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中旬,也就是丽霞到广州的第三年,她的唱片《寻》进入制作期。唱片中十二首歌,九首是邓光荣创作,另三首是香港著名音乐人陈继和吕卫东创作。制作团队也是BEMI中流砥柱,四月中旬开始录制,吕卫东还专门过来试听查漏,可以说是倾力打造的必红之作。
她的积极性也是有目共睹的,每个声调每个发音都反反复复的练习,即使有个细小的卡顿都要不眠不休的克服掉。那段时间他们住在公司附近一个干休所临时租的房子里,除了环境优美舒适饮食也非常当回事,不吃刺激性食物,还像广东人一样喝靓汤。为保持各环节良好她开始参加一些应酬,即使不吃不喝也要给男人们面子,只要他们没有过分要求她都会尽量笑脸相迎。或许这就是名利场的生存规则,别人怎么着她不甚了解,但就连不谙人情世故的邓光荣偶尔也会冒出一句“花花儿轿人抬人”“没有无缘无故的成功”之类的大道理。
到五月二十号,录制工作进入尾声,后期制作和媒体宣传也紧锣密鼓地进行着。这天丽霞从录音棚出来时已经过晚上七点半,经理助理小伍在门外等着,说邓光荣和经理去机场接人,让她们到大三元汇合。她回去简单洗漱、换衣服,化个淡妆,一上车小伍急忙催司机开快些。
等她们到达预定的包间,那些人早已经推杯换盏。在座的丽霞几乎都认识,除了邹建兴等几个公司领导还有BEMI来的音乐总监吕卫东,还有监制和后期制作人,筝筝和杜雅丽也在场。她跟大家打招呼还没入座,邓光荣跟她介绍邹建兴和吕卫东中间那人,也是唯一生面孔,居然是BEMI的总裁赖茂昌,难怪邹建兴亲自去机场接。赖茂昌似乎是个见面熟,她过去跟他握手时直接被他拉住打量超过半分钟,还笑着拍她的肩膀。刚回到座位他又说来迟了罚酒三杯,大家都跟着附和。她看着像米酒又扭头看旁边的邓光荣,他轻轻点头,她只好硬着头皮喝,喉咙辣辣的才知道度数不低。
令她没想到的是这些人个个是喝酒的好手,十二个人中有五是个女的,一顿饭吃下来两坛十斤装九江双蒸见底了,连样子消瘦平时说话弱声弱气的杜雅丽都跟喝水似的。尽管丽霞拿明天还要录歌挡酒,出门还是感觉头晕乎乎的,眼睛看着灯光也已经有重影。然而,赖茂昌却意犹未尽,临上车又决定去卡拉ok。于是,大家又去长堤大马路一家夜总会,唱着歌又喝了两箱啤酒。
从夜总会出来已经过了两点半,大伙众星捧月般的把赖茂昌送回天鹅宾馆。
近半年来丽霞几乎没去酒吧驻唱,也渐渐习惯了早睡早起,所以邓光荣和邹建兴上去送赖茂昌和吕卫东时她已经有几分犯困,靠在椅背上频频打哈欠。两人回来上车以后并没马上叫开车,邓光荣打开后座顶灯递给她一张卡,说赖总让她上去聊聊。她瞬间灵醒过来:聊聊?跟他聊啥?明摆着想儿占便宜!这不给前年哩邹建兴一样?明白的同时她也恼了,因为给她房卡的人是邓光荣,虽然她不爱他却已经是他的人,是她能嫁的不二人选,可他居然狠心到把她往别的男人怀里推。所以她想都没想拿住卡奋力的往他脸上摔去,直接用家乡话开骂:“邓光荣!你是个啥孬孙人啊?你咋不叫恁妈去陪人聊聊啊?咋不叫恁家小妮儿陪人聊聊啊?啊?你当我是啥啊?你个——”
邓光荣大概料到她会发脾气,一歪头避了过去,卡却从车窗被丢出去。他连忙下车去捡,嘴里也用家乡话低声向她解释:“哎——你先嫑急着发脾气中不中?你要怎任性,咱俩这几年哩努力都白搭了!”
