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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的主题曲之我只在乎你(十九)

时间:2021/7/16 作者: 羽佳一鸣 热度: 447107
  周五吃过午饭,高段语文组的几个老师都在教办室休息。王悦和徐敏、罗玉玲几个人低声聊天,沈秋红趴桌子上打盹,谢晓军在玩电脑游戏。丁丽欣捧着报纸坐在窗边,也不知道是看报还是发呆。她知道发会儿呆没事,发呆也是休息,反正她下午只有一节班会,班会讲的内容昨晚就已经拟好。昨晚忙完工作她也发一会儿呆,看着从宾馆拿回那瓶楼兰古堡发呆,琢磨那酒甘甜多还是酸涩多,猜想买酒那个人是不是也会像她这样魂不守舍。

  手机在桌面振动,丁丽欣拿起来看是“老房子房客”,连忙放下报纸。拿起手机出办公室接通:“古小吉弄好,洒四体?(郭小姐你好,什么事情)”她标记的“老房子”不是因为这个房子多么陈旧,而是她结婚前张春城那套七十平米的房。前几年在原地改造置换,他们用安置款付首付分期购买了现在新德公寓的小房子。置换房也不大,基本算是一套换两套没贴钱,去年选房时巧合拿到跟原来一样的楼层和房号,户型也差不多,她直接毛坯房租出去,习惯上把那里叫做“老房子”。

  “啧忒忒,又个像五尼宁特个面怎侬。(张太太,有个乡下①女人到这边找你)”郭小姐的上海话里明显带着苏北口音。

  “撒宁?涩么涩撒四体?(什么人,说没说什么事)”她想不出工作以外认识什么女人,即使学生家长需要找她也会到学校或者新德公寓去,因为他们已经搬过来将近五年,而这一届的孩子带不到两年。

  “啧个邪气——像萨四个拉三,喔,唔门一记。(长得非常,简直是个野鸡,哦,我问一下)”说着声音远了些,用的是拉的很长的普通话,“哎,张太太问你是哪个,有什么事?”那边不知道说句什么,她又凑过来换了个语气说,“门勒,个则皮亮尼宁涩四侬咩咩。(问了,这个漂亮女人说是你妹妹)”

  “我妹?”丁丽欣的心瞬间翻个个,不会是张春城家亲戚吧?他家亲戚该到这边来啊。难道是改妮?她那年跟三姨来过一次。想到这决定先问清楚,是的话就过去接一下,“古小吉,做新四唔表咩怎唔,瞎瞎侬喊伊特额地哇。(郭小姐,可能是我表妹找我,谢谢你叫她听个电话)”

  约莫十几秒有人说话:“姐唉,我,嗷霞,你搁诶哪咧?”语气显得非常亲昵,是纯正的豫北口音。

  “啊?嗷霞?”丁丽欣听到是艳霞愈发的意外,不自觉想起三姨说过父亲不让家里人跟她来往,莫不是出事了?所以急切地追问:“你咋来了?咱爸没咋吧?”她努力用家乡话,尽管觉得有点别扭,但也顾不得。

  “咱爸?没咋啊?除起来犯老病朔不得劲儿其他没啥。”电话那头的确是丁丽欣的亲妹妹丁艳霞。她这次来是背着父母来的,说是到山东上班,实际是重新找工作,她怕说实情父母不同意,如果生气不帮她带孩子,她要管孩子更不好找工作。

  “哦,没咋就行。”丁丽欣稍微平静些,“那你搁诶那儿稍等会儿,我过来接你。”她说着看看表,一点二十五,坐出租把艳霞接了送回去不耽误上班,用不着请假。

  “中,我等住,你嫑着急。”丁艳霞说完把手机还给郭小姐,礼貌的笑了笑。郭小姐虽然没完全听懂她说了些什么,但可以从表情和语气中看出她跟房东很熟悉,就客气地把她让进去沏杯茶。

