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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路(第九章 寅葬卯发)

时间:2021/3/22 作者: 牛郎 热度: 464230
  第九章 寅葬卯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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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风吹过,大地返绿,路边的小草,绽出嫩芽,田荠的黄花,已依稀可见。紫云英撑起身子,绿得可爱,拜托了,快快地长吧,为早稻献身的英雄们。迎着初升的太阳,宋军独自在田垅上踯躅,大麦已在拔节后期,小麦也快快成长,接济春荒,全靠你们哪!

  这片熟悉的土地,宋军已转了多次。南边溪岸,最高点是一大片沙石荒滩,与小山相比,宋军目估,几乎在同一高度,筑抽水站,潭水就在眼前,机埠选在这里最为合适。渠道沿路直达小山边,高埠有水,还愁低田没水?沙石滩与小山南北相对,只隔了几丘田,有一条大路相通,路程最短,大约百来米左右。依路筑渠,耕地面积损失最小。这个方案已由社员大会确定,利用春耕前相对农闲,完成这项工程,预防夏秋再度干旱。

  施工由招生叔做总指挥。全队男女劳动力都上阵,渠道填方取土,就在小山近田边,取了土变成田,一举两得。宋军成均绍棠三个放好渠道毛样,挑土的长队接踵而来。饱尝旱灾苦果的二队社员,更清醒认识“水利是农业的命脉”,自家的事自己做,谁能挡得住。

  三天下来,渠道的刍形已显,黄黄的一条长龙,横亘在小山与沙墩之间,在一坂碧绿中格外显眼。宋军指挥挑土的社员,都从泥坝上走,把土踏实。说笑声中,宋军把土扒平,突然感觉到异样,下溪滩是沙土,这小山土怎么是黄土?

  宋军叫阿千摊土,接过他的担子,向小山走来,绍棠与几个社员在掘土,从掘开的断面上看,小山植被很薄,大约有一二尺沙石土,以下就是黄土地。按预先的安排,土挑掉后变田,黄土掘得较深,比旁边的田深一二尺,下面还是黄土。宋军拿起双齿,掘了起来,这土相对比较松。

  你挖那么深做什么?绍棠歪着头看宋军掘土,一脸疑窦,变田后一脚深一脚浅的……

  嘿嘿,这黄土有多深?这黄土从哪里冒出来呢?

  书毒头(书呆子)!阿世听了,心里笑他又出呆话了,土从哪里冒出来,你为啥不问你从哪里钻出来的?刚当上队长,呆话错话多,露馅了呢,被人暗笑,掂出几斤几两,谁都不听你了,看你还怎么当队长,这也好!硬是没有笑出来,挑了担子就走,追上前面的妇女们,向她们传说宋军的笑话。

  菊花说:宋军说得没有错呀,阿世叔!下溪滩有沙土不产黄土,黄土只有下山才有嘛,平时村里有人家打灶头,用黄土都到下山去挑的么。

  是么,阿世,我们都看得出来,你看不出来,你的脑子,跟我家的饭桶差不多了,就叫你粥桶吧。哈?阿世粥桶!

  嘻嘻,阿世粥桶,不错,嘻,阿世粥桶!

  嘻嘻嘻!粥桶有什么不好?屎桶那就臭了。

  你们娘们懂个屁。阿世恼了,管牢自家老公,别让他上错床,那是你们的事。

  阿千婶说:你们都听清楚的吧?阿世哥亮底了,阿世婶在不在呀?管住了没有哇?

  阿世老婆骂道:吃屎的狗,狗嘴也是臭的,厌人骂!

