。

 

    每当我回到农村老家，都要掺着父亲去他曾经用心呵护经营过20多年的那片林子转转，寻找遗失的旧梦。父亲老了，身子的瘦弱，眼睛深陷，胡须如雪，弯着腰，拄着拐杖，用粗糙的手抚摸着当年他种的树；那片林子老了，枯草凄凄，老树木稀少，不见茁壮成长的幼树，那一间矮小的护林房也只剩些断墙……

 

    人生如水，随着岁月的流逝，我也华发早生，所有的日日夜夜都在拉长我和父亲的距离。而我却一度忽略远方有我的父亲坐在门槛上，从风里雨里聆听我的消息。

 

    父亲，请不要松开你的手，在你面前，我永远是长不大的孩子，远行的路上，我还有太多的迷茫和彷徨，需要你的双手牵引，需要你的鼓励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