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是个多雨的季节。下起雨来十天半个月是经常的事情。
映入眼帘的是:脸色瘦黄的母亲坐在土墙的废墟下哭泣。
父亲!我的哑巴父亲不见了踪影。
母亲见到我马上止住了哭泣。
“……你为什么不听话?也不认真做事情?……人家叫你烧火,你却叫包工头帮你烧……自己倒是好;去看书了?你不知道你是出去干嘛的吗?……你是为了学手艺的……多少人为你操心吗?……你不为自己想想也要要为别人想想啊!”
母亲又抽咽起来;不知道是为了我学手艺不听话还是因为房屋倒塌的缘故。
我不知道。
“还有包工头开你十元钱的工资让你过一吨半的石灰,你过了四天还没有好?……都快二十岁的人了,就是害病这么一点活也很快做好了……怎么这样不争气啊……”
母亲的一席话使我不知道她在和我讲些什么?也为她的一番话而惊愕?天空的云层在翻滚着那些曾经过去的每个细节……烧火……看书……
那是一个雷雨过后的一个夜晚。
雨后的清凉给炎热的夏季带来了一丝凉意。地面积满了水洼,有几个青蛙鼓起了腮帮子大声的嘲笑夕阳晚幕的倒影。
“晓雨,你回去烧饭。”包工头阂炘叫住我。
我望着那些木柴架起来旺旺的、暖暖的火热;烘得我脸红红的就像喝醉酒似的。
“水到现在还没有开吗?”包工头阂炘掀开盖锅盖说。
“是啊!火到时挺旺的。”
我的肚子有点不舒服。
“我想去厕所。阂师傅!你能帮我照看一下吗?”
“你去好了。”阂炘包工头裂开了雀斑的脸笑着。
我就到宿舍的床上拿了同事的一本《书剑恩仇录》就去厕所了。
厕所离住的地方还有一段距离。里面的到处都是因尿迹被阳光素描成一幅幅奇特的地图。一些杂七杂八的伙伴正在耕耘着已落下来的残留。成团成团的蛆在互相争斗着拥有的成果。我只有抓紧时间将肚子的垃圾挤出来,以求解脱。
“谢谢阂师傅。还是我来吧。”我急着赶回来。
“我烧不是一样吗?你去看书吧。”
“那不行的,你是工头。”
“……什么工头不工头的。你快去吧。”阂炘包工头每次说话他的下颚都会像秤钩子一样吊起来一块肉。
正说着,干活的都回来了。
“怎么你在看书,晚饭烧好了?”大师哥看我拿着书笑着问。
“差不多吧。”我有点胆怯。
……。
再说那个筛石灰是四吨怎么一下子少了这么多?明明只有四元钱怎么又变成了十元钱?一下子就悬殊了这么多?
我不得不和母亲解释。
“难道说,你大师哥还能够撒你的谎?”母亲更加理直气壮。似乎天下的人说话都能相信,就是不能相信我的话。
“…………”
母亲看我不但不承认所谓的错,还和她争执,哭着骂开了。
“养你们这些不争气的东西……老子不会讲话把你们领这么大有什么用?……我这日子还怎么过?……还不如死了算了……”
我正在沉静在大师哥的为人的事情里;他为什么这样做,如果对我有什么不满可以直接对我说。没有必要在我母亲面前这样吧……眼前又出现了大师哥那雷公脸的神情。恨不能……
回过来想一想:也不能怪人家,穷人志短就会被人家欺负,或者说长道短也是正常。
从哪以后,我就对大师哥产生了一个结。至今还有留着印记。
等回过神来,发现母亲已经不在家里。我的心一下子就慌张了;生养我们吃尽苦难这么多年(不任她以前待我如何);只不过她不知道事情的经过和缘由罢了;何况她也是为了我的好。
连续下了多天的雨,家的四周都是水汪汪的一片,好比汪洋的海。
月亮透过黑色的云层。昏暗的月光照耀着被风吹起的水纹犹如孤独的老妇坐在岸边在梳理着花白的银丝。
母亲会去哪里呢?以往都是受了委屈就跑到祖母的坟上去哭泣。是不是……
我的心揪紧了。
墓地离家有三里多地。夜幕瞭哨,安静的夜晚却是那么的寂寞和凄凉。母亲是为了自己负气而走的;望着一片迢迢汪洋,心也释然了。
没有办法知道路在哪里,还有就是也没有办法知道曾经的路在这么多天的雨水冲刷,那些路是否已经不复存在?高处的几株棉花苗仅剩下一个芯子在水面无助的张望……水稻秧苗正在水底深处苦苦支撑,有几个长得高的秧叶子向水面上发出了求救……
夜风如刀。
月光在水面上闪着点点烁烁的亮片。就像刚刚装上去的银色假牙。随着月光照射看到的庄稼只有那么一点点的残留在水头上随风飘忽。每走一步就会听到“哗啦哗啦”的水声,犹如一个无助的婴儿在凄凄惨惨的哭泣。青蛙不知道是悬在唯一的漂浮物上,还是在远处的田的高埂上“哇啦哇啦”的叫着。以及不知名的小虫也在合着蛙声“叽叽”的应着。
淌水生、蛙声、虫子的叫鸣、远处的几声狗吠(据老人叙述:狗在晚上特别有灵性;它不仅仅帮着主人看家守门;而且,还会看到鬼魂;每当看到鬼魂它会吠得更凶。)使我更加害怕。
此时,心里多么的希望远处的农庄灯火就在身边……月色又被一块冲来的乌云遮盖。瞬间,天地一片黯淡。刚刚还闪着的金片不见了,只有记忆中朦胧的受惊的夜幕。
怕!好害怕!真的好害怕!
