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写这篇序,主要因为《爱的主题曲之我只在乎你》是笔者的第六篇长篇小说,对个人来说也是从而立之初至今已过不惑十余年写作生活的里程之作;对于本文的主人翁,以及对文字的观点在此也略做申述。
用四十余万字描述一个爱情故事的确显得冗长,但对于一个把爱情当作全部的人来说仍然显得不够详尽。就拿“丁丽欣”来说,笔者拖拖沓沓陈述的不过是个故事,即使再深刻的形容词也不足以描述当事人亲身经历时身心感受的悲苦和愉悦之万一。对于这点,笔者只能对“丁丽欣”和有过切身体会的读者说声抱歉,对于读完本文没有感同身受的您说声遗憾,怪只怪笔者心有戚戚文笔尚浅。
人们常说人生如戏,岁月如歌,“丁丽欣”的人生没有太多戏,甚至没什么表演机会,却因为歌让生活愈加丰富。悲也好,喜也罢,都不得不忧心那些因歌而生的孽,反之再去赞叹那些因歌而起的缘。“她”与“成大志”“耿新华”“朱晓光”“张春城”“邓光荣”之间的爱与不爱,也与“她”的歌和因歌而生的信念紧密联系着。这信念,便是“她”从懵懂到领略再到深信的爱情,也是笔者想通过《我只在乎你》表达的爱情观。
文中所有人名地名均属虚构,所涉及的品牌、作品名称、歌词仅作为故事所需某个时代、某件事物的标签,如有雷同纯属巧合,本文也不以盈利为目的,所以对于巧合产生的任何侵权追责不予承担。
近年来,总有人问笔者为什么不出版纸质作品,原因大概有三个。首先,笔者自认目前没什么影响力,不足以印发纸质书籍做留念,希望用这极小的文字力量通过免费阅读的方式使更多人从中得到愉悦,充其量希望读者像我从别人的文字中得到知识、产生共鸣一样。其次是不擅经营,性格也惯于懒散,一旦出书势必要劳心劳力的推销、运营;不胜其烦不说,也怕因此影响了写作状态,如此以来更加有负对我抱有期望的家人和各界朋友。再有就是目的,笔者接触文字始于兴趣,也将终于兴趣,就像幼年读《三国》、《水浒》一样,图的就是文字本身带给人的赏心悦目,这种享受在写作过程里、在读者产生的共鸣里都有;大多时候,笔者还把写作当成一种自我修行,等真正停下来的那一天,或许是圆满,也或是完蛋。
鉴于以上原因写下此序,再次感谢长久以来支持、理解笔者的家人和各界朋友,也希望阅读《我只在乎你》的读者读过后有不虚此行的感觉,谨祝阅读愉快。
回首,满眼酸涩(一)
五月上旬的浦东本该是仲春,然而今年的夏天似乎来早了,还没时间去仔细浏览曹家沟沿岸的春色,又不得不接受来自东南海上的热风。早上九点十分,投进玻璃窗的阳光就跟盛夏的中午一样,晒得皮肤发烫,心绪也不由得阵阵浮躁。
丁丽欣站在教学楼五楼语文组教办室窗边,看着前面不远曹家沟对岸的德露圣母堂,白色的外墙在阳光下格外醒目。如果现在过去坐会儿,心情或许能平静下来。她这么想,却并不打算付诸行动。一方面知道自己不是天主教徒,圣母玛利亚的力量未必能使她释怀;另一方面是内心深处并不愿把这件事放下,毕竟已盼了这么多年,该与不该早不止是道德范畴的对错,也关系着两颗几近枯萎的心能否重获新生。
情绪之所以起如此大波澜,只因八分钟前收到的那条短信:“机票订好了,13号早上6点到浦东机场。上午去展会转转,中午就能出来。你要是方便见见吧?一起吃个午饭。”从表面看是条再平淡不过的短信,公干之余和旧友见面盘恒、吃顿饭。然而发短信的人是她十几年来朝思暮想的人,他也表示过对这次重逢充满期待。可是有些事不由得她不顾虑,她已经不是当年的完璧之身,已经有丈夫张春城——纵然对她百般欺凌,但在法律上终归是她的丈夫;还有十岁的女儿美瑜,这年龄正需要家庭温暖……而他也有妻子和女儿……无论两方面的谁因为他们的事受到伤害,她和他的余生都不会好过。可如果不见,怎么安抚他那殷切的期望?怎么平复她深埋多年难得悸动的真情?唉!为什么会这样?早知道会这样纠结,一年前就不该跟他在西祠胡同说话,半年前更不该相认。可如果没有那个误打误撞的重逢,她也不知道湮灭十几年的爱火还能够重燃。
