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得计
牛干事要召开忆苦会，难处是会议伙食没着落，知青都学了油滑，不杀两腔羊，招集不来。总是这样，阿牛有了妙计，实行总是卡壳。假如有五条羊一口猪，知青跟着走，队伍就有了。唉……。
《云南日报》火药味正浓，特能挑动造反派。云南的大背景，小牛倒未必知其详：前两年省军区司令，兼省革委会主任阎红彦，不是自杀了么，给造反派逼的，江青正是后台。跟着换来谭司令，谭甫仁，也是个军头，又特别紧随江青，杀气很重。这气候，正合适牛干事的：省会正闹腾呢，昆明市郊，有回民区，部队在清真寺煮猪肉，令回民改信马列，起了大风大浪。
以前龙云的政权，蛮太平，在这小坝子里，也设了乡公所，造个两层楼的瓦房四合院，五十里地面，就这一处。如今大队革委会，用这现成的。除非开会，院里当值的人不多，赤脚医生两个，代销员一个，两个“干事”也常在，小牛是其一，收发文件什么。另一个管公章，见有主任、支书签字，就开锁拉抽屉拿公章。
订一年《云南日报》，付六元钱，知青人手一份，出在安置费里。生产队订不起报。大队部订一份，指定个党员马车伕，从街上捎带文件、报纸，不像知青须待街子天，才去小邮所拿一叠。
谁认真看报？只有阿牛，他从社论、大批判文章中看方向、找办法。当初破四旧，是约了街上的初中红卫兵；此后办了次案，是仗着大队革委会；这次呢，拉拢了一个工人阶级出身的、想入党的女知青，却不够。我们几个听他说事，噢、啊、是吗，不当真。其他生产队的知青也不妨试试啊，可话不投机。知青也会去大队部求个公章什么，小牛与这事又不搭界。
牛干事聪明，发动下边的不行，依靠上级么，落实省委指示是其一，其二，可以上书中央……。保准是这心思，卫革漏过风。
阿牛没在意下边：蛮子婆娘上肖家回访了一次。她在街上当着糖厂一众人，表情、动作、言语，都不差，但凡在村里，仍是缩笃的样，去肖家，也闪闪避避的，小声怯怯的。只是出于礼节，这婆娘将衣裳洗了一遍，补了一遍，不似在街上，破绽里露些肉。
她摆地摊，广东小子爱看她蹲着一弯腰，后面露出大爿白皮来。小牛不识货，婆娘是能屈能伸的女丈夫哎，不简单哎。小看她，就将吃亏。我有数，连糖厂都识得，先进队有得起这么个婆娘，而我赶的这驾车，也因妖女的名声，就有双倍的优待：缷甘蔗能去到最方便车位。
调度缷场的叫“军长”，朱哥告诉我：糖厂大名头大物哎，做着日晒雨淋风刮的苦差事，原因是他领导的那派，在阎红彦自杀后，输了。
“军长”原是司机，自然就挂靠在州车队造反司令部旗下，本来很强势。对头，是糖厂电工，挂在州电力局那边。等到省里变局，上情下达，那“军长”即刻就被绑吊起狠揍了一顿；幸亏他结实，没死。……朱哥意思是，阿牛想趁外面的大势，搞搞震，但保不定外面又变局呢。哦，看这么透，我估着这主见，源头是在吕支书那边。村里的爷们能说古，但未必知道外面、上面的时局。
牛干事没顾到肖家与蛮子家的腻事，知己不知彼，百思之下，忆苦会先搁下，能落实的招数，是商量着让招弟改个名：“卫革”；坚决捍卫毛主席革命路线，有下战书意味。不爱红装爱武装，女人也时兴这么改名。她写的申请，他在大队盖了章，送上去，知青的档案在县里。
姓名本来爷娘给的，要写封信去。抬头：敬爱的工人阶级爸爸妈妈，首先让我们共同祝愿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改名而外，也写道要与贫下中农结合，还有听从组织招唤什么。
爷娘弗识字，叫娘舅来读。噢，组织招唤，有入党的暗示，大该写了入党申请？啊，侪蛮开心。与贫下中农结合，应该讲与广大贫下中农相结合……。娘舅多心了：莫非要嫁贫农？不好问出口，还是暗自准备下个金戒指，要送姪女。跟着去抄家，金戒指是最易捞到的，每家必有，而且唯恐弃之不速，因为陪斗的女人，结婚戒指，是她愿嫁反动派的罪证。
改名顺当，心境松一松。阿牛也终于等到大时机了，拿着公社发文，去找吕支书：“上面要求过好几次，要办毛泽东思想讲用会，落实省委部署”。老吕点点头，想想，“半天行吧？”半天，是大队部开会最低规格，若一天，就要管午饭。小牛说：“也得，一个村通知来三人？反正生产队挂工分。”“可以，你去办。”
小牛激动，发了通知后就与卫革赶紧排练，准备了三天。讲用会如期召开，参会的也够数。大队部院里开会，不烧火塘的，就不会有烟熏，就会摆出木架上的，干净分明的毛主席像，就上档次了。
卫革主讲，有几句很扎耳，是隔壁在听的肖大、二胡觉得扎耳；听讲的，照例如耳边风吹过去：“土改不彻底”、“伪官吏”、“四清四不清”、“文化革命走过场”、“捂盖子”、“阶级阵营不分明”；再加地下吸毒、反动兵痞、阶级异己分子，都泛泛而论，也够滔滔不绝了。二胡如遭一针针刺，肖大似遭一刀刀杀；一夜颠履？糖厂有个“军长”，刹那间遭殃的，这年头……。
牛干事有心机，通知开会，要求高小文化的；那都各村的小尖子，到会签下名，他就有“联络图”，回乡知青由他来拉队伍了。有这心胸，二胡只配给阿牛拎鞋。
吕支书听到反映，不免一惊，小牛在生产队就这般放乱箭，借他老妈子的烂嘴。等牛干事将讲用会总结送来，当然压下了。过几天小牛去问，说要送去公社，支书说已派谁向公社汇报过了。阿牛大后悔，连连捶脑门：早知道吕支书是后台的，本想他不会细看报告的，等他随便批个“阅”字，自己就拿去公社……。唉，幼稚病，毛主席早就批评过的幼稚病！
这几天里，二胡跟姐夫都没闲着，拿来大堆报纸，急着翻看标题，正是卫革讲用报告里的话，啊，后台大得很。很是心焦，怎么对付？老肖与肖大，原已谋定了大计，然而是鱼死网破，自损八百的下策；不如先试下老法子看，或能谋个皆大欢喜，就上上了？
（200-92·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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