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眉月挂在大树顶上，照着屋檐照着禾坪也照着庄稼，同时照着村庄后面的古树，照着古树下的年轻人。风轻云淡的夜晚，大地披上了薄薄的轻纱，似有若无的样子，给这里的夜色增添了几分神秘感。一些年轻人就喜欢在这样的轻纱帐里，谈情说爱，互诉衷肠。
这天夜晚，芳芳和以往一样站在武劲松面前，气氛有点沉闷。许久许久，才见她说，声音小得只有她自己听得见：劲哥，劲哥……
芳，你说，我听着呢。
芳芳鼓足勇气，说我们要是永远都这样，该有多好！
好，好。劲哥预感到了什么，他猛的捉住芳芳的手，说芳，芳。我，我，我真的好喜欢你，我的心里只有你啊！
知道，我知道。越是这样，芳芳越是倔足不安，把本来想说的话咽回肚子里去了，她怕伤到他的劲哥。
可，可是，我怕呀。
不要怕，有我呢。芳芳再也不敢把父母亲的意思告诉他了。
可劲哥仍然觉得，说：我，我对不起你啊！劲哥的声音在颤抖，嗓子几乎要堵住了，下面的话，完全发不出声来了。
芳芳轻轻的抽出手来，换了一种方式，她紧紧的抱住劲哥，说哥，你不要这样，再穷，我都跟定你了，永不变心。
真的吗？
真的。芳芳不住地点头，脑壳鸡咋米一样的。
可……可是。武劲松在温柔乡里，是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可……可是，我家穷，穷啊！声音里充满了无奈。穷到连我自己都恨自己。我不怪你的爸爸妈妈，我就是怕失去你，怕你的爸爸妈妈把你嫁给了别人，要是这样。我该怎么办？啊？啊？
不要怕，穷又不是你的错，你心地善良，又勤劳又聪明就比什么都好！年轻人单纯，没有杂念。她说，我这辈子，就认定了你，我谁也不嫁。
听到这话，劲哥突哭的更凶了，他一把把芳芳抱在怀里，紧紧的搂住。一边哭一边说：只要能和你在一起。你……你要我做什么都行。我……我一定让你过好日子，让你的爸爸妈妈都喜欢我。
芳芳把劲哥搂的更紧了，说我……我相信。我相信，我也会让我的家人相信你的。芳芳本来是来告诉劲松，爸爸妈妈的意思，没想到变成了海誓山盟。
两小无猜的两个人，总是这样，在月亮下，在树底下，在轻纱幔里。在这样的晚上，天上人间，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天南地北无所不谈。或者追逐，或者互诉衷肠，或者谈未来。而今夜，两个年轻人，同样在月光下，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只有回顾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一直到深夜，就这样憧憬着，依偎着……
武劲松坐在沙发里，沉浸在他的记忆里，想他的芳芳了，想他的初恋了，想那时候的甜蜜。
尹敏来到办公室，见武劲松坐在那里发呆，先是吓了一跳。接着就走到他面前，伸出巴掌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可武劲松一点反应也没有。她又走近一步，嘿的一声。武劲松吓了一跳，才反应过来。
呃？尹经理，你来了？
我来半天了，尹敏洋溢着笑容，怎么啦？和你打半天招呼，一点反应都没有。失魂落魄的，想你的初恋情人了吧？
那里？……没有。
没有？骗三岁小孩还差不多。说说看，什么样的女孩能让你这样痴迷？
真的没有。要是有就好了。
真的？
真的。
尹敏摆摆手，你不肯说就算了。以为我看不出来，既伤感又沉沦的样子，傻子都看得出来。不过，我得提醒你啊，谈恋爱就回家去谈，这里是谈工作的地方。现在的女孩子都现实得很，只要有钱，才有底气说话，其他的都是假的。哦……？鬼呀！看你这个样子，你不是真的失恋了吧？
讲了没有就没有啰！武劲松有点不耐烦了，语气硬邦邦的。
没有就没有啰，还生气了呢。
没有。我没有生你的气，武劲松这么说，烦恼却写在脸上。
哼……
你说，武劲松转移了话题，一本正经的说，尹经理，你说南方医院的院长，到底是个什么角色？想见他，比见皇上还难。
你找过他了？
是啊。上个星期，整整六天哩，就去了三次，还去了他家里，也去过他办公室，就是见不到人。
尹敏呡着嘴巴，想笑不笑的样子。
怎么了？武劲松说，看你幸灾乐祸的样子，什么意思嘛？
我到今天才知道，说你呆滞吧，还不是一般的呆。他们这样的人，不预约，随随便便就能见得到，全世界的人都可以发财了。
见了面就能发财？
尹敏拖把椅子坐下来，说见了面不一定发财。但至少有机会了。所以，他们不会随便在公开场合露面。这叫资源流失。
武劲松看着尹敏，越发感到莫名其妙。找个人还谈到资源了？
是啊！
你这样，说的我云里雾里似的。
我的武经理呢。看来，你还真是一块白玉，纯洁无暇。
武劲松开始还觉得不好意思，让尹敏这样左右开弓，弄来弄去的，弄得他无地自容了。
找这些大人物还这么容易。就不会存在攻关一说了。
攻关？武劲松越发像听天书了。
是啊。没听说过吧？我告诉你吧，现在的人，要想做点事，没有攻关的手段是绝对不行的。
武劲松看着尹敏，说依你之见，要怎么样才能见到他呢？
你不要急嘛。我表嫂在卫生厅工作，我会让她去约人的，哪天一起吃个饭，认识一下，再作下一步打算。
看样子，找到人了，才是万里长征走了第一步啰。
第一步？尹敏回过头来，只怕还没有开始呢。