这时候,另一辆车上大部分人已经先离开。这辆车上的司机和小伍已有困意,虽然听不完全丽霞骂的什么但知道她在发脾气,所以紧着劝。包括刚上车的邹建兴,不管是不是出于真心都在劝。她听邓光荣的语气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更加生气,所以直接跟下车,气愤的喊:“还有脸说我任性?这号儿腌臜事儿你也能往我身上揽啊?你当我是谁啊?就算没当我是恁媳妇儿,给恁妹一样吧?你咋怎不要脸咧?啊?邓光荣?要是恁家小妮儿——”说到这她忽然想到一件事,“哦,邓光荣,我说你咋不让小妮儿留起来咧?是不想儿让他陪别哩男哩!那你当我是啥?是不是压根儿就是玩玩儿?”
“丽霞,你看看,这大半夜哩!你嫑邪豁了中不中?”邓光荣捡起卡转身看着她,“你以为我想儿就这啊?你以为就这我可好受啊?这不是没法儿吗?咱哩事儿叫人家拿住咧!人家歪歪嘴儿咱哩心血就白搭啦!”
“白搭就白搭!反正我不出卖己街!绝哩不!”她倔强的看着他说,眼泪不自觉地流下来。到这时候她的脑子完全清醒了,她一直以来努力拼搏的梦想不过是名利场权色交易的小小一部分,所谓的成功背后总有那么些龌龊不堪的人和事。想到这她深深吸一口气,擦一把眼泪,随即回到车边从座位上拿起挎包,转身往回走。
“你弄啥咧?你要是就这唱片儿都拉倒了!”邓光荣紧追几步。
“拉倒就拉倒!我不怕!他们要是胡来我去派出所告他们!”她头也不回地大步向前走,要说不怕那是假的,但她绝不出卖自己换取成功。
邓光荣没追她,这天晚上也没回去。她在气头上也没多想,到住处洗漱过还骂了他一会儿,郁闷的睡了。早上八点多,她到录音棚却没人,她还以为昨晚监制喝多晚起,等到九点还是没人,平时最早到的场务也没来。她觉得不对劲,莫不是真被扔下啦?越想越担心就到办公室看。邹建兴和几个部门主管、监制都不在,连小伍也不在。到会议室看到桌上的报纸才知道今天是星期天,苦笑一下回去休息。
然而到半下午她还是觉得不对,因为邓光荣一直没出现也没给她传呼留言,平时他不回去总会给她个留言,哪怕找不到合适理由也会问她有没有吃饭,要不要叫街口的谭记送窝粥来。硬撑到五点整,她忍不住到街口给他打传呼,然而直到第二天天亮也没收到任何的回复。这一夜她也就没有睡好,各种猜想累积起来让她心焦不已。
天亮以后,她匆匆地洗漱过,到之前的小房子看,他也没在那里,里面的东西还是她离开时的模样,显然他没有来过。再回到录音棚已经九点多,录制组换成另外的人,开始制作筝筝的新唱片。她再到办公室找邹建兴,他办公室里还是没人。小伍把她领到会议室,告诉她BEMI来的监制和后期制作人都走了,她的《寻》被无限期搁置。她赶忙去创作部找邓光荣,又被告知他不干了,传呼机已经再次上交。她去其他部门打听,谁也不知道他去哪里。
她抱着最后的希望回到干休所房子,等待她的仍是失望。她不肯死心,又在房间仔细翻了一遍,他包里只有几件随身衣服,证件、钱包、她的折子都不见了。他又走了。她这才知道害怕,敢情他的心从来就没有真正地放在她身上过,说那么多的甜言蜜语不过是想从她身上获得名利。如今看到成名无望,连她辛苦赶场换来的五万多块辛苦钱也被他卷走。她忽然想到不是本人取款需要用身份证才行,赶忙找自己身份证。一看身份证还在包里才稍微稳定,但还是不放心,急忙赶去银行。
“有委托人的复印件和代理人的原件也可以提款,条款就这样,不行只能报案了。”银行工作人员这样答复的。她的肺简直都要气炸了,却也莫可奈何,又急匆匆的赶往流花街派出所。让她意想不到的是报案也不容易,因为她无法提供邓光荣的确切资料信息和被骗钱财数目的证据,说多了他们的关系还是非法同居,她感觉自己已经到崩溃边缘。
