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
春光多美好,花的世界,绿的海洋,这边莺歌燕舞,那边耕牛遍地。
知识青年小王,随同宋军,成均和农技员小陈,向籼优63的秧田走去。
这小王不像是手无缚鸡之力之人,粗胳膊壮腿的,肩宽腰硬,很有些雄赳赳的气势。浸谷籽时,成均试过他的臂力,百来斤谷的袋子,他能提着倒进桶里,成均说,我可提不起来,而他脸不红气不粗。成均私下对宋军说,小王是薛仁贵,你可得小心对待,不能错当成火头军。
宋军与小王早成了好朋友,晚上一空,宋军就往小王的泥墙屋里坐,或者两人同往袁老师处聊天,下棋。袁老师象棋水平不高,总是被宋军压迫得喘不过气来,一忽儿便投子认输,再来,还是一样。小王在一边默默地看,一声不响,决不插言,两人以为他不会下棋。
那一晚,袁老师连输三局,赌气说不跟你下了,小王你来下。小王笑而不语。宋军说,你会不会呀,会就来一盘。小王说,会一点。宋军说,会就来。硬把小王拉到座位上。小王捡红,宋军也不谦让。小王走当头炮开局,宋军应卧槽马,各自布局完毕,小王说,宋军你小心了,我可要开杀了。宋军还没有回过神来,三下五除二,宋军的老将已成俘虏。袁老师大笑,这下宋军遇克星了。宋军苦笑,何止是克星,简直是天上地下,绝不是一个档次。小王说,我让你两马。宋军被沈元让过两马,绝无胜算,难道小王也有这水平?下就下!几局下来,小王按套路,总是把宋军的马逼死吃掉,宋军就必输无疑,也是绝无胜算。宋军记下了小王的套路,独自在家里摆棋研究,整整一个星期,晚上不出门,终于找到了破解的棋路,邀小王到袁老师处再下,好不容易破了他的套路,让小王也刮目相看。小王要宋军下暗(盲)棋,背对棋盘,各自报出棋的去路,由袁老师摆在棋盘上,宋军不会,小王说,你就面对棋盘下,我背对棋盘下,宋军有点不大相信,一盘棋你记得下来?下!结果,宋军输得口服心服。这小王,简直是个奇人,一盘棋下来,竟然不出一处差错。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宋军真是开眼界了,小王的棋艺,绝不在沈元之下。
小王封口,绝不能把下棋的事张扬出去,问他原因,他说,被人知道得越多,麻烦也越多。宋军心里说,这倒与我的想法相同,呵呵,一丘之貉。于是大家答应下来,守口如瓶。
来到田头,秧苗已转青,齐涮涮青中透黄,煞是好看。按农科所的要求,小陈要宋军记录下播种,出芽,播后第几天长第一叶,第二叶等秧苗生长情况,以后移栽到大田,种植密度,转青,分蘖等生长的全过程,测量植株的高度,植株变化包括病虫害情况,落实到田丘。还有天气,气温变化情况,施肥耘田等措施,都必须有详细记录。李所长交待小陈说,就是要像我们专业人员那样要求他,逼他上路,他走得好。小陈果然这样做了,示范以后,就要宋军做。宋军不敢马虎,既然做,就得做好。他也是有安排的,决定让小王负责植保,也得跟定小陈,学习水稻病虫害知识,观察植株变化和病虫害发生发展情况,也得有详细记录,小王自然也不敢马虎;今年的田间管理,农科所有要求,必须按科研项目的要求,阿世放水员接受不了,招生也受制于传统,恐怕也难于接受,宋军征得他们同意,选了成均当放水员。小陈每次来技术指导,三个人都在场,形成二队的技术核心。三人同心,小陈不在时,有商有量的,互相照应,配合得很好。小陈也很满意。
秧苗田管理,水是关键,初期,只须秧板湿润就可以了,切忌漫灌,水没过秧苗。
成均与宋军懂得这个道理,小王可是全新的知识,做了详细记录。小王被宋军逼着,宋军成均被小陈逼着,小陈被李所长逼着,环环紧扣,严格要求,丝毫都不放松。
一年以后,你们都将成为技术员。小陈的鼓励,正是大家努力的方向。
宋军私下与小王订了城下之盟,一年之内,必须把主要的农业科技掌握,小王以水稻病虫害防治为主,宋军则更多些,全面掌握农业生产和管理技术,当好科技为主要特征的新型生产队长,为全队两百来人负责,也是为知识青年的名誉而努力,决不能辱没知识青年称号。宋军把自己看成是知识青年,跟小王他们一样。
我们既已在农村,根就扎在这土地上了。这是我们的立足之本。宋军这样理解,小王也赞同,必须用自己不懈的努力,改变人们对知识青年不如一只小猪的错误观念。
招生对汝根说,宋军小子有出息。汝根摇头,没碰过钉子,不知他过不过硬呢?看看再说吧,招生你随时提防点,别让他出差错。
阿世心里就不好受了,宋军果然重用连农的毛皮都没沾上的小王,踢开我们这些老农夫,刚愎自用,是拿农业生产当儿戏。不敢挑衅成均,挑剔宋军之心,常挂在脸上,动辙出口伤人:这事宋军你懂得多少?掂得出几斤几两?颇有挑衅的味道,宋军不去理会他。
阿世连小陈也不放在眼中,三十不到的小伙,烂泥沾过几年?没斤没两,上不了磅的。在成均家闲聊时,特意关照成均,二队全靠你了,毛头小子(指技术员小陈)的话,可听还是不可听,全凭你取舍,宋军是分不清楚的,放屁也是香的。成均心中有数,一笑了之。
小陈的确年轻,运动开始那年正好农大毕业,分配到农科所,一直跟李所长搞籼优63,外面暴风骤雨,他们不能不闻不问,只是应景参与,专心至志搞新品种,因此所内没有两派纷争,小陈庆幸,这样的环境,简直是世外桃源,实在是太好了。小陈跟大家一样,一心扑在试种研究上,烤田等一系列创新措施中,有他的贡献,是李所长看重的青年农技人员。
四人看过秧苗,小陈比较满意,临走时交代宋军:最近如有大雨,秧田水要满到齐苗,保护好秧苗,雨过马上把水放掉。注意听广播,农科所的病虫害情报都从广播发布。注意田鼠糟蹋,危害秧苗。我走了。
回农科所吗?对年龄只长四五岁的小陈,宋军早把他当作哥哥,成为好朋友,因此毫不拘束,沟通方便,相处得非常和谐。小陈也一样。一旦有了交情,想分开也难,小陈特别喜欢到宋家来指导,叙谈起来开心,笑骂戏闹,拳打脚踢,任性而为,正是青年人的天性,丝毫都不影响他们的交情。
我到汪火法那里转转。
他搞得好吗?
