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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我乡(24 进村)

时间:2021/4/30 作者: 陆建初 热度: 369331
  我心我乡·上部(陆建初)

  24.进村

  工宣队师傅跟司机,从驾驶室钻出来,是到小房间里去吃饭,茅坑也用内部额,并弗晓得公用大厕所邪气恶形。伊拉吃足,踱出来边松腰带,边吐痰擤鼻涕,边相互点烟额辰光,大部队正勒轧厕所。伊拉是吃好饭吐痰,阿拉是吃饭前头吐过痰了,因为一嘴巴泥沙。由此我对老布大有好威:伊是主张军宣队胜过工宣队额。

  汽车开到第六天中上唻,停到公社革委会大院外,到唻;车前有歌舞欢迎噢,不是忠字舞,是请山里厢倮倮来“跳脚”,忒土调,哪及《东方红史诗》。难得有个小姑娘,倒有点像金花。

  竟没领导来致欢迎辞,事后听说,革委会主任是高小生,倒弗是轻视阿拉,是不摸底,恐怕知青思想水平太高。公社革委会里文化最高的,数知青办主任,特意从县革委调过来,原来是县高中语文老师。三忠于四无限,只有沓个厉老师背得连牵。后首来,也只有伊吃得牢插兄们,弗让小青年翘尾巴。

  锣鼓声声,知青户各各由生产队(村子)马车接走;骡马头颈上系红布,一似迎亲的大排场,社员们笑脸相迎。各人的行李装在后面的马车上,一无差错。其实阿拉写行李上的地址,统统错脱了;因为革委会成立后,地名破旧立新,而当地人以错对错,负负得正,都弄对了。

  各省各级新生额革委会,仅凭信件邮递,沓桩事体就配合密切,运作周全,想必是因为有日理万机的周总理,殚精竭虑、运筹帷幄。想起外国人曾调侃,伟大擅长摔坏东西,周恩来擅长修复那东西。

  记得弗,是从上海货运站出发额,要讲上海“出货”,似乎是,青年劳力积压太多。但从老人家“敢教日月换新天”的胸襟来说,寄望大着,共产主义蓝图,早和斯大林谋定了。所以总理规划的财政,为此支出不小。

  每个知青安置费三百,相当学徒工一年半工资。直拨生产队是两百,接受知青是政治任务,要保障吃住,两百块够?大米统销一角三分一斤,农民交了公余粮,口粮紧缺,从黑市买回大米,八角一斤。知青人均年耗四百斤米,算算。

  老乡善良,一旦事成定局,也就把上海娃娃看作自家人,百般呵护。你自己也要“识相”,待老乡该和气,参加劳动,虽然干活笨,他还夸你。调皮也罢,他们原谅小孩子。白居易:“小娃撑小艇,偷采白莲归,不解藏踪迹,浮萍一道开。”古今一理。

  知青弗算小囝了,采人家瓜果常常有,老乡侪一笑了之。做过头了,一味作恶损人,还瞧不起人,那活该遭怨遭咒。老乡“君子动口不动手”,忍无可忍,也就寻干部告侬,毋没听讲打过知青。

  林子大了啥鸟都有,比如农场知青,是有过几个皮小狙,拿麻绳缚牢一头耕牛的一只脚,活生生割下一块牛腿肉来,是滇南橡胶农场额事体。周边老乡不堪其扰,终于爆怒,结队去农场,扛着锄头来寻仇。想当然,农场出面赔钱了事,傣族老乡和善,好哄。几个坏蛆,也活该充老牛,罚了去拉犁耕田。

  联想起另外一桩割腿肉,就是某年某地的劳改营,抬死人去埋,必先割屍体大腿肉,野火烧吃。知青割牛腿肉是特例,右派割屍腿肉是常例。数千人劳改营,叫啥子沟,靠吃屍肉生存的仅数百人。沓能一比,侬想通弗,知青跟右派一样被运动,但性质大不一样,所以覅老拿知青、右派相提并论,企图抹黑伟大的那。

  ——林冲充军,亏得鲁智深暗自护送;阿拉一路上,是仗着毛主席的光辉,胜利到达。工宣队就像坏来兮额公差,押运大吉,回去交差,年终凭沓个硬碰硬额成绩,可以评先进。领一份搪瓷面盆、口缸、毛巾、牙刷,再也不想知青沓帮讨厌狙了。插兄们呢,更加拿工宣队一脚去,拏娘额,看见伐,贫下中农请阿拉吃香烟额喏,多管闲事!

  老乡请知青住草房,旧羊圈改过来,也不错了,新疆农垦,开头是半穴居。阿拉分到个先进生产队,哉额(好的),用一幢农家茅屋来安置,四年前才盖成,还新气唻。后来晓得是充公物,还涉及一桩奸案,这先不忙说。

  茅屋朝南,有宽敞檐廊,檐廊东头用篱墙隔成灶房;西头堆干柴、置农具,还挂齐了笠帽簑衣。中间一块廊下空地,随意厾几只稻草墩子,沓种怪物事,我勒连环画里看到过,和尚打坐额蒲草团呀。还有编成讲究样式的,用于雅居,书上叫草荐。

  杜甫草堂曾为秋风所破,该不如我们这幢茅屋?其实这“山垰垰里首”,即这小坝子里,没狂风,由四周山势宛延,作了屏障,所以无虑秋风;只是旱季里好个热,这小坝子里烘得,像在锅里。天热,屋后芭蕉倒长得好,原主人载下的,已长大成一窝,开出芭蕾,紫红的、大朵的,是未曾见识的热带植物。

  推开两扇木板门,跨过高门坎,就进到方正若大的堂屋:四壁夯土墙,脚下是泥地,莫非尧舜时的“茅茨土阶”?正壁香火枱上供毛主席像。所谓香火枱,是墙洞里插柴棒,平行三根,上面铺长条板,家家必有。

  墙角摆四脚大方柜,掀盖:大米和腊肉。靠边墙是隼卯简单的长饭桌和长条櫈,白木新刨光;但为啥桌凳侪矮,上海额八仙桌伊拉做弗来?我只晓得自家屋里额八仙桌,其实上海穷人家和郊区农家,都有用矮桌。

  两边耳房就是寝室,耳房的单扇门开向堂屋,跟南面开门额厢房弗一样。耳房内两三张床。南墙开小方窗洞,洞中装柴棍为木栅,透进少许光。窗洞小,土匪和野汉子都爬不进来,老乡这样解释:老辈传下来的样式。

  床做得朴实天真:两条高板凳架一个粗制的竹棚,上面铺草帘、草席,都新编成,有干草香气。看到图画上的农家院落,诗意盎然,现下走进真的屋里去,原来如此地实在。

  生平第一次感受朴素沁脾的草气,于是印证了屈原吟颂的“芳草”,和唐诗“芳草凄凄鹦鹉洲”,还有李叔同“芳草碧连天”。室内暗,而果真凉爽宜人,摆设如此原质稚趣,又大似曹雪芹自述贫时:“茅椽蓬牖,瓦灶绳床”。廖廖数物,都宜玩味。但女生侪阿由阿由叫苦:“奈要死唻!”一定要棕绷藤绷才算床?真叫头发长见识短。

  东西南北农家,大体如此土气的吧。不同是,去北方的知青睡炕头,一条大炕十多人。我们优越处还在没寄生虫,新的卧具,竹、木、草制,侪晒过的。当下,算草房最整洁的景况了,侬呆想想,进了知青,能不弄成乱七八糟?

  (200-24·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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