  丁丽欣坐出租从学校到新德西路老房子十几分钟,见丁艳霞拿东西不多坐几站公交车到新德路新德公寓。等车乘车的过程里,艳霞跟姐姐简单说老家的情况和她这次来的原因。她们的爷爷奶奶、二婶、大姑已经相继过世,二姨夫前两年也发生意外没了;母亲的身体还行,父亲十多年前患肺结核,出院后不肯戒烟酒,身体每况愈下;小叔已经不在大队部任职,跟朋友在县里合开一个中不溜的餐馆。她老公柳树林以前在山东做生意,虽不富贵还算得上小康。也不知道得罪谁,九九年夏天被人陷害判六年刑还有高额罚款,出来后他本想从头做起,却被讨债的人逼得受不住,自杀死了。日子再艰难她都能承受,也幸亏父母帮她管孩子。可二老的年龄越来越大,现在两个十来岁的儿子都在上学,花钱的地方也会越来越多,她不得不出来赚钱。

  听了艳霞说了这些,丁丽欣也深有感触,让她先放心住下来,一定尽力帮她。

  其实丁丽欣一直不了解这个亲妹妹,也可以说她从来就不要姐姐了解,打记事以来从不曾推诚置腹的相待。当然,这或许是她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也或许面对任何人都不会敞开心扉。她对丁丽欣说那些情况大部分属实,父亲饱受肺结核病折磨也是事实,但在她内心总认为那场病是被丁丽欣气出来的,若不是丁丽欣自持美貌抢别人的丈夫,父亲还是那个家强大的支柱。她所谓的生意事实上是传销,柳树林是那个蛊惑三百多人传销窝点的总经理。该窝点属于一个庞大的横跨几个省的非法组织,从上到下盘根错节,受害民众有数万人之多。他们那个点被瓦解主要原因是锋芒太露,牵涉几宗严重伤人案还在其次,在整个山东省严打时也没有丝毫收敛。所以该抓的抓,该罚的罚,涉及不深的遣回原籍。

  关于那次严打,他们当中还流传着另一个版本。丁艳霞是几年后听同案出狱的老乡赵巧枝经过加工的,赵巧枝是听下线一个叫董欣的女孩儿说的。当时董欣和同组几个人陪男朋友成大兴到西安发展业务,成大兴的堂哥么堂弟不仅没领会他们好意,还叫公安把成大兴给扣住,严刑逼问出几人住的地方;要抓他们时她们跑了,成大兴的堂兄弟就通过关系通知山东当地的公安。等他们在外面盘旋两个多月回去时,窝点已经被端。丁艳霞也轻易地接受这个版本,毕竟恨一两个人要比恨政府容易。从那以后,她不仅把成家堂兄弟恨之入骨,连成家村她三姨家也不来往了。

  说起来她算深受传销危害,却自我蒙蔽以为那是康庄大道,丈夫被抓后还上蹿下跳要捞他。殊不知稍微明白事理的人都在极力跟他们划清界限,而被他们引诱过的亲戚朋友更恨不得与他们老死不相往来。这些事她自然不会跟丁丽欣讲,在父母面前也是报喜不报忧。

  回家后,丁丽欣让艳霞好好休息,交代几句就赶回学校,到门口刚好上课铃响。回学校的路上她给张春城打过电话,一是把艳霞来的事情打声招呼,晚上最好能回来吃顿饭;再是让他打听有没有适合艳霞做的工作,由社区介绍的相对安全些。

  这次张春城还挺上心,半下午就回电话说附近某商场管理办需要文员,日常工作是整理资料,不要求文凭,会打字就可以,随时上班。而且他提前下班,到市场买了鸡、鱼、菜、熟肉,丁丽欣接美瑜回家时饭菜已经做差不多,艳霞也在厨房里帮忙。

  母女两洗漱以后,丁丽欣进厨房准备开饭。美瑜对这个从没见过面的阿姨颇有好感,跟前跟后问老家还有什么亲戚,两位表哥长的什么样。艳霞热情的跟她形容外婆外公,几个表哥和表姊妹,言语间显得很亲切。张春城今天的心情也挺不错,把屏风后面那瓶楼兰古堡打开倒了三杯。在他看来不仅是家里来亲戚值得高兴,尤其还是他老婆唯一的妹妹,说明她老家人已经开始接受他这坐过牢的女婿;另一方面他好朋友彭顺的汽车美容店周日要开业,而他也是小股东,一个月前他悄悄把她工资卡上的钱取一半;他当然知道那钱是留给美瑜上学用的,也知道密码是美瑜生日,但他有信心翻倍的补回去。丁丽欣看到红酒有点意外,再看桌子那端的瓶子脸色迅速变几变,最终还是笑着招呼艳霞吃饭。