他呀,我的话是爱听不听的,活儿没你这里精细。看看再说吧。
对付火法笼头,就是要抓住笼头当马牵,他就没法子了,弄不过你就顺了你。人还是很直爽的。成均也笑话了几句。
小陈骑上自行车,慢慢消失在茫茫田野中。
127
宋军作为地主主人翁,到知识青年家坐坐,聊聊天,解解他们的寂寞,缓缓他们的思乡之情,当作一种义务,知积青年们认识村里人,接触最多的,就是他了,加上年龄相差不大,容易沟通,再加上文化层次也差不多,彼此间的感觉,能互相体会,不上一个月,大家都把宋军当作可信赖的朋友,甚至无话不谈了。
女知青刘姐,与宋军是同届高中毕业生,只是她不是县中,生日长宋军五个月,宋军就叫她刘姐。孟姐是高宋军二届的高中毕业生,同刘姐同校,由于家庭出生是商业地主(从事商业同时又有土地出租),成绩虽好,但没有被大学录取,躲在家里学洋车,绣花做衣,都是高手,在镇里不用出门,送上门的生意,足够她生活自足。这次她被作为无正当职业的无业青年,强行支农。她与老裘的老婆是同届高中同学,同时学裁剪,又是表姐妹,就随老裘投亲靠友。孟刘两人同住一室,同甘共苦,互相照应,是一对亲密的姐妹。
她们喜欢与宋军交谈。这一晚,宋军与小王小葛三个,一起走到她们的屋前。虽是邻居,往来不是很经常,多是因为男女有别,兴趣不尽相同吧,宋军提议到隔壁坐坐,他们当然顺从,还各自提了凳子过来。
孟姐刘姐,我们串门来了。宋军在门外高声叫喊。
来了来了。她们尖声应着,从里间出来,开门相迎,满面春风,刘姐更如出水芙蓉,阿阿笑脸,楚楚动人。
青年人聚在一起,聊起来就海阔天空,漫无边际,又是男女在一起,劲头格外好。
小葛攻击孟姐第一次下田坂,分派到秧田拔拔裨草,妇女们脱掉鞋子,一个个都下田了,孟姐虽脱掉了鞋子,露出了雪白净嫩的脚板,就是不敢跨下田来,秧板下的田坑有半坑水,水中有泥污,怕滑,立不住怎么办?孟姐不知是哭好还是叫好,尴尬得满脸通红。瑞康婶哗啦哗啦淌过来,扶了孟姐,下来,有婶在。小葛学着孟姐的样子,一步一步地摇摆着前进,那是风拂杨柳,浪劈舴艋,夸张中体现真实,引得大家笑破肚子。
孟姐笑着踢了他一脚,你看到的?胡编乱造。小葛连连叫屈,老天为证,瑞康婶亲口讲的。
好,姐也有故事可讲。那天姐下工回来,走到隔壁,一股焦糊糊的气味传出,姐喊了几声没人应,进去一看,连个人影都不见,灶头冒着烟,都快着火了,姐赶紧打开锅盖,饭架上一口小菜碗,几条咸鱼也黑了,挪开一看,铁锅中全是黑炭。过去一看灶中,几根白柴片子,还在熊熊燃烧。烧饭烧成碳,烧炭佬的美名,从此在全村传播开来。
这个故事,大家笑不出来。宋军问小葛:做饭时,你跑哪儿去了?
家里没盐,我跑小店买盐去了。满脸委屈的样子,做给孟姐看:我不会烧,你替我烧钣?
呸!你讨饭去好了。讨饭佬,讨蜜枣,蜜枣甜,要讨添…
可怜可怜哟,孟姐给点,我要讨孟姐!
哈哈哈哈!笑声一片,孟姐从凳子上跳起,要打小葛,小葛满屋子乱跑,口中乱嚷着,气氛是那么的轻松愉快,同龄人什么事闹不出来!
嗨,这也是人生的一次历炼。宋军拍了拍小葛的肩膀,你把自己的童气烧掉了,青春的火焰已经熊熊,一个崭新的小葛,将展示出无限风彩。
小葛挠着头:崭新的小葛?我新吗?泥巴从头粘到脚,无限风彩?啊?还得个烧炭佬的好名!
嘿嘿,我们不要小看这身泥巴,我们都得重新认识,重新确立自己的形象。至少,我们已经从父母的羽翼下钻出,成为了独立的自我,跨出了艰难的第一步。我们是有科学知识的新型农民,知识的力量将从我们身上显现,整个农业的面貌,将因此而逐步改变。宋军这样解释新的含意。
小王说道,一个传统的农业大国,传统的积淀太厚了,要想改变它,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刘姐忽然发问:宋军,你相信命吗?
这是困惑了多少人的的命题!年年代代,朝更代换,研究这个问题的人层出不穷,得到的结论也不尽相同,形成了东方文化的独特流脉:命理学说。这种学说,影响着中国人几千年。宋军自太舅公开顶授功以来,养生文化中的性命双修,就涉及到命的问题,养生修炼中又有所悟,所以对有关命的命题并不陌生。
大家都安静地等待着。心恍不定,抽牌算命,刘姐的心境能理解,从城镇到乡村,从城里吃供应粮,到现在落户农村当农民,这条坎太大了,你接受不了,但又没有办法,解不开这个结,自欺欺人认命。可是,大家对命的认识有很多误区,正一下视听当不为过。
宋军响亮地回答:我相信命。
大家似乎不感到惊奇,也没有什么大的反应。宋军继续说:命是什么?命就是生命。命来自父母,这是不能改变的。任何一个人,他就是他,别的人是不能替代的,这就是人的个性。从一生下来,就注定他必须经过生、长、壮、衰、老、死绝的自然过程,谁都无法改变。古代的命理学家们,想知道这个过程中更多的细节,想从中探究人生过程的规律性,这是海底掏沙,实在是无法完成的工作。研究这一工作的,有道家,儒家,医家,佛家和术数家等,研究的角度和侧重点不尽相同,研究的方法也不一样,故得到的成果也不完全一样。一个庞大而璀璨的东方文明,就这样建立起来了。
刘姐看着侃侃而谈的宋军,像教师讲课,也像学者做报告,或者说,他这个农村青年,与别人不一样,脑子想的,不只是柴米油盐。我们是同届高中生,他思考的问题,与我们也不尽相同。这个人,只要有机会,定能展翅高飞。心底悄悄地隐隐约约地产生着一种情愫,希望更多地了解他。
女孩子的心是很难捉摸的,有时她包在锦帛里,有时她放在花蕊中,无论如何她不会放到阳光下。刘姐要暗试宋军的才识,她把包在锦帛里的心,放在花蕊上,静候蜜蜂来采。她说道:宋军,你说东方文明的源头,从研究人的命开始?
宋军说:是的。早在上古时代,我们的祖先,对人的生命现象,就有了极为深刻的认识和研究。祖先们发现,人的寿命长短,与天地自然密切相关,也与我们自己的行为操守密切相关。
这是有文字记载的。《黄帝内经》的《上古天真论》,黄帝与歧伯对话中,有这样一段文字:余闻上古之人,春秋皆度百岁,而动作不衰;……上古有真人者,提挈天地,把握阴阳,呼吸精气,独立守神,肌肉若一,故能寿敝天地,无有终时,此其道生。
这段文字虽简,却道出几个极为重要的源头信息:第一,上古之人寿命很长,普通人度百岁而动作不衰,真人者寿敝天地。真人者,修道且合道得道之人也;第二,上古时期对人的生命现象,已经有了非常深刻的研究,并且有了系统的养生理论;第三,当时的养生实践非常普遍;第四,已经发现了,人要应顺自然,人的生命与天地阴阳有关;第五,已经提出了道这个基本概念,合道则生。道是中华文明中最源头的概念之一。
刘姐怯怯地问道:《黄帝内经》是部什么书?你都把它背下啦?
《黄帝内经》是我国最早的中医经典,它包融了整个中华文明的全部内涵。
孟姐笑着挖苦宋军:可惜呀宋军,你应该去当个考古学专家,把中华文明的源头概念,一个一个地考证它才对。我们是被遗弃的垃圾,哪有兴趣去弄懂道可道非常道的道理?
宋军意识到自己说话多了点,偏离了大家兴致的话题,平时学习思考的东西,无意间谈了一点点,更多更深刻的东西远没有谈呢,知识青年们不爱听,鸟啼还须啼鸟应呢,……文静若听了不懂的话,她会很新奇,非问个水落石出,或许会有一场争论,直到心意相通。他们不一样, 我们互相了解不多,少讲也罢。
宋军自嘲说:孟姐啊,我们都是生不逢时,那时我不知天高地厚,直想往中国最权威的大学钻,何止考古学家呢?生不逢时呀!现在连梦都不做了,闲暇时看点书,只是自娱自乐而已。
不像是自娱自乐。小王突然插了一句,我看是志向高远。
是吗?