心真的好乱!她回到办公桌旁喝口水,坐下后像椅子上长了钉子,怎么也坐不住。她只好又来到窗边,这次把目光投到遥远的天空,难易束缚的思绪翻腾的愈加厉害……唉——她又长长地叹了口气。心想乱就乱吧,尽管乱好了。反正上午的课都已经上完,反正明天是周末,反正十三号还有三天……
坐落于豫北平原南部的丁白庙村,村里村外都没有庙,方圆几公里也没有个庙。同样,附近还有用关帝庙和二郎庙命名的村子,一样与庙扯不上半点关系。尽管没有庙,人们的保守、迷信、重男轻女思想却非常浓厚,直接影响着一代又一代人的发展。丁丽霞的父亲丁忠民是五弟兄中的老大,也是村支部书记,也是保守和重男轻女思想继承者。作为传统男人理所当然的想要个儿子,但那年头全国开展计划生育,党员干部自然得响应政策。可他和父母甚至连他妻子也不甘心,她出生三年多还是忍不住要个二胎。结果仍是个女孩儿,他的村支书因此被捋,虽然第二年他又托关系扶老三忠旺当上村会计,但他的满心斗志却消失殆尽。巧的是他四个兄弟家清一色生的男孩儿,重男轻女思想压的他像只斗败的公鸡,在邻里之间抬不起头。更巧的是丽霞三个姨全生的女孩儿,他便认命了,即使父母和姊妹支持也不愿要三胎,怪只怪老天赐给他个不能生女孩儿的妻子,以至于后来的几十年里和妻子拌嘴时动辄就拿生不出儿子说事。
丁丽霞打小脾气就倔,更不认同老一辈人说的“女子无才便是德”。所以父亲越是责备“嗷妞家嫑嫩戳哩莽①”,她越是按自己的风格做;母亲也曾多番教导她学做女红,她偏偏喜欢流行歌曲,学习用的笔记本也用来誊抄歌词。尽管她如此悖逆,全家人仍对她疼爱有加,因为她有个十里八乡少见的俏模样,还有每每提起都令全家赞叹的优异成绩。
世界上的事没那么多的必然,这话在丁家两姐妹身上体现的尤为明显。同样的父母同样的生活环境,比丽霞小四岁的妹妹艳霞跟姐姐完全不一样。且不说那干瘦面颊、凸起的颧骨、枯黄分叉的头发,也不说凹斗脸、扁鼻头、小鸳鸯眼,仅是上排撑涨嘴皮的龅牙和满嘴的黑牙根儿就让夫妻俩发愁何止千百遍,老担心她长大找不着婆家。她又偏偏打小好动不好静,举手投足没半点女孩儿习性,而学习成绩比模样还要糟。父母几乎把她当男孩儿养,即使她穿背心、短裤上街,或者把发型理成板寸也不觉得奇怪。很少人知道她也爱美,只因与姐姐容貌差别太大才故意大大咧咧,其实她好几次偷穿姐姐的裙子,打工赚钱以后更是买各种化妆品打扮,还整过几次容。
因为这原因,姐妹之间总有种无形的隔阂。丽霞对她好,她觉得是施舍,表面应承实则不在乎,甚至把丽霞给她的东西毁掉。回过头反在心里悄悄的计较,认定丽霞抢了全家人的宠。也是因为这样,她们的童年和少年甚至整个人生,都因为缺少那份骨肉连心的真情感而误会重重。
初识爱情是上初三那年的上学期,校园里流行起言情小说。尤其是女生们,如果谁拥有一本琼瑶、芩凯伦的书,一定会引来同学们羡慕的眼光。同村的丁小玲从表姐家拿了本《心有千千结》,在班里传阅好几周。有一天中午,丽霞在等丁小玲上学的过程里信手翻了几页,内容不过是漂亮护士与叛逆阔少爷从格格不入到日久生情彼此喜欢,感觉没有她们说的那么传神,就没有细看。上下学路上,丁小玲几个人聊得很起劲,她只做听众,她们兴奋地问她看法时只是报以浅笑。
三(3)班有个叫孙建辉的男生,个子小小的、眼睛大大的、脸圆圆的,嘴巴有点歪不细看不看不出来,模样还算清秀。由于他母亲在县城新华书店当经理,就利用便利条件往学校拿过几次书,都是正流行的新书。那些书不仅在本班引起轰动,也引得不少好事的外班女生请托朋友借阅,其中就有丁小玲。而孙建辉对于三(4)班那个长相与学习都非常突出的丁丽霞也已经留意多时,连她住哪个村、几道街、门口什么模样已经了如指掌。当然,他也知道丁小玲与她是同村同姓还同路上下学,很自然把丁小玲优先对待,每次书拿到学校就让伙伴在她们班散播消息。丁小玲欣然接受的同时,也禁不住对他多看几眼。
有一天,吃过午饭去学校,六个女生四辆自行车缓缓地在高低不平的土路上行驶。丁小玲边走边兴致勃勃地讲着姬小苔《闪电》里的故事情节,“寻想想”的坎坷爱情引得其他几人不时发出唏嘘声。经过南北大十字路口时候,忽然有三辆自行车快速从北边窜了过来,有四个男生加入到她们中间,还有人兴奋地与她们打招呼:“咋怎巧啊?咱一路儿走吧?”
