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真假,说是这么说的。
哎呀,这世间,生命真的是苦寂的,一条蛇,修炼到妖的程度,可算是大大的成功了,尤其是一条女蛇,到呼风唤雨,变幻人形的程度,真是不易。可那蛇在蛇的世界里没有爱,苦苦寂寂开了人间。瞧这话说的,她本来也在人间,如今她来到了人之间而已。
说是蛇妖迷的那人就是一个叫许宣的后生,那年他二十二岁,在一个叫李将士家打工卖药。这许宣的父亲本来就是开药店的,生意做得红火时父亲突然得病死了,之后母亲有跟了去。许宣有个姐姐,生得正当,嫁给李仁,李仁在官家做文员,同时还兼职在邵太尉家管钱粮。
这事儿传得有针有眼,因为李将士的药店就在官巷口,许多人都知道那地方的。而且,许宣的姐夫李仁就住在临安府过军桥黑珠巷。那也是许多人都知道的地方。
快过清明的一天,许宣在铺里忙卖药,一个和尚来到门前,说是从保俶塔寺来的,要许宣到寺里烧香祭祖。许宣也就答应了。
许宣晚上下班就去了姐姐家,姐姐也同意了。次日早起买了纸马、蜡烛、纸钱还有写了经文的布条。吃了饭,换了新鞋袜衣服,把东西拿好,先去药店跟老板请假,老板是他表叔,批准了,只说:“办完事就回来。”这表叔挺好一个人。为人很宽容,许宣几次请假,他都不管人家撒谎未,从宽处想,批准就是。这人其实比许宣好很多。
许宣离了药铺,先去寿安坊、花市街,过井亭桥,往清河街后的铁塘门,再过石函桥,过放生碑,到保叔塔寺。寻见送馒头的和尚,就做那些法事,一混就到了昼时,吃了斋饭就到街上溜达,过西宁桥、孤山路、四圣观,来看林和靖坟,还到六一泉闲走。忽然变天,西北方向乌云滚滚,东南方向雾气蒙蒙,下起雨来,雨由小而大,绵绵不绝。许宣见脚下湿,脱下了新鞋袜,走出四圣观来寻船,等好久才见一个老人摇着一只船过来。那人姓张,许宣认得的,叫道:“爷爷搭我!”老人将船摇近岸来,道:“大佬,着了雨,不知要何处上岸?”许宣道:“涌金门上岸。”这老人扶许宣下船,离了岸,摇近丰乐楼来。
看看,这很有些浪漫的韵味。
摇不上十多丈水面,只见岸上有人叫道:“公公,搭船哦!”许宣看时,是一个妇人,戴着孝,白绢衫儿,下穿一条细麻布裙。这妇人肩下一个丫鬓,身上穿着青衣服,戴两条大红头须,插着两件首饰,手中捧着一个包皮儿要搭船。老张对许宣说:“顺便带去吧?”许宣道:“你叫他下来。”
许宣看四野的风景,到处青青翠翠,有樟树花香飘来,许宣感动得想哭。
船傍了岸。那妇人同丫鬟下船,见了许宣,行了礼。哎呀,这女人好血色,身材好,牙齿又细又白。秋波水灵水灵的。那丫鬟也长得好,也是非常好的身材,非常伶俐可爱的一个人。许宣慌忙起身答礼。那娘子和丫鬟舱中坐定。樟树花香和橘子花香都飘到船舱里里来,远处斑鸠咕咕咕。叫着的斑鸠是雄性的,其实旁近,必然也有雌性的斑鸠,雄性的斑鸠或许看到,或许没看到。那女人说:“您贵姓?”许宣答道:“我叫许宣。”妇人道:“住哪里?”许宣道:“住在过军桥黑珠儿巷,在药铺里做买卖。”许宣问:“你呢?”那妇人答道:“我叫白素贞,我哥是白三班,人称白殿直,我老公姓张,可怜得病死了,葬在这雷岭。为因清明节近,今日带了丫鬟来扫墓,遇雨。若不是搭得你的便船,就尴尬了。”
那不。吉人自有天相你,姐这么好的人,造化也必定好呢。许宣很温柔地应答
船慢慢摇,人的声音和鸟的声音都在湖里飘呀飘。
船摇近岸。那妇人道:“我一时忙,没带钱,请你借点船钱,一定还。”许宣道:“没事,点点钱计较什么。”还罢船钱,那雨越不住,许宣挽了那妇人上岸。哎呀,这其实有些那个味道的,许宣心跳的快,事儿真做了。那妇人道:“我只在箭桥双茶坊巷口。不嫌弃的话,到我屋里吃茶,同时还船钱。”许宣道:“小事何消挂怀。天色晚了,改日去玩。
妇人和丫鬓去了。
许宣入涌金门,从人家屋檐下到三桥街,见一个药铺,正李将仕弟弟的店,许宣走到铺前,小将仕道:“哥,这么晚了,那里去?”许宣道:“去保叔塔烧香,遇雨,借把伞!”小将仕喊“老陈拿把伞来。”不多时,老陈将一把雨伞撑开道:“,这伞是清湖八字桥舒家做的。八十四骨,紫竹柄的好伞,一点都没破,莫搞坏了!仔细,仔细!”许宣道:“不必分付。”接了伞,谢了将仕,出羊坝头来。
