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时时辰虽早,某亲的病床周围却已站了满满一圈人,有我熟知的,一一打了招呼,亦有我所陌生的,大约都是某亲生意场上的朋友,多在寒暄问候。等了没会儿,又有三群人过来,纷纷是提着天材地宝之类的营养品,似乎是堂亲的一些人家,在与主人家问过后,也就站在一旁或轻声谈论,或默默不语。
我被人群遮掩,也搭不上话,只得站在外围,随意看看。
这个急诊住院部的临时睡房,总计也就六张床,有两张床是空着的,其余四张床都有人在。
与某亲这儿人山人海的热闹不同,其余四张床那,有两张床旁,坐着两位照料的亲人,而剩余两张床那,则只有病人自己,独自躺着。
西墙头那两张床的,靠左边处是位老爷子,在挂着盐水,苍苍白发,坐他身旁照料的该是他儿子,一个劲儿地打着瞌睡,恐怕也是一夜未睡吧。靠右边处的也是位老爷子,就那么直白白地躺着,双方撒开在两侧,被子也裸露了小半,身上插着各类管子,若是将管子拔去了,估计和太平间的那些人没什么差别,说得难听些,若是他此刻在这张床上拜访阎王爷去了,也恐怕没有几人会知道。
生生死死,总有人会这么孤独地走完一生,无人送终也算常事。
某亲身侧的那张床,躺着个年轻人,大约二十出头的年纪,染了黄发,蜷缩在被窝里,可能是厌倦了某亲这儿的喧闹声,他背对着众人,闭着眼睛,就那么休息着。我看见,在他的枕头旁,留着瓶八宝粥,一瓶矿泉水,除此之外,再无其他。顺着他病床往下看,就那么一双浅蓝色的足球鞋,搁着双袜子,仿佛还能让人想象到此前一刻,他还能活蹦乱跳地在笑闹着,年轻人的力量总是充沛。
忽而电话铃声想,我故意凑近了些,听到那年轻人说话声,按口音看应该是云贵川之地的,似乎在说:“我没事儿,自己能照顾的了,你们就上班去吧。”
在这时,我就想起了前些日子,那位客死他乡的年轻人,也大约二十三岁的模样,不明不白地就在深夜里睡过去了,再也没有醒来。等世人找到他时,已成了一堆腐臭的尸骨,爬满了疽虫,一场人世的造化就此终结。
有感于此,又见某亲周围繁华的人群,相形见绌,人命难不成真如此不同吗?
我也在想象,假若是我,独自一个人,在异地他乡谋生活,不料病来如山倒,孤独地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无人问津,饿了啃几口面包,渴了喝几口冷水,病痛挣扎时,满额头的冷汗,挣扎苦楚,甚或逼出泪来,黑夜里,那该是何种悲情?
也或许,我客宿野店,突然被死神紧紧揪住,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就这么最后喘息着,我是不是也渴望着能留下个一字半句呢?最后哽咽的,是谁的名字,灵魂深处,最想托梦给谁知道,让他知道,我就此离开。
耳畔120的抢救车笛声由远及近,又一张病床推入,一位满身是血的中年人正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看来是遭遇了车祸,膝盖上、肩膀头、脸上都是涌着血。
一切像是个梦,我看得见,这儿每张病床上、每张推椅上,都带着离世人的血和叹息。甚或说,有些有大遗憾、大心愿的人,至死都念念不忘,精神意志留恋凡尘,而灵魂不肯转入轮回隧道,以至于缠绵于此间,日夜哀嚎,生死苦等。
到底是执迷不悟吧,至死都不肯放下。
我也深知,必有一日,有我如此魂飞魄散之时,任凭我机关算尽、聪明绝顶,也难免上苍的一柄生死屠刀,屠戮众生。可,应该值得欣慰的是,我还有时间去努力,去达成此生的心愿,去完成某些人执迷的相信,为这苟延残喘的一生,略尽绵力。
所谓是“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亦所谓“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才知迟”,春秋已尽,平生过矣,回眸此草木一生,无愧于心。
友人问我:“世间情意,最长如何?”
我笑了笑,回答他:“世间情意,最长是此生。”
2014-07-29钱塘过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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