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广阳王渊的前脚刚走,鲜于修礼领导的六镇流民陆续抵达中山(今河北定县,定州治所)附近。
这一天,宇文肱带领一支流民抵达唐河(今河北唐县附近)。说是一支部队,实际上还有流民的家属。
宇文肱与次子宇文连保护着家属,走在队伍的最前头;三子宇文洛生、少子宇文泰率领其余人众在后压阵。
宇文肱多次打败官军,骄傲轻敌,家属居前,战士前后左右保护,严重地削弱了战斗力!更加要命的是,宇文肱父子的行军速度很快,逐渐拉大了与后队的距离。殊不知,驻扎在唐河附近的官兵很快盯上了这支拖家带口的队伍。
处于危险之中的宇文肱茫然不知,加之年龄大了,精力大不如前,懒洋洋地骑在马上。突然,喊声大起,官军迎面杀来!宇文肱猝不及防,只能仓卒迎战。
呐喊声,惊叫声,响成一片!里面有儿媳、孙子的惊叫!还有最心爱的孙子宇文护,无助的眼神!宇文肱心中一痛,他要拼劲全力,解救这孤儿寡母。
身边的人越战越少,官军越聚越多。宇文肱还在拼力死战,他实在太累了!宇文连狂叫着,冲破官军的阻扰,向父亲身边靠拢,一阵剧痛袭满全身,宇文连身中刀矢,翻身落马。在闭上双目前,宇文连朝父亲那边看了最后一眼!
阎氏(宇文颢的妻子)、贺拔氏(宇文连的妻子)、纥干氏(宇文洛生的妻子)、十二岁的宇文护(阎氏的少子)、宇文元宝(贺拔氏的儿子)、宇文菩提(纥干氏的儿子) 抱在一起痛哭,放声悲号。孙子们拉着爷爷僵硬的胳膊,久久不愿意离去。
哭喊声,救命声渐渐远去。后方尘土飞扬,宇文洛生、宇文泰率领的后队人马珊珊来迟,官军已经远去。
宇文兄弟极目四望,四处搜索,终于从死人堆里找到了父兄的尸体。兄弟俩人抚尸痛哭。不过两年的时间内,宇文颢(hao)战死武川,宇文肱与次子宇文连战死唐河,这就是战争给百姓家庭带来的悲剧!
宇文洛生、宇文泰收敛好父兄的骸骨,在唐河附近屯驻,派人打探亲属的消息。
就在宇文兄弟万分着急的时候,阎氏、宇文护母子被官军押解到魏将元宝掌军营,贺拔氏、纥干氏被押解到其它军营囚禁。
营将元宝掌检视俘虏,无意间发现了十二岁的宇文护。细细端详,元宝掌觉得宇文护很象一个人,仔细询问,方才知道宇文护是武川宇文肱的孙子。
元宝掌感叹连声,他对宇文护说:“我认识你的祖父宇文肱!你们祖孙俩长得非常象。”
尽管元宝掌和宇文肱是旧相识,不过,宇文肱一家既然已经参加了流民暴动,那么宇文肱一家就是自己的敌人,宇文肱的家属就是自己的俘虏了。事实就是这么残酷,容不得元宝掌有半点私情。
过了三天,元宝掌派人把阎氏母子,连同贺拔氏母子,纥干氏母子一起押往定州,和他们一同上路的还有其他被官军虏掠的六镇流民,总计六七十人。
这一天,官军押解俘虏来到定州城南面,当晚在一个农户家夜宿。
夜色降临,万籁难静。茫茫夜色中,偶尔传来哭泣声,夜色掩映,更增加了一丝忧伤。阎氏等人回想起颠沛流离的生活,亲人的惨死,相对哭泣。
哭声惊动了一个叫嚅嚅奴的人,他非常同情宇文家的不幸遭遇,有心解救处在困境中的阎氏等人。他站在户外,远远望去,看到了六镇流民的军营,那里点着篝火,如繁星一样点缀着寂静的夜色。嚅嚅奴知道现在是救助宇文家的唯一机会,他找到阎氏,悄悄告诉她:“我现在就找个空隙,返回本军,求取救兵。”
在夜色的掩护下,嚅嚅奴赶到了六镇流民的大营。盘查搜身必不可少,喝斥盘问自不必说。嚅嚅奴讲明身份,找到了宇文兄弟。
几天来,宇文兄弟早就已经焦虑成急,总算得到家属的确切下落,于当夜精挑战马,细选将士,调集精锐,计划明日一早就采取行动。
第二天天刚亮,宇文洛生、宇文泰突然出现在官军面前。
宇文泰大呼:“大军已到!尔等还不逃命!”宇文洛生圆睁二目,杀气腾腾,冲锋在前,杀得官军抵挡不住。官军丢下虏掠的百姓,四散而逃。
宇文兄弟不遑追杀逃跑的官军,跳下战马,在人群当中,寻找亲人,家人重新相聚,抱头痛哭,悲喜交集!二十多年后,阎氏还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情景,她回忆说:“(大难不死后,我的儿子宇文护)共吾并随马乘军。”
回到大营后,宇文洛生、宇文泰为父兄举哀。许多人赶来吊唁,无论相识还是不相识,都低头默哀,沉痛悼念宇文肱、宇文连父子。
鲜于修礼、葛荣先后派人参加了吊唁活动。葛荣出现在现场,代表鲜于修礼,命令宇文洛生统领父亲的旧部。
宇文洛生眼含热泪,发下誓言:“与官军血战到底!为父兄报仇雪恨!”
