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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我乡(79 天衣无洞)

时间:2021/7/4 作者: 陆建初 热度: 424673
  我心我乡·上部(陆建初)

  79.天衣无洞

  装车是我的事,缷车的是小映:黄灿灿的净谷子,她还要帮着抽查验收;好在她有把体力的。媒人说给婆家:姑娘背粪七十几公斤,去河坝田,老远哎……。都是实话,不够这数,可传名声了:姑娘不咋个吃苦,姑娘身体单薄……。做村姑难。大家闺秀,小家碧玉,闺阁绣楼什么,早已没有的了。

  趁她们一袋袋缷粮、过秤,和粮站交接,我逛去街上。先过小食堂:千篇一律,又只有红糖包子;五分钱,一两粮票。真的“难吃死掉”:面里加多了碱水,发苦涩;红糖更是陈酸虫蛀的那种,夹杂着细小蛆屍。农村人偶尔也兑一两米,加四分钱,尝一回这“发面粑粑”,他们自家只会做“死面粑粑”;奇怪是庶农竟吃得下这等红糖。

  卖包子的跟我熟得不要太熟:“大食堂今天炒回锅肉!”哇,顿时振奋,返身就去。手上这只难吃的,掼脱还是吃脱?没等想好,已经吃光了。大食堂卖票的也跟我熟得覅忒熟:咯是两盘?已经撕下两张票了。他对农民冷眼一瞥,对我热情,因为我付一张三斤的全国粮票,他补回我两斤半的本县粮票,自己就可去抵下全国票。本地票只供零用,买米须配合购粮本才得,在黑市上也不值钱。

  炒回锅肉千年一遇:大食堂全民所有制,公社辖区内的最高食府,由供销社配给食材,鲜肉配额很少很少。国庆节都过了,今天怎么会有?哦,公社开征粮工作会,杀两头猪,会议伙食稍有余。街上的人交头接耳,闻风而动,来打一份,爱生生捧回家:“牌价肉”!但心动的多,行动的少,手头钱,大都等着买米,便妒嫉人家有余钱,吃着肉,暗骂:“投机分子!”我倒暗暗妒恨开会吃着肉的,不知将交粮指标又提了多少,我站队社员群众这边。

  “舔”了两盘,身心畅快;吃好的,无论上海小青工,还是千里外的插兄们,一致称“舔”。西郊公园大老虎,伸舌一舔,骨头上一层肉刷去了,真有福分。这麻辣爆炒回锅肉,原是川味,这边又爱加多蒜苗,美哉!省下些盘底,再拌一碗汤面,十全完满;麻辣汤面和上海大排面各有千秋,大体上一样“煞格(解馋)”。

  上街送粮的老乡,多到比开群众大会还多,大都在路旁空处吃干粮,有似一个连在战地野餐。走近去,则食物馊气潺着汗臭;稻谷香,留公仓里了。远道的,一天一来回;我们路近,两来回;算细账,交粮成本还稍低,车伕也可回家吃晌午,俭省些。

  我是特例,街上的人,食堂的人,见到我其实在发笑:晒得黑,穿得烂,却有得钱吃馆子;既不象糖厂人或街上人,又不象农村人,也不象知青,四不象,怪胎。我自己估摸,总比孔乙己强吧,鲁迅说,孔的长褂,有十年没洗没补了,我这一身,可不至于。孔乙己只要一份茴香豆而已,在艰苦奋斗上,的确超过我。但他偷书遭打断腿,我偷吃没遭啥,那“读书人的事,能算偷吗?”倒应在我这儿了。我一身干部装,插着钢笔呢,云南叫“水笔”,孔乙己却连秀才的名份都没,所以我真不算那潦倒哎。街上剃头匠也接纳我的:他看到穷杀根的,怀疑头上是一窝虱蚤的,便轰你出去。我并没打入另册呢,剃头要八分钱,我有时付二两粮票,这傢伙不动声色,咪了(拿下了)。