  阿世再也不做声了。

  绍棠愣了愣,这小子果然细心,被他看出了异样。这十多亩田,原来也是小山的一部分,大跃进时挑出来的。这些田也是黄泥,我们种田多年,也没有在意,这小子!困难时期,小山周边都开荒种六谷,乔麦,种着种着就种下来了,现在生产队地作,就包括了小山周边的地,小山越来越小,只有馒头大一个顶了,现在是只有小山这个名字,哪有山的样子了?小时候这里有许多松树,大的一人围不过来,笔直笔挺的,那才是山。大轰隆时,树全部斫掉烧炭了。小山是我们放牛的好地方,拴了牛,跑到溪滩边,跳进溪水中游泳,一点都不用担心牛走散。

  绍棠的回忆被宋军打断:绍棠叔,小山南的那一垅田,东西向狭长,跟小山长度相仿,地势又特别低,常年烂田,上下坎落差至少有二米,这是为什么呀?

  年年在种田,看得多了,种田割稻都不方便,打稻机陷进烂泥里,五六个人拉不动,从田中挑出谷担,烂泥没过膝盖,那苦头也够呛的。用牛也得选大水牯,别的牛吃不消。怨是怨,嘀咕一阵也就过去了,谁去想它为什么会这样?绍棠拿独眼向宋军照去,你小子脑子里打什么算盘了?

  绍棠叔想到为什么了吗?宋军嘻嘻地笑着:我想到了,为泻水。它是人工挖的,挖起来的土,盖在黄泥上面,就是小山的表面植被沙土层。

  嗯?你是说,这小山是一具大坟?

  我想是。不过我们没有根据。

  听得是坟,挑土的社员,都呆在一旁听,动坟墓的土,是最犯忌的,轻者病痛缠身,重者家宅不宁,甚者人丁遭殃。三队阿庆老大,拆了一具无主的倒蹋的老坟砖造猪屋,年年死猪,自己瘦成葵花杆,年年要住院,三年功夫就死掉了。老婆带个儿子守寡,想招个男人,没人肯去当替死鬼,正是活受罪。

  宋军笑道:我们只是瞎猜而已。即使是坟,人家十多年前就动过土了,田也种了许多年了,没事的。况且,这坟至少几百年或许上千年了,坟主早已转世做人去了,是不是这个意思,绍棠叔?

  噢?大家都把眼光集中到绍棠脸孔上。

  嘻,毛主席说,横扫一切牛鬼蛇神,他老人家圣旨口一出,我们老百姓就平平安安,再无牛鬼蛇神敢来骚扰,再也不会有家宅不宁的事!

  大伙恍然大悟,豁然开朗,连连说道:对对!横扫一切牛鬼蛇神了嘛。筑好渠道,来年丰产!

  一时的阴霾散去,社员们恢复了生龙活虎。做农民的思想工作,就这么实在,简明深刻,画龙点睛,立竿见影。宋军很佩服绍棠,那一句横扫一切牛鬼蛇神,说到点子上了,老百姓都相信,毛主席说的绝对不会错。这个绍棠叔,机灵善变,我得好好学才是。

  这晚,私下,绍棠对宋军说,那年挑田时,曾经挖出过一块石板,一点都没破的,是阿林与仁才偷运回家,仁才猪屋门槛下那块就是。别人说仁才老婆不会生小孩,就是抬了这块石板,做猪屋门的垫脚石的缘故。那时就有人猜测,小山是坟山。哪个猜的?阿林。阿林不姓宋。不姓宋才敢抬那块石板呀。可是仁才姓宋。他就有了报应了,没有小孩,那就断种绝代。

  噢,是这样。

  这小山少说也有二三十亩吧,如果真是坟山,那墓葬规模不小,墓主人是个有身份的。如今小山的大半已经变田,种水稻都几年了,说不定墓葬内已进了水,南边低挖能排去地下渗出的水,可不能排上面下去的水呀,如果有价值的话,真应当向上面说说才是。宋军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太在意小山是坟山呢?