【第11回 鲜于修礼抬棺辱城】
六镇流民大集中山城下。
可朱浑元连胜魏军,拥众来到中山,吹响号角,骑着骏马,嘴里吆喝着,耀武扬威地绕着中山城一匝。浑元安扎好营寨,率领亲随拜见鲜于修礼。
鲜于修礼慰勉有加,特别邀请浑元到帐中饮酒高会,相谈甚浓。酒后,浑元略带酒意,拱手告辞。修礼担心可朱浑元重蹈“宇文氏大意遇袭”的覆辙,就提醒说:“将军来的时候,大张旗鼓地经过中山城下,显示了威力,行走如风,照耀如电。难而敌人狡诈,回去时希望你改行他道。”
可朱浑元哈哈大笑,不以为意,仍然从原路返回营地,中山城内竟无人敢出城拦截。
鲜于修礼大集诸将帅计议攻城。宇文洛生欲报父兄大仇,挺身而出,声称愿意率领部下讨战,擒斩敌将首级,献于帐下。
宇文洛生披挂整齐,带领部下健儿出营,在中山城下摆开阵势,高声叫骂。
甑楷是个老官僚,官场混迹久了,脸皮子非常厚,对流民的辱骂不理不睬。
宇文洛生求战不得。鲜于修礼下令攻城!
六镇流民手执盾牌,遮住城上射下的羽箭,呐喊着冲向堑壕。沙袋、木板、尸体填平了城壕。六镇流民步步紧逼城墙,城上一声呐喊,矢下如雨,擂石轰响。
“还是老一套,连个人力推动的云梯都没有!”甑楷在城上嗤之以鼻。
六镇流民尽管作战勇敢,究竟还是因为缺乏攻城器械和攻城经验,在强攻了几次后不得不败下阵来。
鲜于修礼烦闷不已。
宇文洛生尽管武艺高强,也无可奈何。
毛普贤也没有任何办法。葛荣出现了,他还带来一个从中山城内跑出一个六镇人,他向鲜于修礼汇报了城内的情况:“(定)州城之内,先有燕(今河北怀来)恒(今山西大同县东)云(今内蒙古和林格尔北)三州避难之户,皆依傍市(露宿街头),(拥挤在)草庐攒(zan)住(,生活条件十分艰苦)。(见《魏书 甑楷传》)”
葛荣似乎早有准备,他献上一计:“可以四处散布消息,说是定州城内的六镇流民正与城外联络,约定共举大事。定州指日而下云云。”
葛荣想从内部搞挎定州。不久,定州城内到处散布“(鲜于)修礼等声云欲收此辈(指定州城内的六镇流民),共为举动(见《魏书?甑楷传》)”的可怕消息。
甑楷大惊:“既外寇相逼,恐(城中)有(其)内应(见《魏书?甑楷传》)。”现在轮到甑楷坐不住了。
“(甑)楷见人情不安,虑有变起,乃(下令)收(捕)州人中(长相)粗豪者,皆(当作北镇流人)杀之,以威(慑)外贼,(强)固城民(守城)之心。(见《魏书?甑楷传》)”
甑楷的残暴行为引起了六镇流民的极大愤怒。鲜于修礼见群情激愤,当着部下的面,向天发誓:“必杀甑楷泄恨!”
