侄子说,二哥正在弥留之际,不知现在怎么样,不知二哥能不能等他见上最后一面。林志峰的脑海不停地闪现哥哥的形象。那方正的脸,那睿智的大眼、那高凸的鼻,那一字的口,一会模糊一会清晰。
自从17岁到外地上学,林志峰就很少和哥哥见面,一年也就能见上一两次。前年十一放假回来时,正是秋忙季节,家家老婆孩子齐上阵,一家一个畜力三胶车,偶尔可见一辆辆机动小四轮,热火朝天的秋收景象印证了那句古语,三春不如一秋忙。
凌志峰来到大哥的地里,金黄的玉米、通红的高粱、低头的谷子、还有那一碰就炸开的大豆,让凌志峰目不暇接。他为分田到户叫好,更为今年丰收高兴。他的目光越过一片谷地,看到一小片比谷子高出许多,又比玉米和高粱矮,尖儿上长着好像是蒲棒的植物。他也算是在农村长大,却从来没见过这种植物。他好奇地问大哥那是什么?大哥笑着说,“你去看看吧,那是你二哥种的谷子。”
凌志峰来到二哥的地里一看,那谷子间距比高粱还稀,杆儿比高粱也细不了多少,那穗足有一尺半长,铁锹把那么粗。这一亩地得打多少谷子呀!凌志峰看了有些激动,高高地扬起手,捏捏那谷穗,怎么没有粒儿,空的,是瘪子。又去捏其他的谷穗,也是那样。他摇头笑笑,自然自语,二哥和别人就是不一样。
二哥在另一块地里正和二嫂割高粱。一头骡子套在三胶车上,拴在地头的一棵树上。那骡子前后左右低头啃着草,偶尔抬头摔一下尾巴,或仰头叫一声,证明自己的存在。二哥笨手笨脚,一手拿刀,一手握不住几棵高粱杆儿,被二嫂甩在后边挺远。二嫂个子高脚步快,一刀下去就割下六七棵高粱,往腋下一夹,又割下一刀,四五刀后往地上一放就是一铺子。看来二哥真像大伙说的那样,农家活干啥啥不行。他那细长且软的天生就是握笔的手,整日握着的不是刀就是锹,不是锄头就是镐的粗苯农具,而且一握就是二十多年,也真够难为的。凌志峰远远地喊二哥二嫂,二哥二嫂看见凌志峰也都放下手中的刀,一齐向他走来。
二哥告诉凌志峰,那小片谷子是他在山西农科院邮的种子种的,先做点试验看看行不行。二嫂接过话来说,你二哥这几年可没少搞这些没用的,一有空就捧着书看,什么新种子啦,新农药啦,新种法啦,看完就试,这么多年没有一样行的,白搭了不少钱和工。二哥说,不试怎么知道行不行啊,连邓小平还说改革开放是摸着石头过河呢,何况我,说不定有一天哪个试验成功了,对咱家、全村、甚至全镇全县都是好事。二嫂哼了一声,继续说,你就是说说讲讲行,干活就没门,天生就不是干农活的料。
二嫂说的没错,二哥确实不是干农活的料,这一点凌志峰早就清楚,每当看到二哥笨手笨脚地干农活或农活没干好受到别人奚落的时候,就替二哥惋惜甚至流下眼泪。凌志峰至今记得,二哥在中学上学的时候,星期天生产队组织学生割玉米,二哥虽不善于干农活,但因为是地主子弟,不敢不去。晚上一家人正在吃饭的时候,队长来了。他拿出一张纸给父亲看,上面画着几行xx。他手指着告诉父亲,这条垄是谁割的,茬子不足一扎高,那条垄是谁割的,茬子也不足一扎高,最后说,这条垄是你家xxx割的,茬子有半尺多高,这不是不好好劳动,损害集体财物吗。当时全家都很害怕,好像又要大祸临头,二哥当时就急得哭了。队长走后,父亲和大哥顶着月亮到地里,把那几条垄的茬子又削了削。第二天起早父亲又到副队长家说些好话,求他在队长面前给求个情,事情才这么过去了。
二哥是周边有名的文化人,可他的学历并不高,就是文革期间的九年高中毕业。之所以成为当地的文化人一是因为他学习好二是因为他好学习。他在上小学的时候就表现出了与众不同的学习能力和智慧,拿老师的话说就是,没有不懂的知识、没有不认识的字、没有不会的题。其实这得益于父母给了他超凡的记忆力和对他的言传身教。小学的时候,一道数学题老师用了两种解法,他用了三种解法。中学时,他因腿疼休学一年,一次语文老师课堂提问,叫了一多半同学,站起了都摇头说不会,最后老师说如果要是二哥在一定能答得非常好。