从派出所出来,她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脑子乱到极致。午后的阳光垂直烤着,正常人都会因为缺氧而头昏脑胀,何况遭逢突变情绪低落的年轻女孩儿,而她从昨晚到现在滴水未进,可以说身心俱疲满腔悲痛。尽管如此她仍没有完全绝望,边走边琢磨:找不着邓光荣了!我咋办啊?还去酒吧唱歌不?唱片哩事儿咋弄?就这拉倒了?往后咋弄……
她反反复复的问自己,不下百遍,却得不到一个说服自己的答案。眼泪反复地干了又流,流了再风干,仿佛积攒二十一年的眼泪都要在这天流尽。
浑浑噩噩地走了半个下午,将近四点时她来到猎德涌,对面是被拆的七零八落水果市场,眼前是飘着垃圾的涓涓河水。这时候她才感觉到身体里不尽是被他们伤害过的难受,还有不吃不喝游逛大半天的累和饿,她决定先坐下来缓一缓,冷静地想想今后该怎么办。蹲到一半时她忽然感觉头晕目眩,身子也失控的歪向了水面。她清楚的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却偏偏此时百感交集,甚至有那么一丝丝认为这样未尝不是个解脱。所以,落水的瞬间她没有喊,也没有丝毫的挣扎,尽管那一刻她想到边抽烟边骂她的父亲,想到边抹眼泪边不停唠叨的母亲,还有那张永远忘不掉的温和的脸。
除了那股呛人的恶臭,死亡并没在她脑海留下任何东西。
意识恢复过来的第一时间,就是鼻子里吸的来苏水的味道,接着有个发嗲的女人声音喊:“一森!一森!叻个宁!伊僧古叻啦!(上海话:医生,来个人,她醒了)医生!护士!来人啊!她醒过来了!”后半句说的几乎是普通话,她能听懂了,睁开眼睛看到窗尾站着一个六十岁出头的老太太,身材娇小衣着挺洋气。再看旁边还有病床,她知道这是医院,也知道自己没有死。
一个护士先从门口探头看看,快步走进来。她从门对面的窗户看到外面是昏沉沉的夜色和微黄的灯光。老太太见她睁开眼却不说话,又来到床边用拉着长音的普通话问她哪不舒服、又劝她想开点。她听得很清楚仍不想说话,那些道理她当然都懂,因为她本来也没想死,只是心里觉得憋屈放任一次。随着另一个护士进来个女医生,在她身上一阵检查后点点头,一开口又给她来个沉重打击:“你的身体状况没有什么大问题,只是有点虚弱,需要好好休息。胎儿虽然没有留住,但幸好没有给子宫造成太大的损害,等你身体恢复差不多还需要再详细检查一下,做个B超。”
胎儿?我啥时候怀哩?我咋不知道咧?咋能弄成这咧?为啥?邓光荣啊邓光荣!你个孬孙到底儿死到哪儿了?老天爷啊,凭啥就这对我?想到这,她的眼泪再次涌出眼眶。这次哭的感觉和落水前又不一样,满满的都是恨意,既恨邓光荣,又恨赖茂昌,更恨她自己。老太太看在眼里,又趴到她跟前连声安慰。医生也劝她往长远看,无论如何她还年轻,只要人好好的将来还有机会。
她不记得是晚上几点醒来的,止住眼泪时天早已经大亮。这期间老太太一直在劝她,还陪她掉了一阵眼泪。而经过这阵痛哭她也彻底想通,什么歌星影星她统统不要了,厮守终生的爱情也不再奢求,她只要找一个普通工作,安安静静地生活下去。老太太见她情绪稳定了也很高兴,又给她摆毛巾擦脸,又给她张罗早餐。到这时候她才想起来感谢老太太,才知道老太太姓薛,而且是第一个看她落水喊人救她的人,因为联系不到她的亲人从昨天下午一直陪她到现在。
