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历的六月上旬,气温就一路攀升,一种让人不安,燥热的情绪在四周弥漫着。蝉在山里不停地声唤,长一句,短一句的,狗子拉着舌头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像是一个思想者,只有在不停地走动里,才能找到一点存在感。黄昏的时候,一股过山风从月亮台背后翻了过来,给这个宁静的村庄带来了一点凉意。
月亮还没完全升起,程七七弯下腰来,将构树皮在小河潭里浸泡了。这是纸坊沟造纸厂要用的。她的头发长长的,低垂了下去,马上要伸进水潭了,有时又随意的在脑后挽做一团。趁着这凉爽的夜风,她带了白天劳作的几件衣服,在小溪的石板上捶打了。
那棵足有三百年的高大的皂角树荫了这个河潭。此时,只有她一个人敲打着河面,河水发出梆梆的闷响。要在往常,这里时不时地有洗澡的山民们。有时,水里钻出一个长虫来,又引起人们的一声声惊叫了。
她用的是桦木棒槌。
那上面有她自己刻的名字。这样,就不容易丢失。
这种桦木树,长得高大,笔直,适合做房椽。现在已经有333根房椽,堆在了她家的后院,算是已经攒够了新房的所用。听大说,开过年就扎石头根子盖房。月峰村百分之三十左右已经有了新房子。比如好友王玲,李玉山,童宝宝家。七七每次去这几个朋友家,看着高大的四合开窗子,威武的门楼,心里不由自主的升起了无限的羡慕,嫉妒来。
程七七的父亲小时候在山上放牛,遇到了一只野猪。为了打野猪吃肉,从数人高的山崖跌在了水坑里,膝盖落下了毛病,只能一瘸一瘸的走路了。当乡村好多人去河南灵宝金矿发洋财的时候,她的父亲却只能在山上摘五味子,在树下刨些猪苓,山药维持家计。
七七是个争强好胜的人。她的学习成绩好。竹林关镇街道上的那些学生都比不过她,以为她吃了啥聪明药,年年成绩拿第一。更让人可气的是,每次春季校园运动会,明明瘦弱得她,竟然可以拿到长跑冠军,跳远冠军,那些不可一世的人,都拉在了她的身后!
然而,她还是因为家境的原因,没有上完初中,就回家了。那年自己正好是十七岁,一个如花似玉的年龄。
这个决定是她做主的。但是,又不完全是她做主。那个夜晚,父亲说出了这句话,“回家吧。不上学了。没钱供养你了。你弟弟还要上学呢。”她在窗前哭了好久。月峰村这个地方,能上完初中的女孩,屈指可数。现在,七七又加入了洗衣,做饭,喂猪的大军里。
回了家的她,更加卖力了。白天上山砍柴,挖药,耕种,翻红薯蔓,夏收,点包谷。一个人干着两个人的活,似乎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只有到了夜晚,在这无人的地方,她才可以将脚踝伸到水潭里,让鱼儿来回的舔着脚丫放松一下。
月亮终于升到半空了。小村似乎笼罩在一片光的轻纱里,而自己,就是仙女。
程七七心念一动,随意哼起了商洛小调——花姑子:
“这山望见吆那山低,望见郎哥收稻米。
大米皮粗仁也白,我爱郎哥在心里。”
她哼了一会儿,举得脸有点躁得慌。姑娘家家的,唱情歌终究是不对的。她准备换一个。突然,对面的山沟上谁也哼了几句:
“这山望见那山高,望见妹儿捡柴烧。
你没柴火我给砍,莫要把妹妹晒黑了。”
七七听了,对方的声调粗犷有力,似乎是男中音。她一下子被逗毛了,就不由自主的接唱下去:
“这山望见那山低,望见哥哥担大粪。
浑身是劲快如飞啊,心疼大粪倒你身。”
这是略带调侃的。
这句话唱完,程七七赶紧抱了脸盆,准备走了。她可不想落下个泼辣的坏名声。走了弯道处,她又停下了脚步,听到对方的回答:“这山总看那山远,望见妹妹拾地软。低着头来弯着腰,妹妹劳累我心不安。”
程七七放下了盛放衣服的木盆。颠着脚跟朝对面坡望了一下,一个身影在树林里晃了一下。她没看清楚。闭上眼睛回忆了一下刚才的声音。
哦,一定是张健。这个二十七岁的退伍军人。
想起他看自己的眼神,和自己擦肩而过的身影。七七就有点心慌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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