  饭后几个人又聊一会儿,聊工作的事情已经有着落,又说吃过饭去街道转转,并让艳霞暂时跟美瑜住。艳霞欣然同意,也乐意第二天开始去商场上班。由于第二天周末,丁丽欣不用上班,她又带艳霞到楼下溜达,算是熟悉一下环境。刻意到两个路口外新川路的时装店,为艳霞买两套职业装上班时候穿。

  丁丽欣那杯红酒到睡觉前才喝,喝酒时心情难免有些复杂。其实昨天晚上她上网查过,那瓶酒的价格八百五左右,也在成大志QQ里留言等他下次来一起喝,现在想想还不如周三晚上在宾馆就喝掉呢。她知道他不会介意这么小事,仍觉得不美气。一杯酒下肚还真有些上头,心想有点飘飘然的感觉睡觉也挺好。

  将睡没睡实的时候,她的睡衣被撩起来,直觉告诉她不是做梦,也没做过这样的梦。她急忙爬起来打开床头灯。一眼看到张春城在旁边疑惑地瞪着眼睛,立刻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可也认为他不该不事先打招呼就碰她,仍厌烦地白他一眼拿起自己枕头爬到床尾。

  张春城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原地转了个方向瞪着她说:“侬组撒(你干啥)?”

  “森体勿思意(身体不舒服),困高伐(睡觉吧)。”丁丽欣淡淡的说,完了直接拉被子躺下,闭上眼睛。

  他的眼睛几乎瞪圆了,抬起胳膊想打她又怕女儿和小姨子听见不好解释,只好咬着牙埋怨一句:“特么劲(太没意思)!”径自下床穿衣离开。

  关门声过好长时间,丁丽欣也没有睡着,反而更灵醒。她知道这么做不对,无论说尽妻子的本分,还是因为出轨成大志给他弥补,都不该有这么大的反应。可她做不到,而且发自内心的排斥,既不想违心的应付了事也不愿在没有激情的情况下糟践自己。到底怎么回事?大志,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难道我再也接受不了你以外的男人?哎呀!我是不是疯了?实在不愿再想这个问题,她索性用被子蒙住脑袋,用小时候的办法,数羊,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四只羊……

  五月十八号上午十一点多,丁丽欣带着美瑜来到川北小区旁边车友汽车美容中心。她知道这间店老板叫彭顺,也听说他们靠张春城拉区救援中心和新镇职能部门的业务,但这些她不屑理睬,只希望他们别再做犯法的事情连累张春城。她本不打算过来,她想等美瑜下钢琴课以后到新德西路看艳霞,娘三个一起吃午饭。张春城非想让来,说跟艳霞吃饭每天晚上都可以,还说彭顺给美瑜预留了一个汽车模型。美瑜见到模型果然喜欢,彭顺对她们也很客气,半开玩笑似的问张春城怎么不给她买车,他却当回事的说明年就买。她知道他没几句实话,就勉强笑笑说没有学驾照。他愈发较真,说以前忙,这个暑假就学车,居然还让在场一个车管所的朋友帮忙弄车牌。她感觉听他们说话很别扭,带美瑜到旁边看工人演示分辨车膜。

  午饭在南边川沙广场吃的,吆五喝六的坐了四张大桌。这些人又是猜拳又是玩游戏。她不喜欢这种氛围,更加不希望美瑜接触,但既然来了也不能完全不顾张春城的面子,就耐着性子稍微吃点。猛然间,她发现他左边的男人面熟,而且他们从汽车美容店出来时还没出现。或许这几年他的朋友她见的太少,但这个人越看越觉得不对。离开餐厅时,她装作不经意的问彭顺,才知道那个人就是王乐,也就是害张春城坐牢那个。不由得暗骂张春城:个宁特捏混(这人太蠢了)!却又不方便也不能当这些人表现出来。

  饭后,张春城送她娘俩回家,她嫌他喝过酒不让他再开车。他又让彭顺的老婆绕路捎她们,她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他就答应送她们到车站。出广场没熟人了,她小声提醒他不要跟王乐来往,免得再受连累。他瞬间发起脾气,说她对他没信心,骂骂咧咧的,叱责她干涉他的自由。她真不想跟他吵架,更不希望因此对美瑜造成不好影响,一句话也不反驳,拉着美瑜只管走。他喊几句又转身回去,傍晚打电话说晚上不回家,跟朋友吃酒。她猜他可能又跟王乐混到一起。