伞真是好伞,好的紫竹做柄,八十四根骨,骨骨不含糊。伞面散发出非常好闻的桐油味,温馨得许宣想打喷嚏。举着这样一把伞,戴在一个妹子头上,在小的雨天里慢慢的走呀走,走到天尽头都是好到无法比方的事儿。许宣这么想着,不觉间到了后市街巷口,只听得有人叫道:“小乙官人。”许宣回头看时,只见沈公井巷口小茶坊檐下,站着一个妇人,正是搭船的素贞。许宣道:“娘子如何在此?”素贞道:“雨不住,鞋儿都湿了,让青青回家,取伞和鞋。请带我走一程!”许宣和素贞合伞到坝头道:“姐姐到那里去?”素贞道:“过桥投箭桥去。”许宣道:“我过军桥去,路近。不如姐姐把伞将去,明日我来拿伞”素贞道:“那可亏了你。”
许宣沿人家屋檐下冒雨回来,只见姐夫家看门的王安,拿着钉靴雨伞去接许宣接不到刚好回来。
吃了饭。当夜思量那人,翻来覆去睡不着。梦中还是举着紫竹柄飘着桐油香的伞,白衣少女就在面前,长的头发,香香的飘啊飘。
到得天明,起来梳洗,吃了饭,到铺中心忙意乱,做些买卖也没心。午时后,向李将仕请假半日,已径来箭桥双茶坊巷口,寻问素贞家里。问了半日,没一个认得。哎呀,这可怪呢。正踌躇间,只见素贞家丫鬟青青,从东边走来。许宣道:“姐姐,你家何处住?我来拿伞。”青青道:“随我来。”许宣跟定青青,走不多路,道:“就是这里。”
哇,好气派的楼房。大厅四下排着十二把黑漆椅子,挂四幅名人山水古画。对门是秀王府的院墙。丫头转入帘子内道:“请到里面坐。”许宣到里面,那青青低低悄悄叫道:“娘子,许宣来了。”素贞里面应道:“请许哥到里面喝茶。”许宣心下迟疑。青青三回五次,催许宣进去。许宣转到里面,只见四扇暗桐子窗,揭起青布幕,桌上放一盆虎须葛蒲盆景,两边也挂四幅美人画,中间挂一幅神像,桌上放一个古铜香炉花瓶。那小娘子向前深深的道一个万福礼:“昨日真是太感谢你了。”许宣:“真无需感谢!”素贞道:“喝茶,等下喝几杯酒。”许宣想推辞,青青已把菜蔬果品一样样送来。
饮至数杯,许宣起身道:“今日天色将晚,路远,我要回去了。娘子道:“不好意思,昨夜屋里人把你的伞转借给了别人,再饮几杯,我派人去取伞。”许宣道:“真不喝了。”娘子道:“再饮一杯。”许宣道:“算了,算了,以后再喝。”素贞道:“那伞就明天来取吧。”许宣只得相辞了回家。
次日,又来店中做些买卖,又推个事故,却来素贞家取伞,娘子见来,又备三杯相款。许宣道“不喝不喝,把伞给我就行啦。”那娘子道:“都安排了,就喝一点嘛。”许宣只得坐下。那素贞筛一杯酒,递与许宣,娇滴滴地笑着说:“说真话,我想我和你前世有缘,一见便爱,正是你有心,我有意。你请个媒人来吧,我要嫁给你。”
许宣喜出望外。天哪,她还真喜欢俺啊。
转而想到自己的身世,日间在李将仕家做主管,夜间在姐夫家安歇,身上衣裳口中食而已,哪里有钱娶亲?”一时沉默不语。
素贞道:“怎么不说话了?”许宣只好如实告知。娘子道:“这个容易。”便叫青青道:“你去取一锭白银下来。”只见青青手扶栏杆,脚踏胡梯,取下一个包皮儿来,递与素贞。娘子亲手递与许宣,道:“哥哥拿去用,少的话再来拿”。
许宣接得包皮,打开看时,却是五十两雪花银子。
许宣欢喜得晕了。把钱藏入袖中,青青把伞来还了许宣。许宣别过,一径回家,把银子藏了。
明日起来,离家到官巷口,把伞还了李将仕。许宣买了一只烧鹅、鲜鱼、精肉、嫩鸡、果品之类提回家来,又买了酒,分付养娘、丫鬟安排去熝。那日却好姐夫在家。就来请姐夫和姐姐吃酒。李募事吃了一惊,道:“今日为何花钱?”许宣道:“多谢姐夫照顾,今有一头亲事,望姐夫姐姐与许宣做主。”夫妻二人,你我相看,只不回话。吃酒了,许宣就到店里去做生意了。
过了三两日,许宣寻思道:“姐姐如何不说起?”忽一日,见姐姐问道:“跟姐夫商量了吗?”姐姐道:“没。”许宣道:“如何不商量?”姐姐道:“这个事不比别样的事,仓卒不得。又见姐夫这几日面色心焦,我怕他烦恼,不敢问他。”