  105

  宋军爸坐在桌边抽旱烟,三叔把栋柱买来了,造屋的树料已齐全,汝根伯满脑子都是造屋的事,请哪位泥水匠把桌(当家匠人),请哪位木匠掌尺套照(注:造屋时,用木直中绳原理,划出隼隼配对和位置、大小,结构等整个过程叫套照),要多少瓦片,多少砖头,椽子多少根,一应细节,都一五一十地盘算,夜里睡下也想,想得自己睡去了,那是福气,要不就通夜不合眼。人瘦了许多。这几天天气冷,咳嗽得很厉害,宋军让爸在家,好好养养精神,汝根伯的确累了,竟答应在家休息,没参加挑渠道,其实是前前后后再想一次,做好最后的准备,考虑哪一天动工。

  电灯有点昏,宋军妈在昏暗的灯光下,摇着纺车,呜呜的纺棉花。儿子都大了,讨个媳妇,成个家,都是眼前的事,得弹好几床棉被,准备那一天的到来,棉花是自家种的,绷被丝是自己纺的。宋军默坐在爸对面,几次欲言又止,爸爸太专注,太累了,造屋是他一辈子的愿望,即将付之实施时,处于高度紧张和亢奋,就像我们高考前的情景一样。爸是迫于无奈,老屋快倒了,恐怕熬不过年,不造新房不行呀,不过,真不是时候,去年生产队粮食减产,家里口粮不足,粮食不够啊。还是等今年早稻收割后为好。

  爸看他神色,知道有事要说,便先开言道:你有啥事直说。

  爸,我先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再说事。爸,你觉得,我们造屋,哪个时间最好呢?我想,双抢后最好。

  嗯,我想也是。不过,局势变化,由不得你挑肥拣瘦。你当了队长,与麦杆矮子闹矛盾是迟早的事,趁现在没闹把屋造起来,麻烦会少些。

  爸怎么会有这种看法呢?我做我的事,与麦杆矮子不相干,自我抑制着点,闹不出大矛盾的。

  宋军的自我乐观,正是爸最担心的地方,碰鼻头的事经历得太少,招生的事就在眼前,你好好想过没有?

  父子心意相通,宋军说:爸,你料事如神,我听您的。那您选定什么时候开工,我也好有个准备,生产队的事有个托付。

  这事的确很难。你新当队长,许多事都得学,把你分心,真的不好。我想造屋从简,三间两居头,木结构二楼,二丈一高,四周泥墙到半高,就是楼下泥墙,上面用砖头,这样功夫省,钞票也省些,计算起来,一个半月到两个月就够了,我说的是泥水匠功夫,木匠师傅时间长点没关系。早稻种好后就开工,到双抢前完工。拖点尾巴到双抢后也没关系。

  这段时间青黄不接,粮食最紧张。

  这没办法。我跟昌运打了招呼,他答应借我二百斤谷,早稻出还他。

  我有数了。爸,有些事我不太清楚……

  你说。

  小山,这小山以前是什么模样?

  这小山,有太多的传说,一代一代地传下来,宋军也依稀听到过只言片语,由于长期在外读书,父亲也没详细地讲过,今天问起来,汝根觉得,这是自己的疏忽,是得好好地讲讲。

  爸说,我听爷爷讲过许多故事,这些故事,是我们家族的,也是我们村的。有空时,我一个一个讲给你听。今天讲个我们村的二代太公的事。

  爷爷跟我说时,我还小,是哪个朝代已说不清了,只晓得是二代太公。头代太公到这里,是逃难避战,到二代太公,已经落脚稳了。二代太公喜欢结交,三教九流,都交,尤其与一位风水老先生,这先生叫什么名字我说不清了,只是叫他西山先生,爷爷是有名有姓讲得清清楚楚的。西山先生学问好,最善看风水,二代太公也是大学问家,两人经常外出,游览山水,把周围的山川溪流,地势走向,视察清楚,画成地图。爷爷讲,这些都是大学问家做的事,寻常人做不来。

  我们村西有座山,就是我们现在叫的亭山,其实不能称为山岗,大山延伸到这里,很奇怪的,没有岩石,只是红土岗,不粘不板,邻村那边都是粘土,这是一个奇怪点。从大山到这里,大约有三五十里,一条带一样凸在平地上,是樗大山五百岗等大山延伸来的,到我们村为止,分出三条不同走向的小山岗,最北一条向东伸到我们村边,依势顺坡,有七个土墩,名为七仙墩,这坡全是红土,不长树木,只有茅草荆棘,到村附近变得平坦,土层变成黑土,土厚了,就有杂木,大树,我们小时候有五六个小孩围不过来的石子树(橡树),枫树。这也是一奇,同一条岗,土不一样。这片树山,二太公另取名阳(来)龙山。先生说,这是村的主要龙脉。