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得几个女生顾盼之后陷入沉默,也打断了丁小玲的生动描述。她们当中有个三班的女生丁燕,一个留着剪发头齐刘海儿的瘦女孩儿,反应过来立刻冲说话的人嗔骂:“咦!孙建辉啊?咋是你个鳖孙孩嗷②啊?你邪豁啥咧?吓俺几个③一大跳!”丁小玲也早已认出几个人中有孙建辉,只是低着头坐在丽霞车后支架上,其他人也有随着丁燕目光撇他们一眼的,但都没说话。并不是她们认生,而是同学间的男女很少谈学习以外的话,以免被当做谈对象而沦为大家课前课后的消遣。
孙建辉却嘿嘿一笑,腼腆地说:“我,我不是故意哩。”眼睛却悄悄地瞄向丽霞,见她没有任何反应又说,“我明个诶④上县咧,恁几个想儿要啥书不?”
“哼!你能拿几本儿啊?到底是问俺几个咧?还是专么着儿问哪一个人儿咧?”丁燕带着嘲讽的语气反问,完了还故意冲丁小玲坏笑,“嗷玲?你说咧?哦?”另外几个女生被这句话逗笑了,和三个男生一起哄笑。丁小玲没反驳,心情瞬间变得复杂了,头也压得更低。很明显,她们是把她和他当做小情侣一起调侃,那挑唆式眼神里也远不止是一个简单的嘲弄,至少还有种推波助澜的羡慕。
“哪啊?我没说问哪一个人儿!真没!”孙建辉慌张的解释,脸上的表情在转瞬间变了几次,却解释的如同此地无银三百两,木讷的脸上早已经没有一丝丝笑意。当然,他是真慌,也是真怕,慌的是有人无意间点出他的用意——确实想问某个人,怕的是几方面因此闹出误会。
“真啥啊真?针叫线穿住咧!”丁燕的笑声更肆意,“看你那脸色儿就是没戳过瞎话儿!”
“可不是?打他一来,那俩眼儿直勾儿哩给⑤有哩人儿身上踅摸!”另一侧的丁换景也跟着补刀。这下大家的哄笑声更大几分,除了把头低得接近膝盖的丁小玲和目视前方骑车的丽霞。
笑声还没有落尽,孙建辉四班的同伴张涛也凑到丁燕跟前坏笑着揭底:“就是,俺几个也知道⑥!嗷辉好几回一个人儿去恁村儿咧,多会儿给路口也等可长时间,实打实想儿给谁好咧!”
这下又引起众人爆笑。
“你,嗷涛,嫑胡说中不中?”孙建辉的脸已经红得接近黑青,脑袋也像霜打的茄子耷拉着。
丽霞早就用眼角余光瞄见这些,也早注意到孙建辉带着怯意的眼神往总是往她那扫。见他们的玩笑愈闹愈烈,担心影响她和丁小玲的关系,只好大声制止:“恁几个玩儿哩差不多就中了!传老师耳朵里弄不好得叫家长!赶紧赶路儿吧!”