经此一变,葛荣的主意成了骚主意,在众人面前有些抬不起头。毛普贤嘿嘿一笑,上前献策:“甑楷先祖及父亲的坟墓就在城外,来不及也无法转移。可以挖掘甑楷先人的坟墓,激怒甑楷出战。”
“主意倒是好主意!只是不知道甑楷先人的坟墓具体在哪里?!”
毛普贤笑道:“这个不难办!甑楷丁忧在家,亲人下葬时搞得满城风雨,只要找人打听,不难找到坟址。”
不过几天,一群六镇流民拿着锄头和绳子、木棒齐聚坟包。众人齐动手,很快挖开甑楷的祖坟,取出棺木,拴上绳子,分别系在棺木两侧的木棒上,一摇一晃,抬回军营。鲜于修礼从军中选出几个年轻力壮的汉子,仔细叮嘱一番。
葛荣、毛普贤、宇文洛生、可朱浑元等人率领精锐人马埋伏在城外,只等官军出城厮杀!
六镇流民抬着棺木在城下游行,说是甑楷先人的棺木,要甑楷拜棺。
甑楷在城头上看了,当即气得七窍生烟,口吐鲜血。甑楷任意屠杀城内六镇流民,不仅让定州陷入绝境,甑楷本人也得到了报应。
不久,新任刺史元冏来到定州,接印视事。甑楷交代完毕事情后,自己赶回家中,摆上香案,又是叩头谢罪,又是痛哭流涕。
比起甑楷,新来的元冏更象一个缩头乌龟,躲在城里就是不出来。
在六镇流民的多次进攻下,中山城摇摇欲坠,眼看着就要被攻破了!鲜于修礼也许还在盘算着如何入城,如何美美地吃上一顿。更重要的是黄袍加身,称孤道寡。谁也不曾想到,突如其来的援军彻底打破了鲜于修礼的梦想!
【第12回 来了一个劲敌】
定州危急的时候,奉命接替广阳王元渊镇守北边,抚军将军、北道大都督(北部边防军总司令)杨津正率领部队“出据灵丘(今河北蔚县)。”
闻听“定州危急,(杨津)回师南赴。”
杨津大军白天不动,夜晚急行军,十分隐蔽,动作神速,在抵达中山城下的当日,即扎垒建栅,片刻而就;又分布诸军,列阵于定州城下,随时迎敌。
魏援军突然杀到定州城下,出乎鲜于修礼的意料,连称意外:“何其神也!”人报:“敌将乃魏元老重臣杨津。”
鲜于修礼吃惊不小:“华阴杨氏名满天下,一门出了七郡太守,三十二州刺史,内外显职,时流少比。杨津更是华阴杨氏的翘楚,是个不好对付的敌人。”
原来,关中华阴杨氏在元魏朝廷内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前怀朔镇将、北道行台杨钧是杨津的从兄弟;曾负责在冀、定、瀛三州安置“六镇降户”的杨昱是杨津二兄杨椿的儿子。杨津本人则是三朝元老,难怪鲜于修礼连声惊呼。
鲜于修礼满腹敬畏之感,带着葛荣、毛普贤、宇文洛生等主要将领,查看杨津动静。看了一会,几个人一阵耳语,方才离去。
杨津也很快注意到了对手的动静,布满皱纹的脸上充满了疑惑:“鲜于修礼为什么不马上发起攻击呢?!”
“难道是我军动作神速,威慑住了鲜于修礼?!”
“不对,事情绝对没有这么简单!(我军)始至城下,营垒未立,(且)州军新败(军心不振)。”杨津掐指一算,官军全是劣势,鲜于修礼尽占优势。
杨津回头看看所部将士,由于长途行军,满脸疲惫之色,“士卒疲劳,栅垒未安”,根本不具备与鲜于修礼作战的条件。
再看看对手的气势,“贼既乘胜(士气正旺)!”