许宣道:“姐姐你如何不上紧?这个有什么难处,你是怕我要姐夫出钱。”许宣便起身到卧房中开箱,取出素贞的银来,把与姐姐道:“不必推辞。只要姐夫做主。”姐姐道:“弟多时在表叔家中做主管,积得这些钱,知道要娶老婆。好。你去,我来安排。”
李募事归来,姐姐道:“老公,我弟弟要娶老婆,是自己出钱的,钱在我跟,我们只要与他完就这亲事就行。”李募事听得,说道:“原来如此,得他积得些私房钱也好。拿来我看。”做妻的连忙将银子递与丈夫。李募事接在手中,翻来复去的看,看到上面凿的字号,大叫一声:“完了,完了,全家都是死!”女人吃了一惊,问道:“怎么了?”李募事道:“几日前邵太尉库内凭空丢了五十锭银子,门锁好好的,不知贼是如何偷的。如今安排临安府捉贼,十分紧急。‘有人捉到贼和银子,就奖五十两银子;知而不报,窝藏贼人的,全家发边远充军。’这银子与榜上字号完全一致,正是邵太尉库内银子。‘火到身边,顾不得亲眷’,赶紧报告,到明日就难分说,不管他偷的借的,宁可苦他,不要连累我。只得将银子上交,免了一家之祸。”老婆目瞪口呆。
李仁当时拿了这锭银子,径到临安府自首。
大尹闻知这话,一夜不睡。次日,火速派警官何立带人到官巷口李家药店捉许宣。到得柜边,发声喊,把许宣一条绳子绑缚了,一声锣,一声鼓,解上临安府来。正值韩大尹升厅,押过许宣当厅跪下,喝声:“打!”许宣道:“告相公不必用刑,不知许宣有何罪?”大尹焦躁道:“人赃俱获,有何理说,还说无罪?”喝教:“这是妖人,拿狗血来!”许宣大叫:“不是妖人!”大尹道:“你说这银子从何而来?”许宣将借伞讨伞一样样细说一遍。大尹道:白素贞是什么人?现住何处?”许宣道:“她说是武官白三班的亲妹子,住箭桥边,双茶坊巷口,秀王墙对面黑楼子。”那大尹叫何立,押着许宣,去双茶坊巷口捉人。
做公到双茶坊巷口秀王府墙对黑楼子前看时:门前四扇看阶,中间两扇大门,坡前却是垃圾,一条竹子横夹着。何立等见了这个样子,都呆了。当时就叫捉了邻人做花的丘大和做皮匠的孙公。皮匠无故受吓,小肠气发,跌倒在地。众邻舍都走来道:“这里不曾有甚么素贞。这屋在五、六年前有一个毛巡检结婚时病死了。后来青天白日,常有鬼出来买东西,无人敢在里头住,几日前,有个疯子立在门前说着什么,非常奇怪。何立教众人解下横门竹竿,里面冷清清的,起一阵风,卷出一道腥气来。众人都吃了一惊,倒退几步。许宣看了,做声不得,呆了。有一个胆大的公差,姓王,专好酒吃,都叫他做好酒王二。王二道:“都跟我来!”一哄而入,看时板壁、桌凳都有。来到胡梯边,教王二前行,众人跟着。楼上灰尘三寸厚。众人到房门前,推开房门一望,床上挂着一张帐子,箱笼都有。只见一个如花似玉穿着白的美貌娘子,坐在床上。众人看了,不敢向前。众人道:“不知娘子是神是鬼?我等奉临安大尹的命令,叫你和许宣对质。”那娘子端然不动。王二道:“众人都不敢向前,怎的是了?弄一坛酒来,与我吃了,捉他去见大尹。”众人连忙叫两三个下去提一坛酒来与王二吃。王二开了坛口,将一坛酒吃尽了,道:“我不怕!”将那空坛望着帐子内打去。只听得一声响,床 上不见了那娘子,只见明晃晃一堆银子。众人向前看了道:“好了。”计数四十九锭。众人道:“我们带银子去见大尹。”扛了银子,都到临安府。
何立将前事报告给了大尹。大尹道:“定是妖怪。算了,邻人无罪回家。”差人送五十锭银子与邵大尉处。判许宣行为不当,板子是要打的,脸上就不刺字了,押到牢城营做工。牢城营归苏州府管。李募事因出首许宣,心上不安,将邵太尉给赏的五十两银子尽数付与小舅作为盘费。李将仕写了二封信,一封給监狱里的姓范的文员,一封给吉利桥下开客店的老王。
许宣痛哭一场,拜别姐夫姐姐,带上行枷,两个防送人押着,离了杭州到东新桥,下了航船。
不一日,来到苏州。先把信给了老范老王。老王帮他官府上下花钱,打发两个公人去苏州府,范院长、王主人保领许宣不入牢中,就在老王门前楼上歇了。许宣心中愁问,壁上题诗一首:
独上高楼望故乡,愁看斜日照纱窗。
平生自是真诚人,谁知相逢一妖娘。
白白不知归何处?青青那识在何方?
抛离骨肉来苏地,思想家中好心伤!