那几个本来就没什么目的,而且学校也只剩几百米远,见有人阻止就收起笑声,换别的话题。经过这件事丽霞开始注意孙建辉,并试图跟他保持距离,以免影响和丁小玲的关系。从个人想法上她并不看好这种儿戏似的谁相中谁,而丁小玲她们谈论的爱情也和现实生活隔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更关键的是她对他的书和样貌都没有兴趣。
那天的事,丁小玲有自己的看法,她觉得孙建辉就是想追求她,对他本人和家庭条件也蛮中意的。虽说个子有点儿偏低,相貌还算俊,爱腼腆的性格也显得人乖巧。他家的情况她也侧面了解过,他父亲在县文化局里当干部,他母亲是县新华书店的经理,他大姐在县化肥厂上班,他小姐在县一中读高二,他和爷爷奶奶住在丁白庙北边三里多的沙里寨村。下午放学时,她就托张涛问有没有岑凯伦的书,意在试探他会不会当回事。
周一早上上学时,孙建辉他们又在大十字路口等她们,将两本崭新的《海边·夕阳》和《彩虹公主》给丁小玲。而且,从那以后他几乎天天在那里等着,有时甚至跑到丁白庙村村东口。他跟她们相处最多的自然是被众人调侃,起初还顶几句,后来索性变成死猪不怕开水烫了。他感觉惬意的,是那段不到三公里的同行过程中可以近距离的偷看丽霞。她的一颦一笑、举手抬足尽收眼底,她嘴角偶尔泛起的浅笑,是那个冬天他眼里最美最享受的景致。
有一天中午,丁小玲的母亲做饭有点迟,她们几个都过去等了才开始吃饭。丽霞去的最早,坐在她床头等的时候信手拿起《彩虹公主》随意翻。她对那种几乎纯对话式的描述没太大的兴趣,只是打发漫长的等待时间罢了。等丁小玲能走的时候她已经看到“蔡乐宾”病逝,“彩虹”刚刚扑捉到的爱情突然消失了,暗恋“她”的“立德”也还被当做哥哥。合上书的瞬间她心里生出几丝缺憾,路上也禁不住猜想后面的故事,“彩虹”会不会发现“立德”并接受那份感情?
出村子时孙建辉他们早已经在村口等着了。由于剩的时间不充分,大家寒暄几句就匆匆赶往学校。那天几乎没有拿孙建辉和丁小玲调侃,丽霞的注意力也在车把和《彩虹公主》之间切换,他也有更多时间偷看她,意外地在她脸上捕捉到几许少见的忧虑。
那个周末,丽霞做完功课又想起《彩虹公主》,就到丁小玲家串门。丁小玲的作业写到吃晚饭时间才基本结束,她坐在旁边已看完整本书。结局是“彩虹”和“立德”修成正果,正如小说最后一句话“善良的彩虹公主,是应该有美满结局的。”,但“蔡乐宾”“韦航”“邵柏基”几人都在“彩虹”的感情历程里留下无法抹去的痕迹。这就是爱情吗?和真正相爱的人在一起灵魂真能得到升华?彼此真诚的恋人亲吻就会出现前所未有的陶醉?为什么不在投入感情前看清对方?那些失败的恋情真不会影响两人的婚后生活?她陷入沉思,最后得到的结果是书里的爱情缺乏真实性。
几天后孙建辉又去县城拿书,刻意问她们每个人。丽霞说期末考试快要到了,得抓紧复习功课,为了让他死心还说对言情小说不感兴趣。丁小玲却揭老底似的说她看《彩虹公主》时很入迷,又说想要琼瑶的书放寒假时看。
周一早上上学时,孙建辉竟拿来一沓作文期刊和两本诗集。丁小玲问小说,他解释拿小说时被母亲骂了一顿,只好拿学习有关的。她表示理解,欣然地接过来全装进书包里。
孙建辉本想着丁小玲会把书分配给其他同伴,那么丽霞也会感受到他响应她“抓紧复习功课”的提议。可事与愿违,无奈之下,他又趁课间让张涛向丁小玲要回两本《新作文》、一本《七里香》,打算找机会单独给她。然而煎熬了大半天,硬是没有找到合适机会。放学路上他也是各种琢磨,直到跟张涛在沙里寨村中间分开时,书还在他书包里稳稳地呆着。又思忖一会儿,他终于决定送到她家去,为了避免别人看到还专门绕另一条路从丁白庙村西头进。
他到的时候丽霞正在堂屋西间写作业,听到门口有人叫出来看,确定是他还是有些意外。等他腼腆的把书递过来时她没有接,微微一笑说:“我用不着,俺家有哩还没看完咧。”其实她早猜出他的用意,早上丁小玲装书时他偷看她的眼神已经把心迹表露出来。没看过的作文期刊她家真没有,多看作文会有助于提高写作水平这一点她也毫不怀疑。有人送书是好事情,但这要取决于什么人送,她不想让丁小玲因此误会,更不想让他误认为她接受他的追求。
“没事儿,你拿回去慢慢儿看吧。”他的手还平伸着,以为她要客气几句才会收。
“真用不着,俺家哩作文儿书够用,你拿给旁人吧。”她的手都没往起抬。
“你,丁丽霞,拿住呗。”
“鞥鞥⑦,才说罢俺家哩够用。”
“那你拿回去撇了一边儿也中啊!我怎远拿来了还能再拿回去?”