练武之人,拳不离手,经不离口。宋军念念不忘读书,读那么多的书,岂能是自娱自乐?
宋军与别人不同,大概就在这里吧。刘姐悄悄对自己说,他也是有落差的,同我们的处境是相类的,只是比我们隐得更深些而已。他的可贵之处,就是掩埋在农村而不自暴自弃,目光长远,为将来而准备着,从不间断。我们呢?我们悲叹命运不济,无所作为,相比之下,就显得不及了。
刘姐感慨说: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湖万里船。外面大世界,还有期待吗?
只要我们不放弃。宋军从内心深处亮出话来,轻轻的,却很震撼人心:那千秋雪与万里船,门窗是关不住的。
我们都是未来的憧憬者和守望者。孟姐苦笑,梦想主义者,常常是,梦里道路千百条,醒来没有一条通。我们真不知道还能守望什么。
宋军笑道,孟姐说得也对,不要说以前,毕业回家后,我做过多少梦,没有一个梦是能实现的。孟姐刘姐一定像我一样,受的曲折不少,才有这份感慨。现在我学中医,不是寻梦,是走一条自主的路,任何人干预不着,自己把握方向,自己掌握命运。我们不再做梦,而是去争取我们应当得到的。梦里寻求千百回,募回首,伊在灯火阑珊处。
好隽巧的才思。刘姐好生喜欢,此等小村,竟有这等人物,思想前卫,意志坚定,自强不息,去争取我们应当得到的,比我们怨天认命积极得多。同年龄的宋军,你比我们成熟,你是男子汉,我们真的只配是小女子了。我们会赶上来的。
128
知识青年们此时的心态,正是文静此时的心态,宋军感到心情沉重,得抽个时间,去看看她才是,她究竟怎样生活着?放心不下啊。
天也凑巧,一连几天下雨。春种完成后,田间的活就灵活了,可闲则闲,宋军决定生产队休工歇息,皆大欢喜的事,自己正好到文静那里走走,探明情况,这茬心事老搁在心中,睡梦中都不踏实。
早饭后,宋军安排好队里事务,急急忙忙地跑向田坂,籼优63“二查一记”(查水稻生长情况,查病虫害发生发展情况,天天记录在册)是不能敷衍的,查看完毕就去看文静。
大约八点左右,宋军回来了,到家门口,匆匆忙忙脱下蓑衣笠帽,妈妈地叫喊着,要妈拿双鞋来,立马要走的样子,看得出心中很急。
妈妈闻声走出来,说道:陈槐的爹来了,你进来说话。
宋军一怔,陈槐出啥事了?丢下蓑衣笠帽,光着脚板走进来:陈槐爹,你早呀。
陈槐爹坐在父亲对面,脸孔有点浮肿,虚虚的散发出晃白,宋军感受到一阵难受,肾部发胀,尿道与膀胱部位都隐隐约约胀痛,他病了?
宋军在桌边坐下,陈槐爹说:宋军,你担任队长了?你有出息叔也很高兴,只是太委屈你了。
我们这一代人,都是风浪中的小船,漂到哪里就到哪里,委屈与不委屈,已说不清了。陈槐现在怎么样?
我正为陈槐的事,找你商量。陈槐眼睛瞎了,心里不承认瞎,要自食其力,镇上一位好心人,送他一付绱罾,他就摸出去绱螺蛳,村落附近的水塘,以前总有点印象,好歹摸到了,螺蛳也绱了,出不了大问题,时间一长,几孔塘的螺蛳要绱完的呀,只好摸到外村去绱,遇上好心人,指你一条路,也有领他到塘边的。一次是这样,不可能天天遇上呀,我们都放心不下,他是一定要摸出去,我们也没有办法。他想到东湖塘水库,周边不深,面积又大,是绱螺蛳的好地方,如果团团绱一圈,得化两个礼拜,又可以绱第二轮了。自个想想全对,头几天真的绱顺了,螺蛳又多又大,机关食堂老师傅全收下了。几天过后,转到里面,那天陈槐摸进去,一绱缯下去,里壁又陡又深,不及底,绱杆挑头细,陈槐用力过大,竹杆弹性又好,陈槐整个人被弹到水库里。
怎么了?宋军脸都青了。
算伊命大,真巧有个老人,在那边自留地做活,陈槐在这里绱螺蛳,他是看见了,知道的,听到嘭一声响,肯定出事了,跑到岸边,果然陈槐落水了,连喊陈槐不要向库当中游,往我这边游。把陈槐招向岸边游。伊把绱杆捞起,把陈槐拖上岸,一条命算捡回来了。
他娘哭得死去活来,我们再也不许他去绱螺蛳了。
供销社的老陈,他认得陈槐,听得陈槐绱螺蛳差点淹死一事,就托人带讯给陈槐,叫他去供销社一趟。老陈出了个主意,供销社要储备一批防洪用的草包,陈槐会不会搓草绳?供销社按价收购,打草包。陈槐知道是老陈照顾,给自己一点生计,哪会放过?于是他日夜搓草绳卖,手心皮破肉烂,也不肯歇。我们全家老小都帮着搓。草包打完了,陈槐又没事做,又要嚷嚷绱螺蛳去,我们坚决不同意,我们在,他饿不着。问题是,我们不在了,他怎么办?
老爸点头称是,宋军说,徐富田答应过,进福利工厂的事怎样了?
陈槐爹说,与陈槐一起多次找徐富田,最近一次,我们在他家门口等,他回家吃中饭,我们好歹讲了半晌,他说福利厂没事做已关闭了,没办法。我都给他跪下了,他也不松口,还有什么指望?没有,绝对没有,要活命,还得靠我们自己。
我私下与老婆商量,只有让陈槐去学瞎子的行当。我瞒着陈槐,跑到邻县大山区中,找到一位老瞎子,七十多岁了,向他讲了陈槐的遭遇,请求拜师学艺。他不肯答应,说时局艰难,有危险,出事了谁都担当不起。我长跪了一个下午,他才答应下来,我交了师傅定礼定金,回家来跟陈槐说。
吃过晚饭,一家人都到齐了。我对陈槐说,陈槐哎,现在父亲身体有病,恐怕寿命不长,难以照顾你一辈子。为你生计,我们打算让你去学瞎子行当,混口饭吃。陈槐一口拒绝,我宁可死,也不去骗人。他娘哭道,你说死容易,我生你养你不容易。你要死,娘跟你一块死。全家老小,哭成一团,陈槐还是没有答应。
第二天一早,我把陈槐叫来,对他说,陈槐,爹老实告诉你,爹现在毛病很重,尿血了,没钱看医生,发展下去,哪天归西,迟早难以预期。我们死就死了,你是我们放不下的心病,叫我们如何咽得下气?爹的这个安排,实在是万般无奈下的选择,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求生的路,爹一定全力支持你去实现。
陈槐俯身跪在我的脚前。眼前漆黑一团,哪有光明一缕?他要求,我们再去找一次徐富田,我答应了。
我们在徐富田的办公室里,斯磨了一天,他最后说:现在城里知识青年都在上山下乡,哪有农村人口进城安排工作的道理?你们是不是要与毛主席的指示唱反调?