经过两天相处,她与薛老太太已经跟亲人一样,她称呼薛老太太薛阿姨,薛老太太叫她小丁。薛老太太是上海塘桥人,中年丧偶,到广州来是给夫家的表姐奔丧,遇到她那天晚上本来要回上海,机缘巧合救了她还处得非常投缘。聊天过程中薛老太太反复提到一个亲外甥,现在也单身,不仅人品好长得帅气,家里有房有车,还有祖上留的产业,如果她愿意薛老太太可以给两人牵个线。她想了想反正现在也无处安身,继续留在这个伤心地也不过是勉强生存下去,就答应跟老太太回去看情况再决定。
二十八号上午办出院手续,她身上的两百多块与结算单差好大一截,她知道这几天的花销都是薛老太太垫付的愈加不好意思了。薛老太太却频频地给她宽慰,反复说反正无儿无女钱花到哪都是小事情,她觉得欠薛老太太的人情是还不完了,打算认薛老太太当干妈,薛老太太又说叫什么不重要,只要两个人处得好叫名字都行。于是,她把薛字去掉直接叫阿姨,薛老太太叫她欣欣。她也想忘记以前的种种,也就没提唱歌的事情以及她的本名,决定以后就用丁丽欣这名字。
张春城是六九年腊月的,因出生时父亲在昆明插队而得名。然而他父亲一去不返,他母亲一直带着他住在外公家。爷爷奶奶去世后伯父霸占了大部分家当,只给他留了村外邻近曹家沟一片荷塘和一个五六平米的小房。由于自幼在外公外婆身边,又有两个姨妈和母亲疼爱,可以说是在蜜罐中长大的,好逸恶劳眼高手低成了他最大特点。中学没毕业就跟一帮社会青年混,成天的喝酒打架,十八岁刚出头就因为群殴致死获刑三年零四个月。
那段时间里他外公和母亲已经先后病逝,还好他二姨妈没有孩子,简直把他当亲生儿子养。出来后外婆和两个姨妈又急着给他找工作、找对象,经过一阵忙活都找到了,他总算在二十一岁那年中秋节结婚,也顺利进入新成立不久的居委会上班。可是半年都没过去,大年三十他又因为吸毒被抓,家里花不少钱总算是没再坐牢,但他妻子却坚决要离婚,找多少人劝都留不住,还要分走一半婚房。幸亏那块荷塘和小房,正好镇政府征用要盖学校,给他在某小区置换三间临街的小店面。卖掉一间加上外婆的积蓄给前妻才保住川沙那套七十多平米的二手房,另外两间租出去,也就是二个姨妈再给他介绍对象时常说的祖上的产业。但坐过牢又离过婚的男人找对象确实不容易,不知根知底的他家人不放心,知根知底的又看不上他。一晃三四年过去,硬是连个合适的茬都没遇见。
跟着薛老太太到塘桥的娘家,丁丽欣才见识到上海的里弄和弄堂,不仅街道没有丁白庙村的宽敞,很多房子也很陈旧。只是这里有高高低低的楼房,街上的人也比村子里多,穿着打扮也时尚。薛家的人见到她都非常喜欢,张春城的外婆拉着她不撒手地打量,语气十分亲昵,吃饭时不停的夹菜,简直热情的有些过分。其他人也差不多,一日三餐都不用她帮忙,她住的地方有凉席有吊扇,出门逛街时也很少让她拿东西。
关于张春城的话,他们只说优点从不露半点劣迹,去比陆家嘴远的地方就让他请假开车陪着。而他本人那段时间也格外的温顺,两人见面的第二天他就开始忙着给她迁户口、找工作,另一方面也着手重新收拾婚房。
经过一番忙活,丁丽欣成为浦东新塘小学的人民教师,八月底上的班,户口落在徐家弄。而经过那段时间的接触,她也觉得张春城那个人还不错,就答应春节前结婚。为此她也给家里写封信,希望父母能来参加他们的婚礼。到民政局领结婚证时,她看到他拿出一本离婚证,才知道他结过婚,也真正领略他二姨妈说的“单身”和未婚完全不是一回事。但她没有也没必要较真儿,毕竟她也有过一段不愿示人的过去。然而她结婚那天父母没有来,准确地说她娘家一个人都没来。她非常难过,却没有当那些人的面表现出来,她不敢猜是父母没收到她的信,还是家里临时发生别的事耽搁了。薛家人似乎很体谅这点,请了几个本家亲戚充当她婚礼上的娘家人,婚车也是从酒店把她接到他们的婚房。那天深夜,她一个人躲进卫生间流泪,感觉自己就像被父母遗弃了一样。她想起姥姥多年前说的关于祭灶的事情,她大概就是从到南阳后在外面过的那个祭灶开始,从此注定流落在外。