耳边响起了“沙沙”的声音。看到了在水中还存在的影子坟墓;风,吹起了萧。呜咽的声音唤醒了被芦苇掩埋的墓地。
突然,觉得脚下有点异样。低头迎着月光一看;
“哎呀……我的妈呀……”
一条蛇;看到它很自在的在水面上徜徉,一圈圈的被它掀起的波纹慢慢的伸向远方。
祖父祖母的墓前只有芦苇安静的在水里呼吸。一块水泥做成的碑黑乎乎的显得那么的孤独。生长在坟头上的一颗杨槐树正随着夜的凄凉发出“嚓嚓”的招呼。有几根粗直的芦苇正在不停的摆动着;就好似祖父祖母在招呼我似的……
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了。抬头扫视了一下整个墓地。只有大半截及顶子还露在外面。生长在坟头上的草“咔哧咔哧”的吆喝着;我全身都发生了变化……如果不是有点暗淡的月亮,真的不知道我还是否能站在这要多恐怖就有多恐怖的地方。
母亲会到什么地方去了呢?我坐在屋子的废墟下:义父朱华家也去过了,没有见到她;又不敢和他们说,我和母亲斗嘴。一路上也没有听到母亲和邻居的唠叨声音。
脑海中在排除她最熟悉的邻居和要好的朋友家都被我一一的否决了。是否去了外婆家?心里在问?又一想:不可能!因为,母亲很少去外婆家了,就是有事情,也大多数叫我去。
突然,我感应到了母亲的声音,那是从家的西北方向来的。立即凝住了呼吸,静下心来听……是母亲!是在一个并不是很熟悉又不是很陌生及不太要好的邻居家里……
很深的夜。一丝丝的月光慢慢的透过了云层。
“晓雨啊,我到你师傅那里又去过几次了。”义父朱华脚上的雨鞋沾满了泥巴。
“谢谢你了。”母亲笑着递给朱华一支“运河”牌香烟。
“他说你试的还好。”朱华有点得意。
“渴死了,能不能倒碗水给我喝……”
“我问过你师傅了……”朱华端起碗喝了一口。“家里糖没有了吗?能放点吗?纯白开水怎么喝?”
