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车的人在车门口被拦住,车门外边两个戴红袖标的“红卫兵”审查着每一个下车的人。他们查的不是漏票的人,也不是投机倒把的人,他们查的是漏逃的“大联合”造反派的人。听说前几天有一个“大联合”的人从北京回来,被查出来后当场就被打死了。
列车员站在一边成了摆设,不再吆喝指挥旅客上下车。站务员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车站的公安人员也不在执勤,只有红卫兵气势汹汹盘查巡逻在车站上。
我们没戴红袖标,父亲掏出革委会的证明信,“造反派”的红卫兵也没有为难我们就放行了。
那时候薛城的火车站小的可怜,候车室是几间瓦房,里边的联椅上躺满了乞讨的人,地上也躺着人。到处都是垃圾,臭气熏天,蚊子成群搭对的在人群中“嗡嗡”的飞来飞去,寻找着叮咬的目标。由于天气炎热,大部分人都在车站外的路边乘凉。
路边的几家小店都已经关门,只有一个门向南的国营饭店还亮着灯,但是没有人去吃饭,因为国营饭店需要全国通用粮票才能吃饭。饭店的墙上贴满了各色各样标语、海报、大批判文章。最引人注目是路边的批斗会正在进行着。台子前站着十几个戴高帽子,挂木牌子的人,牌子上写着各自的罪明和姓名,姓名用红笔水画着“×”号。有男也有女。由于我们离得太远,看不见被批判的人的姓名。只能看到“红卫兵”们体罚他们的动作。有按头的、有掀胳膊的、有踢腿的。批判的人义愤填膺,情绪激昂。
“打倒走资派吴锡玖!”
“打倒刘、邓、谭、白!”
“打倒地、富、反、坏、右!”
“革命无罪,造反有理!”
“以阶级斗争为纲!”
“加强无产阶级专政!”
“坚决镇压反革命!”
……
口号喊得响彻云霄。
九点后的车站上仍然人员拥满,初秋的夜晚还是一派闷热,车站周围的杨树上的蝉“热啦、热啦”的叫着,远处水塘里的青蛙“呱呱”的喊着 。许多人坐在车站的台阶上,用旧报纸、硬纸板扇着风凉快。乞讨的人走到每一个人的面前鞠躬祈求施舍,还有一个抱着孩子的妇女跪在地上祈求好心的人给孩子一口吃的,或一分钱。
车站是一个各色人物鱼龙混杂的地方,而每一个层次的人都有自己的天地。口音不同、贫富不同、穿戴不同,在这同一的夜晚、同一个地方,虽然有不同的心境,然而,闷热的空气笼罩着每一个人是公平的。
天空没有月亮,只有星星在夜空中闪烁,大概天太热,星星也受不了这闷热的天气,还是我的眼睛被汗水遮住了,显得星光黯淡了许多。“红卫兵”拿着钢梭镖在车站上不停地巡逻,盘查每一个行人。盘查中有的人被放行,有的被扣押,也有的被直接打倒在地。与《地雷战》电影里的皇协军的形象没有什么区别。
在我们快要走出车站的时候,一个二十七八岁,工人模样的青年人被红卫兵查住,被查的人想跑,被当场用红缨枪打倒。几个人把他摁在地上,乱打一阵。被打得那个人嘴口岀血,再也没有反抗的能力,被绑上双手押走了。后来听说,是枣庄煤矿的工人。因为他参加“大联合”造反派,多日没敢回家,今夜偷偷回家看看,被查了出来。
为了避开这是非之地,父亲拉着我匆匆离开车站,走到东门外医院门前。看到有许多“红卫兵”正在焚烧抄家抄来的旧书、旧报、八仙桌子、雕花的椅子。一群女学生拿着剪刀,盘查过路的妇女,发现她们有发卷、辫子就强行剪掉。那时候年轻妇女最时髦的装束是流短发、戴军帽、穿军装、背着带有红五星和为人民服务字样的军用草绿色背包。
路灯下沿街的墙上,大自报贴的没留下一片空墙。油印的宣传单被风刮的满街乱跑。小巷子里没有乘凉的人,只有“红卫兵”们穿来串去。街道上见不到往日的欢声笑语。沿街的店铺早就关灯闭门了。各家的人都缩在自己的房中,祈求平安的度过每一个夜晚。不知什么时候噩梦降临,成为无产阶级专政的对象,变成“落水狗”。被“红卫兵”打翻在地,踏上一万只脚,永世不得翻身。
我和父亲怀着忐忑的心情匆匆赶路,离开这多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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