  招艳霞上班的时代广场商场管理办,下面设有外聘物业公司、工程部,他们把包括安保、秩序、消防、绿化、维修养护、交通维护、消防管理、广告、售后管理等大部分工作都做了。只有招商和运营需要管理办处理,这些工作在商场投入运营之前已经处理妥当,因为这边是集团旗下第五间商场,大客户都是老客户。所以管理办很清闲,只有六个人,其中包括几天不露一次面的办公室主任朱晓光,也就是兴盛集团董事长朱正兴的小儿子。

  朱正兴是八十年代末崛起的本地商业巨头,却不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而是七二年倒插门到安亭老吴家的福建松溪人。吴家四个女儿没有儿子,把大女儿吴爱娣嫁给朱正兴,婚后他担起照顾双亲和三个小姨子的责任,也把他们被公社停掉的黄酒坊撑起来。老两口相继过世,姐妹几个也陆续成家,那时间也已经结束大锅饭,都想要酒坊。朱正兴不愿撕破脸让吴家亲友看笑话,便放弃酒坊带妻女回松溪。适逢表亲往返广州南平倒箱包,就入伙一起做,生意很是红火,几年下来又买房又开店面。八六年初吴家老宅搬迁,朱正兴一家又回到安亭,开始从广州往南京路倒箱包,同年底拥有第一个百货商店。九零年上海地铁一号线动工,他便着手在徐家汇建自己的商场,此后几乎每个大型商圈都有他的产业。生意越做越大,为人处事却越来越低调,虽说有套别墅却偏僻的跟农村差不多,一年到头总是那么几件衣服,不办急事连小车都不坐,乘地铁挤公交,到哪都像个闲散老头,就连他的子女都不明白他这辈子图的什么。

  三十五岁的朱晓光,按说该有家有室了,可他别说结婚连超过半年的女朋友都没有过。他上面有大姐朱晓琦、二姐朱晓瑷、哥哥朱晓明、三姐朱晓玲,个个精明能干、事业有成,偏偏他这个集全家宠爱于一身的老幺成天吊儿郎当的。身为朱家一份子什么都不做没有人介意,但不合适,所以有这个主任的闲职,他的正事仍是泡吧、钓妹子、混迹娱乐场合。

  艳霞这个工作岗位本就是可有可无,那是张春城的领导问朱晓光,打算让介绍到商场做个导购,人家给面子加出个岗位。她从没做过文员,不知道需要做什么,加上初来乍到,虽然不会但很想表现出人勤快,起码态度积极,所以上班第一天就闹了个笑话。找副主任吕红磊报过到给她安排张桌子,但没安排活,因为大家都没事做,喝茶看报聊天,只是大家都习惯了。

  上班半个小时她找吕红磊五次,要找事情做。他的脑袋都大好几圈,没事情可安排是事实,关键也不知道她是什么人送来的,万一是董事长的意思那可大可小,只好说没有大事让她看着办。她以为人家要考验她眼力头,那就勤快点吧,扫地、拖地、擦桌子,都是明面上的事。这样一来吕红磊坐不住了,索性找点事做,整理旧资料,文件柜也擦擦。另外几个人本来挺安逸,一看两个人这架势,硬是没明白什么情况,人员要变动?还是大老板过来突击检查?纷纷找活干,也确实没活,直接给几间办公室来个大扫除,窗户玻璃都擦明晃晃的。到午饭时间,按往常就是各走各的或两三个人一块儿喝几杯,下午来不来几点来也没人过问。吕红磊今天多了个心,想叫艳霞一起吃,顺便打听她是谁的关系。可一问她说不用了,说一会儿到四楼美食城买个盒饭就行。吕红磊一想这是公事公办,得了,他也买盒饭吃,而且自己上去买两份。另外几个人看着愈发不理解,而且有位妇女每天中午要回家给孩子做午饭。现在副主任都要吃盒饭,他们不能不考虑,都买了盒饭。那位妇女买两份,先给孩子送回家,回来后吃凉的。艳霞还坚持把二十五块钱给他,AA制,人生地不熟不能占人便宜。