“说不要就是不要,你咋缠搅也没用。”她把脸沉了下来,
孙建辉看她脸上仅有的微笑消失了,才感觉到她真的不想要,心也开始发凉。扭头看看村外的天空渐渐变暗,愈发觉得对她不了解。回过头咬着嘴唇看着她说:“你只管先拿住,真不想儿看一会儿扔茅私里也中。”
“鞥鞥,要么——你还拿给嗷玲吧。”
“给她弄啥?她都有好几本儿——”他猛然发觉她之所以不接受是因为丁小玲,立刻想到她可能还是喜欢他的,只是丁小玲的做法让她误会他喜欢丁小玲,赶忙跨近半步压低声音说,“丁丽霞,你嫑误会,我给丁嗷玲没啥。真哩!我对你才——”
“你胡说啥咧?恁俩真哩假哩跟我有啥关系?”她也尽量放低声音,免得厨房做饭的母亲听见出来问这问那。
“咋没关系?我压根儿就没想儿给她好,我想儿给你好。”
“嫑说了!越说扯哩越远!咱还是中学生,学习是第一位,哪有时间想嫩些没用哩啊?”她真不想听这话,之所以每次避开他也是这意思。可他终究还是说了,如果这话传到丁小玲耳朵,搞不好还会影响同村姊妹感情,所以她必须跟他撇清关系,“就这,赶紧走吧,以后再嫑给我咁儿⑧说傻话。”
“你——丁丽霞,你——”这下他基本上明白了,敢情她真没有正眼看过他,也可能没有正眼看过任何一个男生,甚至是还不懂爱情,一直在专心学习,所以成绩才那么优秀。可他的面子已经撑到这程度,不好意思也不愿轻易认栽,索性把书往她家门前墩上一丢,边退边说,“你看住办,我走啊。”不等她做任何反应转身就推车子,走出去十几步觉得这样还不妥,又回过头轻声喊她,“丁丽霞,不管你咋想,反正我是认真哩,我也有耐心等。”等他喊完再仔细看,丽霞早已经回去,书也没了。他反而不急着上车了,边往村外走还故作镇静地吹起口哨。
这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初升的玄月还没多大的亮度。从丽霞家门东边二十米左右的胡同口闪出个消瘦的人影,手里头还拎着大半截蓝砖。人影趁着夜色很快来到孙建辉身后,二话不说照他的脑袋就砸了一下。因为两人个头差不多,砸人那位也没经验,所以稍微偏点,砖棱削到他的头皮又撩到左耳朵。尽管这样也够孙建辉受,把车子一丢双手在头上来回揉。血没摸到,眼泪却淌下来了。他呲着牙转身仔细看隐约是个男孩儿,个子跟自己差不多但很瘦。但明显没见过,所以他带着哭腔吼:“你谁呀?弄啥咧你?我都不认识你你砸我弄啥啊?”