这么说,那素贞真是妖怪了。许多的事都摆在那里,银子哪里来的?你一个十指尖尖的女人怎么能偷得官府的银子?后来说是她前夫偷的,那也不对啊,偷银子事发的时候,她老公早死了啊。还有那个王二,说是看到一个女人在帐子里,一酒坛打去却变作白花花的银子,这有咋回事呢?或许那王二就是瞎吹的,心中有鬼,编出种种的名堂,和他同去的也跟着附和。多半这事儿压根儿就是虚妄的。那么银子呢?或许真的搜到了,那就说明真是女人先前偷的呢。
说是那年九月下旬,那王主人正在门前闲立,看街上人来人往。远远一乘轿子,傍边一个丫鬟跟着,道:“借问一声,此间不是王主人家么?”王主人忙起身道:“此间便是。你寻谁人?丫鬟道:“我寻临安府来的许宣。”主人道:“你等一等,我便叫他出来。”这乘轿子便歇在门前。王主人进去叫:“许宣哥,有人寻你。”许宣听得,急走出来,同主人到门前看时,正是青青跟着,轿于里坐着素贞。许宣见了,连声叫道:“死冤家!自从被你盗了官库银子,带累我吃了多少苦,有冤无处伸。如今到此地位,又赶来做甚么?还嫌我不丢人吗?!”那素贞道:“哥不要怪我,今番特来与你分辩这件事。我且到主人家里面与你说。”
素贞叫青青取了包裹下轿。许宣道:“你是鬼怪,不许入来!”挡住了门不放他。那素贞与主人深深行个礼,道:“请主人说说,我怎的是鬼怪?衣裳有缝,走在日头下有影子。可怜我前夫去世,人间欺负我,说我是妖。偷盗的事,是前夫以前做的,不关我事。怕你怪我,我特地来说明白,我就是走也甘心。”
主人道:“请坐下说。”那娘子道:“我和你到里面对您夫人说。”门前看的人,自都散了。
许宣入到里面,对主人和夫人道:“她偷了官银子,我吃场官司。如今又赶到此,有何理说?素贞道:“前夫给我的银子,我好意给你,我也不知怎么来的?”许宣道:“如何做公的捉你之时,门外都是垃圾,就帐子里一响不见了你?”素贞道:“我听得人说你因为这银子捉了去,我怕你说出我来,捉我到县里去,无奈何,只得去华藏寺前姨娘家躲了;请人挑垃圾堆在门前,把银子安在床 上,请邻舍与我说谎。”许宣道:“你一走无事,害了我吃官司!”素贞道:“我把银子放在床 上,指望东西给还人家无事,哪里晓得有许多事情?我见你到这里劳改,就带了些盘缠,搭船到这里寻你。如今都说明白了,我走。可能是我和你前生没有夫妻之费份!”那王主人道:“娘子许多路来到这里,难道就走?说不过去啊,还是在这里住几日再说。”青青道:“既是主人家再三劝解,娘子就住两日,当初也曾答应嫁给许哥。”素贞随口便道:“丢人,莫非我没人要?我只是来说个明白,不是要赖在这里。”王主人道:“既然当初有做夫妻的说法,就没必要这就回去了。”打发轿子走,这两人就留下了。
许宣就是个没主见的人。
过了数日,素贞先跟主人的夫人关系融洽了。夫人劝主人与许宣说合,还定十一月十一日成亲。眨眼到了吉日,素贞取出银两,请王主人办备喜筵,二人拜堂结亲。酒席散后,共入洞房。素贞放出迷人声态,柔情似水,百媚千娇,喜得许宣如遇神仙,相见恨晚。缠绵一夜,不觉金鸡三唱,东方渐白。
自此,二人如鱼似水,终日在王主人家卿卿我我。日来月往,又过了半年光景,春天又到,花开如锦,车马往来,街坊热闹。许宣问主人家道:“今日如何人人出去闲游,如此热闹?”主人道:“今日是二月半,男子女人,都去看卧佛,你也好去承天寺里闲走一遭。”许宣觉得也是,道:“我和妻子说一声,也去看一看。”许宣上楼来,和素贞说:“今日二月半,男子女人都去看卧佛,我也看一看就来。有人寻我,就说不在家,不可出来见人。”素贞道:“有什么好看;只在家中还不好?别去吧。”许宣道:“我去玩一趟就回。不妨事的。”
许宣离了店内,有几个相识,同走到寺里看卧佛。绕廊下各处殿上观看了一遭,刚出寺来,见一个先生,穿着道袍,头戴逍遥中,腰系黄丝带,脚着熟麻鞋,坐在寺前卖药,分施符水。许宣站住看。那先生道:“贫道是终南山道士,到处云游,分发施符水,治病免灾,有事的向前来。”那先生在人丛中看见许宣头上一道黑气,判断必有妖怪缠他,叫道:“你近来有一妖怪缠你,害得你不轻!我给你二道符救你。一道符半夜烧,一道符放在自己头发内”许宣接了符,心里说:“我也八九分疑惑那妇人是妖怪,当真是了。”谢了先生,径回店中。
夜晚,素贞与青青睡着了,许宣守到半夜起来,将一道符放在自头发内,正欲将一道符烧化,只见素贞叹一口气道:“许哥和我做许多时夫妻,不爱我,却信别人言语,半夜三更,烧符来害我!烧就烧!”就夺过符来烧完,一点动静也没有。素贞道:“说我是妖怪,是吗?”许宣道:“不干我事。卧佛寺前一个云游先生,知道你是妖怪。”素贞道:“明日同你去看他一看,如何模样的先生。”
次日,素贞清早起来,梳妆罢,戴了钡环,穿上素净衣服,分付青青看管楼上。夫妻二人,来到卧佛寺前。只见一簇人,团团围着那先生,在那里散符水。