  与七仙墩相距百来丈,从亭山延伸出的山坡,走向是东略偏南,与阳龙山齐平,上面长满松树,这些松树很怪,千年不大,最大不过斗桶大小。太公取名为中央岗。中央岗南面百来丈,又有延伸出的一山岗,走向是东南,顺势斜坡,比中央岗延伸得稍远些,它还分出一个小山坡,几乎是指向南的了,状如牛的鼻子,太公取名牛鼻顶。这三条分脉,都从亭山分出,像龙爪一模一样,三爪四指。这是太公和先生,对着地图,研究后的发现,剡北的大山,是一条东西向匍伏的龙,它的一只腿爪子就在我们的村西,头代太公选定此地落脚,大约也是看中了这里风水好。

  妈妈笑道:活灵活现!那龙飞过来,勿把你吓死?

  内眷家勿得乱说,当心二代太公锤你!

  妈妈笑着低下头,继续纺她的棉花。

  爸,继续说下去。

  再看村东那条溪江,它从大山流出,弯弯曲曲,由北向南,最后并入剡溪,它叫逵溪。这是它上游住过一位叫什么什么逵的人……

  叫戴逵。

  对对,叫戴逵…得名。这逵溪过我村东,我们现在叫它东溪,向东转了个弯再南下,然后再向东,形成一个双钩弯(反S形),两个弯中包含的土地,上游那片在溪江西边,叫上溪滩,下游那片在溪江东边,叫下溪滩。

  溪东约二三里,又是一座山,名覆船山,南北向,形状如一覆翻的船,与“龙爪”相对,高度与龙爪差不多,满山松树,比龙爪宏伟,它也是卧龙的分脉,与龙爪合围成一大平川。南面远处,有东西走向的大山,名叫独秀山,也有溪江,流入剡溪。四面环山,中间那片平地,就很有气势,我们村就在这片宝地的西北边缘地带。

  嗯,这是剡中盆地。

  二代太公与先生,面对考察画下的地图,一次又一次地比对,研究,那先生大叫:妙哉!可喜可贺!可喜可贺!二代太公请先生明示。那先生指划着地图,这村好风水!你看,那龙爪,正在抓一只凤凰。那凤凰头南尾北,逵溪下游转弯处,是凤翅与颈的结合处,那头向东方伸出,那里正好有一小山,正是凤凰的头面,由东回头西应龙爪,叫凤点头。溪岸上,沙滩沙肚,都种上早竹,沿江而上,一条绿带,四季长青,那就是凤翅凤尾。风吹竹摇,凤凰展翅,龙凤相对,龙逑凤,凤点头,你这个村,正好在龙凤的怀抱中,龙凤交合,还须明说吗!

  太公请先生到书房,饮酒细谈。天机不可泄漏,只可你我两人,不能由第三者得知,否则奸人破局,枉费心机,而且后患无穷。先生答应在这里住下,帮助太公谋划,成就大事。

  106

  要在这里安居,衣食丰足是头等大事。先生与太公勘测水利,决定在村东北逵溪上,用石块砌拦水坝,使江底产生落差,提高水位,叫做砩。砩上还筑有小石墩,水不没过石墩时,可踏着石墩过江,不用桥。开一条小圳,引水归村,长年流水,就是村东那条圳,可灌溉村南大片田稻。村边圳面宽,积水较深,岸边砌石筑埠,方便村民取水洗涤。先生说,有山有水必有气,气有水则界,这话我们祖上都这么传讲下来的,我们都不懂意思,反正是有山有水,是好事。

