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堤时代,吸引我们眼球的,除了峻山野果、梯田活物,就是不期而致的速客了,称之为速客,是因为他们匆匆而来,倏尔而去,比如货郎丁丁糖。
国防公路穿过村庄,交通的便利,丁丁糖货郎偶尔到。那时候,以塑料凉鞋换糖,村里人叫解放凉鞋。货郎挑着丁丁糖,缓步村巷中,铁制刨刀和小小铁锤有节奏地“丁丁糖、丁丁糖”敲打,声音干脆、利落。听到声音,我们拿着穿烂的解放凉鞋,顺声疾走,如果是一只鞋,货郎的刨刀在方块糖边缘小心楔入,“叮”地一声,震裂一小块,不够塞牙缝。
看到朋友换得丁丁糖,一幅兴高采烈之形,围观的人只好咽口水的份了。
那时,买一双解放凉鞋特别艰难,家境拮据。我和弟弟拿去换的鞋,基本不成形了,可以说是面目全非,“脱胎换骨”了,到处补补后穿不成的。发现我们穿的凉鞋有裂缝了,父亲拿出破鞋,剪出鞋身可用部分,再剪出方片,方片叠在凉鞋裂缝处,火钳在火塘中烧红后,插进方片和凉鞋裂缝中间,“噗噗”地冒出白烟,火钳迅速抽离,用大姆指按压,裂缝算补好了。
我和弟弟换丁丁糖吃的解放凉鞋基本上是鞋底,鞋身剪去好好存放,以便补鞋。为了换丁丁糖吃,我和弟弟争抢鞋底,互相藏匿,我藏在木柴缝里,发现被弟弟拿了,又从床底杂物中搜出,又隐藏在屋顶茅草下。有一次真的找不到,弟弟做出鬼脸,说“这次你真找不到。”我拿野果哄,守口如瓶。
徘徊在商店门口,只有“望糖兴叹”了,假如大人赏给一分钱,我们直往商店走,我和楠楠是最好的朋友,偶尔会彼此分享糖。有一次,我买了一颗糖,躲在神树林下边的草丛里,咬断糖,一人一半。那种糖至今记忆犹新,呈椭圆形,包纸印有双喜字样,一分钱可以买一颗,我们含在嘴里,担心融化的太快,有时吐出来重新用纸包裹,装在干瘪的裤兜里,有时会向同伴面前拿出来含,炫耀一番。
有一天,丁丁糖货郎又来,楠楠把自己半旧的解放凉鞋换糖吃了,诓骗父母说是鞋子被河流冲走了,可惜纸包不住火,东窗事发,被父亲痛打一顿。那一晚,我俩在公路相遇,我安慰楠楠,在一棵桃树下。楠楠却神密微笑,拿出丁丁糖来,用作业本纸包着,我俩分吃了。难忘,儿时的天空,星星缈远,弓月明净。
除了丁丁糖货郎外,还有来照像的、炸玉米花的、补铝锅的。当然还有背着玉米糖的货郎,他们是沿公路姗姗而来,驮着的玉米糖比自己还高,结伴而行,他们换的不是解放凉鞋,而是女性长发。
不知是我家座落在村子正道边,还是别的原因,这些勿勿路过的速客经常落脚我家来,父亲总是欢迎他们,这些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虽然家境贫寒,给他们吃我们吃的食物。父亲说,充饥是人最基本的要求,他们远离故土奔波也不容易。
有一次,家里来一位换玉米糖的货郎,二哥给他吃饭,二哥示意我和弟弟不要靠近玉米糖。玉米糖雪白色,青脆爽口,中间空,重量轻。饭毕,分点玉米糖给我和弟弟吃,我生性腼腆,不愿意趋前接糖,他还要赶路,就栓紧口袋勿勿离开。不久,二哥骂我是笨蛋。
他们在路上负重踽踽缓行,当饥渴难熬时,想必有“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欣喜,有“牧童遥指杏花村”的欣然。
其实这些乡村速客,并不是什么正经商人,而是地地道道的农民,一路上的风景无暇欣赏,唯有勿勿赶路,在山衔夕阳前赶到下一个村庄。不似古代士代夫会苦中作乐。
太宗淳化二年,即991年,王禹偁被谪商州,山一程、水一程,渡迷津,过瘦桥,莅村庄,也算是过路的村客了,在其诗《村行》中写道:“马穿山径菊初黄,信马悠悠野兴长”,马蹄留香,远瞭“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荞麦花雪香,晚籁含野声,踏入村庄,慢行幽巷,向老者讨碗水喝,话几句桑麻,辞别,勿勿离村,“平生诗句是山水,谪宦方知是胜游。”
如今的乡村速客,是开车来做生意的人,有卖猪肉的、日用百货的、锅碗瓢盆的,有卖水果的、季节蔬菜的。儿时的丁丁糖声音成为一种怀念,定格在童年的时空里。
高堂病,不远行。我的好友楠楠,近年其父病重,于是拿出东莞务工的积蓄,买了一辆面包车,到附近村寨卖杂货,晚上照料父亲,也成为乡村速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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