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慢慢的升高,皎洁的月光照在田野绿色的庄稼上,银光一片。大地、田野在银光下显得朦朦胧胧,路两边齐肩高的庄稼像披上了一层银纱。夜查的“红卫兵”躲在庄稼地里,看见路上来了人,突然从地里蹿出来盘查在走夜路的行人。地头不时的传来吆喝声:“干什么的?”
我和父亲走到他们身边,两个人拦住了我们问:“哪个战斗队的?”
父亲告诉他们;“我们是回家的。”并拿出介绍信给他们看,月光下他们也看不清字,用火柴照在看到有革命委员会的公章就放我们走了,并告诉我们:“晚上不要乱出来!”
走到西小庄的沙河,在河里洗澡乘凉的男人们还没有回家,吸烟的火光一闪一闪的。他们身边的狗听道我们走路的声音,“汪汪”的吠起来。几个手持长矛的“红卫兵”也向我们走来。不过到了家乡,非亲即友,三言两语就说开了,我们继续赶路。
夜深了,村子里已经没有灯光。大地进入一片寂静,露水偷偷的露潮了衣服。经过“红卫兵”的几番盘查终于来到“家”。在明朗的月光下,我们没有找到家。生我养我的家没有了,只剩一片废墟。父亲坐在废墟上吸烟,烟头的火光在夜里一闪一闪的。本大队的“红卫兵”看到了火光查了过来,发现我们找不到归处,便领着我们找到祖母和母亲栖身的地方。
母亲开了“门”(用谷秸编成的风门),家中没有煤油灯,擦了两根火柴照亮,让我们在地铺上躺下了。夜静静的,屋内伸手不见五指,我疲劳的身躯、饥饿的胃肠在这时无法得到满足。只有无声的躺在母亲身边的地铺上,听着母亲无声的哭泣。述说“文化大革命”带来的身心的痛苦。
我家的房子是曾祖父分家摊得的家产。“红卫兵”开始说是“四旧”,后来说是剥削贫下中农的血汗建成的。是剥削贫下中农的铁证。至于在清朝的时候,用什么钱建起来的,是无法去问问去逝二百余年的老祖宗的。“红卫兵”说什么就是什么。关键农村的这些“造反派”,他们不是为了国家,为了民族。而是为自己的私利而“革命”,他们像鲁迅笔下的阿“Q”。“拆房、扒坟”不是破“四旧”,而是为了不劳而食,捞点好处,换点酒肉钱。
人活着 就要吃饭、穿衣、睡觉,红卫兵抄家“扫地出门,”总得给个栖身之处吧。革委会最后把办食堂的磨房给了我们暂住。磨房是老中医禇衍田的房子,土地改革时因为他家是富农,把他家西屋充公做了大队办公室。办食堂时成了食堂的磨房。大队为了方便改门朝外变成东屋。食堂解散后门窗都埙坏了。房子常年失修,房草烂的都是坑,下雨“哗哗” 的漏。因为是磨房,里面是通堂的,没有隔山。靠北头的一间 是门,门窗都坏了。母亲用谷草编了一个风门档在门口,窗用泥坯磊着。门的里边支着一口锅,这是我们一家人的唯一的生活用品,用来烧饭吃 。最里边祖母和小姑姑用泥坯支了一个铺,中间母亲在地上铺了一个地铺。因为,弟弟妹妹小,怕掉下来摔伤了。地铺可在上面乱爬。
“扫地出门”的时候,家中的所有生活用品都没让带。吃饭的锅和碗也是革委会后来给的。家中的书籍和旧式的家具全被“红卫兵”给烧掉了。一大部分家具被贫下中农拿回家用去了 。母亲说:“我们被‘红卫兵’赶出来的时候,我抱着你妹妹,你奶奶抱在你弟弟,衣服是你衍英姐给拿出来的。“红卫兵”不让拿,你衍英姐说:‘不死就得穿衣吃饭,衣服和粮食不是‘四旧’吧?总得让人吃饭穿衣吧?’所以拿出衣服和粮食,其余全被红卫兵拿走了。连手灯、煤油灯都被拿走了。”
父亲第二天找了一个墨水瓶改做了一个 煤油灯。晚上又见到了灯光。父亲走后家庭的生活陷入极度的困难。家里的经济全靠父亲的工资维持,父亲进了牛棚停发了工资,家中失去了经济来源,靠母亲劳动养活我们兄妹四个人比登天还难。母亲自己劳动挣工分少,领不到足额的口粮。吃了上顿无下顿。 母亲就烧稀汤给我们喝,我们就靠稀汤维持着生命。很少能吃到一点盐或菜。
七大队当时有四百多人,禇姓占80%,都是近支近房。到我父亲最远的房分才五世,兄弟分家,分得的家产是一样的,穷富差距不是很大。土改化成份时大多数是地主、富农、老中农。只有那20%的是贫下中农。这20%的人只有两户是在街上靠手艺生活的,一家铁匠 一家木匠,其余的都跟姓禇的有亲戚。当地叫偎亲戚过日子。一个大队基本都是互相牵连的一家人。
“文化大革命”一开始是禇 姓人内斗,后来外姓的贫下中农夺了禇姓的权,禇姓失去了主动权,又团结再把权夺回来。经过几番的争斗,先是砸烂了亲情,后是塤伤了人情。
七队戴帽的五类分子是二十八人,加上接受再教育的子女有六十多人,合计近百多人。站总人口的四分之一 ,占总比例25%。远远超过毛泽东提出的两个95%。斗争的面越大,力度越小。这就像物理上力学上讲的一样,着力点越大,压强越小。群众的怨恨越大。
我祖母和母亲每天起来就戴上“白袖标”到大队部门口去集合,戴帽子的二十八个人到齐后由一个十一二岁的儿童团长褚庆国(是成玉太爷哥哥的后人,按房分他远一些,房分近的不好意思。)领着儿童团员押着他们游街。领头的敲着一个破铁盆喊着:
“我是地主份子褚学文。”
“我是富农份子禇衍田。”
“我是地主份子禇张氏。”
……
一个一个排着喊,喊到头再从头喊回来。围着大队喊一圈正好一早晨。
有一次我问褚学文哥:“大哥,游街的时候你们为什么走的那么慢,走快点早回家不好吗?”