  圳出村东南向西拐了个弯,向西南流出,是水口。先生让太公在此地挑两口水塘聚气,挑起的泥土筑一环形土坝,名叫下砂,砂上种植榆树栋青等常绿阔叶树,下砂埯住了圳水流动,不使生气随水去,同阳龙山对应合气,润泽村子,来龙下砂,是风水先生的妙用。圳面宽平,水流得缓慢,水草长得清透,游鱼飞鸟,都看中这好地方。村有圳,圳水长流,这村子就活了,生活方便不用说,风水风水,有风有水生气增。你要记住这些话,不懂也记住,我们都这样记下来了,传给下代,总有人会弄懂这话的意思。

  宋军说,我看过一些书,大致上懂得。

  这就好。父亲脸露喜气,摸烟来抽。

  祖上说过,来龙下砂,还有两口水塘两只眼,都是风水要紧地方,后人不可动它。那下砂,大轰隆时,阿林硬是把它摊了,泥土填了两口塘,做了操场。坏了村子风水,当即就全村遭旱,断粮,吃红刺蒙童根。报应呀。

  在逵溪两弯钩的中间处,也筑了个砩,起名砩头,成为上下溪滩的分界,溪水灌溉下溪滩。那时下溪滩是荒草地,太公带领族人,遵照先生的规划,引渠修路,开荒变田,分给大家耕种,种田人感恩,户户出力。下溪滩的田园,就是那个时候造成的。

  乘机,太公在小山处排下百年居,先生亲自督造,不准外人进入。寿域完成,覆土种树,筑成小山,容貌大变,寿域小山就称“凤点头”。

  在凤凰头相对的南边溪江上,造第三个砩,此砩为界砩,出砩就是他村地界。筑砩截水,使东流水平曲和缓,蓄水为潭,也为邻村引水,提供了便利。

  三级砩成,逵溪水被充分利用,农家受益,自不必说,聚水聚气,其中有奥秘在里头。

  从小山到砩头,引一条大路,有三百余丈。先生私下给二太公说,如此布局大体完成,凤头至凤尾三百余丈,明示太公膝下,或有帝王之贵,发达三百余年。太公称谢不已。

  二太公完成筑砩,引渠,开荒造田,筑百年居,风水成势,家财几乎耗尽,景况大不如从前。

  二代太公有三个儿子,长子从武,是个大将军,家眷留在二太公身边,还有一个年幼的孙子,也在二代太公膝下。二儿子继承家学,读书讲学,志在做官,家中事,不过问。三儿子在父亲身边读书,料理家事,督监农事,闲时也做些生意,支撑着一个大家庭。

  二太公见家境艰辛,节俭自律,常以祖上家训,亲自念读,教育家族众人。这家训,我们都会背,小时候老先生教的。父亲背道:

  黎明即起洒扫庭院 要内外整洁既昏便息关锁门户必亲自检点。 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 宜未雨而绸缪毋临渴而掘井。 自奉必须俭约宴客切勿流连。 器具质而洁瓦缶胜金玉饮食约而精园蔬愈珍馐。 勿营华屋勿谋良田。 三姑六婆实淫盗之媒婢美妾娇非闺房之福。 童仆勿用俊美妻妾切忌艳妆。 祖宗虽远祭祀不可不诚子孙虽愚经书不可不读。 居身务期质朴教子要有义方。 勿贪意外之财勿饮过量之酒。 与肩挑贸易毋占便宜见穷苦亲邻须加温恤。 刻薄成家理无久享伦常乖舛立见消亡。 兄弟叔侄须分多润寡长幼内外宜法肃辞严。 听妇言乖骨肉岂是丈夫重资财薄父母不成人子。 嫁女择佳婿毋索重聘娶媳求淑女勿计厚奁。 见富贵而生谄容者最可耻遇贫穷而作骄态者贱莫甚。 居家戒争讼讼则终凶处世戒多言言多必失。 勿恃势力而凌逼孤寡毋贪口腹而恣杀生禽。 乖僻自是悔误必多颓惰自甘家道难成。 狎昵恶少久必受其累屈志老成急则可相依。 轻听发言安知非人之谮诉当忍耐三思 因事相争焉知非我之不是须平心暗想。 施惠无念受恩莫忘。 凡事当留余地得意不宜再往。 人有喜庆不可生妒忌心人有祸患不可生喜幸心。 善欲人见不是真善恶恐人知便是大恶。 见色而起淫心报在妻女匿怨而用暗箭祸延子孙。 家门和顺虽饔飧不济亦有余欢 国课早完即囊橐无余自得至乐。 读书志在圣贤非徒科第为官心存君国岂计身家。 守分安命顺时听天。为人若此庶乎近焉。

