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后，往往第一个节气是立春，小花园里积雪消融，泥土都湿润润的，好像刚从水里浸过，我偶然发觉几个翠绿的鹿角儿，不过半寸高低，从泥土里冒出尖尖儿，伸手去抚摸这几个鹿角，叶片与叶片之间极为紧密厚实，捏上去总感觉其中蕴藏着饱满的力气，好像最刚健的年轻人，他的手臂上就是最青春的力量。
我左右四看，这节气恐怕迎春花都不曾开吧，这几丛鹿角儿又是什么草，竟敢如此放肆，不怕再来个几场春雪，冻得万物屏住了呼吸，冻得鹿角儿化成一滩汁液。
春寒料峭，三月里是连绵阴雨，枇杷树开始结出星星点点的果子，马兰花从泥土里冒出来，细嫩细嫩的，小花园顿显得热闹，像舞会似的都约定了，大家都赶在路上。那几丛鹿角，此时已生的手掌般大小，足有筷子高，好像国画里的墨兰似的，鹿角儿的叶片撒开来，左右极为匀称，由底下最厚实的部分朝上渐渐宽松，待到叶片的顶端，又好像姑娘的长发，披散下去，弯弯的、柔柔的，在清风细雨里一荡一荡。我蹲下身子观察，假若说我成了一只蚂蚁，此时顶然是仰望眼前这一株参天绿树，何其高耸与伟岸，是否就是神仙居住的宫门，看似寻常的绿叶，左右完美地平分，造物者的双手是如此神奇！
等到暮春时节，小花园里可真就是赶集似的热闹，枇杷树已经结出了一串串的果子，青色的小枇杷躲在卵黄色的细叶襁褓中，蝴蝶花绕着枇杷树围满了一桌，此时已然有天蓝色的蝴蝶花在草丛里展翅飞舞了，马兰花已经可以挑来炒菜，还有种种花草簇拥着，俨然这就是个小王国！鹿角已经长大了，齐了成人的大腿高，我细细翻看一条条翩跹垂落的绿叶，纹理鲜然，我虽然听不见，可我知道这其中必然是拥有着繁华的一群小生命，他们在欢笑，他们在忙碌着，从泥土里装来一车车养分，输送到绿叶的尖尖儿。老母鸡走来，摇摇摆摆，却被这几丛高大的鹿角所阻挡，几番冲刺，都以失败告终，这小小的绿叶已然成了城堡的大门，哪里是随随便便可以侵入的？绿叶，一捏就碎，人的脚掌踩下去，也许就能让叶芯都稀巴烂，可这中间到底是蕴藏着强大的生命力，从最初的鹿角儿，到如今的大叶片，占据了小花园东南的一角，真像是把守门槛的一群战士。兰花实在是名门尊贵，哪里是这些绿叶比得了价钱，可若论坚强与勇敢，却哪里比得了这几丛绿叶？
眨眼，江南又入了黄梅雨季，我读“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读累了，放下《千家诗》去看小花园。我实在没有想到，只短短两日没有见面，枇杷树的枇杷黄透了，已经被采摘完，马兰年迈了，不适合再摘来炒菜，蝴蝶花淹没在草海里，不见了踪影，那几丛鹿角儿几乎绽放了整整一个春天的酝酿，婆娑绿叶，生机盎然，宽阔的叶片随风摆舞，分明的左右中规中矩，这实在是最讲道理的花了，不偏不倚，公平公正。可是，更令我惊奇的是，才两日功夫，他几丛鹿角儿已抽出了六条花骨朵，细长宛如从深山流淌出来的小溪，花苞饱满恰似握着太阳的小手，透过绿叶隐约可见藏着的阳光。
邻居走过来，笑道：“你家的黄花菜这么好，今年夏天可以采来炒好几盆菜了。”
我顿觉天旋地转，这原来是黄花菜！从白雪寒冬酝酿到黄梅雨季，最繁华的群花早已凋谢在千娇百媚之时，最美味的果实早已果了人们的肚子，唯有黄花菜，独自一个人生长在小花园的一角，默默抽芽，慢慢生长，沉默在春暖花开的艳丽时节，待百花凋零，原以为鹿角也不过花开败落，添作最后的风景，不曾想鹿角儿还是一道菜，还是中药材，辛勤的努力岂是为了路人的赞誉，沉默的奋斗只是为了自我的圆满。
一朵花开的时间，一段生命的旅程，黄花菜给我以极好的启示，应了一句老去的话“光荣在于平淡，艰巨在于漫长”，一步一个脚印，终将在最后看到生命的春暖花开。
2015-06-05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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