陈槐守望了多年的泡影,彻底地破灭了。
我心痛如绞,差一点晕倒在办公室里。徐富田给我喝了一杯水,心才平定下来。我哪里还会走路来,七跌八倒的走出办公室,徐富田挽着送了一阵,这位应该有美好前程的高中生,眼前这可怜的小瞎子的境遇,大约也令他的心底感到不安了吧。
这就是命。陈槐回来后,倒在床上,已经两天没有起来了。你是陈槐的生死之交,只好请你劝劝陈槐。
宋军半晌说不出话来,陈槐的心碎了,宋军又何偿不是如此呢,真是命运捉弄人吗?我们的命运为何如此不济?我们的抗争,为什么那么无果?
大家都木呆呆地坐着。
你去一趟吧。爸爸说。
他烟也不抽,思考重大事件时,他都这样严肃。妈妈拿来一双跑鞋,一把雨伞。
宋军坐在陈槐床前。在长征医院,陈槐生命垂危时,宋军也这样陪伴着,与命运与死神抗争,夺回了宝贵的生命,遗憾的是,没能保住一只眼睛,造成现在的困局。
陈槐坐了起来。宋军没劝陈槐什么,只是向陈槐讲述自己学医的事。回到农村后,我的一切努力都是无果的,没有一条道路是顺畅的,势无章法可循,受制于人,你我都一样。我只能走一条别人无法干预的路,自学中医。幸运的是,我遇到了好老师,人民医院的丁大夫,他送给我《黄帝内经》,后来,我去请教一个问题,他又送给我医圣张仲景的《伤寒论》。我的太舅公是一位隐居民间的中医泰斗,他用实证的方法,为我指明了学习中医的正确道路。最近,太舅婆与儿子从香港回来,把太舅公接走了。临走时,太舅公让我三叔送来一套《神农本草》,鼓励我好自为之。最近,有许多指导赤脚医生的书上架,我买了很多。我学医,为人治病,村里人都知道,可是村里选赤脚医生,却没我的份,我就没有公开行医的资格。我自有主意,不张扬,别人找上门来,我就为他治病,全心全意治好他的病就是了。求什么名分呢,他需要,我愿意服务,这就够了;我有本事为他服务,这就够了。
陈槐频频点头,无神的左眼望着远方,若有所悟吧,他需要,我愿意服务,这就够了。我有本事为他服务,这就够了。
陈槐起床,陪宋军一起吃中饭,下午又闲谈一些琐事。宋军为陈槐父亲留下一个方子,嘱他抓药吃了,尿路感染会好起来的,便告辞回家。
不久,陈槐随父亲进了大山。
告诉读者,陈槐66岁去世。在四十多年瞎子生涯中,没有一次出门算命。有人求他选个好日子,他会服务,报酬不计多少,任凭施舍。也有人上门,央他算命的,他根据四柱八字,只把命理书(他看不见,叫弟弟读,他记,这样读了几本命理书)上规范化的东西,告诉对方,不加一句主观意见,准确不准确你自己判断,被大家称为照命直断先生。陈槐不死的心,一生的守望,就是自力更生,自食其力,最后的选择,也是出于无奈。这是后话。
129
大学生老裘,是真正到农村安家落户了,妻子也是知识青年,还有一个刚会走路的小孩,一同迁到宋家,属全家迁移。村里已得到通知,还有全家搬迁的要来,那是六口的人家,老小三代,得为他们准备好住房。村里为他们单独造房,老裘家是两间一居头的平房,有一个不大的院子。那一户是三间两居头的平房,院子比较宽畅,独居村边,与邻居老裘家隔好大一块空地,那是晒场,不晒谷时,是鸡鸭鹅狗们聚闹的场所,鸡屎狗屎满地,要不是长了青草遮掩,脚都踏不下去。这块空场的这一端,就是老裘家,不过老裘家已跟村民住宅相连了。
城里人的到来,让村子热闹了许多。
有人说,大乌子与老裘是姨表亲,不知真假,不过,老裘的妻子与她的洋车(缝纫机),确是大乌子用独轮车车来的。
怎么?大小姐不会走路?
哪里,用拐棍的。据说,小时候得过乌脚疯(小儿麻痹症)。
放屁!他是大学生……
得了得了,伊家是地主,地主人家哪个平常女子肯进去?大学生娶她也是不得已。
瞎扯!他爹是老师。
那……我就不知道了,或许,他们另有不为人知的际遇?
裘大嫂的洋车哒哒哒一响,马上把村中的少妇姑娘们吸引了过去。
第一个找上门的是菊花。菊花的大姐给外甥邮来一块布,做夏衣夏裤,这是大姐有意难为小妹。原来菊花田坂生活是高手,针线生活不上手,大姐是很清楚的,她在硬逼小妹学针线,所以常买布来,不邮成品衣。小妹没学好针线活,也是有缘故的。原来菊花的爹妈,解放前都是教堂里讲经的,村里建起教堂后,他们被派到这里常住讲经,也到镇上城里去讲经,是职业讲经师(牧师)。解放后就落户在这里,成了村里人。教堂废了,他们不用讲经,礼拜日就到仁镇大教堂去,从来不间断的,村里人叫他们“归教佬”。有一次宋军有事找云鹏,看到两老戴着老花眼镜,捧着很厚的书在读。宋军好奇地过去看看,竟是外文,他们笑笑。宋军悄声问,英文吗?菊花爸说:不是,拉丁文。宋军肃然起敬:是什么书?《约翰全书》。宋军听都没听见过。菊花妈也不会针线,故没法教女儿针线活。大女儿读书出去,当了教师,不会针线的苦头吃了不少,就有意对小妹菊花施压,逼她学好针线活,也是一番好意。
菊花把布交给裘大嫂:姐姐,给小鬼头做套夏衣。
裘嫂哄着小孩,量了身,又量了布的尺寸,说:裁得紧凑点,有两套可做。
咦,我大姐说做一套……
做一套有余,做两套要拼点。
这这,大姐你真好。
村夫村妇不懂得怎样讲感激的话,这好字可是从真心里蹦出来的赞辞。
第二天,两套小孩夏衣就做好了,那针线又平又直,哪个手工高手比得上?做工又便宜实惠,菊花看得呆了,缠住裘嫂:姐姐,我也去买台洋车,跟侬学,你可一定得教我!
你真想学?
菊花坦白说:我针线生活一点都不会,连缀颗纽扣都扎手,学会了裁剪,学会了洋车,我还愁啥怕啥?说着,脸都红了。
裘嫂笑了,那好,你买了洋车,就到我这里来好啦。
菊花要踩实,说道:姐,我是当真的。
我也当真,妹要学就来。
菊花欢天喜地。不久,菊花果真买来洋车,成为村里第一个买洋车的,也成了裘嫂第一个徒弟,真教诚学,不出三个月,菊花成为熟练的裁剪和缝纫好手。
那边的邻居姓汪,主家四十多岁光景,有两个儿子,大的大约十二、三岁,小的大约八九岁,个子高高的,瘦瘦的,比村里同龄孩童高出半个额头。两个老的,大约有七八十岁吧,从来都不出门,最多在院子里晒晒太阳,他们的真实脸孔怎样,村里很少有人说得清楚。据说他们是城里汪半城家的。可是,主人(大家都叫他老汪)老汪,马上成了村里无人不晓的人物。
老汪精瘦高挑,手臂细似柴干,脚杆像锄柄,人瘦得像白柴片子,一眼就看得出来,此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下不了田地的。大约老汪有自知之明,从城里带来件活计——弹胖机,迁来新居的第二天,老汪就在自家门口,把这家伙架起来,嘭嘭地弹了两炮,村里的小猢狲听到炮响,蜂样飞了过来,老汪把弹好的六谷胖呀,萝汉豆呀等等,一古脑儿拿出来,任他们吃,把小猴儿们乐的,连爷爷娘娘都忘记了呢。吃够了回家,口袋装得满满的,一连三天,都是这样。第四天,小猴儿牵着奶奶的手,这家一升豆,那户两升六谷,嘿嘿,弹胖的畚斗排成长队。
村里有个弹胖的,多方便,吃完了,随时提过去,下工回来,取个现成拿回家,农家有的是小杂货,不愁小猢狲没口福享。消息传开,邻村人也乘雨凑夜的,寻个便当,过来弹胖,老汪坐在家里,生意真的不错。
城里人脑子真灵光,老汪一天响它十炮,就胜过正劳力一天的报酬了;裘嫂的收入,肯定比裘哥在生产队劳动多,他们各尽所能,量力求生,守望一个家。宋军得到启发,这是副业,我们种田人,有粮少钱用,也该学学他们,搞点副业才是。
130
籼优63进入分蘖旺期,绿肥田后劲足,籼优根系发达,吸肥能力强,那长势,真可用铺天盖地来形容。招生仁才他们,喜得田坂转来不想回,这是多年没见到的好田稻,嘿嘿,今年的收成哪,还用说吗!
