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说起饿,宛如条件反射,其他人也饿得身上没力气了。
四个孩子返回稻田地里准备吃饭,书包里的大饼子却不见了,只有几块咸菜还在。
我们环顾四周,旷野的风忽紧忽慢吹着,高天深处的孤雁叫了几声,有一只狐狸一样的东西在远处一闪,穿过小路隐没了。稻田地里连个人影都没有,不可能丢东西,大家都翻着自己的书包,找了一阵还是找不着,怎么也想不出大饼子到底哪里去了?头上倒有不少乌鸦在盘旋,莫非它偷走我们的午饭?不过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乌鸦怎么能从书包里偷大饼子吃呢?就在说话的时候,身边跑过去一只大老鼠,后面又跟一只,它们在田埂上拐个弯,钻进一个洞里消失了。彬子沉着脸,循着老鼠跑过的足迹去察看,发现洞口有大饼子渣,一拍屁股恍然大悟:
“会不会是老鼠捣的鬼,偷走了大饼子?”
铁南弯下身子研究起老鼠洞,没有回答。
“你看呢?于瘦子。”
“我说不上来。”
我也一直想这个问题,不敢肯定,找来一根棍子捅了两下,碗口粗细的洞穴很深,深不见底。
“那就挖挖看,”朋久弯下腰,两手撑着膝盖说。“别便宜了这些家伙!”
天冷,泥泞的路面结了冰,土地硬,我们没带工具,只能用手抠,用脚踢。过了一会儿,洞口蹿出一只大老鼠,一跃尺把高地向南边窜去,吓得我们纷纷向后闪开身子。朋久手疾眼快,抓起一个大土块打去,打了它一个大跟头。大伙儿这才缓过神来,抓起土块跟着它屁股一阵穷追猛打,顷刻之间,大老鼠变成了肉饼。大家拍着手上的泥土,返回刚刚扒开的洞口。我惊讶地张大嘴,明白怎么回事了,确实是这些家伙偷走我们的大饼子━━洞边哩哩啦啦撒了一路大饼子渣,洞里面还剩小半个没吃完的大饼子。大伙儿都咬牙切齿,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原来它们才是真正的小偷,恨不能再逮住几只老鼠出出恶气!可曲折倾斜的地洞四通八达,每一个洞都和五六个过道相互连接,每一个过道都通向一个洞口,其它的老鼠早顺另一个洞口溜掉了。我们不甘心,又往深处挖去,在一个坑道里挖出一堆稻穗,再往下挖,这里那里,洞里的稻子越来越多,地底下还不断发现新的储藏室。伙伴们都站起身,长时间盯住洞口若有所思。
“偷这么多稻子?”朋久握着一把稻子,困惑地说。“一个窝里至少五六斤,吃得了吗?”
“这不奇怪,它们得储存过冬的食物啊。”铁南捧起一捧稻子,顺着手指缝撒下去。“地里有的是,随便偷。”
彬子搓掉糠皮,放在牙齿间咀嚼。“哇,墨索里尼,总是有理!”他突然大吼一声,把稻子扬上天空,任那稻粒落满了脑袋。“于瘦子,咱发了!”
我不解地看着他。
“你猪脑子啊,这下日子好过了,老鼠给我们收集这么多粮食!”
伙伴们相互看了一眼,都发现宝藏一样沿着坑道四处搜寻,喜出望外,蹲在那儿抠开耗子洞。他们挖出一小堆一小堆的稻子,嘴里发出一阵阵感叹,好像猎犬一旦嗅到洞穴里的气味,就开始不停用爪子刨土,不把即将到手的猎物挖出来,决不罢休。我过去搂草,多次见过稻田里跑来跑去的大老鼠,有小猫崽大,从没在意过,对抠耗子洞的兴趣不大。我不明白小伙伴们为什么都着了魔,把自己面袋里的草籽倒掉,装起稻子?于是一个人撸起草籽,还沉浸在没找到虎子的懊丧之中……打那以后,一直到深秋,挖老鼠洞成为白土地孩子最热衷的事,这个发现可太有意思了,也没有什么事情能让大家如此着迷。他们都不撸草籽了,而是带一把铁锹,夹一条口袋,踏着收割后的稻田专门挖耗子洞。只要你顺着坑道深挖细究,一般很少空手,猪往前拱,鸡往后刨,各有各的绝招儿,运气好能背回家十几斤稻子。母亲见我挖来稻子非常高兴,说用它喂鸡是正经粮食,比草籽好得多,家里的小母鸡过冬就不用愁了。
我问母亲:
“妈,它们吃稻子,不扎胃吗?”
“傻孩子,小鸡不怕。”
母亲从袋里抓一把稻子,“鸡鸡鸡”叫着撒在地上,小母鸡们全仄棱着膀子围过来,你争我抢地捡食起稻子。
“孙老妹,你用什么喂鸡呢?”吕大姨从木板障子那边探过头问。
“稻子呀。”
“哪来的?”吕大姨夫也瞪大眼睛说。
“艾平捡来的,”母亲又撒出几把,“不,是孩子从稻田里挖出来的。”
“用这么好的粮食喂鸡?”
“我没说明白,在老鼠洞挖的,脏!”
“给我看看,”吕大姨抓起把稻子搓落稻壳,露出白花花的大米,一只手举给母亲看。“稻子是带壳的,不脏,再说下锅的时候不淘米吗?”
原来还有这样的可能,母亲边听边微笑。
“有福不用忙,没福跑断肠。”吕大姨夫倚着木板障子,用眼睛掂量着袋子,啧啧称赞。“一斤朝鲜大米,黑市上卖六角钱,这些稻子能出十来斤好米啊!”
“他大姨夫,见面分一半,一会儿吃大米饭。”母亲干干脆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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