由此看来,“形势有利于敌,而不利于我!那么,敌人为什么不主动发动进攻呢?!”对此,杨津作了一个大胆的推测:“鲜于修礼在有利的条件下不与我决战,意在麻痹我军。不出意外的话,鲜于修礼将在夜晚发动全面进攻。”
基于这个判断,杨津“欲移军入城(躲避敌人的进攻),更图后举。”
杨津派亲信入城,向新任定州刺史元冏传达“欲移军入城”的意见。
元冏大为恐惧,不同意杨津的意见,他通过守门的将士告诉杨津:“贼既逼城,不可示弱!”
守门将士向杨津宣布元固的决定后,欲“闭门不纳。”
杨津勃然大怒:“元冏小儿无知!”从腰间拔出佩刀,怒吼着,“挥刀欲斩门者。”守门将士吓得狼狈而逃,杨津指挥军队强行进入定州。
杨津前脚入城,六镇流民后脚跟进。在夜色的笼罩下,一位身穿甲胄,跨下一匹骏马,手握兵刃,威风凛凛的将领走在队伍的前头,此人正是葛荣。
前面就是魏军栅垒,栅内无声,旗帜低垂,栅外连个警戒的人都没有。
有人担心:“杨津老将知兵,栅内怕是有埋伏!”
葛荣冷笑一声:“杨津究竟是六十多岁的老人,谨慎有余,胆力不足。据我所知,杨津没有打过什么恶战,怕是早跑了!栅内哪有什么伏兵!”
众人将信将疑,拔除鹿角,挥舞刀刃,发一声喊,冲入栅内,却不见人影。果然如葛荣所料,“栅(内)空(无一人,六镇流民只能呼啸)而去。”
初战扑空,鲜于修礼大惊:“此劲敌也!”
葛荣皱了皱眉头:“要不是杨津突然杀到,定州早就在我们手里了!我看,杨津新入定州,还来不及换防,且城中人心尚不稳定,急攻可下!”
还是当天的夜晚,营门开处,六镇流民分多路抢出营外,越过城濠,登梯爬城,强攻定州,定州官军惊惶失措。鲜于修礼的一支部队一度攻入罗城。杨津闻警,立即率部,开门出击,长史许被拦住城门口,阻止杨津冒险出战。
时间已经不允许杨津有任何犹豫,情急之下,杨津“手(握宝)剑击(许)被,不中,(许)被乃走。”
杨津率部开门出战,攻入罗城的六镇流民较少,又突遇袭击,被迫退出城外。经此一役,定州军民这才知道杨津是个有才干的人,“人心少安。”
【第13回 诡秘的调动】
定州告危!北魏朝廷决定征调精锐人马北上,援救定州。当时,北魏军队虽然号称百万众,但除了用于防守之外,实际上可以调动的人马并不多。
在关中,“蜀贼(从今四川迁徙到关中的流民)”闹事,威胁长安。雍州(治长安)刺史元修义“惧而请援,一日一夜,书移九通。”都督李叔仁候命从泾、豳前线回师长安,挽救关中根本,军事形势一度十分紧张。
在陇右,西道行台(尚书省驻关陇机构总代表)、大都督(总司令)、开府(可设立幕府)萧宝夤率领主力屯兵泾州(今甘肃泾川北),与“二秦贼”主力相持。
侍中(监察长)杨昱正在豳州(今甘肃正宁县)北海王元颢(hao)军中督战。元颢畏惧“二秦贼”的声势,梭巡不前,贻误战机,使杨昱深感忧虑。
在这样的情况下,北魏朝廷根本不可能从关陇抽兵东进,支援河北战事。
在北边,行台(尚书省驻外机构代表)元纂都督名将贺拔胜、岳,领诸军镇卫朔(原怀朔镇)、云(今内蒙古和林格尔北)、恒(治平城,今山西大同县东)三州,负有防御北方柔然,安抚“五原降户”的重任,自顾尚且不能,根本无力东进。
在分析了全国的战场形势后,以胡太后为首的北魏当权派力主调遣淮南劲旅北上,解定州之围,镇压鲜于修礼领导的六镇流民。
有的大臣担心:“伪梁大将夏侯亶表面上驻兵合肥不动,暗地里却在抢修‘淮堰’,准备水淹寿春。淮南主力北调后,寿春岂不危殆!”