“唉,天天游街习惯了,咱不偷不抢只是成分不好,又没干过什么坏事,游街也不丢人。不游街就得去劳动,出大力不讨好。贫下中农不劳动,监督我们劳动,干不好还要批判,挨打、挨骂,不如游街舒坦。游街就算休息了。”褚学文无奈的给我说。
他们白天劳动,晚上挨批斗。有些“二百五”还对他们大打出手。
我回家后,没有上学的机会,贫下中农管理学校,“黑五类”的子女是没有上学的权力。我就在家里看着 弟弟、妹妹,祖母和母亲去劳动。我就领着 弟弟妹妹到街上去玩。农历二、七、五、十街上逢集,下集的时候我和弟弟去捡一些卖菜人不要的菜叶回家做菜吃。捡一些传单、大字报纸回家烧饭吃。不逢集的时候我们就到公社门口去玩,那里的人多。有大辩论的 、有贴大字报的、有撒传单的、有游街的、有搞大批判的。每天都有从各大队揪来被批斗的人。有时开全公社的批判大会、有时招开全公社学生批判老师的大会、有时区里用汽车拉人到公社里开批判会、……。总之天天有开会的人。有时候来一些串联的红卫兵,还有辩论的人仨一群、五一伙的争吵着。南常公社是“反逆流”造反派的组织。公社革命委员会由“反到底战斗兵团”占据。我回家的时候正是两派斗争最激烈的时候。各派的造反兵团都有枪支弹药,大刀长矛。最多的是24㎡的圆钢经铁匠打造出来的标枪。两派逮住对立观点的人进行关押,殴打、批斗、游街示众。
八大队有一个枣庄师范的学生叫刘贤友。是枣庄师范“大联合”造反组织,刘贤友星期天回家被公社的“反逆流”战斗兵团抓住关押了起来,并进行拷打。他家离公社比较近,有人告诉他家人。他叔叔是抗美援朝的残疾军人,军功章十几个。他叔叔捧着军功章才把他解救出来。放在衣服兜里的钢笔被打成三节。在他带着家人与“反逆流”辩论时,让大家看他身上的伤和被打断的钢笔。指出“反逆流”造反派违反毛主席“要文斗、不要武斗。”的最高指示。私设公堂,殴打不同派别的革命群众。“
反逆流”的造反派反驳说:毛主席教导我们说:“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 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温柔恭谦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暴力行动!”不同的“革命”观点的人,就是我们的敌人。对敌人决不能心慈手软。对敌人的手软,就对革命的犯罪。我的东邻褚庆阔住的与公社一墙之隔,因参加“大联合”派,也被打得死去活来,一两个月不能劳动。所以,老百姓都称“反逆流”造反兵团是“棒子队”,专门打人的人。
我记的是夏末秋岀的时候,吃完中午饭大人们都在卫生所的大门口凉快,我和弟弟妹妹在那里扒沙玩。昨天刚下过雨,卫生所门前从村后流下来的溪水“哗哗”的淌着,溪边瘀下的一片沙粒被溪水冲洗得干干净净,抓在手里湿湿的,非常好受。禇衍清在大队部拿来一个用于“黑五类”批斗、游街的高帽子在沙滩装沙玩。卫生所的所长从里边走出来和大家聊天。所长的岳母是禇姓的闺女,他妻子与禇姓“庆”字辈是表姊妹,衍字辈称他妻子表姑娘,大家经常在一起说说笑笑,处的很好。他看衍清拿高帽子装沙,怕“红卫兵”看见说他破坏革命,好心对衍清说:
“你别把高帽弄坏了。”
“不把它能坏留给你带!”
“别胡说,我带它干什么?”
说着话,衍清站起身来,把高帽子戴在所长的头上,笑着说:“打到戴香常!”
本来是闹玩笑的,可是卫生所里与所长不合的人,借此机会押着所长开起了批判会。闹得衍清无法下台。
所长姓戴名香常,早年被国民党抓兵在国民党军队里当兵,解放战争中起义,在解放军中提干,解放后转业到地方。被分配到南常卫生所当所长。当时被卫生所的“红卫兵”定为国民党特务进行批斗。直到“文革”后期才得到纠正过来,恢复工作,给以平反。衍清的一个玩笑让他受到几年的怨罪。
到了冬天,生产队给我们家盖了三间两米高,三米宽的草房,我们又搬回原来的地方。总算又有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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