  宋军听得呆了,这家训,我还没有读过呢,父亲却背得那么顺口!可见祖上,对家训是何等重视,对家族的做人要求,非常之高,代代相传,我得好好研看。

  父亲说,太公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三兄四弟一条心,门前黄土变成金,日子倒还算平和。

  107

  太公苦守五年,劳积成疾,自觉好不起来了,召集儿孙,托付后事,一切听从先生安排,不得逾越,不要铺张。太公先生恪守天机,不向后人提起,含笑而终。

  太公家中,字画贵重之品,都已变卖,只有一精致匣子,严密封包,不知何物所制,不知内存何物,太公与它形影不离,或为家传之宝。儿孙商议,只有以此匣陪葬,才能慰太公在泉之灵。先生也赞成。

  先生拟定吉日良辰,寅时下葬。

  有道是,寅卯不透光啊,灵柩到达墓地,虽有星光,仍是黑不见影,众人就想请太公入土,先生说且慢,他令家人,把随身带来的一件蓑衣,挂在大路口的一支松树上,嘱咐大家,但见穿蓑衣戴铁帽的人走过,立即入土,不得有误。

  众人暗笑,先生老迈,大约已经头脑发昏,按我们的话说,就是患了老年痴呆,这黑天黑地荒野,哪来穿蓑衣戴铁帽的癫人?野狗都不会跑这么远。

  再说小山对面,过界砩,有个小村落,有户穷苦人家,只有母子两人,艰难度日,母亲劳积成疾,卧床不起,对儿子说,我这辈子穷苦,没钱买猪肉,真想吃顿猪肉,死了也闭得上眼。儿子说,家中有个半大的猪,明天杀了给娘吃。娘只是流泪不做声。儿子对娘说,我家没有大锅,我去姑姑家借口大锅,立马就回。请娘安睡了,就往宋家姑姑家借锅。

  侄子没到过姑姑家,这次来了,姑姑格外亲热,酒肉相待。这小子从没喝过酒,一喝便醉得人事不省,姑姑就让他睡在家里,直到后半夜醒了,知道不好,母亲一人卧病在床,急成蚂蚁转热锅,硬是辞了姑姑,背了大锅,连夜赶回家来。穿过砩头,沿大路匆匆慌慌赶路。眼看就到小山,突然一阵狂风,铺天盖地卷来,小子知道不好,放开大步狂奔,随即大雨劈脸而至。路边松树上挂着的蓑衣,被风卷落在路上,小子只管跑路,没留意,咣当一声,一跤拌倒。小子一摸是件蓑衣,拿过来就往身上穿,捡起铁锅,往头上一扣,没命地狂奔起来。

  先生听得响声,大喝入土。众人果然见到,一个穿蓑衣戴铁锅的人在狂奔,先生神哪,发声喊,太公请!冒雨推灵柩入墓,正是寅时正刻。随着寿棺入廓,雨止风停,重见星空月亮,你说奇怪不奇怪?

  事毕,送丧队伍回转,太公的大儿媳与孙子,坐轿子在队伍后面,过了砩,一路田稻,正在旺长时期,忽听得有鸭叫声,疑哪家昨天丢失,跑到这里,鸭主人不知怎样的苦寻不着呢,如何处置?便让轿夫追上先生,请示咋办。先生听了,前面众人都未听到,只有大媳妇听到了,必有蹊跷,亲自过来,果然听到鸭子嘎嘎,吩咐轿夫下田捕捉,队伍也停住等候。这鸭子满田乱窜,两个轿夫追了半个时辰,就是抓不住,急得大呼大喊,那鸭子直往轿子冲来,扑的跳进轿子,乖乖地伏在大媳妇的裙子下。先生大喜,叫媳妇别赶它。队伍重新起程,到家正是卯时,媳妇撩裙下轿,大惊呼叫先生,原来,鸭子已变为一只金元宝。先生以手加额,仰天长笑,苍天不负有缘人哪。