只见素贞睁一双妖眼,到先生面前,喝一声:“你好无礼!出家人在我丈夫面前说我是一个妖怪,画符符来捉我!”那先生回言:“我行的是五雷天心正法,凡有妖怪,吃了我的符,他即变出真形来。”那素贞道:“众人在此,你且书符来我吃吃看!”那先生画一道符,递与素贞。素贞接过符来,便吞下去。众人都看,没些动静。众人说:“一个漂亮女人,怎么说是妖怪?”众人都骂那先生。骂得口睁眼呆,半晌无言,羞愧满面。素贞道:“众位官人在此,他捉我不得。我自小学得个戏法,就在先生身上演示。”只见素贞口内嘟嘟囔囔的,不知念些什么,那先生好像有人捉住的一般,缩做一堆,悬空而起。众人看了齐吃一惊。许宣呆了。娘子道:“若不是众位面上,把这先生吊他一年。”素贞喷口气,放下先生,先生只恨爹娘少生两翅膀,飞也似走了。众人都散了。夫妻依旧回来。每日生活上花的钱,都是素贞出。正是夫唱妇随,朝欢暮乐。
这事儿多半是真有了。那种装神弄鬼的人,历来有,说得神乎其神,其实就是个骗钱的。多半真实情况是,素贞把那人恶骂一通,后来说的使着法术整他,估计就是编造的。
光陰似箭,又是四月初八,释迦牟尼生日。只见街市上人抬着柏木亭子给佛洗澡,家家户户都施钱。许宣对王主人道:“这里跟杭州一样。”只见邻舍一个小孩,叫做铁头,道:“许哥,今日承天寺里做佛会,你去看一看。”许宣转身到里面,对素贞说了。素贞道:“没什么好看,别去!”许宣道:“去走一趟,散散心。”
娘子道:“你要去,身上衣服旧了不好看,我打扮你去。”叫青青取新鲜时样衣服来。许宣着得不长不短,简直是比着身子做的。戴一顶黑漆头巾,脑后一双白玉环,穿一领青罗道袍,脚着一双皂靴,手中拿一把扇,那扇子细巧,描金,珊瑚做的美人坠子。娘子分付道:“丈夫早早回来,莫让我记挂!”许宣叫了铁头相伴,径到承天寺来看佛会。许多人看了都喝采,说真是个帅气的官人。只听得有人说道:“昨夜周将仕典当库内,不见了价值四五千贯钱的珍宝首饰。如今一样样写得清楚悬赏、挨查,没捉到人。”许宣听得,不解其意,自同铁头在寺。那天烧香的人好多,十分热闹。许宣道:“妻子要我早回,我还是回去吧。”转身人丛中不见了铁头,许宣独自走出寺门来。只见五六个人似公人打扮,腰里挂着牌儿。一个人看了许宣,对众人道:“此人身上穿的,手中拿的,好似是公告上说的呢。一个认得许宣的人道:许哥的扇子借我看看。”许宣不知是计,将扇递与公人。那公人道:“你们看这扇子坠,与单上开的一般!”众人喝声:“捉人!”就把许宣一跟绳子绑了。
许宣道:“大家莫要错了,我是无罪的。”众公人道:“有没有事,到府前周将仕家解释!实是大胆汉子,把我们公人看作吃闲饭的。你头上、身上、脚上,都是他家的东西,公然出外,竟然半点不怕被捉!”许宣这才呆了,半晌不吱声。许宣道:“原来如此。不妨,不妨,自有人偷得。”众人道:“你到苏州府厅上分说。”
次日大尹升厅,押过许宣见了。大尹审问:“盗了周将仕库内金珠宝物在于何处?从实供来,免受刑法拷打。”许宣道:“大人替我做主,小人穿的衣服物件皆是妻子素贞的,不知从何而来,望大人查明!”大尹喝道:“你妻子今在何处?”许宣道:“见在吉利桥下王主人楼上。”大尹即派缉捕使臣袁子明押了许宣火速捉来。
差人袁子明来到王主人店中,主人吃了一惊,连忙问道:“做甚么?”许宣道:“素贞在楼上么?”主人道:“你同铁头早去承天寺里,去不多时,素贞对我说道:‘丈夫去寺中闲耍,叫我同青青照管楼上;此时不见回来,我与青青去寺前寻他们吧,请主人替我照管。出门去了,到晚不见回来。我认为与你去望亲戚,到今日不见回来。”众公人要王主人寻素贞,前前后后遍寻不见。袁子明将主人捉了见大尹。大尹道:“素贞在何处?王主人细细答复了。大尹一一问了,道:“把许宣关了!”王主人出些钱,取保候审,等结案。
且说周将仕正在对门茶坊内闲坐,只见家人报道:“丢失的金音珠宝珠都找到了,在仓库楼上的空箱子内。”周将仕听了,慌忙回家看时,果然有了,只不见了头巾、绦环、扇子和扇坠。周将仕道:“那就冤枉了许宣,平白地害了一个人,不好。”暗地里到府里找府尹说了,把许宣只判个小罪名。
邵太尉派李募事到苏州干事,来王主人家歇。主人家把许宣来到这里,又吃官事,一一从头说了一遍。李募事寻思道:“看在亲戚面上,只得与他求人情,上下花钱。大尹把案子里许多事都落在素贞身上,许宣的罪也就是不举报妖怪。打一百棍,流放三百六十里,押到江苏镇江牢城营做工。李募事对许宣说:“镇江只管去,不会吃亏,我有一个结拜的叔叔,叫李克用,在针子桥下开药店。我写一封信,你可去找他。”许宣只得向姐夫借了些盘缠,拜谢了王主人并姐夫,就买酒饭给两个公人吃,收拾行李起程。王主人和姐夫送了一程,各自回去了。
许宣几个夜住早行,一路风尘,终于来到镇江 。先到针子桥药铺寻李克用。李克用人不错,让三人吃了饭,带公人同到府中,下了公文,使用了钱,保领回家。公人得了批复,回苏州去了。
许宜与当直一同到家中,拜谢了克用,参见了老安人。克用见李募事书,说道:“许宜原是生药店中主管。”因此留他在店中做买卖,夜间教他去五条巷卖豆腐的王公楼上歇。克用见许宣药店中十分精细,心中欢喜。原来药铺中有两个主管,一个张主管,一个赵主管。赵主管一生老实本分。张主管一生克剥奸诈,倚着自老了,欺侮后辈。见又添了许宣,心中不悦,恐怕退了他;反生好计,要嫉妒他。
忽一日,李克用来店中闲看,问:“新来的做买卖如何?”张主管听了心中道:“中我机谋了!”应道:“好便好了,只有一件,……”克用道:“有甚么一件?”
