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老绝户照顾病叔,只让他干些轻活儿,做做饭喂喂鸡什么的。
病叔一刻都不闲着,尽其所能,他领我挎着土篮子去采黄花菜,准备晚上的菜肴。大草甸子上云蒸霞蔚,草木葳蕤,繁花似锦,色彩斑斓。草间的黄花菜东一簇西一簇随风摇曳,清香扑鼻,采也采不尽。我奇怪病叔为什么采那么多,都盛满大半土篮子还闷头采集,别说我们四个人,就是再有十个人也吃不了!
“病叔,采这么多干吗?”
“招待客人。”
“哪还有人?”
“有,打草时就来了。”
“他们在哪儿?”
“榆树崴子。”
“我怎么没见到?”
“再往下游走四五里就是那个屯子。”
我们采满整整一土篮子黄花菜抬回地窨子,摊在房顶上晾晒。我想象着榆树崴子什么样,那里都住些什么人?有一点必定无疑,他们也是和我们一样的盲流,否则也不会到我们这儿做客。病叔没顾得休息,接着领我去逮鱼,他什么家什都没拿怎么能逮到鱼?起码也应该拿爿鱼网呀。他空着手走在前面,我挎着空土篮子跟在后面,觉得这里越来越神秘,一切都令人新奇,不可思议。
我们穿过柳丛,来到一片长满水草的江边,病叔将裤腿挽到大腿根上,示意我在岸上等着。他从一根柳条下拽起一个小手指粗细的绳头,捋着绳子走下水去,惊得身边的青蛙四下乱蹦。平静的水面响起大鱼的翻花声,周围噼啪作响,蛙鼓跟着沉寂了。病叔下的是拦江钩,就和我们在朝鲜屯水泵站下的撅达竿一样专钓鲶鱼。鲶鱼喜欢夜间觅食,一到晚上就从深水游到岸边袭击水草间的青蛙,你要是将拦江钩下到深水反倒没戏,一条都钓不着。病叔下到没膝盖深的水里开始顺着江岸遛钩,不断抖掉挂在鱼线上的水草。碰见大鱼吞掉鱼饵的空歪把子钩,顺手逮住一个青蛙重新挂上鱼钩放进水里。昨晚刮大风,满天的阴霾都吹散了,风大,鱼不咬钩。病叔显然有些失望,遛完七八十米长的拦江钩,才扔上岸来两条斤把重的鲶鱼。
他直起身子,用手指戳戳鼻梁上的眼镜:“没关系,咱再去看看鱼须笼怎么样?”
我挎着土篮子跟在他身后,来到一条封死的江汊子。这里芦苇密布,沟沟汊汊纵横交错,都是去年大江涨水留下的足迹。泡子里遮着一层水藻、浮萍形成的绿毛,荡漾着鱼鳞般的波纹。一群水老鸦游出苇丛戏水,根本没把我们放在眼里,丝绒般的水草,随水款摆。一道人工筑起的土塄子封住江汊子口,只留下汊子中心一个半米宽的口子,上面盖满水草。病叔扒开水草提起鱼须笼,很重,压得他直不起腰来,我上前搭把手,两人一起将鱼须笼拽上土塄子。
病叔咳嗽着笑逐颜开,拔掉须笼口的倒枪刺倒出鱼来。这一次收获不小,草鱼、鲫鱼、鳊花、嘎牙子、黑鱼、狗鱼……大大小小扇翅亮尾,足足十多斤,我们的土篮子都快盛不下了。鱼须笼是竹坯子编成的一种大肚子竹篓,颇似大陶瓷花瓶,瓶口呈喇叭花状,喇叭口插着一圈可拆装的竹制倒枪刺。鱼须笼下得非常有心计,江面水位高,江汊子水位低,江水流进江汊子,江里的鱼喜欢顶溜游动,窜进江汊子里的鱼也不例外。它们聚到水流前,顶溜前进,自然而然钻进须笼口里。尽管鱼在水里是睁着眼睛游动的,轻易不会自投罗网,但它们有眼无珠,不知道须笼口里有倒枪刺阻拦,所以有进无出一条也溜不掉。打鱼人只需顺流下好鱼须笼,不让土塄子其它地方漏水,就可以守株待兔,请君入瓮,每天按时来 收鱼。
病叔重新下好鱼须笼,拔两把水草盖住土篮子里的活鱼,催促我快走。我们用一根粗柳棍一前一后抬着土篮子,病叔走得呼哧乱喘,还不断要我加快脚步。等赶到江边柳丛里的一个水坑旁,将土篮子里的鱼倒进去,病叔才蹲下身子,老半天没缓过气来。我捶着病叔的后背,希望他尽快平息:“病叔,慢点儿走不行么?”
“鱼死了怎么办?”
“那也能吃呀。”
“能吃这么多嘛,养两天,等漂姐来取走。”
“她要活鱼干啥?”
“卖。”
我懂得了,这不仅仅是盲流们的食品,也是活命的本钱。漂姐每隔两三天划船来一次,鱼必须是活的,才能运到城里偷偷卖掉,换回我们日常生活的必需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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