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四年过去了,我们都未如愿。
下午阳光正好,池塘边会聚集很多无课的学生,他们弓着背坐在石凳上,漫无目的地潇洒放空,偶尔去食堂买个馒头,掰成细小的块,投进水里,引来池塘里那些色彩绚丽的鲤鱼,密密麻麻,像是溪水里浣洗的锦缎,大家热闹的看着。
附庸风雅的学校,最后给池塘取了个名字,叫镜湖。从此,这个小池塘,竟成了个湖。
毕业前几个月,我被检查罹患重症,这让我无比绝望。瞒着家里人,瞒着所有的朋友,独自承受一切。那段时光我行尸走肉般的活着,眼睛里是迷离的,像是起了雾,灰蒙蒙,天空仿佛溶化一般,在我的生活里下起了倾盆大雨。
我时常在睡梦中哭醒,醒来的时候眼角还带着泪水,在狭窄的寝室里,看到其他室友睡得正香的样子,他们正在寻梦未来的美好。
毕业前一个礼拜,我本应该在家里休养,却执意回到了学校。青春,应该有始有终。
时常的,长久的,我就这么坐在镜湖的石凳上,身边陌生的校友换了一批又一批,有逃课而来的,抽支烟,沉默的离开;有情侣来的,腻腻歪歪,缠绵不绝;还有穿着学士服来留影的,嬉笑打闹,期待明天。而我,像是水泥筑造的石凳子,毫无声息的,僵硬的,扎了根的坐着。坐烦了,也会去买点面包,撕碎了喂鱼。池中的游鱼,像是霓虹一样的聚拢,一片一片的鲜艳,仿佛是晕染开的油画。
最后一次坐在镜湖边,不再是独自一人。室友陪着我。我们叫他南哥。来自河北的农村。不怎么说话,却时常有稀奇古怪的想法。我俩就这样沉默的坐着。他喂鱼,鱼儿抢食,翻腾起来,惊起浪花,打破了湖面的平静,他在那里笑。时间就这样蹉跎着,从安静的下午,渡到了傍晚。我们始终都没有说话。阳光羸弱,呈现出并不蓬勃的颜色,像是发蔫的橘皮,蒙着灰的橘皮,慢慢的,那微弱的光滑进水里,映得湖水生了锈般的古老。
我们就这样沮丧的毕业了。
毕业后,男哥去了泰州,他来自河北,就读于重庆,择业在泰州。所有人都不理解。他却自有他的想法。
谁知道呢,那晚的湖边久坐,或许是南哥在为自己的未来踌躇呢。
20多岁的离别永远比18岁的相逢来得复杂。单纯如镜湖一样的日子终究离开了我们。
工作3年后,听说男哥出事了。在轧钢筋的时候,手指活生生的被压断。4根指头,像是螺丝帽一样的落下。还好工友捡起了断指,及时送进医院,指头算是接了回来,但歪歪扭扭的插在手掌上,像是个坏了的犁耙。
这些都是在南哥近几年唯一一次回重庆,我们才知道的。
那次相聚,室友们都来了,也是毕业后唯一一次四个人齐聚。南哥念叨着要吃火锅,室友们去接他,我去订位置。当他们赴约而来的时候,我抓起南哥的手。缝合的伤口还在,像是蜈蚣的脚,四仰八叉的,蛮不讲理的纠缠在关节的位置。还是会痛的,南哥说,下雨的时候会隐隐作痛,拿重物的时候也会痛,握筷子不灵活了,握笔都有些的吃力。手已经残废。
第二天,四个人回了趟学校。还记得毕业当天,四个人本打算去学校外面吃顿散伙饭,快走到校门口时,下起了滂沱的大雨。猝不及防的大雨,把我们四个堵在了学校大门口的隧道里,隧道的出口是瀑布一样的雨,隧道的另一头是极夜般的黑。我们就这么沉默的矗立在洞口,闻着大雨浇透了的泥土的腥臭味道。
回到学校,还是不可避免的路过了镜湖。周末的镜湖聚集了许多人。三三两两,但都已经是陌生的面孔了。喂鱼的,背书的,看风景的,发呆的。那些人中有曾经的你,曾经的我,曾经的日子,像是倒了带,刷刷的在回放。唯一不同的是,这个池塘,不再有我们的故事。也许,连同池塘里和我们同时期的鲤鱼,也都沉了底,消失殆尽。
毕业后,学校与我们的联系自然就少了,很少会有人说再走回去看看。那次相聚之后,寝室四人就再也没有机会聚齐过了。青春的路是一骑绝尘的,走过了,留下的就是封死了的一道墙。
我在2016年,通过考研再次回到了学校。