直到九九年春节后,三姨和改妮从老家过去看她,给她带来两床被褥一袋花生。她才知道那封信家里收到了,是父亲不许家里人参加她的婚礼,也是那时候她才知道邓小妮到她家闹过还引起父亲发病。她清晰的记得三姨气愤地抱怨父亲,还有改妮说起后院大志时她立刻阻止,说她不想听到任何过去的事情。送三姨母女进火车站,她忽然特想知道他现在过的怎么样,眼圈也瞬间红了,不可否认他仍是她心里唯一爱着的那个男人。而三姨似乎始终懂她,上月台前不紧不慢地冒出一句话:“那孩嗷给西安咧,听说是画画儿哩,想儿要地址我回去给你问问。”她没说话,只是用力的摇头。对她来说知道这些已经够了,她只想平平淡淡过日子。显然那时候她的日子平淡不足艰辛有余,因为春节前张春城刚开始第二个三年牢狱,她工作转正的事也因为被人顶包暂时搁置。之所以记得很清晰,因为第二天是周日,也是她女儿美瑜满一周岁的生日。
说到美瑜,就不得不说怀上她以前那一年多发生过的纠结和痛苦。
婚后两个多月,张春城身上的毛病开始一一显露出来。先是往家里带所谓的朋友,不是喝酒就是打牌,酒品和牌品也个顶个的烂,喝十次能醉八次,吐酒、骂人、摔东西几乎每个月都要发生几次。还有一次他赌输回来后乱翻她的包,她责备两句他居然冲过来要动手打,被他的朋友拉住后仍泄愤把她包隔窗扔了出去,挂在三楼阳台栏杆上。害得她半夜敲人家的门,说尽好话才搬凳子爬栏杆取,要不然第二天准会耽误孩子们进教室。
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得来的信息,要在崇明投资项目,没跟她打招呼就直接把两间临街铺面的房契拿去抵押贷款。八月份银行来收利息的时候,她才知道有那么回事,而将近半年的时间里钱已经花的七七八八,项目却一点头绪都没有。她跟催款专员说几箩筐好话,还把当月的工资给他们,人家才答应缓缓,临走说下个月再不能如期还利息就追讨全款。那天晚上,他又跟没事人似的喝个烂醉回来,摔烂了她放暑假才发的热水瓶。第二天她找到二姨妈让劝劝他,大姨妈和他老舅夫妇也在场,几个人硬是把责任丢给她,说相夫教子是她这做妻子的责任,责成她今后不要把自己家的糗事说给外人听,她不嫌丢人他们还嫌。
九月中旬,银行催款专员又上门催债,直接要追讨本息。她给他打传呼,直到凌晨一点多才回复,就回了五个字:醉了不回家。在那之前她又给催款专员上个月工资,说尽好话以外还买了一条云烟。第二天放学到家他已经醉倒在沙发上,脖子上还有明显的草莓印。她的脾气立马冲上顶门梁,酗酒和烂赌她都忍了,投资失败她也在尽力的给他填窟窿,可她忍不了他跟别的女人鬼混,绝对不行。凑巧他那个时候正在犯困,站起来二话不说就给她一脚,正踢在她肚子上。摔倒的同时她的下体有血流出来,那时正值她怀孕第二十三周。
孩子没能留住,她难过的用头撞医院的床头柜,额角也磕破了。从医院出来时他一改常态换成一副讨好的嘴脸,但她真伤透了心,坚持要离婚。他外婆又带着两个姨妈和妗子过来说好话,他也跪在她面前赌咒发誓以后改,她才答应再原谅他最后一次,其实她是不希望二姨妈和外婆跟着他们难过。那天晚上她又哭了大半夜,当是用眼泪洗心里的怨恨。算上周末她共休息四天,就回到学校上课。
出院没几天,那两个催款专员又到他们家来,说上面已经知道他们拖欠,年底前必须把本息还清。她问张春城能不能还,到底怎么回事。他竟说钱早就花完了,一部分办事情花的,还有部分借给朋友。她让他赶紧把借出去的要回来,还账要紧,他又唯唯诺诺的说抹不开面子,把她气得晚饭也没做,都没吃饭。第二天中午放学,她去找二姨妈商量,居然又把责任推到她头上,怪她没把张春城管好。她暗自发誓再不和她们商量任何事了,即使自己扛不住垮掉也不会去自讨没趣。