  朱晓光最近新交了个小女友,说好的今天吃饭看电影。正吃饭小女友的闺蜜打电话要一起做SPA,看时间还早就答应还让他送来,巧了,就在时代广场。人家陪闺蜜他就落单了,索性到办公室坐会儿。经过大办公室门口见门开着,就探进去瞄一眼,正看到几个人吃盒饭。朱晓光好奇心上来了,把吕红磊叫他办公室问究竟。听完他笑了,看看桌面,瞅瞅玻璃,告诉吕红磊不用搞这么紧张。又呆了一会儿,觉得新来的女孩儿挺有意思。临走时他专门到大办公室看她几眼,跟他认识那些女孩儿比不算漂亮,但也不算难看。

  下午上班,艳霞又找吕红磊要活干。吃饭时他从小老板那意会到不用把她当回事,可是时间不对还专门看她,所以他也模棱两可,就告诉她最近这段时间不忙,闲得无聊可以看书看报。她一想这是让学习,可她打小最不喜欢的就是看书,选来选去从书架上拿几本杂志,刚看就犯困,却不得不忍着。

  第二天上班还是这样,上午大扫除下午看杂志。一天,两天,三天,到第四天她耐不住性子了。吃晚饭的时间跟丁丽欣说那工作没意思,整天闲着不知道给不给发工资。丁丽欣安慰她,或许真不忙,但一般公司都有保底工资,不如干到月底看情况,工资真太少再换。她只好继续忍,毕竟人生地不熟,真无缘无故不干姐夫也掉面子。

  周四半下午朱晓光又来了,心情不太好,原因是小女友周内上学没时间陪他。喝茶喝到将近四点,想到晚饭还没着落,打二十分钟电话硬是没找到伴。忽然就想到隔壁大办公室的丁艳霞,直接过去把她叫出来,张口就问她晚上有没有约人,能不能一起吃饭。她真没遇见过这种事,当时就有点懵,之前两人一句话没说过,甚至没打过照面,支支吾吾半分钟才说姐姐还等着她回家帮忙做饭。

  在朱晓光十几年的把妹经验里,还没吃过这样的闭门羹。当然,顺风顺水的他也没想过,那些年轻漂亮的女孩儿事先知道他的家底,跟他交往是为了嫁入豪门,分手也不会一无所获。这位是刚从农村出来不到一周的妇女,两个十来岁孩子的妈,虽说前些年她整过容也颇爱打扮,但毕竟在农村待七八年没出来过,即使知道上海的生活节奏也没那么快适应。

  没想到朱晓光这次居然卯上劲儿了,周五上午十一点多又来,而且有备而来——早上九点起床,这时间起床是他大学毕业后第一次,泡澡、挑衣服、刮胡子、理发,还买了一大束玫瑰花。丁艳霞看到这阵势彻底吓住了,昨晚她跟姐姐说的时候才被安慰过,认为可能是同事间促进关系,如今看来是相中她了。对她来说确实是好事情,但也过于突然,换任何一个刚到陌生城市的女人对突如其来的陌生追求都未必接受得了。她反应过来,第一件事就是转身回位置拿起包,直接回家。

  吃晚饭的时候,她跟姐姐说那人肯定是疯子,说什么也不要继续到那里上班。丁丽欣没听说过这种事,更不了解个中的原因。既然艳霞不愿去就算了,暂时在家歇着。那天晚上张春城没有回来,她打给他简单说明了,让他再留意着别的工作。

  第二天早上,姊妹俩一起吃早饭一起带着美瑜上奥数班,又一起逛菜市场,一起吃午饭做家务。

  周日上完钢琴课娘三个在外面吃的,还看场电影。

  周末两天处下来,她们的关系非常融洽,仿佛分开这些年的缺憾都在这两天里补回来了。

  张春城在社区工作接触的人多,没几天就给艳霞找到个在化妆品专柜做导购的工作,二十八号正式上班,也在浦东某个商场里。这份工作她挺喜欢,多接触人利于适应当地环境,工资主要靠提成也能增加她的积极性,工作之余也能利用便利条件变得更漂亮。

  这段时间,成大志跟丁丽欣聊天的机会很少。主要因为她妹跟美瑜住,电脑也在那房里,她白天在学校不好意思公器私用,晚上回家又不方便。尽管如此,每天早安、晚安还是会有,她午休的时间也会给他发短消息。

  五月三十号是月底,也是周内最后一天,成大志到东大街某银行还房贷。从银行侧门出来将近中午,他打算到案板街随便吃点再回家。即将过马路的时候听见有人用浓郁的陕西方言②喊:“喔得似(那是不是)成老板?成总?”