后党郑俨厉声斥责:“京师贡赋大多来自河北。如果把国家比作一个人的身体,寿春乃四肢中的一肢,河北则是腹心。若无河北,则无朝廷。河北必须救!”
胡太后乾刚独断:“大计已定,再勿多言!”
北魏朝廷颁布诏令:尚书、都督(驻寿春司令)李宪领扬州(治寿春,今安徽寿县)刺史,警戒合肥,监视南梁都督北伐诸军事的夏侯亶(dan)指挥的梁军主力;
原都督淮南诸军事(淮南军区司令)长孙稚不再担任扬州刺史,改任行台(尚书省驻外机构代表)、大都督(北伐军总司令),率部北讨鲜于修礼;
诏令驻军寿春的河间王元琛(chen)担任都督(司令),受长孙稚节度,共同率军北上,解定州之围。
北魏朝廷还颁下诏书,撤销元冏定州刺史的职务,改任杨津担任定州刺史,兼吏部尚书(组织部部长),北道行台(尚书省驻外机构总代表,负责当地军事)。
诏旨下达,朝野寄以厚望。长孙稚在与梁名将裴邃、夏侯亶的交战中不落下风,长孙子彦勇冠三军,梁军上下惊呼为“铁小儿!”是北魏军中少有的劲旅;
可又有谁想到,胡太后、郑俨、徐纥在颁下诏书后,却意味深长地出了一口长气。
长孙稚、元琛陆续调集部队北上。长孙稚下令:“严整军纪,不允许侵扰沿途百姓;整肃军容,部队旗甲务要整齐。”
中军令旗一挥,北魏军队士马擐甲,浩浩荡荡地出发了。在长孙稚的严令下,魏军盔甲鲜明,将士精锐,队伍排列整齐,精严垂发;一路上,河北定州的战报一个接着一个传来,一个紧似一个。中军不断发出全军迅速前进的指令,六军云动,羽檄交驰。未等两军交战,紧张气氛却已很浓。
长孙稚,河间王元琛分率的各路部队先后抵达邺城(今河南临漳县西南,北魏相州的治所)。河北大地主、大豪强深受鼓舞,纷纷带着乡兵(地主武装)与北伐军会师,声言共讨鲜于修礼(见《北齐书?李愍传》)。
鲜于修礼闻讯,立即与葛荣、毛普贤、宇文洛生等人商量,整军备战。军中传令:“各部加强警戒!准备战斗!”营内到处传达着即将开战的消息,人在吼,马在叫,还有不时传过的马蹄声。非战斗人员却是另一番场景:老人领着孩童,妇女打水做饭,一切都跟平时一样,他们已经习惯了颠沛流离的战争生活。
河北大战一触即发。洛阳传来了胡太后最新的指令。诏书中解除长孙稚行台的职务,改任郦道元担任大行台,长孙稚、河间王元琛并为大都督。
长孙稚大惊:“朝廷诏令朝令夕改,几视军国如同儿戏!”
长孙稚认定是河间王从中作梗,他上书朝廷:“臣与河间王元琛同在淮南,俱当国难。(元)琛(打了)败(仗)臣(全军而退),逐生私隙。且(朝廷)临机夺帅,非算所长。”
长孙稚在奏章中把他和元琛的矛盾公开化,甚至批评朝廷“临机夺帅”的决定,弄得朝廷下不了台,也惹怒了元琛。
元琛在背后大骂:“长孙稚太过猖狂!寿春一役,正是由于长孙稚不肯力战,才导致战场溃败,我军丧失万余人马!朝廷的决定,完全正确!”
长孙稚、元琛相互指责对方,也让河北的地主、豪强们寒心。
行台郦道元对手下的骄兵悍将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坐等朝廷的裁决。
有明白人暗中提醒郦道元:“我听说长孙稚与侯刚关系密切。元叉倒台,侯刚罢官,长孙稚在淮南却长期握有重兵,朝廷能放得下心吗?!”
