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蜕变
年少时喜欢养蚕,每到春暖花开的春天,桑树开始抽枝,桑叶开始发芽。家里也开始插秧,成片成片的耕耘过后的水田,水泱泱一片,在日光下像一面面镜子。
光着脚丫趟过潺潺的河水,去向对岸,采摘嫩嫩的桑叶,成片的桑田,矮小的桑叶,长得稀稀拉拉。坐在田埂边,看远处的耕牛在水渠里啃食嫩绿的春草,这个温暖略带寒意的春季,回忆起来十分美好。
春雨淅淅沥沥不停的时候,蚕宝宝也长大了,身子变得白白胖胖的,愢辛便会骑着单车穿越平原去山地里寻找野桑树,采摘嫩桑叶,用袋子装回来。霏霏细雨落满头发,形成一层水雾,一不小心就感冒。年少时篱雨就学会了做姜汤水,祛除春天的余寒:一把豆豉,两片生姜,三根葱白,煮成一小碗,热热地喝下去,出一身汗,便不感冒了。
用干燥的毛巾,将带雨露的桑叶擦干,再进行喂食。也曾直接将采摘回来的桑叶喂蚕,蚕宝宝吃了拉稀,变成僵硬的蚕宝宝尸体,所以学会了擦干桑叶再进行喂食。
南风天的四月,合欢花开。铁皮盒里的蚕宝宝在蚕茧里睡了好多天,开始缓慢而漫长而疼痛的破茧,蚕蜕变成美丽的蚕蝶,吐出黑色的籽后死去。春蚕并非丝尽的时候才死去,而是延续完蚕的生命后才死去,来年春天,黑色蚕籽孵化成蚕宝宝,延续蚕蝶的生命。
江南温暖的蚕室,刚刚破壳而出的蚕宝宝在穿着灰色的蚕壳,细细碎碎啃食嫩桑叶,窗外已是春雨潇潇。这样一个雨季,拉开了春天的帷幕。折一枝桑树枝,在蒙蒙的细雨中插在后院,它便会生根发芽,来年春天便会长出大片大片的桑叶。冒着雨,趟过河,涉水跋山地采摘桑叶,饥肠辘辘的不仅仅是筛子里的蚕。
在桑葚成熟的初夏,满枝桠红色的桑葚果,无人采摘,散落一地,而蚕也开始吐丝成茧。破茧而出的白色蚕蝶蛹在树枝间翩翩起舞,在吐完蚕籽后,疲倦地死去。蚕的一生,像一位母亲,经历痛苦的分娩后,变得安详。
每个生命个体的出生,都带着独特的气场和初衷。就如蚕宝宝的出生,它的使命不仅仅是为了化蝶,而是为了整个生命的完整,从孵化、成长、吐丝作茧、破茧、化蝶和产籽,最后死去,生命才算完整。人的一生也如此,出生的初衷是因为爱情,因爱而生,延续爱,成长、追求、失败、成功、组建家庭和培育下一代,渐渐老去,最后死去。一个漫长而富于意义的一生是值得铭记的,它具有普遍性,也具有独特性,它平淡无奇,也独一无二。大多数生命个体的出生,都是父母爱的结晶与心血,这是某种层面人与动物不同之处,人是有爱的,而普通动物有的只是本能。人的爱是具有延展性的,以人性观动物,动物都带着人性。
篱雨的童年是在油茶峝度过的,跟很多油茶峝的姑娘一样,是个勤劳、美丽的小姑娘,在油茶峝,就像夏日田边的白色雏菊,一朵朵在田野里静静开放,没有蜂蝶,没有人采摘,静静地长大。
母亲经常对她说:“人生来就是来受苦的,人的脸就是苦相,眉毛、眼睛、鼻子和嘴巴,组成的就是一个苦字。”而少不更事的篱雨置若罔闻,从来不懂什么是苦,只是饿的时候哭,痛的时候尖叫着哭,身边没人的时候一个人玩,静静地站着,一上午,一下午,一整天,不哭也不闹。父亲从小到大都是疼她的,尽管她爱哭,而他初为人父不太懂抱孩子,但偶尔还是会抱抱,别扭地抱一抱。他不懂一个不到一尺的孩子哪里来的那么多力气哭个不停,而她也在慢慢长大。
“梦,它不是空穴来风,不是毫无意义的,不是荒谬的,也不是一部分意识昏睡,而之后少部分乍睡少醒的产物。实际上是一种愿望的达成。它可以算是一种清醒状态精神活动的延续。它由高度错综复杂的智慧活动所产生的。”
——弗洛伊德《梦的解析》
童年的天空总是灰蒙蒙的,刺骨的寒冷,屋檐的冰柱又粗又结实,水缸里的水一夜之间结成了冰。早晨篱雨母亲烧水煮饭,篱雨在睡梦中经常能听到冰块撞击的声音,“哗啦啦哗啦啦”,细细碎碎地穿过厨房和厅堂,传到房里,醒来后就能喝到暖呼呼的稀饭。这些记忆都比较模糊,但她记得灶膛里火红的火焰和锅里“咕噜”的气泡声。
长大后的她会爬上桑树,在树上吃桑葚果,果汁染红了手指。可她依旧不明白,为什么蚕破茧会那么缓慢,那么痛苦,一不小心就会死掉。蜕变,是痛苦之后的美丽,纵使短暂,也是生命的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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