老张道:“他大主买卖肯做,小主儿就打发去了,因此人说他不好。我几次劝他,不肯依我。”老员外说:“这个容易,我自分付他便了,不怕他不依。”赵主管在傍听得此言,私对张主管说道:“我们都要和气。许宣新来,我和你照管他才是。有不对的地方宁可当面讲,如何背后去说他?”老张道:“你们后生家,晓得甚么!”赵主管来许宣住的地方对许宣道:“张主管在员外面前嫉妒你,你如今要愈加用心,大主小主儿买卖,一般样做。”许宣道:“多谢指点。我和你去吃杯闲酒。”
酒散,许宣微醉,恐怕冲撞了人,从屋檐下回去。正走之间,只见一家楼上推开窗往下倒垃圾灰土,恰好倒在许宣头上。许宣立住脚,骂道:“活宝,不长眼睛!”只见一个女人,慌忙走下来道:“官人莫骂,是我不对。”许宣半醉,抬头一看,两眼相观,正是素贞。许宣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无明火腾得三千丈,掩纳不住,便骂道:“贼妖精,连累我吃了两场官司!”把素贞一把拿住道:“你要官了还是私了?”素贞陪着笑面道:“丈夫,‘一夜夫妻百日恩’,听我说清楚麻。说来话长,当初这衣服,都是我前面的老公留下的。我与你恩爱深重,把衣服给你穿,你还恩将仇报?许宣道:“那日我回来寻你,为何不见了?主人都说你同青青来寺前看我,因何又在这里?”素贞道:“我到寺前,听得说你被捉了去,教青青打听不着,只道你脱身走了。怕来捉我,叫青青连忙讨了一只船,到建康府娘舅家去,昨日才到这里。我也道连累你两场官司,没面目见你。你怪我也无用了。情意相投,做了夫妻,好好的分开实在不忍心啊。看在夫妻面上,让我跟你在一起,和你百年偕老,好吗?”许宣被素贞一说,心软了,渐渐回嗔作喜,沉吟了半晌,就让素贞留下在楼上住了。
次日,来上河五条巷王公楼家,对王公说:“我的妻子同丫鬟从苏州来到这里。”一一说了,道:“我如今搬回去和妻子一块生活。”王公道:“好事,不用说。”
当日把素贞同青青带来王公楼上。次日,请邻舍吃茶。第三日,邻舍又与许宣接风。酒筵散了,邻舍各自回去,不在话下。第四日,许宣早起梳洗已罢,对素贞说:“我去拜谢东西邻舍,去做买卖;你同青青只在楼上照管,切莫出门!”分付好了,自到店中做买卖,早去晚回。不觉光陰迅速,日月如梭,又过一月。
忽一日,许宣与素贞商量,去见主人李员外家眷。素贞道:“你在他家做主管,去参见了他,也好日常走动。到次日,雇了轿子,径进里面请素贞上了轿,叫王公挑了食品盒,丫鬟青青跟随,一齐来到李员外家。李克用来见,素贞深深道个万福礼,拜了两拜,李夫人也拜了两拜,家里人都参见了。原来李克用年纪虽然高大,却特好色,见了素贞有倾国之姿,浑身都酥麻了。
李克用目不转睛,看素贞。当时安排酒饭招待。夫人对丈夫道:“好个伶俐的娘子!十分容貌,温柔和气,本分老成。”员外道:“杭州的女人长得硬是好啊。”饮酒罢了,素贞相谢自回。李克用心中思想:“如何得这女人睡一晚?”眉头一簇,计上心来,道:“六月十三是我寿诞之日,不要慌,让这女人来上钩。”
过端午,六月初。李对夫人说:“十三日是我生日,整个酒,请亲朋来凑热闹,也是一生的快乐。”当日都下了请帖。次日,家家户户都送蜡烛、寿面、手帕等东西来。十三日都来赴筵,吃了一日。第二天是女人来贺寿,也有二十多个人。素贞也来了,十分打扮,上身着青色织金丝的衫儿,下身穿大红纱裙,戴一头百巧珠翠金银首饰。带了青青,都到里面拜了生日,参见了李家老母。东边楼下摆酒席。
酒至半酣,却起身脱衣说去洗手间。预先已分付养娘道:“若是素贞上厕所,你就带她到后面人家不知道的房内去。”现在,他先自躲在那间房里。
只见素贞真个要去洗手,养娘便引他到后面一间僻净房内去,养娘自回。那员外心中淫乱,喜不自胜,但也不敢马上就走进去,就在门缝里望。不望没事,一望,把那员外吓得魂飞魄散。不见如花似玉体态,只见房中盘着一条吊桶样粗的大白蛇,两眼一似灯盏,放出金光来。李员外回身便跑,几步就往后倒了。众养娘扶起看时,面青嘴白。主管慌忙用安魂定魄丹服了,方才醒来。老娘与众人都来看了:道是何故,李员外不说其事,说道“我今日起得早了,连日又辛苦了些,头风病发,晕倒了。就扶去房里睡了。
素贞回到家中思想,恐怕明日李员外在铺中对许宣说出本相来,便生一条计,一头脱衣 服,一头叹气。许宣道:“今同出去吃酒,因何回来叹气?”素贞道:“丈夫,说不得!李员外原来假做生日,其心不善。因见我起身登东,他躲在里面,见我来就扯裙扯裤,来调戏我。我想喊人,但又觉不好。被我一推倒地,他不好说真相,假说晕倒了。你说我到哪里去出气?"许宣道:“他是我主人家,既然他没得逞,忍忍算了。”白娘于道:“你不与我做主,还要做好人吗?”许宣道:“先前多谢姐夫写信,教我投奔他家。亏了他收留我,还在他家做主管,如今如何好破面?”素贞道:“亏你是男于汉!我被他这般欺负,你还去他家做主管?”许宣道:“你教我何处去安身谋生?”素贞道:“做人家主管,也是下贱之事,不如自开一个药铺。”许宣道:“本钱呢?素贞道:“你放心,这个容易。我明日把些银子,你先去租了间房再说。”