  他停住脚步,但不确定的是喊他,因为他这几年已经不再做生意,没有人这么称呼他。

  “制达怩(这里)!”从成大志斜后方楼梯下来个人,笑着冲他招手,“制达!咋?博(不)认得额(我)咧?额小高!高成峰!忘咧?戝(替音字,发zěi音,脏话,类似日)!还似(是)额把你引美院气(去)滴!”

  “哦,记得记得。”成大志想起来有这个人,可九六年时他长得瘦高白净,现在这块头大概在两百斤左右,而且留着满脸的络腮胡,只好尴尬地笑了笑凑过去,“你这变化,也太大了吧?就算把咱那会儿那几个都叫过来,只怕也没敢认你的。”

  “得似滴?”高成峰也咧着嘴笑笑,拉着成大志顺楼梯往上走,“行咧,哉嫑搁制达谝(咱不要在这聊。陕西方言里哉读zái,嫑读báo),上起。等哈跟喔丝诶一旦咥泡馍起(等下跟那谁一起吃泡馍去)!”

  上楼梯向右拐弯是个三十平房左右的画廊,基本都是油画,顶头吧台后面有两幅国画、一幅字。吧台旁边四把小沙发围着个圆桌,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女人看到他们站起来,脸上带着浅笑。

  “哎,静静儿,来,额跟你介绍一哈。”高成峰边走边笑着冲女人摆手,口音也变成陕西版普通话了,“这蔼伙儿(我好朋友)成总,成大志,十几年就似咱油画界——”

  “呵呵,你别听小高这么捧我,我已经好几年不做生意,你叫我大志就行。”成大志向来不喜欢行业间相互奉承的习惯,这两年闲着听了更加不舒服。

  高成峰诧异打量起成大志:“咋?得似急流勇退咧?搁屋专门儿研究油画咧?”

  “哪有啊?”成大志尴尬地笑了笑,“在家带孩子,画笔都很少碰。”

  “喔些年你喔劲头大很,咋可能舍(说)放哈就放哈怩?”高成峰和大志认识时他确实冲劲很大,又学美术又学电脑,现在说纯粹在家带孩子任谁也不信。说话间笑着拉他往圆桌跟前坐,“来来来,先坐哈。”随即一指那个叫“静静儿”的女人,“这似咱学妹,柳静梓,画廊就她的。”

  成大志笑着跟柳静梓握手打招呼:“柳老师,你好!”

  “成总您请坐。”柳静梓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您跟老高都是老朋友,叫我小柳或者静静儿就行。”

  “行啊,我可以叫你小柳,那你也别叫我成总了,叫大志,要么也叫我老成。”成大志笑着说。

  “那怎么可以呢?您是前辈。”她说着倒一杯清茶放在成大志跟前,看着高成峰说,“老高,成——成老师难得来这儿,咱请成老师出去吃个饭吧?”

  “必须滴!刚刚儿额还舍气老马家咥泡馍气。”高成峰乐呵呵地坐在成大志旁边,“哎,想给你舍撒怩?静静儿哈个月要在杭州弄个个人画展,你看能不能过去捧个场?”

  “行啊。”成大志爽快的答应。毕竟和高成峰共事过,当年他还是学徒,没少得到高成峰的照顾。紧接着看向柳静梓说,“日子定了没?到时候我跟老高一块儿过去给你搭把手。”

  还没等柳静梓说话,高成峰接住了:“似这啊,正日子定在二十二到二十八,一个礼拜。额跟静静儿过几天先气,先准备着,你们二十号左右再气都能成。咋舍怩?大志,搭手就没必要咧,喔儿滴美术馆包办。只要能把你们手头像样的画弄两幅过气撑撑场子就成,有一点你放心,要似有人非买不可,卖多钱原封不动给你们。”