宋军成均小王,按照小陈的要求,定点抽样,记录着分蘖的情形,先分出的,已长成,而后还在分,参差不齐,看起来有点过旺,阳光不足,不一定是好事。这稻倒究是好还是不好?招生仁才他们都说好得少见,三人却觉得有点过旺。过旺怎么处理?宋军说不出来,成均也没碰到过,小王更是猫猫食甜菜,哪里说得清所以然?小陈有五天没来了,不会出啥事体吧?
正拿不定主意,却见两辆自行车,风风火火的驰来,须臾,车已停在眼前,是李所长与小陈。
说到曹操,曹操就到,以后谁还敢背后说坏话。小王嘀咕着,向着他们笑笑。
宋军也向小王笑,我们又没说他不是,怕他啥呢。
李所长也是大师,侃大山是不错的。你宋军嘴里说得好听,心里早骂过百遍了。小陈的喜酒还没喝畅,肚里的蛔虫还在打结,我们就赶过来了,你还要骂我,真是没良心。
今天李所长心情特别好,还把“小陈的喜酒”给捅了出来,宋军呯的一拳,打到小陈的三角肌上,好呀你陈哥,喝喜酒都暗箱操作了,哥们嘴都馋着呢,现在你怎么说,嗯?
小陈嘻嘻地涎笑着,小宋你听所长胡扯?他嘴里吐不出象牙。什么大事?捡了个老婆,三分像人,七分像鬼,头白皮白通身白,死人边上打转转。
小王心中有数,大约是医生或护士吧,成均也笑而不说,宋军嚷嚷,我怕煞了呢,说,嫂子在哪个医院工作,叫啥名字,以后我们要告状的,陈哥在背后讲坏话,嫂子没管教好,我们可诈得一顿好饭菜。
啊呀阿弥陀,我吓吓吓煞哉!我道道道歉,我请宋军兄弟高抬贵手!
他摸出一包红双喜,每人二支。分李所长时,小陈狠狠地说,酒没喝畅,烟呛你够。小陈欺怠李所长不会抽烟。
笑闹一阵,李所长说通坂转转,看看水稻长势。到达坎下四亩,是全坂最大的一丘田。李所长停下来,察看了一会,对宋军说:小宋,查看分蘖情况,你去取一个样本来。
小王与成均要跟小宋一起去,李所长笑道,别怕他,今天我们在,他不敢处罚你们,你们只管让他做就是了。
中央四角,各取五个样株,这五株还得五点取样,宋军拿着二十五株稻子,交给李所长。李所长不接:统计一下分蘖,计算出株均分蘖数。
宋军数完一株,就交给小陈,小陈验后交给所长。
宋军统计完毕,默算了,结果是平均每株分蘖五点二多一点。
李所长拣出一株稻,对宋军他们三位展示说,根系上面植株的基部,是分蘖的地方,像这株包样突起的都是分蘖点,以后都要分出蘖来的。宋军保守了,少统计了分蘖数。你可以再统计一次。多取几个样本,根椐样本,可以估计大田总体的分蘖情况。
接下来,根据密植和丛平均株数(这些也要取样统计),可以推算出亩株数,再计算出株阳光占有值,参照籼优63的性状参数,判断一下,水稻生长是否处于最佳状态。
成均一句也听不懂,这是他们读书人的话。嘿嘿,能听到这种名字,已经是幸运了,可惜我不懂,不懂就记不住,要不,我编个故事,讲给村里人听听,样本,总体,五点取样,还有……嘿嘿,这种“科学名字”,你们懂吗?这和鬼谷仙师的学识一样,没智没缘是学不来的!
他们沿田塍继续查看,宋军说,密植我已统计过,大致是直五横四,若丛株数把全部分蘖计算进去,那株阳光占有值,大大小于籼优63的性状参数,属生长过旺。
李所长看了小陈一眼,小陈说,我们一看稻的长势,就知道了,这样让你自己实际操作计算,得出结论,熟练统计学的处理方法,是李所长安排的,有深意。这次考试你及格了。
李所长插话,良好。我们还得取几个样本,样本田宋军你来安排。
好的。
小王松了口气,要是让我考试,我可考不及格。统计学我没学过,要不是宋军带我一起五点取样,我连怎样取样都不知道呢。若考我昆虫知识,病虫害防治,我倒不怕,我看了许多书,也实际捕捉观察了不少,还有我哥多次信中指导,或许能考个及格。这一天迟早要来的。
小陈说,接下去的重要问题,如何控制疯长。
疯长?成均不敢相信,稻长得太好了也是个问题?
汪火法也碰到了这个问题,我提出烤田的措施,这家伙死活不肯相信,水稻水稻,就是要水嘛,断水烤田,那我们还要抗旱做什么?让其烤好了么。我跟他磨了二天,没有说服他,只好请李所长亲自出马,才把他制服了。这家伙像头牛,自有一条路,李所长也是硬揿牛头喝水,烤田若烤坏了,减产了,我赔,火法笼头才半信半疑地开始烤田。现在轮到你了,宋军。
没问题,怎样烤?
李所长说,首先得弄清楚疯长的原因。绿肥长得太好,翻耕时,你们没有割去一部分,其实割掉一些,堆积起来,用湿土封了,春花收割后,作为春花田的底肥,那是两全其美的事。绿肥田绿肥发酵,水稻根系反受其害,生长较缓慢。待发酵产生的有害气体从土中排出,水稻已到分蘖期,这时它吸肥能力大增,肥料又十分充足,产生了疯长现象。疯长的表现,就是大量分蘖,过量分蘖,分蘖期过长。后期的分蘖,到成熟期,它还在灌浆,成为秕谷。这样一来,不但浪费肥料,也压缩了空间,影响有效分蘖的生长,还容易导致纹枯病,造成减产。烤田是控制无效分蘖的有效措施,是我们发明的科学的田间管理措施。
我懂了。宋军心悦诚服。
成均也听懂了,以前的确碰到过,稻长得漫出田塍,到后期都倒伏,割起来全是谷秕,没有产量,原来是无效分蘖太多的缘故。我们种了一辈子田,这些道理,真的不懂。
你懂了,不一定其他人能接受。烤田是全新的农田管理技术活,你们的山湾田与这里的沙性田,还有春花田与绿肥田,烤田措施都得根据具体情形,有所区别,还有气候变化因素,小陈会具体指导的。烤田的措施,技巧,宋军你必须全面掌握。
一定好好学,学好!我们是穷学生,不交学费,还享受助学金,老师上门教,我们不学好,学不好,那真没脸皮走出去了,谁都对不起。
小宋哎,还有小王,你们都很努力,很认真,很有希望,农村,农业,需要你们扛起担子。我们大家都顶住压力,确保农田管理新技术的应用推广,确保籼优63大面积试种高产。过了这一关,你们都将成为农业技术人才。新型农民一定大有作为,我的期望是这一天早点到来。
李所长,我们明白了,知识青年到农村去,大有作为,就是你说的“新型农民”挑起科学种田的重任,这样促进社会进步发展。
李所长笑笑,你们这样理解也没错。
131
水稻烤田已第三天了,小陈天天到田头把关,宋军他们三个,详细地观察,记录着植株、土壤和田间湿度的变化情况,考察分蘖控制的效果,一刻都不敢松懈。
小王与成均到山湾田查看,小宋与陈哥在下溪滩。太阳很猛很毒,小陈来得匆忙,忘了带草帽,汗水淌湿了衣襟。宋军把自己的笠帽戴在他头上,笑话他:真不晓得爱护自己,把小白脸晒成黑炭团,你不怕嫂子不认你?
