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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我乡(26 哑子来由)

时间:2021/5/11 作者: 陆建初 热度: 411940
  我心我乡·上部(陆建初)

  26.哑子来由

  我们请犬儿进屋,待之如贵客,敬烟。门外小子都走拢来,借由头先招呼他,叫“犬儿”;犬的小得意于是全写在脸上。然后他们一一接纸烟,未成年,都已出工,都已抽烟;用蹩脚难听的普通话问候:“咯吃啰?”这就打破了先前的尴尬,用哑语比划。

  众小子和犬儿一样,穿着直筒宽腰裤,裤腿过膝,分明就是古代的“犊鼻裩”,司马相如开酒铺就这穿着,史书上记着。犬儿们,也分明是汉武帝使者了,失敬失敬。人膝盖下有两凹窝,俗称牛鼻眼,来乡下看见牛,看见直筒裤,自然明白犊鼻裩。更有隐秘的,里面没内裤,想司马相如也一定的。小子们着草鞋,还披一件上衣,免得炙伤脊背吧,锄地、收割,都背朝日头面朝土。那上衣原本是土布的?洋布的?辨不清,都是补丁缀成的。

  犬儿“无上装”,直筒裤的补丁更多一层,且赤脚。也还算体面,再小一档的娃娃,裤头都不穿,翘着鸡鸡,凸着肚皮,也在一边看闹猛;还有的,背着个更小娃娃。乡下头小人真比弄堂里多,因为没有躲家里做功课的吧。

  犬儿当然会打草鞋,但歇息的功夫有限,不妨全身心去抽烟。他上山都赤脚的,脚底板够厚,用镰刀修削一下脚后跟的老茧,倒不耽误啥,歇气时坐田埂上,就完成了。——待我到田头看见这景况,嚇得魂灵出窍,人肉竟可这般生生切割?这城里人的少见多怪,和乡下人进城,仰望高楼掉了草帽,不一样又一样。

  细想想,对了,《儒林外传》写到贵州苗民作反,有个细节就说,山居土人赤脚,荆棘里乱窜。那是写明朝的事故,犬儿是一步跨进五百年嘞。——据说,云贵山区有些少数民族,从石器时代一步跨入社会主义,很快就到共产主义了。

  我们都不是会搭讪(找话说)那种,村娃们更是打过招呼便只会傻笑。我不由拿起桌上搁着的报纸,打开看一眼,他们找着话说了:“报纸可以糊墙,屋里会亮,像点了盏灯……。”上过初小,回村干活,不看报的(生产队也不订报),他们把识的字都忘了。“再过个把月,小满过了有蚊子”,这些他们清楚。城市的少年,乡下的少年,两种生态;城里和乡下,两个世界。插队的第一印象便如此。

  洋钉跟铅丝(铁丝),到乡下头好派用场,知青父母会沓能关照。书包、水壶、衣裳、毛巾……,许多要挂起来的。我找出洋钉,用斧头背朝泥墙上钉。凿出了洞洞眼,钉子却是松动。乡下有熟铁的方尖锥棺材钉,打不进土墙,他们都佩服知青的大钉子这么硬。数犬儿脑筋灵,将柴木细纤,当楔子塞进洋钉凿出的小洞,再按上钉子,然后手掌根一拍,大洋钉着了魔似进墙去,牢固无比,喔!我们惊讶了,他们都得意了。应该是张三丰传下的掌法吧,我想,大昌可以来拜犬儿为师。

  成了,照这样打了许多钉,扯上铁丝,许多东西挂起来,比一个大橱挂得多,无怪,援疆知青要带洋钉铅丝去,布置新房的。

  我变个戏法犒劳犬,是姆妈教物理课的小实验:拿一截铅丝(铁丝)绕洋钉上,铅丝两头搭电池正负极:电场转化磁场,这颗钉子就能吸过其他钉子。铁丝和电池这样玩,一大惊奇,以为知青能通灵,或者能吸出身上邪祟?有老太贫农,来求我治头痛,说阴间有仇人,用阴钉子打进她脑里了。起初,算来是廿一天,老乡以为我是知青中最知青的;我呢,也误会哑巴是贫农中最贫农的。廿一天后小鸡出壳,真相显露,我离朱克家固然十万八千里,他向陈永贵也绝对高不可攀的。还是幸运,犬儿的光辉似太阳,映带着了月亮的我。

  借了犬儿的因头,小子们跟我们搭上话,又反过来抱叹(贬)犬:“平常没人理他的,就憨包当他是对头,跟他哇哇哇吵,两边都说不清,听不明。”真奇怪,这村百十号人,有十来个智障青年,土话称憨包。这等人都说不来话,这样“憨包”就等同了哑巴。

  也有同情犬的:“他本来不哑,那几年没得吃,他妈去割崖子上仙人掌,本来要烧去刺,才剁了煮吃么,他娃娃不懂,饿吱(极)了拿来啃,扎哑了喉咙……。”“差点就死球啰,活过来做哑巴,还算好勒!”有人补充一句。都在说他,又都瞧瞧他,他不知情,或许是夸奖?犬傻笑着。

  见两女生各拎着一只新木桶,小老乡们又向犬儿比划。犬蛮乐意,去厨房把挑水扁担拎出来,挂上桶,做挑水的示范。女生接过去担在肩上,空桶便晃攸;咯咯笑着,随犬儿去水井。

  过会再听到咯咯笑,是犬轻快脚步挑回一担水,伊拉追后面。“啥咯井啦,是只水塘塘,不过水倒蛮清爽。”又说一脚踩进沟里。挑的半桶水都泼了,犬儿再回头去担。犬担水的姿态,有平衡木表演的神韵,我佩服死他了。

  滇西村坝额井,是截雨季山箐水渗入地下的潜流而得;寻对水脉,掘下五尺,就出水积溢;坝子在山下,水位落差大的缘故。知青弗懂,就叫做“水塘塘”;上海只见过深水井,从井圈垂吊桶。因为是粘土,不至于酥化,井坑又浅,便不像上海的井,周壁用砖砌。再说,这陋乡,也烧不起砖。但到雨季,地面水淌井里了,就得挑混汤,老天爷赏的。

  插队许多年,喝许多混水,未曾病。江浙人用明矾少许,丢水缸里澄清湖水,知青中有人知道;这边老乡:“啥子叫明矾?”通常是挑担水来搁一夜,澄清了,倒入缸中,然后涮了水桶,再搁一担等澄清。粗大水缸,供销社有卖,本地是休想烧成的。就这种种,还算滇西富乡呢:经济作物区,矮子里有长子呢。许多失望中,却有犬儿可寄托希望。

  (200-26·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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