二哥毕业后就回到生产队干活,活干的不太好可人缘混的不错,这也得益于他的文化。晚上收工后,二哥经常不回家,总是有人请他到家里给念亲友的来信,然后又根据人家的意见忙着写一封回信。写好后他很认真地念给人家听,问人家说明白没有,还有什么要说的吗。直到人家说挺好挺好该说的都说了,他才把信纸叠好了递给人家。这样他就成了吃百家饭的了。如果不在人家吃饭人家就把那好吃的包上给他拿着,不拿人家过意不去。凌志峰吃过二哥拿回来的饺子、包子、馒头、豆包、锅出溜和山东大煎饼。在那个年代也算解馋了。由于二哥的人缘好,他干不好的农活总是有人帮忙干,那些以前不怎么和凌志峰家来往的也开始来往了。
在凌志峰的记忆中,二哥工余时间总是书不离手,手不离书,还经常趴在炕上抄抄写写。他订了不少报刊,诸如《红旗》《嫩江日报》他都订。他还经常买书看,什么《闪闪红星》、《鱼岛怒潮》、《金光大道》、《艳阳天》都买。有一个知情回城时,给他买了一本《马克思恩格斯传》,这本书是上下两册,那个知情只拿了上册忘了下册。二哥到供销社好说歹说,等了两个多小时,人家把书点了一遍,确实多出一本《马克思恩格斯传》下册,给了他。还有一个他的同学被饱送上大学,临走时,给他买了一本郭沫若的新书《李白与杜甫》。那个上大学的同学二哥没少帮助他。当时,正直批林批孔,保送上大学也需要写大批判稿等一些材料, 那些材料都是出自二哥的手笔。白天没时间,晚上一写就是半宿。那时用电就生产队一块电表,半年或一季度电工各家查看抄写灯泡的度数,以此计算用电量和电费。除了灯泡之外各家再没有其 它电器了。各家各户平时都用15或25度的灯泡,只有过年或特殊情况才换上100或200度的灯泡,过后马上再换成小的,以免查灯泡度数的时候被查到。凌志峰的二哥就把自家的200度灯泡拿到同学家,写稿时换上。那天晚上,电工看到那同学家屋里瓦亮瓦亮的,知道一定点了大灯泡,于是,就开门进去了。二哥和那个同学有些害怕,不知说啥好。那个电工看看那灯泡,狡黠地笑笑说,没事,你们忙吧,就走了。第二天,那个同学花3块4毛钱给电工买了一条细纸的卫星牌香烟。凌志峰的二哥帮助好几个人上了大学,那些人包括家人都感谢他。那些人回来就给他带几本书。
其实,凌志峰二哥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上大学。1977年恢复高考时,他29岁。招生简章上说年龄放宽到30岁,他兴奋了好一阵子。凌志峰清楚地记得,那天晚上,父亲、大哥、二哥三人看报纸上那《招生简章》,昏暗的灯光下,二哥拿着报纸念,父亲和大哥探着头边看边听。父亲长叹一声说,来的太晚了,太晚了,不然你们俩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顺着垄沟找豆包。大哥、二哥面面相觑,又不约而同地看看父亲,父亲的眼里溢满了泪水。
二哥找来书籍开始复习了,他没有明确说考还是不考。他和二嫂已跟父母分家单过 ,借住堂姐家的一间房,二嫂生完第一个孩子刚满月不久。屯里准备参加考试的那几个青年一到晚上就聚到二哥家复习,不会的随时像二哥请教,二哥俨然成了他们的老师。二嫂对二哥说,我相信你能考上,你要考不上,他们那几个还有谁能考不上呢,可是,你走了,我和孩子可咋办呢,吃啥、喝啥、烧啥、用啥、花啥。二哥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如果真的考上了就报师范,据说助学金多,省一点用还可以补贴一点给家里,我在和队长说说,春秋忙时让你到队里干活,挣点工分够你们娘俩口粮钱了,再养点猪鸡够平时零花的了。二嫂在二哥的脑门上点一下说,你上嘴唇下嘴唇一动,就啥都解决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就难了。二哥说,实在不行我就不报大学,报中专,才两年,一晃就过去了。二嫂说,要考就考大学,再难咬咬牙就过去了。孩子和二嫂进入梦乡后,二哥放下书,亲亲儿子的小脸蛋,肉呼呼的,小家伙咧咧嘴。然后,凝视着二嫂的脸,伸手轻轻地抚摸着,并不光滑,二嫂翻一下身,继续睡着。二哥的眼里流出了不知是内疚还是感激的泪水。