“你直说喝水,没有说要放糖啊。”母亲说着走进房里。
“经过我再三的商量,你师父同意正式带你。”朱华翘起了腿,腿上的汗毛很密。
“说了需要多少日子吗?”母亲帮朱华添上茶。
朱华把手里的香烟扔在了门外。
“告诉你们不要激动啊。”朱华的神情有点夸张。
“不管多少日子,总的有个数啊。”母亲的脸上变了颜色就像阴沉沉的天。
“三百天。”
“三百天?……要三百天?……”
“人家能同意已经算是很好的了。”朱华解开了上衣,身上有一股说不出的味道。“就是这样不是我花了那么大的心思去劝……还有他老婆在旁边劝着呢……”
“还不是因为人穷吗……”母亲失望了;
三百个出勤天?至少需要两年的时间才能做满。我抬头望了望母亲……
天气有点闷热。小黑狗在树下睡觉,它把头放在两个前爪中间,舌头伸出嘴外。嘴里的两边的獠牙白白的,白的像冬天的雪。
朱华家的大女婿陈峎从上海回来了。
“晓雨,家里还可以吗?”陈峎那瘦瘦的身材总是怕风赶走似的。
“大姐夫有好路子吗?”我笑着;既担心有好事也担心只是……
“你的脸晒得好黑。”陈峎一脸的关心。
“天天在外面,你说能如何。”我看得出他的关心是真诚的。
“最近,厂里好像需要招工……”
“……。”
“将来可能会转户口哦……”
“……”
目前我没有办法去决定什么?学徒的时候快一点还需要一年,慢一点就是一年多了。
阴飕飕的风卷起了枯燥的泥土,土质的味道涩涩的。天空的鸟在往南方飞去,而我却看到了义父朱华那曾经说话的神情;邻里人对我的耻笑,师傅那种让人心酸的语气;师哥师弟们的背后的话语……
义父朱华的大女婿陈峎走了。在走的前一天晚上留下一个电话号码给我,是他单位的。
我干活都没有心思了。脑子里一直转悠着陈峎说的话;也许,我失去了一次机会。或许,我这个就没有那个……
天比较秋燥。闷热的慌;心里总是觉得有点落落的感觉。主人家有三个孩子,二个女儿,一个儿子。大女儿已十七岁;白果脸,披发随肩、柳眉清秀、正在读初中。
几个人坐在一起聊天的时候,看到了那个白果脸,让人看了就感觉有点心动的旋律。心里一阵异样的冲动;忍不住也情不自禁的在她的日记写下一首小诗;
一见钟情
绵绵思恋
何时可诉
何时可寄
她的脸红的鸡冠花一样。
“你家里有没有故事会?”阳光犹如贴在门上的红纸。
我是一向喜欢看书的,家里怎么会没有。
“你说呢……”我看到了她鼻尖上沁出来的汗珠。
“能借给我看?”
“……”
“等有时间我去你家,你会在家吗?”
“在的啊!”
“你不是经常在外面做手艺吗?”
“我母亲一家在家的。”
“她在家,我会……”
“我会和她说的。”
我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心里一阵悸动。
“不要紧……”她笑了;“我可以去找你……”
“……。”
两个人不在说什么,相视而笑。
她放学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倒杯冷开水和冷毛巾递给我。搞得几位师兄弟好羡慕。而我的心里却不是滋味;如果真的到我家,又如何?她家里会同意吗?就我那样的家庭……刚刚还热似火跳跃的心,瞬间就像刚刚出炉火红的铁块被浇上水冷却了……
“我会去你家借书的……”
这是我在她家干活结束要走的时候她说的一句话。
我没有说什么,只用眼睛盯着她看了好长一会。她没有逃避,而是迎着我的眼神笑着,眼睛里荡漾着一份祈盼。
“萧晓雨,有人来找你啦。”这家主人夏先生跑到我面前说。“是两个小姑娘。”
“真的想不到?做了几天活,还能寻到一个‘老婆’……”刘师傅说话的语气有点酸。“看不出?”
我听了只有一笑。有些事情不解释比解释还要好。
“我去了你家。你母亲说,你在这里……我们就找来了……”
她笑着。一脸的汗水浸透着嫣红的脸宠。
“真的对不起。”我笑着。也不免责怪母亲;不应该这样待人家。再想想;母亲本来就不会说个话,招待人就免谈了。
几只鸡在门口仰起头“吱吱”叫唤。小黑子也摇着尾巴迎着我们,它好像认识这个女孩子,不停的往她身上跳。
她的妹妹扶着自行车走在前面。我们一直聊着,但是不知道聊的什么……
“等我看好了送来……”她笑着说。
我没有等她问我,我就把家里的情况向她说了大概。其实,她自己也有数,看到的比我说的还要现实。
她仰起头看了看我。脸上的一点红晕在慢慢的扩散。
后来,虽然她来到我家几次,我都是听我母亲说的。也听到了说她母亲不再让她到我这家来;并且还被母亲打过几次。是真是假我不能确定;但是,信息来源是师傅家的侄女。应该不会有假。也了解到了被打的原因;首先是她的学习成绩下降了;家里也不准她和我再来往,她的婶娘是我师傅的侄女,一旦成功这个称呼没有办法,最主要还是家庭因素。明明知道这样没有出路的家庭,不是看着往火坑里跳吗?一些旧的风俗和偏见在作怪,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场所谓的恋爱?不管是与不是,就这样随着一场暴雨而消失了。