又是为什么？
我给你说吧，与政府官员打交道，关系微妙得很呢。他的底不会随随便便就透露出来的，所以，必须混熟了，像亲人一样的了。换句话说，对你完全没有戒备了，默契了，相互理解了，相互信任了。才有可能把自己的意思渗透出来。人家不反感你了，才好做下一步的打算。
武劲松听着，不住的点头，又不住的摇头。过于谨慎，实际上就是不光明正大的行为，是既想当婊子又要立牌坊。这样的社会风气，才是最可怕的。
武经理。尹敏喊道，声音里充满了不友善。这还要你说吗？显聪明是吧？不是我硬要说你，在社会上混，就要多看事情少说话。你这样，不仅起不了作用，还会适得其反，害人害己。我建议你干脆回家去种地算了，勉得我跟着你遭殃。
听尹敏这样说，武劲松好久好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尹敏也发现自己有点过了，才笑了笑，缓和了一下气氛，说武经理，生意场上，有些东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随便评说只会给自己增加麻烦。
是的是的，武劲松忽然变聪明了，说我一定虚心接受。
尹敏愣愣的看着眼前这个人。
真的真的。武劲松突然话峰一转，很潇洒地摆脱了此时此刻的穷窘。说你的意思，表嫂没有约到人之前，我们只能等待。
你有捷径的话，当然好。我不会反对。尹敏还在挖苦。
求求你了好不好？老是用这种口气说话，你累不累啊？
尹敏说的没错，江南春是做生意的料。每走一步，表面上是为朋友两肋插刀。实际中呢？没有百分之百的布尔什维克。当武劲文来求他的时候，他不加思索的就满口答应了。
挂靠？……怎么啦？如果为难就算了。
不是不是。你来找我就是我的荣幸。我怎么能拒绝呢？只是你可能还不知道吧？早几天，国家下达了新的政策。
政策？隔行如隔山，武劲文当然不知道。
是啊。上面为了防止不正当的交易行为。凡是公司员工都要进行登记，每个员工必须购买保险。否则视为挂靠。
挂靠？
江南春点点头，说挂靠是绝对不允许的。
那就算了吧。武劲文起身告辞。
江南春也站起来，热情的把双手压在武劲文的肩膀上，唉呀，你真的是个急性子！我们可以坐下来谈嘛。或者就能聊出个子丑寅卯来呢？
违反政策的事，肯定不能干，我也不想让你为难嘛。
不过。凡事都有商量嘛，政策是死的，人是活的。你弟弟是农村人，到公司里来上班是完全可以的。
是啊！武劲文笑了，
实在不行就打插边球。江南春说。
插边球？
所谓擦边球，就像一个人站在门口，可以进也可以出……
哎呀呀！武劲文恍然大悟。你们这些江湖骗子，还真的敢说啊！
怎么啦？又不犯法。
两个人开怀而笑。
好久好久，笑声才停止，江南春说，哎？你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啊！
怎么啦？
你不知道，现在人的变化很大，思想意识完全不一样了。不谈信仰，只有利益。
谈利益也没有什么不好。不谈利益实际上是无私化，这种纯粹的东西只会阻碍社会的发展。我不看好它。
哦？你让我看到一个不同的你。江南春眼睛一亮。
我觉得，共产党员也是人，当官的人也是人，也要吃饭，也要穿衣，都有那么一点点想要表现自己的欲望。拿着那点死工资，一百块钱一包的烟，谁抽得起呢？华天酒店吃一餐饭，就要吃掉半年的工资，又有谁吃的起呢？他们也想出人头地，也想创造条件，给自己找到炫耀的机会。
江南春笑了笑，说你这句话说到点子上了。也怪你在单位上上班，还想做第二职业呢……
不要乱说，武劲文马上制止了，我哪敢啊？我给你说的事情是我的弟弟，他到城里找不到事做，就想跟着你学点见识。不行啊？
行行行，仅仅是上班，当然好说。问题是……肯定不是上班那么简单吧？
如果你能给他腾一间办公室，让他自己做几个代理产品，我会感激你的。
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南方医院，之前去了几个高材生没有成功……只是不知道你弟弟有没有这方面的潜能。
不行的话，我也不会怪你。你随时喊他回去就是了。
不至于啰。
你的意思是……你同意了？
何止是同意？我还打算把我们公司的顶尖人物安排和他在一起。
谁？
尹敏，你听说过吗？
武劲文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尹敏这个女孩子，绝对数一数二的人才。你来了，这个面子肯定要给的。人活在世上，谁敢说一拳能穿过墙呢？万一以后有什么事情，求到了你。你应该不会看着老虎咬死羊吧？
哦……？武劲文指着江南春说，你早就预谋好了？
是啊！这个社会，谁不需要关系呢？
可是，我仅仅是个化验室的主任，帮不上你忙的。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又能预知未来呢？
武劲文没做声了，这些生意人，眼光看得远。
武劲文离开后，江南春看着他背影沉思起来。之前想找你吧，还逮不到机会，如今送上门来了。看来，还真是有缘啦。他知道，做生意和踢足球是一个道理，你传给我我传给他，进球才是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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