为了孩子休息和复习双不影响,二哥他们晚上的复习地点挪到了一个青年小张家,他家三间房,小张自己住一头,方便又安静。这天深夜,二哥正给几个人讲作文题,有人咣咣敲门,小张开门,二嫂慌忙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拉着二哥说,快回家,孩子病重了。二哥二嫂抱着孩子来到生产队,简单地向饲养员说明了情况。饲养员说,快,套车,别去问队长了,直接去镇里。二哥本来就笨手笨脚,越忙越乱,半天也没套好车。饲养员说,你真是个书呆子,干不了农活。说着三两下就把车套好了。二哥赶着车,直奔坐落在镇里的县第二人医院。
打开被子,孩子闭眼不醒。测一下体温38度2。大夫用听诊器听听孩子的胸部,初步诊断是急性大叶肺炎,需要住院。真实越忙越出差,拿着住院单去交款才知道,两人谁都没带钱。怎么办?急中生智,二哥卸下一匹马,骑上就往家奔。二哥是第一次骑马,好在那马温顺,没毛也没尥蹶子。茫茫黑夜没有一点亮光,二哥一个人,一路颠簸,艰难前行。 事后二哥的屁股疼了好几天。第三天,孩子出院了。二哥正式告诉二嫂,他决定不参加考试了。
考试结果出来后,那几个参加的青年就一个考上了,是个知青,在大队小学代课。对于这样的结果二哥没有想到,因为在他们复习的时候,二哥押对了好几道政治题,特别是那作文题简直押的神了。二哥押的是,当我走进考场的时候,考题是,当我填写报考志愿书的时候。
二哥没上大学并没有改变他好学习的本性,他还照样一有时间就看看写写,二嫂虽时有抱怨,但也没有办法。二哥在八一年开始还参加了《山西青年》刊大学习,参加了吉林文学院的《作家之路》函授学习,习作还受到了老师在刊物上的点评。前年那次回家,二哥对凌志峰说,自己年纪越来越大了,现在想的主要是如何把自己的小家过好,不沦落为贫困户,不成为国家救济的对象也算是对社会的一种贡献,如果能发家致富,那贡献还要大一些。凌志峰听着二哥的话,一阵阵心痛,是岁月是社会让二哥变化了。
车有些颠簸,乘务员提醒乘客坐好。凌志峰收回了回忆,用手把紧前座后背上的铁杆。
二哥说话已经很费劲了,但脑子还很清醒,哥俩见上最后一面,更多的是用眼神交流。来看哥哥的有远方的亲戚有近处的朋友,更有小屯的男女老少。在这众多的人群里,凌志峰一眼就认出了自己考学后再没见过面的方姐。
方姐是大嫂的亲戚,曾在镇里中学上一年学,住在大哥大嫂家。那时方姐已经21岁了,家在辽宁,生活很苦,想搬到黑龙江来。于是,就让女儿先来上学,让亲戚们帮忙在这里找个好婆家,以女落户。方姐读高二,是高中最后一年。她一遇到什么难题总是请教二哥。他俩在一起总是说说笑笑,好像有说不完的话。父母和大哥大嫂都看着他俩是很好的一对,猜想着一说准成,可就是给他家落户很难办到。父亲背着二哥找到队长,战战兢兢地说出了心里的想法。队长说,咱队本来地就少,不能再招户了,再说这个口子一开,那李家小东、王家二胖、刘家丑八怪、赵家狗剩子等等十多个没对象的小伙子,都来以婚落户,得招来多少户啊。队长摇着头说,不行,绝对不行,别说你家是地主,就是贫农也不行,这个口子绝对不能开。
