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正文

言情小说 玄幻推理 武侠小说 恐怖小说 成人文学 侦查小说 其他连载 小小说 资源中心小说阅读归一云思

我心我乡(28 堆菩萨)

时间:2021/5/13 作者: 陆建初 热度: 414723
  我心我乡·上部(陆建初)

  28.堆菩萨

  “人来疯”额哑子,忒过开心,旁边额小狙(音举,猴)见不得,吼伊一声,像一拳打草墩上,白费力;他光听得哇哇人声而己,不辨意思,不理会。

  当仁不让当教头的犬儿,脚跨甘蔗垅摆开架势,显能耐,锄头快起快落,耍杨家枪么?旁人去扯停他,又打手势,他点头憨笑,改做慢动作:斩断草根,壅土上垅,让知青看仔细了。

  他落锄准确,切断草丛的茎叶与根支连接处,事半功倍,是薅草的门道。我们还没入门,干的活正如老乡戏谑:“猫儿盖屎”,留下的根茎还会从土下长出草来。也无伤大雅,草除不尽的,风吹草籽落地,也要长,又要薅。

  阿拉佬卖力,不过手揑得忒死,锄到歇气,掌起泡了又泡破了,喔哟哟痛。也累瘫了,靠疼痛来解乏累,就像悬梁锥股祛瞌睡,有榜样额。更有眼前实例,牛乏了,啪一鞭,痛!所以牛能干下去。

  吃晌午,没洗手,手上沾着血和泥,洗手的话又百般痛。我自作聪明,悄悄把袜子剪开,套手掌上,指头从两边露出来。老乡倒理解的:“哎,你们上海的手套,不如糖厂的好,他们五个手指都套上”。农民是绝不穿袜子的,糖厂的广东人,又一向赤脚刹拖鞋。袜子把戏没戳穿,第二天,别人也这样学我。

  开头五六天很苦,打泡、晒脱皮、甘蔗叶划伤、甚至虚脱。仗着年轻,疲极的身体睡一夜能恢复,咬咬牙又出工。农民看日头作息,阿拉盼太阳走快点:哪能像钉勒天上,动啊弗动?我最爱扭头望太阳,“嘿嘿”,村姑在窃笑。做到下午已撑不起,要倒地的样子,朱哥凑到左边趟子,顺带去些我的活。总算熬到收工,拼上最后一份力,又装着还行的样,扛锄回村。

  犬儿见谁有难就来帮,还不耽误自己的趟子;天天兴高采烈,人说以前真没见过哑巴笑。快收工,女知青远远落后,青年队就从那头来接趟,终于欢喜收场,天啊,腰都断了。梯田的趟子,长数十步而已;不像北方平原青纱帐,一晌十几里。

  那庄稼,像受宠的孩子,农夫照料下长得拙壮。其实锄田的,也有瘦筋筋的小孩,远不如庄稼长得好;比我们还小着好几岁呢,犬儿的童年,便曾这般地苦惯了,练成金钢不坏身。知青是所谓半路出家了,天天硬撑,浑身痛楚无以复加,实在吃弗消唻,想想两万五?不够,要比比江姐受刑才得。

  “薅三道甘蔗还要苦,甘蔗高过头,热到四十度”,那小子上过高小,说得来气温。一听真嚇坏脱,寻弗着城隍庙呀,去拜一拜!谢天谢地,赶街天!衣裳好汰一汰唻,已经浸足汗,干结成又硬又臭。街上小食堂的汤面,难吃,也硬要去吃一碗,算不枉然赶趟街。旱季里,都用干萝卜丝做汤下饭,寡淡,馋煞人!出了苦力,最想吃;我是沓种体验,人同此心吧。

  犬儿单纯,经人一夸,越发来帮我们,收工了,没回家。小孩都整天做活,才有饭吃:他那个鬼精灵的妹子过来了,将空水担搁下,进屋扯他,犬儿怏怏地去挑水。隔天,妹子挎个大竹筐来搁下,犬儿怏怏地去割草。他们出一把力得一口吃,犬儿没心计,往知青户使力,贫苦的家却贴不起。

  以前,犬儿给归在憨包一堆,现在女知青算最最稀罕唻,女神唻,跟他轧道,覅忒开心!伊拉有啥侪要问犬,犬忙不迭地显能。妹子来叫走哥,她们大失望。我倒是见着小妹来也欢喜,小姑娘蛮好看,瘦小,活络,眼乌子滴溜溜。

  还任性,他妈来了,在门外大喝“犬”!我们赶忙示意,犬回头一看,即刻跳出去。老妈手里的细枝条抽过去,他装出十分害怕,赶紧躲避。母亲大人是真生气,以为知青耍她儿子,使他干活,欺他哑巴:不相干的给一粒电石,犬也只得了一粒。这怪我们,一点不懂礼尚往来,全当是阶级友爱了。

  月底评工级,犬儿妈更噎气。青壮工薅草,评一级工,记十分,须待抢收抢种才评特级。犬儿评一级。我们评二级,九分,大家还夸这几个娃听话,能吃苦。知青下了田,只是个劳动力,其实我们两个不抵人一个。青年队带头下田,还占着长垅,明显多劳,例外评特级。

  犬儿妈说,哑巴帮忙知青,不比青年队差。也确实,但一时没人接话碴。憨包的体力参差不齐,大多评二级,犬儿的待遇已不算差吧。女的憨包,有口角流诞的、走动前跌后撞的,手也不灵便,常常评成三级的啰。

  犬儿妈,说起往事时的曾经的美人,大大度度像男人一样,是拎着长杆旱烟锅来开会。她将黄铜烟锅头敲了几响,忿忿道:“和尚堆成泥菩萨,不拜和尚拜菩萨!”扬长而去。

  “阿Q真能做!”犬儿也“真能做”;阿Q拿了工钱去喝黄酒、赌博;犬儿家做的工分,抵扣了分粮、驮柴,没剩了。犬儿已长大,足以将阿Q打出去七步远,王胡是只打出阿Q六步远的,据鲁迅说。但犬儿没花过钱,我送过他个五分硬币,笑死他。

  阿Q被绑起游街时想,人生在世,大约有时不免要游街的吧;人生在世,大约有时不免要被砍头吧。犬儿也只能这么想:人生在世,不免这么穷的吧。知青也只能这么想:这辈子,必定是要来干农活,接受再教育的。还能有别的思想,别的出路?

  曾经的彝家美人,犬儿妈穿着一袭黑衣,宽舒脱俗,与人不同;虽然补丁叠补丁,还不免剩几分衣衭飘拂气象;若要俏,一身皂(黑),果然老俏。那原是黑彝的衣着,老乡都见惯了吧,不以为然,我是觉得像个人物的,见她扬长而去,叹惜一个人物走了,倒并不恼她贬了知青。为哑巴代言,没争着工分,倒是见出她有性子,有胆子,有脑子。她或许会想,日子应当像旧时那么过的,不该这么贫,这么难吧。

  (200-28·待续)
赞(0)


猜你喜欢

推荐阅读

参与评论

0 条评论
×

欢迎登录归一原创文学网站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