“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浪胜一浪……”这句话是我在一个主人家干活中无意中说出的。碰巧师傅也在身边。他望了望我。
“是啊!长江后浪赶前浪。”
师傅自从听到这句话以后,他再也不对我说什么了,有的时候我也能感觉的出来,他在用过另外一种思维在重新衡量我。
时间看似漫长,又感觉到很短。整整两年的日子里就这样在风言风语中匆匆逝去。从当初的1。5元/天到了后来的10元/天。我履行完学徒生涯的征程。
县城。是我离开师傅的第一步的开始。
先和朋友一起承包了工程。在刚刚开始的时候;心里还很紧张。后来又接了一幢二层小楼以及其它的项目。
我接到了师傅的口信,让我和他一起到农场去,没有想到此次去了农场却理出一肚子不愉快的事情。
农场的活是浇筑几千平方的场地。师傅安排的是我们每个人轮流拖斗车,后来就成了每人一天。轮到我的时候,一个姓毕的同事说我太精,在远处不拖,到了近处反而要拖。
就是这样我们就争执起来。他又是骂我爹骂我娘的。有好长时间,也有人在劝他,他还是不依不饶的在骂。
我就向他笑了笑说:“为什么要骂父母呢?你最小的妹妹的年龄都比我大……你的父母也是我的父母……况且,我只有一个人在这里……你骂我我一个人在听,而你弟兄三人在现场,你们能接受我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呢……”
说完,我就不在理他,自己埋头做事情了。
“你妈怎么生养你的……”
他仍无休止的骂开了。而且,越骂越离谱。
“小毕啊!”师傅是在听不下去了。“你骂人留点余地好不好,不要骂人骂的那么难听。”
没有想到他和我师傅有吵了起来。
小毕的哥哥也说了小毕,叫他不要在说了。
“出来是干活的又不是出来吵架的、都是家里人有什么好吵的呢?”
……
我本来想回宿舍的,当我准备丢下手里的工具时,看到了师傅瞪着一双红红的眼睛,我拿起工具继续干活。
“实在对不起师傅,本指望跟着您在好好锻炼一下的。谁知道反而给您带来麻烦。”
我心里有点委屈。
“没有想到在学徒期间,倒是没有让您老生气,现在……”我一边收拾起东西往自行车上放。
“晓雨啊,你也不要这样。我弟弟是有过错,我们也知道,你也不要难过。”小毕家的两个哥哥一边说一边将我车子上的东西拿下来。“你就看在我们的面子上不要生气了,再说了你走了,你师傅也会很难过……”
“您老也不要生气,他毕竟还没有结婚,俗话说,三十岁没有结婚还是个孩子,您就看在我们父母的面子上担量一点。”
自从发生这样的事情以后,我就没有再和师傅一起做活了。
不管是在外面做手艺的时候,还是在家里种地,一旦有点时间我就会学习,充实自己也想让自己有点爱好的东西。对于我的读书看报,很多人都是站在看笑话的立场上来对待我的。
做手艺赚的钱,大部分是用来贴补家用,剩下的就留给自己买书买报纸还有就是笔墨纸张所用了。有一次,我用整整三天的工资(含加班)买回来了一本《新华词典》。被邻居看到了;有的说我不说好挣不到钱也就算了……有点钱还不派正规用途。
“买这个东西有什么用呢?有这个钱给我打麻将,还好打个两三天。”打麻将的吴连扯着脸说。
“唉……买这个东西有什么用呢?”胖子陈尧说;“给我擦屁股我都嫌硬。”
我听了笑了笑。
“晓雨啊,你买这个东西派什么用啊?又不会念书,就是念书又有啥用?有这个钱给我买上几斤肉还要吃上好几顿啊。”这个人称‘肉爷’的人说得好实在。
‘肉爷’是地方的一种方言,也是一种称呼,意思是这个人是专门做成品猪生意的。谁要在他的范围里买卖生猪(含杀猪)都要经过他的手,他在每头猪抽取相应的酬金。
……
面对众人的闲言蜚语我只能一笑了之。不过,我买字典的事情却没有让母亲知道。一旦被她知道;虽然不被打上一顿,起码也要骂上好几天。
我还慢慢学会学一些东西。投出去后就犹如石沉大海了无音信。看样子又被扔进废纸篓了。心里时常这样想。
邻居时常见到我写写画画,问我,“有钱没?”我摇头。
“晓雨啊,总是看你在写,稿子采用了吗?”邻居陈芶把烟灰弹在台子上。
“没有。”我苦笑的摇摇头。发现刚刚弹在台子上的那白色的烟灰也绽开脸笑了。
“自然没有用?还写它干嘛?你应该利用写这些东西的时间多挣一点钱才是正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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