从那天起,她放学后就通过各种渠道打听他的狐朋狗友,找到住址后每天放学找上门要钱。到元旦前,加上她自己的工资总算把大部分本息还上,还有四千六的尾款打张欠条说好过了年还,临街房的房契总算保住了。
从流产第二个月开始,她的经期每次都推迟,量也少。元旦放假她到医院检查,B超显示有中度宫腔粘连,原因很可能是两次人流时刮宫伤到宫腔内膜造成,若不及时治疗极可能导致不孕或提前闭经。这下可把她吓坏了,她还没生孩子呢,而且无论如何也必须有个孩子。于是,她接受医生的建议先吃几个疗程的中药,实在不行再进行手术。
喝中药真不好受,她头两次喝完不大一会儿就吐了,后来硬挺着才渐渐好一些。按她的原来的性格绝对不会勉强自己,可现在的情况不容许,而吃中药不仅能复原身体还是最廉价。每次去学校前她还要反复刷牙涑口,以免同事或同学们闻到影响正常工作。
一个疗程的中药是半个月,和她同样症状的人吃三个疗程就好了,她却吃了近四个月。那段时间里她不能和张春城同房,看他在家里喝酒、打牌,都尽量忍着不制止,有时看他喝的烂醉还会给他弄碗醒酒汤。而他不知道是感受到她的不容易还是真成熟了,忽然有一天跟她说为了要孩子戒酒戒烟,还真按自己说的做了。尽管有几次她发现马桶盖后面下面有些烟灰末,但并没有抱怨他,毕竟比以前好很多,也很少往家里带狐朋狗友。有阵子他会在学校门口接她,有时还会煲个鲫鱼汤、炒几个菜等她吃饭。她没有像小说里写那种感动的一塌糊涂,也没有太多奢望,只要他不惹事就阿弥陀佛了。
安定的日子果然不长,放暑假的第三天他就没回家,凌晨四点多给她传呼机发一条人工留言。她走了四十多分钟,找了五条街才找到个公用电话,他急切的声音又险些把她吓坐地上:“sinsin啊,个几西哈一只了,忙咯个呃搜缺西亚岛开粗子昂西个小囡,艾子唔格粗,唔特伊以道迓几呃好豆。侬覅呆sin,唔古一记凑转会格。(这回完蛋了,王乐傻瓜晚上开车撞死个小孩,还是我的车,我和他一起躲几个月。你不要担心,我过一阵会回来的。)”
她觉得问题并不大,除非王乐是酒后撞的人,他是车主才需要负连带责任。再一想劝他也没有用,那人把面子看的大过天,碰到南墙都不会学乖,随他的便。怎么也没想到,后来王乐自首时把他供做肇事逃逸的主谋,结果九八年年底被抓,判三年零六个月,他却为了所谓的义气连新生女儿的面都没见。
他走后没几天她去取复查结果,医生告诉她已经怀孕,按时间推算差不多有两个月。她给张春城打传呼很久都没有回复,周末她去告诉他外婆和老舅夫妇,二姨妈也在,结果三个老太太都怀疑她怀孕的时间不对,敢情她们早知道外甥跑路。气得她硬怼她们一句:“sin伐古唔?哎唔杜脱,戝唔涩,后古那岑担,一森敏唔个森子一岑伐能戝外。(信不过我,那我堕掉,罪我受,后果你们承担,先声明我的身子已经不能再怀)”
就这样,她照常上下课并照顾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怀孕、生产、坐月子的日子张春城都在忙着跑路。美瑜出月后几个老太太倒是想替她看,她却放不下心,宁可带到教办室打扰同事的清闲。相反的,她办公室女人比较多,还都挺喜欢孩子,有时候她在忙,她们会替冲奶粉、换尿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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