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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我乡(22 羊圈的插队)

时间:2021/4/30 作者: 陆建初 热度: 368587
  我心我乡·上部(陆建初)

  22.羊圈的插队

  牛啊,羊啊,猪啊,知青接近真的畜牲后,知晓了吃肉的真相:人先得挤出粮食喂猪。就这么点田地,产这么点谷子,交了公余粮,人都不饱肚呢,眼见那猪就越喂越小。一种油葫芦小公猪走运了,日日得娶亲。身量大的种猪哈,先挨一刀阉了,后又挨一刀宰了。公猪肉,收购站不要的,于是社员群众各家,都分得一块了。第二天在田头,就争议公猪肉“咯吃得成”;老日子里,公猪肉丢叫化子吃,只是拿油脂点灯而已。

  ——知青一来,不又夺了社员们口粮?老乡亏多了,好在付了安置费。村里担保了知青吃米,再整修了羊圈,很对得起那两百块钱了。至于插兄们,开始只懂“草房子”,好久才明白,房屋与圈栏不一样!就有很不满的:怎么住羊圈?知青办先得了上调的消息,轻易平息了风波:居住条件差的,上调考虑优先……。其实八成集体户住羊圈,又排谁在前?

  公社干部艰苦朴素,打补丁、着布鞋、刚够吃;就有点不好,爱哄人。对老乡也哄哄哄:上海先进,知青带来的籽种高产,知青会发电……,这样说服生产队接受人;当然,主要是仗着最高指示。村里人这就跟阿拉来讨籽种。“啊呀,只带了点鸡毛菜菜籽。”老乡仍旧当宝货,等种出来一看,上当,长不大的菜秧秧。知青又哪能凭空发电?讲真咯,上海电池的确比云南电池强,至少强五倍。哦,原来就这点点,给羊圈住也优待啦。老乡知道又被公社哄了。

  ——村里修羊圈时,知青正在路上;五辆解放牌,每两车间都隔着十丈远的滚滚尘灰;舞蛇摆龙似的车队,行进于盘山路,远眺甚是壮观。百十号人,装两辆挤了些,是分乘三辆,实在是待客;最后两辆装行李。

  山行数日,夜寝前必默诵一遍车牌号,明早去停车场好找车啊。其实找不着又如何,带队的才更着急;但小孩么,给唬得紧张兮兮。

  空阔的停车场灰濛濛,地下还有坑洼积着臭泥浆。出早车的司机,先后进场,模样都自满自得,又都手捧着茶,装在塑料盖的广口玻璃瓶中的。

  他们去哪儿都受恭维,弄得自以为是小太阳,心中没有红太阳:车场根本不砌忠字台,都不做早请示晚汇报。四周的围墙斑驳旧貌,墙上有重复两处的抓革命促生产大红字,也早已退色。《人民日报》批评得没错:“运动走过场”、“只低头拉车,不抬头看路”。云南没啥工业,司机已是工人阶级主力军了。“跑车就同跑单帮哎”,这是污蔑工人阶级的,没人敢当面说。

  我们不知云南夜寒午热,衣着单薄,早起身上冷,心里也冷,看了这车场的冷落光景。读头本来呆板,奈变成僵面孔了,我猜是古巴颠出大葱屁,拨伊吃进了。讲腰痛,伊每天倒马桶、拎煤球炉,有煅练,哪能就腰疼?我又猜,伊忒呆,乘车做“立正”了。告诉伊:侬要“稍息”,重心放一只脚上,隔一息又调到另外只脚。伊做只苦笑,用手指指,伊乘额车子停哎面。

  车场大门敞着,门口小板房,旁边站个老汉:好羡慕他得披件破旧夹衣,悠悠然。老布几个去跟他搭讪,先敬根烟。有这敬意,又见着军装少年,老汉脸色变得和缓。老布先急着问,我们要去的地方什么情况?答说,哦,那有个糖厂,有车子拉糖过来,出甘蔗么,天一定热的,其他就不知。又问,吃大米还是高粱,又问,全国的卡车都拉拖斗,怎么我们的行李要另装车?“哈,你们娃娃还小,不懂得,盘山路拐弯急,拉拖斗要翻车。大跃进时候多拉快跑么,也带拖斗,翻过好些车。那个糖厂就翻了一辆,现在歇人不歇车,两个师傅一辆车,轮换跑长途。”

  他口音不像云南人,夹北方腔,又看他腰板挺挺,莫非行伍出身?有一堆知青在听,他也确有了谈兴,出口成章地,说自家抗战初去了昆明,刚考进联大,就赶上国家招知青兵;当了兵就去印度蓝姆集训,学开坦克。后头是编入卫立煌部队,参加缅北大反攻。……和平解放没多久,就有镇反,我们等着就要挨枪斃。赶巧卫将军投诚回国,见着毛主席;亏得将军还过问老部下,我们才又得过活。

  我自信看得书多,也从没知晓这些,说到的人名地名都陌生,跟平型关大捷、百团大战什么,牛头不对马嘴。看老布他们,也一脸茫然。这老头身在工人队伍里,但肯定不是正宗工人阶级,这都有数的了。那言论,也大概难免是反动的,姑且不揪他。

  叫扁吹起来,快上车。啊呀,我耽误了上厕所!站到车上后,一边懊恼要憋半天屎尿,一边胡思乱想:他也曾知青,也远离老家父母,身份也不光彩,老了,就是这景况;我将来或许也如他,得一小板房住,有口饭吃,悠悠地披件破夹衣,抵挡着晨风寒意,弗错唻。

  就在我们乘车这当儿,种甘蔗的贫下中农,正帮知青修整着羊圈,修成,比老头的小板房好多了。后来还知一事,有个生产队,羊圈已全用来安置了下放人员,便以此为借口,要退还插队指标。结果呢,是公社再教办,也即知青办,与大寨办协调,用盖知青房的任务,替换了造大寨田指标。既如此,生产队才出动全部劳力,十九天就竖起了知青新房。是房子噢,不是圈。

  羊圈跟农舍一样,红土舂墙,千年不倒。也跟农舍一样,茅草顶经了十多年淋晒风霜,已见朽。“还耐得几年嘞”,不得,大队干部来检查,“快漏啦,要换!”“茅草进深山里首才割得着嘞,只得换麦杆啰!”知青的圈,于是蛮气派,墙上新抹了细灰土,圈底新垫了红泥,头顶是金灿灿麦杆。窗很小,像通气洞,这无大碍,毕竟是牲口圈,粗活,草顶与墙头的间隙大着,照样透光通风。

  栅栏样的圈门拆了,安上板门,更像是住人的屋了。长溜的羊舍,用土基打了隔墙,分成几小间,更像是宿舍了。不料这给再教办留下大烦忧:一个引体向上,男生就翻进女生那隔啦!是过后,即出过几桩事后,才知道的。不过,上海家长们始终不知详情,信上写两人住一间,囡囡蛮有福气唻,真要谢谢贫下中农,想想上海住得嘎逼仄,用窗帘隔开男女哎。

  (200-22·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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