“啥弄啥?你刚给俺姐说啥?当我没听着是不是?”那人是丽霞的妹妹艳霞。丽霞出门时候她凑巧从奶奶家回来刚到胡同口,两人的说话声音小她几乎没听见,只有他走出去回头喊那句听清了,也瞬间明白他想追求丽霞。这恰恰也是她不乐意见到的,所以她直接的想法就是破坏。
听艳霞这么说他明白一部分,为了给以后留路也不能跟丽霞家人计较,这闷砖只能白挨了,真有些希望丽霞知道他为了她这么大度。于是,他咬着牙套近乎:“哦——你是丽霞她弟啊?你弄岔劈了,我给恁姐是同学儿,关系还不错咧!就这算拉倒了,没啥,你回家吧。”
“啥叫没啥?我看出来你想儿戕⑨俺姐咧!还装关系不错?再敢来俺家看我不拍死你!”艳霞幽幽地说。这也是她早琢磨好的——纵然在任何人面前,只要她咬定为了保护丽霞,即使犯错也不会责罚太重。
“我对恁姐真没孬心!我——”他还想再解释,又担心没等解释清楚再招来别的人,急忙咽口唾沫改口说,“嫑说了,我有点儿晕。你嫑怕,我没事儿,不会记仇儿。”说完也不顾耳朵烧疼了,直接过去拉起自行车往村西面走。
到村外的路上,他的心才稍微平静一些。冷不丁感觉耳朵旁边的脖子上有东西往下流,伸手一摸是湿的,很可能是头烂了,这可不得了!等回到家把他奶奶也吓坏了,赶忙找隔壁的堂哥用摩托载他去县城医院看。伤倒不重,耳朵裂个口子缝了四针,脖子上的血也多是耳朵流的;耳朵往上几公分的头皮也划了条小口子。仅仅是皮外伤,但医生为了方便给他包扎,在脑袋上剃掉手心大小一片头发,而且,半边脑袋上下两块纱布看起来有点滑稽。
第二天上午,孙建辉的母亲就找到学校闹腾,老师解释他是在校外与非本校孩子发生争执,学校无权也没办法处理。她又气势汹汹来到丽霞家,见人就破口大骂,骂他们家不会管儿子。好几分钟过去,丽霞的母亲才明白怎么回事,但这时候艳霞也去上学了,她只能给人说好话。可孙建辉的母亲压根儿不是来听解释的,只为替孩子出口气,所以从进门连续换词汇骂。骂词粗俗程度在此不便描绘,暗指着她家惹不起,她丈夫是县里干部,她娘家的门户多大……滔滔不绝,显示出来深厚的骂街功底。
时间大了,丽霞的街坊邻居、家人围过来劝架或评理。丁家的几个妯娌也是过来人,劝解不下就逐渐从论理演变成了对骂。孙建辉的母亲再能骂也只是一个人一张嘴,最终弄个铩羽而归。事情却远远没有结束,随后几天里,她又带着兄弟姊妹来讨公道。好一顿闹腾,丽霞的父亲拿出伍佰块钱当医药费她都没看。而且村里闹完他们再次去学校,把校长气的要让人报警。他们走的时候放下狠话,只要在县南街见到丽霞和丁家人,肯定没好果子。
这件事告一段落的时候,期末考试已经基本结束。孙建辉自然没考好,同学们私下拿他妈当笑话说。新学期他干脆辍学在家,终日游手好闲,后来成为南关一带的小混混儿。丽霞的父母担心孙家人再找她麻烦,商量以后把她转到离家四五十里的延津县城关中学,住在她大姨家。
注:①嗷ao,豫北方言中常用的音,加在人名前,是“小”的意思。嫑,表示不要,大多方言里发音是biao,陕西山西方言里读bao,在豫北常读bài或bàng。嫩,在豫北读něn,用法和“那么”一样,相对的“这么”就用“怎”表示。戳哩莽,和它的字义接近,形容一个人做事鲁莽、爱出风头。哩同“的”。②方言里有很多发音没有相应的汉字,为了接近原声笔者用两个字连起来取其合音(下同),孩嗷读hiào,指男孩子,嗷孩嗷,指小男孩。③也是合音读je,意思还是几个。文中用下划线连起来的字都表示可以合起来读,意思和本来相同。比较特殊的是“一个”,读作yuò,表示“一个”但不能表示“一”。④三个字连起来的较少,读作mi giē或mer giē,意思是明天,常见的有今个诶(jí gie)、夜个诶(yě gie)、前个诶(qie gie)。俺和恁在豫北方言里分别表示“我们”、“你们”,与称谓连用时才表示我、你,例如俺妈、恁哥、恁男人,其他时间不表示“我”、“你”。⑤给,在豫北话里是个替音字,发gie音,单独存在表示人或事物的位置,与“在”相同,有时也当成“和”用。另外,豫北方言里除了替音字,很多常用的字读音也和普通话不同,这里不过多解释。如果听过河南话,可以试着用河南话念,效果会近一些。⑥知道,合音读zháo带儿音,意思不变。⑦豫北方言里鞥读ēng ,一个字时表示应承,类似知道了、嗯;两个字连着读ēng eng,表示反对。⑧咁儿gan er,替音字,意思是跟前、旁边。⑨qiāng,原意是杀害、残杀,在豫北发qiáng音,表示欺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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