  上海寄来钱,寄来猪油、肉松、香肠,却不曾寄衣裳、鞋子来。姆妈想弗到额,做生活嘎伤衣裳:钻甘蔗林,蔗叶像刀子样划你,这在上海人,无从设想。学生的中山装,新三年,旧三年,补补缝缝又三年。知青若穿九年,补丁百衲,岂不成夹袄了。首批知青上调,下乡两年后的事,去厂里穿工作服了;如我这般“百衲”之忧,发生在下乡第三年,快要见笑于孔乙己了。

  穿破了,也已经教过我补衣裳啦,姆妈应当沓样想额。小洞不补,大洞吃苦,我记起“庭训”,终于下决心剪开一条破裤,补另外的衣裤。田间的姑娘媳妇指着我的补丁,笑得前合后仰:“你要快点娶媳妇!”还有个大嫂凑近了看看,识破是高支精纺的卡其布:“可惜了这布料!”她们赶会时扯的是粗纱“劳动布”,不过都蓝灰色,乍看差不多。

  随后我不去田间锄地,上山放牛了;不久她们又传:“小陆娶媳妇了!”还来知青户看个究竟。怎么呢,我的衣裤都补服贴了。咋个会?邻队那个烂掉鼻头的牛倌的婆娘帮我补的。

  洋山芋出趟远门,想必跟他们嗜好有关,我怀疑。老婆替他:啊,一看厥倒,鼻头下面长赘疣,紫红一坨,真叫过犹不及,更恶心!她年青时咋不下狠心,一刀剪了那砣,兴许拼得个不死,就不至于下嫁花柳郎了,我窃自暗想。

  那一目了然的紫红,有点像红壳本本的,也有点像熟虾壳;虽然也是高贵的贫下中农,我还是私下称她“虾壳”;但后来因为心存感激,又改称她“红宝”了。而对于长相正常的贫下中农,我绝对不另取绰号的。

  也是二见无怪,三见平常了,在一堆做饭吃。肖大伯人品健朗,也不嫌她,坐树荫下抽烟,还听她絮叨家常,一边还做着针线。

  老肖叫我一声:“你衣裳脱下来,大妈说帮你补补。”她接过,又笑又皱眉头:“人穷力不穷,人穷水不穷啊!”嚯,这丑婆娘,倒并非蠢婆娘,这么会说谚语。她拿我衣裳去,就着山涧里洗了一遍,用卵石捶打。摊晒在马群的草坡上,两袋烟功夫就会干,日头辣。

  我真不好意思了,衣裳天天汗湿又晒干,无数次反复,成硬壳了。再加汗酸臭冲鼻,自个都怕嗅着,每早上出门,匆匆披上身便罢。汗臭顾不上啦。鲁迅说么,林妹妹香汗,人力车伕臭汗;社员们也都汗臭的,也是趁着哪天日头辣,田间歇气时,把那硬壳似的衣裳在沟里掼打搓洗,他们更无替换衣裳的。可见汗酸是中间派,汗臭才左派。

  “虾壳”把旧补丁拆开,重缝,于是成就了我的天衣无洞,经手女娲补天。穿着这一套妙手回春的衣裤,理直气壮赶车上街了。也理直气壮吃馆子去,诚心感激着“红宝”,助我胜敌孔乙己。说透彻点:孔乙己是穿着破衣,和短衫人物一堆吃黄酒;我就如同踱进咸亨酒店隔壁,和长衫人物一同吃肉,抹抹嘴出来,又可以笑话短筒裤们的吃干粮的;只稍不如吃会议伙食的革命党们而已。

  这回吃罢,抹干净嘴,朝粮站会小映去,更抖干净衣裳,别让她看出来。记得她有次哭红了眼,因为在街上被小偷扒了张五角钱,还因此气恼了两个街子。倘若知道我午饭就花了一块多,会作何感想?

  (200-79·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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