  “你稍等一下,”成大志明白了,敢情是要他的画。如果换做以前这完全不是问题,要几幅给几幅,而且白送,问题是他已经封笔,为了不让孩子受油墨影响两年多没碰过笔,哪来画拿给她?可如果是硬拒绝又显得他太不近人情。所以他勉强挤出几丝笑容看着高成峰说,“你意思我明白,不过,我家里没存,也两年没动笔了。”

  “喔值过撒?你喔水平额还不知道?一晚上随随便便也弄几幅。”高成峰不以为然的笑着,在他看来成大志那是客气话。

  “要这样——那,那行吧。”成大志不好再推。答应过了心想那阵子光想着以后不干了,家伙什都扔了,总不能置办一套工具用完再扔吧?忽然想到高成峰刚才的话里提到“你们”,不知道有没有熟悉的,只好试着问,“刚才你说的你们——都谁?”

  “哦——有比咱高几届滴张军儿,何晓东,有跟额一界滴金林,还有小亮,就似咱一旦画画儿喔四眼儿王宏亮。记得不?喔货还给你打过下手。”高成峰兴奋地说,似乎当年的情形就在眼前。

  “王宏亮?记得,他现在还好吧?你把他手机号给我,也好些年没见了。”说到有熟悉的成大志就放心了,正如高成峰刚才所说,这些人的作品作用是用来撑撑场子,弄两幅对付一下并不是很难。

  “能成,额给你念。”高成峰说着站起来从裤子口袋往出拿手机。

  柳静梓也站起来,浅笑着说:“要么咱先去吃饭吧?”说完快步走到吧台旁边喊,“小林,我跟高哥他们出去吃饭,你出来招呼着。”话音刚落,从吧台后墙侧面答应着出来个二十来岁的女孩,冲高成峰和成大志含蓄地点头,过去站在圆桌旁边,手里拿着一本画册。

  高成峰把手机页面调好,伸手递给成大志,往楼梯口方向边走边说:“喔前些年在杭州混滴撩很(很好),年似个(去年)不知道咋离婚咧,有个女娃不跟他,一个人回来住,半年咧,还在吉祥村……”

  下楼后,三个人顺骡马市往东木头市走。高成峰饶有兴致地说着王宏亮近况,成大志主要是听,偶尔附和一下。原来王宏亮当年离开他们一起打工的兴隆后,没多久就在他舍友戚兴伟鼓励下去杭州发展,两人在一起没多久戚兴伟又去了日本。他没回西安,后来开间自己的画廊。前几年生意不好做,他忙着事业和生计总是早出晚归甚至不归,夫妻之间的矛盾就越来越多。他妻子吴晓颖多次要离婚,去年终于离成了。他把画廊转让出去,大部分钱留给她娘俩,净身出户回到西安。

  柳静梓在高成峰的另一侧走着,脸上带着浅笑,挽着他的胳膊,基本上不搭话。成大志忽然想起来以前的事,他清楚记起高成峰临走时似乎说跟一个姓王的学妹结婚。看眼前的情形八成是也离过婚,然后跟柳静梓在一起,然而刚刚见面时并没介绍是他的妻子,莫非——他不愿意继续猜,毕竟大家已经十多年没见,别人的私事也没必要知道太多。

  注:①乡下,一般说乡下指的是农村。上海人说“乡下”不完全指农村,据一些老上海居民解释,他们习惯把上海市城市里住的称作“上海人”,除此以外都是“乡下人”,只是地域区别没有贬义,因此不是所有说“乡下人”都有看不起人的意思。②陕西方言,从地域上讲陕西方言大致分为陕南、陕北、关中几种,陕南的贴近西南官话,陕北的贴近晋语。一般人提到的陕西方言泛指关中地区语调,包括渭南、西安、咸阳、宝鸡,实际上每个地区乃至每个县城发音吐字都略有不同,这里不一一说明。陕西方言的明显特点是没有上声调(第三声),普通话发上声的都发去声(第四声);普通话阴平调(第一声)都发轻声,阳平调(第二声)不变,去声调(第四声)发阴平;以元音半元音开头的字,会以“n”做声母,如爱读“nai”。熟悉陕西方言的读者可以用自己的方式理解文中对话,一知半解的可以看括号注文。感谢您的理解和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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