间壁有一个人,姓蒋名和,喜欢出头跑事儿。次日,许宣问素贞讨了些银子,请蒋和去镇江渡口码头上,赁了一间房子,买下一付药厨柜,陆续进药,十月前后,俱已完备,选日开张,不去做主管。那李员外也自知惭愧,不做声。
这生意一日日好起来。这天许宣正在门前卖药,见一个和尚拿着一个募缘簿子道:“小僧是金山寺和尚,如今七月初七日是英烈龙王生日,请官人到寺里烧香,施些香钱。”许宣道:“不必写名。我有一块好降香,舍与你拿去烧罢。即便开柜取出递给和尚。和尚接了道:“到时望官人来烧香!”就告别了。素贞看见道:“该死的东西,把这一块好香与不正经的人去换酒肉吃!”许宣道:“我一片诚心舍给他,花费了也是他的罪过。”
七月初七日,许宣正开得店,只见街上闹热,人来人往。帮闲的蒋和道:“许哥前日施了香,今日何不去寺内闲走一遭?”许宣道:“好的,等我一下,和你同去。”进去对素贞道:“我去金山寺烧香,你可照管家里。”素贞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去做甚么?”许宣道:“一者不曾认得金山寺,要去看一看;二者前日施了香,要去烧香。”素贞道:“你既要去,我也挡你不得,也要依我三件事。”许宣道:“那三件?”素贞道:“一件,不要去方丈;二件,不要与和尚说话:三件,去了就回,来得迟,我就去寻你。”许宣道:“没事,都依你。”当时换了新鲜衣服鞋袜,袖了香盒,同蒋和一径到江边搭船投金山寺来。先到龙王堂烧了香,绕寺闲走了一遍,同众人信步来到方丈门前立住了脚,不进去。蒋和道:“不妨事,娘子她自在家中,回去只说不没去就行。”说罢,走入去,看了一回,便出来。
且说方丈当中座上,坐着一个有德行的和尚,眉清目秀,圆顶方袍,看了模样,确是真僧。一见许宣走过,便叫侍者:“快叫那后生进来。”恃者就请来了许宣。法海对许宣说;“施主头上妖气缠绕,怕是着了妖道。”许宣惊得汗出,就把自己家里娘子的事前前后后都告诉了禅师。禅师说:“那女人就是妖怪。”
正说之间,一艘小船靠岸,一个穿白的妇人,一个穿青的女子来到岸边。仔细一认,正是素贞和青青两个。许宣这一惊非同小可。素贞来到岸边,叫道:“你如何不归?快来上船!”许宣却欲上船,只听得有人在背后喝道:“孽畜在此做甚么?”许宣回头看时,人说道:“法海禅师来了!”禅师道:“孽畜,敢再来无礼,残害生灵!老僧专门来收拾你。”素贞见是说她,也不分辨,就扯许宣上船,许宣不动,素贞就和青青上船去,青青摇船,快快的去了。许宣回身看着和尚便拜:“告尊师,救弟子一条草命!”禅师道:“这妇人正是妖怪,你赶快回杭州去,那妖如再来缠汝,可到湖南净慈寺里来寻我。
许宣拜谢了法海禅师,同蒋和下了渡船,过了江 ,上岸归家。素贞同青青都不见了。
宋高宗策立孝宗,大赦天下,只除人命大事,其余小事,尽行赦放回家。许宣遇赦,欢
喜不胜。一时感慨万千,写诗一首,反复吟哦。
来到家中,见了姐夫姐姐,拜了四拜。李募事见了许宣,焦躁道:“你在李员外家结婚,也不写封信来。”许宣说:“我不没结婚啊。”姐夫道:“两日前,有一个妇人带着一个丫鬟,说是你的妻子。说你七月初七日去金山寺烧香,不见回来。那里也寻不到,直到如今,打听得你回杭州,同丫鬟先到这里等你两日了。叫人请出那妇人和丫鬟见了许宣。许宣看见,果是白娘于、青青。许宣见了,目睁口呆,吃了一惊,不在姐夫姐姐面前说这八卦,只得任他埋怨了一通。李募事教许宣和素贞去一间房内去安身。许宣见天晚了,怕这素贞,心中慌了,不敢向前,朝着素贞跪在地下道:“不知你是何神何鬼,饶我性命!”素贞道:“哥,这是何道理?我和你许多时夫妻,又不曾亏负你,如何说这等没力气的话。”许宣道:“自从和你相识之后,带累我吃了两场官司。我到镇江府,你又来寻我。前日金山寺烧香,归得迟了,你和青青又直赶来。见了禅师,便跳下江里去了。我只道你死了,不想你又先到此。可怜可怜我,放过我吧!”白娘于圆睁怪眼道:“许宣,我也只是为好,谁想到你竟然这样!我与你平生夫妇,共枕同床许多恩爱,如今却信别人闲言语,教我夫妻不和。我如今实对你说,若听我说喜喜欢欢,万事皆休;若生外心,这城里谁也活命不得!”惊得许宣战战兢兢,半晌无言可答,不敢走近前去。青青劝道:“官人,娘子爱你杭州人生得好,又喜你恩情深重。听我说,与娘子和睦了,不要疑虑。”许宣吃两个缠不过,叫道:“如何是好?!”只见姐姐在天井里乘凉,听得叫苦,连忙来到房前,只道他小两口打闹,拖了许宣出来。素贞关上房门自睡。
许宣把前因后事,一一对姐姐告诉了一遍。却好姐夫乘凉归房,姐姐道:“他两口儿闹翻了,如今女孩不知睡了也未,你且去搬张床来。”李募事走到房前看时,里头黑了,半亮不亮,将舌头舔破纸窗一望……吃了一惊,回身便走。来到房中,不说其事,道:“睡了,不见吱声。”许宣躲在姐姐房中,不敢出头,姐夫也不问他。过了一夜 。