方姐要毕业的时候,她的妈妈来了。方姐妈妈一眼就看好了二哥,哥哥告诉她,落不了户。方姐妈妈连连叹气,不久方姐以婚落户嫁到外屯去了。方姐离开大哥家的第二天,大哥那不到10岁的大女儿给二哥送一封信,说是方姐给的,写些什么,谁也不知道。分田到户后,凌志峰要买个骡子套三胶车,可巧卖骡子的是方姐家。二哥看到了方姐的丈夫,个子矮矮的,相貌也不太好看,少言寡语畏畏缩缩。二哥牵着骡子走的很远了,回头看见方姐还在目送他,两人相互摆摆手。回来后,屯里那个会相面的说,这个骡子两边肋骨突出,像鹰的翅膀,凌志峰二哥是属兔的,相克。二哥不信这一套,整天赶着骡车拉着二嫂干活。那天二哥去二嫂的娘家,贪黑往回赶。到了一个大下坡子,骡子毛了,二哥摔下车,滚了下去。半夜回到家里,二嫂一看吓了一跳。二哥脸上、身上多处出血,忙找出止血止疼药上上。没过几个月凌志峰二哥就得了白血病。
凌志峰和方姐热情地打招呼,相互问一些近况。凌志峰真想问一问她给二哥那封信的事,可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问。
其实,二哥以前有过一段不幸的婚姻。22岁那年,经三大伯托人介绍,二哥与外公社的一个20岁的女孩小梦订了婚。小梦长得很漂亮,初中没毕业,她家也是地主,父亲是个木匠,有文化。到女方家看完定下来回来后,二哥哭了整整一个晚上,好说歹劝都不行,就是不吱声,一个劲地哭,谁也不知道因为啥。当时,女方要了600元钱,还有8套衣服折钱250元,总计是800元。虽说是多了点,但凌家劳力多,生产队日值高,每年都分到不少钱,加上这么多年省吃俭用,不用拉饥荒。
婚礼很简单,女方一挂大车10来个人,赶在社员歇气的时候,百十来人围在小院。队长主持婚礼,会计宣读《结婚证书》,然后新郎新娘向墙上挂着的毛主席像三鞠躬,再向四周来宾敬礼,最后是新郎新娘相互敬礼。人们看了都说俩人般配是天生的一对。可结婚后不久,女方就闹着要离婚。
小梦对凌志峰二哥说,你和你家哪都好,对我因也都挺好的,但我要就这么和你过一辈子感到很窝囊。父亲找到小梦的父亲说明了情况,小梦的母亲领来了七大姑八大姨很多娘家人劝说,那个小梦就是不动心。凌志峰父亲对小梦父亲说,实在不行就离婚吧,是你家姑娘提出离婚的,那850元钱得返还给我们。小梦父亲深深吸一口烟,又在两个鼻孔里冒出来,把剩下的少半截烟扔到地上,用鞋底碾几下,慢慢地说,钱,花了,你让我上哪去弄。父亲瞪大眼睛看着他,他好像有点心里发毛。又点上一颗烟,吸了一口,断断续续地说,离婚吗,我不同意,我先把她领回去,再劝劝她,要是真离了,我砸锅卖铁也把那850元钱还给你。过几日小梦和她父亲拿了800元钱和一块布料连同同介绍人一起来了,说是咋劝小梦也没有回心转意的意思,离就离吧。钱实在是凑不够了,就用这块布料顶吧。小梦父亲说着,把布料推到父亲眼前。父亲连都没摸一下那块布料,忙叫人把正在生产队干活的二哥叫回来,到大队开介绍信,去公社和小梦办离婚手续。
二哥借个自行车驮着小梦去镇里。到了公社民政办公室, 民政助理问完情况后,又仔细看看介绍信。半晌才问二哥说,结婚时你给女方多少彩礼,二哥说,没给彩礼。那个助理说,鬼才信,谁家女孩嫁人不要彩礼。他阴沉的脸转向小梦问,他给你多少彩礼,你说实话。小梦战战兢兢地说,850。那个助理“哼”了一声。小梦忙补充你说,我家可都还给他家了呀。民政助理说,这是买卖婚姻,按规定850元钱应该全额上缴充公。二哥和小梦睁大眼睛看着助理。助理说,这样吧,你们回去,拿400元上缴,再办离婚手续。
两家人都埋怨小梦说出那850元钱。小梦哭着说自己不是有意的,当时吓蒙了。
凌志峰的大姐回来住娘家,她没看见过这个即将离婚的二弟媳妇,非要看看是个什么样的那女子,连二弟这样一表人才的男子都看不上。凌志峰二哥的一个纸条投到邮箱里,小梦就按时到了镇里,准备和二哥办离婚手续。不曾想被凌志峰的大姐狠狠地骂了一顿,二哥怎么也压不住。回到家里,二哥不停地埋怨大姐。