小陈反唇相讥:你晓得个屁,你嫂子就喜欢我健壮如牛!嘿嘿,这事你不懂!我倒是提醒你,把自己保护好,别让小白脸变成黑炭团,要不,哪个姑娘看中你?说着把笠帽扣回宋军头上。
宋军悄声说:哎,陈哥,嫂子长什么样?在哪个医院工作?叫啥名字?上次你还没回答呢。
小陈俏皮地说:你嫂子呀,眼睛一只大一只小,鼻子平整,长推刨刨过的,用手摸不着,嘴巴塞得进拳头,一碗饭吃两口就完啦,腰比水桶粗,脚像柴梗细,真是天下无双的大美女。
噢,真是天下无双的大美人!我嫂子叫啥名字?可不是陈金锭吧?
哪里呢,我可当不了薛丁山。实话告诉你,她叫商兰钗,名字好听吧?
商兰钗?区医院的妇产科医生是吧?好你个陈哥!叭的一拳,小陈被打落田塍,你敢诬蔑我的同学,我打你个嘴啃泥!
小陈在稻田上走了几步,啊呀呀,我哪里晓得,小宋是护花使者?我投降,我投降!
迈上了田塍,小陈说:这田已能承载人走动,你看脚印已很浅了,只是白根还没有泛上来,还得继续烤。商兰钗果是你的同学?
初中时我们同班。你真有福气,她是全校最漂亮的大美人,私下都称她校花,没有一个老师不喜欢她的。
以后你也找个大美人。实话告诉我,有对象了吗?
宋军想到了邹文静,我们很投缘,在我心中,她是春风,我是杨柳;她是太阳,我是葵花。有了她,我是得到了幸福,而她呢?尽管现在下了乡,她毕竟是城里人,她的家庭告诉我,她不该生活在农村,她有她的生活道路,她还有选择的余地。她到农村,没有幸福可言,而我只能生活在农村, 这是目前无法改变的现实,我没有权力要她生活到农村来。
宋军摇摇头:没有。
你瞒不了我。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很痛苦。有追求就有希望。你是个很优秀的青年,不要自暴自弃。爱情是真诚的结晶,其他都是次要的。
可是,宋军心底,有一道跨不过的坎,一道跨不过的大坎,像喜玛拉雅山一样横亘着。爱,又如雅鲁藏布江,穿峡过谷,奔腾流淌。爱铭心,痛刻骨,亘山恒在,江水难断。挥刀断水是迟早的事,压在心底,默默的忍受着,能不痛苦吗。
下溪滩来了两个人,点王与小葛,沿大路走来,看到宋军与陈哥,改小路,走向这边。新品种新花头,点王想看看新鲜。
村里都传遍了,二队在烤田,从娘胎出来,没听到过水稻烤田,难怪阿世喘喘呛呛地声称,二队要倒灶了,苦头吃不够,前世不修,汝根生出这样的掼掉怂,害自家不够,还要害全队,大家骂到祖宗八代时,其上吊都来不及。
点王是个明白人,阿世的话,不可全听,也不可不听。田稻上搁了,地作正忙时,特意带了小葛,来看看。宋军虽年轻,也不是胡来之人,坐在这只船,总望这船浮,何况还有技术员指导,看这田稻,长得株盛叶茂的,也不见得把稻烤死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嘛。听成均讲,烤田是有道理的。成均说,他们读书人的话听不大懂。连成均都听不懂,我是更加嗅都甭嗅来!小葛也是读书人,让其来看看新鲜,学学新鲜,或许将来能派上用场。
宋军看破点王来意,他是有影响力的人物,身后有一大批经验老到的队长,老骨干,等待小诸葛一句话,评判胆大妄为的小牛犊,烤死了稻,还是烤活了田?
点王走得近了,看这陌生人,一定是技术员,便笑着招呼:烤、烤田了?
小陈摸出烟,小宋与小葛不抽,点王与小陈点了:抽客、客人的烟,不不不好意思。
大叔别客气。烤田是新鲜事,大叔以前没听说过吧?
新鲜事!烤——田有有啥好处?读书人做——的事,我我我们看不大、大懂。
小陈觉得这大叔实在,来看看,来问问,不凭自己的经验尺度,擅作评判,妄发议论,有意无意伤害别人。汪火法曾说,旱作都要浇水呢,水稻哪能断水?浮萍离水就干,水稻也是水作,不能烤田。大叔固有的观念,与汪火法是一样的,现在有点动摇,大约此事发生在宋军身上,他对宋军有某种程度的信任吧,更确切的说,他对读书人,有某种程度的敬畏。我们一定要做好他们的工作,打消他们的顾虑,让他们接受烤田这一科学的田间管理措施。
小陈说道:大叔,我们一起走走,看看田稻,边走边谈。
田稻的确长得不错,看来宋军小子,选的新品种没选错。
点王是农家老手,与招生平起平坐也不为过,他用挑剔的眼光,挑不出毛病来,看来这些个读书人,读的书派上了用场,我们这些老朽,要让给他们登场了。他看了一眼小葛,说:小葛,你觉得这——稻好、好吗?好就学学学着点,以后我们也也种。
小陈说,这稻长得不错,不过有过旺的趋势,分蘖过多过旺,分蘖时间过长,反而会影响产量,这是个大问题。
宋军插话,分蘖就是我们说的分丫枝。点王点头。
小陈继续说,你看,这稻丛已足够大了,不要再分丫枝了。我们烤田,就是不让它再分丫枝。分丫枝是需要水土条件的,我们烤田,就是创造一个不适宜分丫枝的水土环境,控制它分蘖,就能保证前期的分蘖健康生长,结实率大幅提高,增产效果显著。你看你看我又用专业术语了,结实率就是饱满壮实的谷粒占总谷粒数的成数(比例)。
大叔,你看,眼前的稻叶是深绿色的,黑乎乎的,把上面盖得风都吹不进去,阳光照不下去,这样一来,田间湿度过大,光照不足,稻就容易得纹枯病,造成减产二成左右。我们烤田后,稻叶颜色就会变成黄绿色,稻叶竖起,稻杆粗壮,光照和通风条件改善,稻就不容易患纹枯病。
宋军又插话解释,纹枯病就是我们说的烂稻杆的病,田间湿度过大而致病菌大量繁殖,危害水稻下部茎干,造成稻枝倒伏。
啊,这倒是,烂稻杆,我们拿它没办法。点王心里明白了,烤田能防止烂稻杆,好。只因说话不太顺当,只是点头。
烤田的第三个好处,水稻的根有向水性,我们断水烤田,田板浅表较干,下面深处湿度较大,根就向下钻。绿肥翻耕后,压在土层下发酵,烤田有利于排除残存的有害气体,根系就容易有效地吸收深层的肥料。还有,我们烤田,一部分老根断裂,那就会有许多新根长出,泛到田板上,这样一来,水稻的新陈代谢旺盛,产生良性循环。过二天,大叔你再来看,田板上都是白根,水稻的颜色变了,我们的烤田也就要结束了。
点王深深地舒了口气,他从口袋中摸出一包烟,递小陈一支:技——术员同志,我特意买买买了一一一包烟,我们爷俩再再再来一支。你你你带带我们的小——葛,学学得像宋宋军一样,我让让他当——队长。
小葛脸都红了:队长,您别这样说,您永远是我们队的队长!