次日,李募事叫许宣出去,到僻静处问道:“你妻子从何娶来?实实的对我说,不要瞒我,自咋夜亲眼看见他是一条大白蛇,我怕你姐姐害怕,不说出来。”
许宣把从头事,——对姐夫说了一遍。李募事道:“既是这等,白马庙前一个捉蛇的戴先生,回捉蛇,我带你去接他。”二人取路来到臼马庙前,只见戴先生正立在门口。二人道:“打扰先生。”先生道:“何事?”许宣道:“家中有一条大蟒蛇,想烦您捉了。”先生道:“你住何处?许宣道:过军将桥黑珠儿巷内李募事家便是。”取出一两银子道:“先生收了银子,待捉得蛇另又相谢。”先生收了道:“二位先回,我马上来。”李募事与许宣自回。
那先生装了一瓶雄黄药水,一直来到黑珠儿巷门,问李募事家。有人指道:“前面那楼子内便是。”先生来到门前,揭起帘子,咳嗽一声,并无一个人出来。
敲了半晌门,只见一个小娘子出来问道:“寻谁家?”先生道:“此是李募事家么?”小娘子道:“便是。”先生道:“说宅上有一条大蛇,却才二位官人来请我捉蛇。”小娘子道:“我家哪有大蛇?你弄错了。”先生道:“官人先与我一两银子,说捉了蛇后,有重谢。”素贞道:“没有,他们哄你,别信。先生道:“为何逗我玩?”素贞三回五次发落不去,焦躁起来,道:“你真个会捉蛇?只怕你捉它不得!”戴先生道:“我祖宗七八代呼蛇捉蛇,一条蛇有何难捉!”娘子道,’你说捉得,只怕你见了要走!”先生道:“不走,不走!如走,罚一锭白银。”娘子道:“随我来。”到天井内,那娘子转个湾,走进去了。那先生手中提着瓶儿,立在空地上,不多时,只见刮起一阵冷风,风过处……
戴先生吃了一惊,望后便倒,雄黄罐儿也打破了。
先生慌忙爬起来跑,一口气跑过桥来,正撞着李募事与许宣。许宣道:“如何?”那先生取出那一两银子付还李募事道:“惭愧,真做不了。二位去请别人。”急急的去了。许宣道:“姐夫,如今怎么办?”李募事道:“眼见实是妖怪了。如今赤山埠前张成家欠我一千贯钱,你去那里静处,讨一间房儿住下。那怪物不见了你,自然去了。”许宣无计可奈,只得应承。同姐夫到家时,静悄悄的没些动静。李募事写了书信,和票子做一封,让许宣往赤山埠去。只见素贞叫许宣到房中道:“你好大胆,又叫甚么捉蛇的来!
你若和我好意,佛眼相看;若不好时,带累一城百姓受苦,都死于非命!”许宣听得,心寒胆战,不敢则声。
到底来到赤山埠前,寻着了张成。随即袖中取信时,不见了,只叫得苦。慌忙转步,一路寻回来时,那里见!
正闷之间,来到净慈寺前,忽地里想起那金山寺长老法海禅师曾分付过的事,如今不寻,更待何时?急入寺中,问监寺道:“请问和尚,法海禅师曾来了吗?”那和尚道:“没。”
许宣听得说不在,越闷,折身便回来长桥头下,自言自语道:“‘时衰鬼弄人’,我要命何用?看着一湖清水,就要跳!
许宣正欲跳水,只听得背后有人叫道:“男子汉何故轻生?死了一万口,只当五千双,有事何不问我!”许宣回头看时,正是法海禅师,背驮衣钵,手提禅杖,原来真个刚到。也是不该命尽,再迟一碗饭时,命也完了。许宣见了禅师,纳头便拜,道:“救弟子一命!”禅师道:“这业畜在何处?”许宣把上项事一一诉了。
许宣一个人在外面流浪多日。蛇妖的事没有了动静,许宣才回到家里来。家里冷冷清清。许宣心里空虚得发慌。
后来许宣又寻见禅师。禅师说,他把那两妖怪都镇压了。怎么个镇压法?就是把人打死了吗?阿弥陀佛,禅师说,没有打死他们,是把他们镇压到地里去了,永世不得翻身。她那么温柔的女人,怎么就是妖呢?怎么就不是?禅师说,我审了他们,都招了,白素贞是一条蟒蛇,修炼千年成精,因为风雨大作,来到西湖上安身,青青是一条青鱼,也是修炼千年成精的。
那么他们到人间来做何事呢?禅师有些不快:这个我怎么知道,兴许就是思春呢,思想人间男女之间的许多快乐,就寻你这样的人来了呢。许宣脸红了,觉得心慌慌的,问禅师:他们到底做什么坏事了呢?禅师眉头一皱:他们说没做,真做没做我哪里知道?我看是做了,妖孽来人间,不做坏事做什么?许宣眼泪吧嗒,说:我想见他们一面。禅师说:罪过罪过。顽冥至此,不可救药。
后来许宣寻到雷峰寺前,见到禅师说的镇压蛇妖和鱼妖的地方。那里早有善男信女砌上了一层层的石头。许宣哭了一场,从此不再离开雷峰寺,后来出家做了和尚,日日化缘念经,后来用化缘来的钱砌成了七层宝塔,就是雷峰塔了。
某年某日,化缘建塔的和尚坐着死了。
过了很多年,民间做戏,有白状元祭塔的唱词。
那是痴人说梦。
塔里面到底有没有妖怪?
那两个女人到底遭遇了什么?
禅师到底是什么货色?
恐怕化缘建塔的许宣至死都没有想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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