上完了课,我也会走到镜湖边。春季开学,时常会有蒙蒙的细雨。雨天的世界总是宁静的,你能听见雨落在银杏叶上的声音,脚踏在积水里的声音,还有飞鸟挥动翅膀的声音。离开学校几年后,学校进行了翻修,镜湖已经变了样子。虽然还是圆圆的一轮,但湖中的人工小岛上养了许多的天鹅和灰鸭,这些飞禽在水里游,在草丛中穿梭,很是自在的样子。雨天就没有人愿意在湖边逗留了,单单留下我一个人,隔着薄雾般的雨,与镜湖对望着。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它来得好陌生,还是圆圆的一轮,还是那个陪着我走过苦痛日子的水域,但“山河依旧,故人不再。”
去年,我接到了南哥的电话。开口就是借钱。“在厂子里骑自行车,被货车撞了,躺了一个月,单位效益又不好,工资少了很多,入不敷出的,借一两万块钱周转,下个月就还。”“我在装房子,一两万是拿不出来了,手里还有八千的现钱,我借你5000吧,留3000自己用。”“那也行,5000就5000吧。下个月就还你。”
过了一个月,南哥没有如约还钱,我也没有在意,也没有过问,直到接到另外一个室友大飞的电话。“南哥找你借钱了没?”“借了。”“他是怎么找你借钱的?”“被车撞了,单位又发不出工资。”“他给我说的又不一样,说买股票亏了,借钱捞回本。”“你借了多少?”“三万。”南哥也是说的下个月还给大飞,结果过去了两三个月,没有提还钱的事儿。最后,室友琪也打电话问我,“南哥找你借钱了?”“嗯。”“是不是因为妈妈生病了,缺钱所以借的?”“不是,是被车撞了,单位发不出工资。”
三个人,三种原因。
在我心里,南哥是我们四个当中唯一有着初心的人,虽然他的想法稀奇古怪,但本质是善良且正直的。入学的时候,不知是否因为思乡,每天睡觉前,他都会用手机播放“kiss the rain”这首钢琴曲,满天的星光忽然下起了雨,略带忧伤的调子,像是南哥的本心。偶尔在寝室开玩笑捉弄琪,也都是南哥不忍心,第一个说出真相。四人搓馆子,AA制,没有零钱少收一点,南哥也是较真的不同意,想办法错开钱如数奉上。我不信南哥会骗我们的钱,也许他是真遇到难处了。
借的钱还没有还,南哥又找我借,这次我没有再借。大飞打电话给我,“南哥又找我借钱了,开口又是2万。”“也找我借了,但我没有借。”“我扯了个慌也没有借。他这是怎么了?”我们开始各种揣测。最后琪也打电话告知,南哥又来借钱。三个人都充满了疑惑。
想不到,毕业后没有多少联系的大学四人,再次联系紧密是因为南哥借钱的事。最后,大飞耐不住疑惑,打电话问了南哥。大飞是祭出了四年的感情牌,最终才撬开了南哥的实话。没有撞车,买股票没亏钱,妈妈更没有生病。南哥看到身边有人买期货赚了钱,也想捞一笔,把全数身价都投了进去,结果赔的血本无归。不甘心,认死理的南哥走火入魔了般,在网络上贷了款。结果利息越滚越多,已经达到了无法偿还的地步。家里人也知道了,无能为力,只有找我们借钱。南哥在电话里对大飞说,他也是走投无路,再不还钱,可能工作都要丢掉,一个月的工资还不够还利息,更别说生活了。“对不起,骗了你们。”
三个人沉默了,想着南哥那爬满蜈蚣的手指和他无法偿还的债务,谁也不知道怎么办。走出了校园,社会的磋磨,总是让人有粉身碎骨的感觉。我被病情折磨着,大飞因为高昂的结婚彩礼发愁,琪在单位人际关系不好,准备转岗。各有各的难处,各有各的烦恼。我们都不再是湖边喂鱼的少年了,那片没有波澜和涟漪的圆圆的小湖,竟然成了我们回不去的地方。
大学有个池塘,并不大,也不深,圆圆的一轮,周围养了许多恋水的植物,池塘里还有很多异色的鲤鱼。我们在池边喂鱼、闲坐、留影。那些锦绣一样柔软的池中游鱼,像极了我们对未来的梦。
只可惜,多年后,我们都未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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