大叔,叫我小陈就是了。大叔有眼光,有气度。烤田要作为水稻田间管理的常规措施推广,哪一种品种都适用,的确要学好。需要学习的人,可以到二队来走走,看看,问问,直接找我,或者找宋军,都可以的。
这是——,哎哎,什什么知识?小葛你说说说过的。
科学知识,科学种田。其实,这是宋军哥说的。
哦,科—— 学——种——田!他像唱戏样说出来,一点都不割舌(结巴)。
132
下溪滩像会集,这班来了那班去,人流不断,有好奇看新鲜的,有踏实看究竟的,也有跟着看看热闹的,都是些生产队有份量的人物。阿世不着边际的谩骂宣传,也助推了队长们要看个究竟。
点王邀福癞子一起来,好好看看,很有些学问在里头。昌运木乱间日两头来,已经是第三次了,虽然没有文化,水稻的长势变化,那是眼熟得很,多少看得出一些门道。今日看了,明朝邀个同道再来斟酌。烤田这件事,的确引起较大反响。
队长们的自发行为,无意间抬高了宋军的份量。 麦杆矮子有点犯愁,我的兄弟哥们,都跟他靠那么近了,烤田如成功,他倒成了核心人物,我就不好办。老天爷快下雨吧,别让他烤田了。
招生要劝阻阿世谩骂宣传,晚上过去串门。正巧福癞子也在,三个人喝茶聊天,自然离不开二队烤田的话头。
阿世与福癞子的交情,得从一桩案子说起。那是临解放那几年乱世时期,阿世在大财主马老爷处做勤务兵,马老爷时任警察署督察(相当于现在地区公安局局长),依仗马老爷财大势大,阿世成了村里当当响的人物,阿世也是当之无愧,年纪轻轻的,村里没有第二个这样显耀的人。
福癞子当时还是毛头小孩,穿开裆裤看牛的角色。那年秋季的一天,福癞子与小伙伴们,在村后亭山看牛,摘刺结头(野蔷薇果)乳扎(山楂)等野果子吃,闹得正欢,不知从哪里冒出两个人来,一支破枪顶住了额头,福癞子哭不敢哭,吓得瘫在地上,只剩下半口气。众小孩不管三七二十一,拔腿就跑。土匪中另一个拦下一个小孩,吓唬道,今天不杀你,你回去告诉那个(指福癞子)的爹,三天内,拿三十元大洋,到庄屋(守坟的小屋)来赎人,三天后不送到,叫他到庄屋来领尸。你若没把口信带到,连你一起杀掉。
福癞子爹闻讯,晓得遇上土匪烧毛(勒索),那急自不必说,家里哪里拿得出三十块大洋?说巧也巧,正好马老爷回家省亲,阿世随同回来,福癞子爹连夜跑到马老爷府第,跪恳马老爷帮忙。马老爷看在阿世脸面,又是乡邻有事,跪求恳切,善心大发,小事一桩,答应帮忙。第二天早上,命阿世乘了他的小轿,两个家丁抬着,还给了五元大洋,去了结此事。
阿世头戴铜沿帽,身着马褂,挎一支驳壳枪,坐小轿,威风凛凛,来到庄屋。两个土匪傻了眼。阿世谙熟道上功夫,一番称兄道弟的勾当后,正色道:两位兄台给小弟一点面子,也给马老爷一点面子,我侄子年幼无知,冒犯两位处,小弟这厢赔个不是,小弟带来一点小钱,兄台买壶酒喝,聊表小弟敬意。马老爷说了,兄台日后若有事体,尽管到府署来,自有个照应。马老爷还说,若兄台不给面子,命我就地正法,不得有误。说完,把四块大洋交给他们,等候他们的反应。两位家丁,早已持枪守在门口,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他们。
土匪见不是路,小鬼碰上判官了,脚软手也软,哪敢说半个不字?叩头道:爷,我等眼瞎,给爷赔罪了!这钱是大爷的,我们没来由用大爷的钱,奉还大爷。令侄毫发无损,我们送他回去,以表我们谢罪之意。
不必了!小福过来。
阿世带小福坐上轿子,扬长而去。两个土匪,也溜之大吉,不知去向。
从此两家睦热,交往甚密。福癞子长大后,视阿世为恩人,更是敬重三分。阿世也因此事功德,解放后,免评反革命分子。
福癞子与招生都说烤田不是坏事,现在什么行业都出新花样,烤田,恐怕是出在种田佬身上的新花样呢。两位都这么说,阿世心里虽不服,嘴上也不好再硬。再骂,就有点不识事务了。
阿世思忖,骂是骂得爽快,宋军爹儿子,肯定得知了,没跟我咬上两句,反倒有点不大好受,人家闲话,不跟我吵,那是他们气度大。阿千饭桶当时劝过我,阿世你噪天老鸦样骂天骂地骂宋军,倒究烤田是好是坏,你到田坂去看个究竟,再骂也不迟么。我是看过了,稻的确没有烤死,我不话好,也不话歹,我看着再说。
阿迁饭桶还说,你这样何犯着来,骂人是要招恶的。你骂汝根哥要上吊,我看侬要吃烟盅头了(注:意思是挨烟盅头的打)。这个阿千饭桶,脑子也灵光起来了。抓着因头,骂着顺口,不过骂得过头点了,也不知道为啥心里这么激愤。绍棠独眼说我这几年饭白食了,是要让他说,嗯。
屋里烟雾多,有点气闷,阿世乘机对两位说,我们到村后,沿山湾田走走,月亮底下,看看烤田倒究是哪回事,长天大夜的,反正也睡不着。两位当然愿意陪他。
烤田三天,山湾田田板还较软,承载不了人。招生说,成均每天都跟我说烤田的情况,烤田烤到田板泛白根,稻叶颜色转淡为止,不是一直烤下去的,所以稻不会烤死。阿世知道招生是说给自己听的,心里也有点责备自己不问皂白,骂过头了点。
宋军气死了吧?阿世问招生。
没事的。小后生天天泡在田里,哪知道这事?
哦。伊耳朵勿灵?扎灵(方言,意思是对外面的消息非常灵通)咚。
阿世走在前头,看月光下的水稻,其实长得不错的。招生看中宋军,荐他当了队长,自然也护着他。今年稻势好,倘收成也好,也不枉了招生的苦心。其实,宋军也是我侄子,我又何必呢?只是他不该撤掉我的放水员!
田塍窄,草也多,阿世正想前想后,不留心脚下,啊哟一声,脚背上着了道儿,阿世赶紧弯腰去看,一条小蛇从田塍向稻田逃去。
啊呀!蛇咬了!狗屙蝮。阿世惊叫。
三人着忙,招生赶紧解下裤带,缚住阿世小腿,与福癞子架起阿世,连拖带拽的跑回家来,这时脚踝已肿成小桶桶了,麻而不疼,最伤脑筋的。
阿世婶慌了神,涕泪横流,一个劲埋怨阿世,分不清东西南北了,招生叫她赶紧叫瑞康先生来,她才醒过来,风一样去了。一忽儿瑞康先生到,又是放血排毒,又是捅烟盅油洗毒,忙碌了半个时辰,才处理完毕。
阿世的腿肿没有消,还在继续肿起,阿世开始昏头眼花起来。狗屙蝮的毒厉害,村里有人咬死过,大家看看不如色(方言,意思是不大对头要坏事的样子显现),邻近又没有蛇郎中,只得由招生福癞子抬轿,连夜送到仁镇医院救治。
133
小山边那一片田,地势稍高,土层稍薄,根据水稻长势,小陈决定提前一天结束烤田。为不影响大田烤田,小陈提议,新建的抽水埠头提水灌溉,宋军也觉妥当。
专线供水,只用两个多钟头,二十来亩田都足水,成均逐丘筑好田缺,检查确无纰漏,便转向大田巡视。
燕子成双成对,从眼前掠过,成均目送它们飞远了,心中说,忙吧忙吧,捉虫去,你们饱,我们好。烤田关一过,好年成已成就八九,我好,你好,大家都好!