半个月后,大队看屋的老头找到凌志峰二哥,说是大队让他去一趟。原来,小梦被凌志峰大姐骂一顿后,感到非常窝囊,不知怎么出气。有个在县里上班的亲戚给他出道说,你可以到法院去告,一告就都出头了。法院的人告诉二哥说,小梦告你和她的父亲买卖婚姻,是不是事实。凌志峰二哥就一五一十将情况说了。法院的人说,850元钱没收充公,一周后在大队开宣判大会。这样的结果是凌志峰家没有想到的,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凌志峰的父亲拿着850元钱和那块布料送到大队时,法院的人说,不要那布料。父亲只好在兜里掏出准备好的50元钱。
宣判那天,全屯的人都来到了大队,别的生产队也派了代表参加,就连学校的学生都暂时停课参加。小梦的父亲和林志峰二哥面对临时搬来的桌子站着着,桌子的后面坐着县法院的、公社的、大队的五六个人,桌子前面和左右全是围观的。小梦父亲弯着腰,低着头。林志峰二哥是在生产队干完一气活按时来的,挺胸抬头地站在那儿。先是法院介绍情况,然后是公社、大队、小队五六个人发言批判,最后是法院宣判婚姻无效。宣判会开完后,林志峰二哥就到生产队干活去了。据说小梦父亲向法院的人说,小梦结婚时,他做了一对箱子陪送,是不是可以要回去。一个从龙湾朱家走出去的法官说,你已经把凌家坑的够呛了,一对箱子还想往回要。
凌志峰二哥28岁那年,经人介绍和现在这个二嫂结婚了。当时,有个姓刘的快嘴婆子问凌志峰的二姐,你这个二嫂是姑娘不?二姐怒气冲冲地说,不是姑娘还是小伙。谁能想到,一个地主子弟,离过婚,28岁的大龄青年在当时还能找一个比自己小5岁,一切正常的姑娘结婚。
送走二哥后,凌志峰开始认认真真回顾他的一生。有三个谜团在脑海萦绕,解不开。一个是,二哥第一次订婚那天晚上为什么哭。第二个是,方姐给二哥的信究竟是啥内容。第三是,二哥放弃高考仅仅是因为孩子吗。
一年后,侄子翻出了他父亲的3个塑料皮日记本,送给了凌志峰。那三个本子凌志峰二哥写满了日记。凌志峰查到了这3篇日记。1973年5月8日。昨天相亲后,哭了一晚上,问我为啥哭,我也说不清楚。我知道,我的一生只能这样过了。我还不如民国那混乱时代的青年,可以像小说里写的,可以逃婚,到社会的大熔炉里去。1975年8月2日。今天,看了小方的信,挺受感动的,你说有情人有时也难成眷属,是的,特别是在现在这样的社会。感谢你对我的一片心,其实,我早就知道。我们都没有办法改变现实,我只能默默地祝你幸福。1977年9月12日。今天我决定放弃考试,这个决定真难下呀!不能因为我自己影响到很多人,父母、老婆、孩子还有兄弟姐妹。如果我考学走了,他们都要替我分担家庭责任。我不能这么自私。
2019年,凌志峰侄子的儿子考上了名牌大学,侄子领着他的儿子给二哥上坟,侄子的儿子提议给他爷爷立个墓碑。侄子打电话给凌志峰,请凌志峰写墓志铭。凌志峰又细细地回忆了几遍二哥的人生,不知写啥好。他看到了书架上的那本小说《巴黎圣母院》,记得老师在课堂上说,雨果在巴黎圣母院的墙上,看到了不知是谁写的“命运”二字,发挥想象,写出了名著《巴黎圣母院》。命运这两个字内涵多么丰富。托尔斯泰说,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是否可以改成,幸运的人生都是相似的,不幸的人生各有各的不幸。是呀,有谁能战胜命运呢。
立碑那天,天阴沉沉的。凌志峰站在自己手书“命运”两个隶书大字的墓碑前,看着看着忽然觉得,“命运”可以是所有人的墓志铭,包括死去的,活着的,未出生的。咔嚓一声巨响,一道闪电把乌云撕开一条逢,藏在树上的鸟扑棱棱地飞了。凌志峰和侄子还有侄子的儿子,抬起头,太阳在那缝隙间露出半个脸,有几道光直射下来。
2021年6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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