  这就是“寅葬卯发,稻田追鸭”,代代口头传讲下来,已不知有多少年代了,只是近年讲得少了,有人说是宣传迷信,要查讲的人,谁经得起呀。私下里还是有人讲的,祖宗的事,谁禁止得了说说?谁没有祖宗?没有祖宗,你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数祖忘宗,断种绝代,就这么严重。

  这话有理。宋军说,二代太公的匣子里,会藏着什么宝贵的东西呢?还有寅葬卯发,怎么个发法呢?

  爸说,二代太公的匣子藏的宝贝,没有第二个人知道,连三代太公都不知道,我们后代人,恐怕连猜都猜不出来。三代太公得天助金宝,遵照父命,听由先生作主。

  先生感二代太公知遇之恩,鼎力谋划。先建家族祠堂,供奉祖宗神位,四时祭祀,尽孝道,这是头等大事。先生是风水大师,也是道学名家,处事有规有矩,村落龙脉势从西东,宗祠当建在吉方(震位),村东靠圳,座西朝东。正大门向东,面对覆船山(朝山,从脉纳气,是为大吉)。又在东南(巽方),南边(离地),和村北(坎地),各建庙宇(守聚龙脉,东四吉地,生气尽归不散)。村东逵溪上,祠堂东北向,架建石板桥一座,材用玄武岩,方便村民出入,沟通外埠。这桥,直到前些年,逵溪改道挑成东溪时才拆掉。先生又邀名人学者,修撰家谱,从此长幼有序,又沟通家族源头,脉络清晰可查,世代相传承继。一切就绪,化去三年时间。

  此时,公子们守孝期满,大公子携带家眷,随军就职去了;据传,大公子一族后来定居皖地。二公子也有了功名,做官上任去,家族大计,全部交给三公子(就是三太公)负责。先生见诸事已毕,飘然而去,再无影踪。

  听父亲说完,宋军断定,那小山可能是二祖墓葬之地。小山已经毁掉了,一半多成了水田,不知太公墓在哪里?要是在田底下,田水浸淫,墓葬肯定受损,传说中的宝匣,岂能不坏。口传至今,虽难辨真假,宁可信其有,不可判其无吧。如能进行保护性挖掘,让埋藏地下千年的宝贝重见天日,于国于家,都是大好事。

  这想法,宋军不敢跟父亲说,父亲一听挖祖坟,一定会悖然大怒,辱没祖宗的事都做得出来,在解放前,轻则一顿臭骂,重则鞭笞责罚,躲柱扁担打得侬半死,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都可能发生,宋军从小怕父亲,这一点,父亲会怎么做难捏准。

  宋军细细思虑,这渠是必须修的,不取小山的土,保持它的原貌,那筑渠填基的土,到哪里去取啊,总不能把良田的土取掉呀。两难时,取害轻,不取土修渠,水利问题不解决,一遇上旱情,下溪滩有一半田不保收,遇上去年那样的旱灾,社员又要饿肚皮,后果比取小山土,对祖坟造成损害,要严重得多。修渠,对粮食增收,有“寅葬卯发”的效果,修渠,是二队全体社员的希望所在,我只有一意孤行了,动祖坟的土,长辈们有顾虑,我来承担好了,我年轻,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即使有所伤害,二代太公,你也能谅解我的。不过,土挖得浅一点,不变田了,保证筑渠用土就住手,尽可能地保护古坟,也是应当的。

  爸讲寅葬卯发故事,解了小山之谜,儿子领悟了。对不起,儿子修渠的决心,不会因为你讲的故事而改变,儿子在做的,也是寅葬卯发的好事。我不是不肖子孙,爸爸能谅解我,二代太公也能原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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