成均像小孩一样,脚步轻盈,独自奔走在田丘之间,一阵风吹来,沙沙有声,成均安慰水稻们,别闹别吵,明天,我喂你们水喝,烤田结束了,渴了吧?嘿嘿,壮多了,你们自己有数!
夕阳红霞映照,脸上的浅浅笑皱,都泛出红来。
翌晨早起,成均直奔下溪滩,引溪水进渠道,顺水路,开田缺,大田进水,小陈说过的,实施薄水漫灌。
小燕子,你们睡懒觉了?日头都上山了呢,还不来陪我放水。成均提着锄头,沿渠跟着水头,一丘田一丘田的放水。
成均今天穿了半筒套鞋,穿陌过塍开缺放水,防着狗屙蝮伤人。阿世住院三天了,宋军已去看过,说已得到控制,不会有生命危险了。这阿世,嘴巴再厉害,也不及狗屙蝮蛇毒厉害,好歹也算是个报应,以后不能出口就伤人的,要不,你也不是狗屙蝮吧?自家队里,你咬宋军,何犯着呢?
分水越多,水头越小,成均直接拦进田里,下水水口筑了田缺,逐丘依次放水,由上而下。
忙碌了大半天,恐有遗漏,沿水道再查看一次,已近当午。汗水泠泠的,成均弯腰俯身,捧渠水洗了把脸,凉快到全身。通坂水稻翠绿,阳光下,微风中,一闪一闪的摇动,它们跳舞呢。燕子伴着飞舞,竹园那边,鹌鹑八哥布谷们呕歌,田坂上闹热着呢。嘿,不用多久,成群的白鸟(高脚鹭鸶)飞来,到田中捡田螺吃。还有,姑恶鸟(杜鹃)在田中哭子(这是民间传说,杜鹃啼血的故事),叫着“姑恶”,哭得人眼泪汪汪,鼻子酸酸。有道是,人活着,悲悲喜喜,喜喜悲悲,几折几回,头发胡子就白了,杜鹃你何必这么伤心呢。田坂中的世界,跟我们人间是一样的。
成均背起锄头,正想回家,忽然想起小山那边,还没去看过呢,便沿大路过去。远处,旱地劳作的人们,正收工回村。今天宋军去了那边。这小子,中午一定会到下溪滩看看。成均这么想。
昨天灌的水,今天田板已有些软。成均一丘丘察看,近小山那丘田,怎么断水了呀,四周都是田,哪里漏了?成均绕田塍查看,没有蛇洞鼠洞,田缺也没有倒,这水哪里去了?现在是小衣娃不能断奶!成均从四周田中匀些水,放进此田,待田水没了田板,筑好所有田缺,已经大晏过(过午),肚子咕咕的叫,的确饿了,才回家来。
中饭后,宋军正要去下溪滩看看,小陈和上回送谷籽的拖拉机手,一起来了,宋军把他们迎进家里,我说陈哥今天一定会来的。
送来一千斤尿素,这也是我们科研项目支付,李所长已签发。这肥你们买不到。小陈一边洗脸,一边说,烤田后灌浅水,最好是第二三天,每亩轻施三四斤尿素,作返青拔节肥,也是管理中的重要一环。看田看稻,区别对待,用肥量切不可过大。
宋军记下了。嘿嘿,李所长帮我不在嘴上,我想做的,他已为我做好了,队里正缺钱买肥料,他就送来了。
两人洗毕,喝了几杯茶,三人去仓库卸了肥料,小陈与宋军一同去下溪滩察看,拖拉机手说懒得走,日头晒得头脑发昏。宋军让他到家中喝茶,与父亲聊天去,他欣然同意。
两人绕转了半个田坂,成均也匆匆赶来,笑话道:你们两个不要命了?当晏昼头(正午),日头晒脱皮。
陈哥送来一千斤尿素,烤田后作返青拔节肥。李所长太周到了。宋军对成均说。
小陈说,李所长也是有压力的,有个跟李所长一起上过山的同志,私下对李所长说,有人有意见呢,送肥料是否合理呀,你不要把啥都往自己身上揽,现在是非常时期,今天好不保证明天无事,小心点为是。李所长说得干脆,宋军那边我们是租借土地搞科研,有合同可证,应与农场同等待遇,种子和肥料我们出,是合情合理的。我们不出租金,不付工资,只把产出的稻谷作报酬。他们用了大量有机肥,我们只拿出一千斤尿素,还不及他们付出的一只角头。你可不要忘记,现在宋军有困难,我们是在合情合理的范围内,帮他一下么。
那人私下跟我说,这边的事一定要做好,别辜负了所长的苦心。
宋军很感动,李所长绝不像汪火法说的那种人。请陈哥转告李所长,宋军这边的事,就让我自己担,李所长请注意保护好自己,别让人抓着小辫子。
宋军稍稍有点不安,村里太过复杂,我们队与农科所的合作,村里人不知怎么看?今天没事,也不保证明天没事。现在做事真难。
到小山那边看看,上午有一丘田断水,我找了好久没找出漏洞在哪里。成均说。
这丘田的田板上又没了水,那只是几个钟头的事。三个人又找寻了好长时间,也没找出漏水的地方,奇怪了。
宋军思考了好久,问成均:成均叔,听说以前这里挖出过石板,是不是这丘田?
有这回事,不过当时我不在场,说不清哪个地方,仁才最清楚不过了,石板是他抬走的。
宋军对小陈解析,据说这里是一座宋代古坟,我们宋姓祖宗的墓地。大轰隆时这里变田,挖出过一块青石板。我想,很可能是挖掉石板的地方,当时用土填了,时间一长,水渗土实,上面就会有裂隙出现,产生渗水现象。
小陈看看田土,对宋军与成均说,这丘田是积不了水了,渗漏又一时无法排除,烤田后产生这种情况,以前我们也没有碰到过。我提议,根据天气情况,每天灌一到二次水,以保持土壤湿润为要。两位要特别做好这田的观察记录,要细心,别熟视无睹,宋军要为它作单独记载,我们需要缺灌溉只保持土壤湿润的情况下。籼优63后期生长的性状参数。辛苦两位了。
看陈哥说的,这是我们份内的事。
这不是小事,是新情况,新课题,我要向李所长汇报。
宋军成均见小陈如此重视,才真正明白,他们搞科研,丝毫都不马虎,真正的一丝不苟,我们做事,也应该学习他们的认真,何况,我们都参与着这项工作。
宋军有所悟,学医练功,于细微处见功夫,与小陈他们搞科研,是相通的。太舅公引导的实证,是让我亲身体验,中医就是一门实证科学;而小陈说的实地观察记录,不也是实证记录吗,两者都是实证,只不过入手的门道不同罢了。
宋军见微于慎,从细微处悟道,见性功夫大有进展,再读《黄帝内经》,许多以前不懂的地方,有豁然开朗之感悟。内经的确是一部实证纪录的书。可惜,太舅公毕一生实证感悟五运六气,而今去了香港,他的书,一生守望的成果,我难见着了。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