“难道是太后借讨伐鲜于修礼之机,把长孙稚调离淮南,借机解除长孙稚的兵权?!”郦道元的内心激灵灵打了一个冷颤。
朝廷很快批复了长孙稚的奏章,仍然坚持原来的决定;强令长孙稚与河间王元琛立即出兵北上,与鲜于修礼决战。
长孙稚、元琛这才停止了吵闹。郦道元总算松了一口气,本打算宴请这两个大都督,希望他们能够和衷共济,共赴国难。后又作罢。
【第14回 宇文洛生大战五鹿】
长孙稚与河间王元琛就象两个冤家,一路北上,一路争吵,一直吵到滹沱河,这里已经离定州不远了。
在军事会议上,长孙稚想持重不战,河间王元琛却执意决战。争吵到最后,双方达成妥协:长孙稚率部在前打先锋,河间王元琛在后接应。
说时迟,那时快!六镇流民在鲜于修礼的指挥下,蜂拥而来,铁蹄滚滚,卷起漫天风尘,旌旗、戈矛若隐若现。
长孙稚远远望见,下令列阵迎敌。魏军阵分左右,马军在前,步军在后;火红的旌旗迎风飘展,就象吐出的一条条火焰;槊、矛、戟、矟密布如林。
两军各排阵势,迎来了自河北大暴动以来,六镇流民与官军的最大一次会战。
宇文洛生见魏军势大,激起满腔豪情,飞马来到阵前,请鲜于修礼观敌掠阵。修礼素知洛生英勇,促令交锋。
宇文洛生令弟弟宇文泰守住阵中,自己挑选敢战之士冲阵。看着哥哥的坚毅表情,宇文泰不由生出一丝悲凉。
一番慷慨激言之后,宇文洛生催动战马,飞驰而去。宇文泰的情绪也被调动起来,他从士兵手里取过鼓槌,亲自擂鼓,为哥哥助威。
宇文洛生率领他的敢死队飞骑而来,卷起漫天尘沙。
长孙稚在军中望见,不觉冷笑:不知死活的家伙。他挥动令旗,下令前军交锋,聚歼贼寇。
随着一声梆子响,一簇簇,一排排的箭羽如飞蝗一般射向冲阵的六镇鲜卑。
宇文洛生两眼冒着凶狠的光芒,身旁的敢死之士用身体遮护着宇文洛生。箭雨无情,不少人中箭落马。没有了人的驾驭,战马就如同脱缰的野马四处乱窜!宇文洛生仍然冲杀在前!此情此景着实令宇文泰的内心捏了一把冷汗。
是风?!是电?!都没有四蹄翻飞的骏马来得壮烈,来得夺人心魄!宇文洛生快速冲到魏军阵前,跃马陷阵。
魏军将校纷纷上前抵挡,宇文洛生左右击刺,马嘶人吼,威风凛凛,杀得魏军立脚不住,东摇西晃,人不敢当。
长孙子彦受到侮辱,持槊大呼:“天下谁人不知我‘铁小儿’威名,贼人怎敢如此猖狂!”怒喝之下,长孙子彦拍马挺槊,指挥人众合围宇文洛生。
魏军将校拼死力战,宇文洛生杀伤甚重,血溅袍袖,仍无法冲破敌阵。宇文洛生深感兵力不足,不得不下令撤退,与麾下死命杀出重围。
宇文洛生“勇冠三军,摧敌如锋,”震撼了魏军上下。
长孙稚下令:“全军保持阵型,没有命令,不许出击!”长孙稚一心只等河间王元琛的部队一到,会同夹击贼军。
宇文洛生回马中军,来到鲜于修礼面前,抱拳施礼:“长孙稚的军队并未如传言中的那么厉害,魏军不可畏!”
葛荣再补一刀:“元琛的部队还没有赶到,长孙稚孤军耳!急击勿失!”
鲜于修礼点头同意,命令宇文洛生率领马军打先锋,葛荣、可朱浑元等将帅率领所部分由左、右、中三路,从后掩杀。
宇文洛生回阵布置,只听得马蹄来往乱交加。宇文洛生触动了心思,心中感叹:“马儿也知道决战来临了!为父亲报仇的时候到了!”
号角声响起!宇文洛生双腿用力一夹,战马抖动鬓毛,四蹄翻飞,驰向敌阵。六镇流民挥舞兵刃,口吹唿哨,声音特别刺耳,荡人心魄!六镇流民皆擅骑射,有的动作灵活,身藏在马腹之下,躲过射来的羽箭;有的飞马射箭,未等刀、戟相碰,就有不少魏兵仰面倒地,身上中满箭矢,看得魏军上下无不胆寒。
刀矢相碰,战马嘶鸣,双方混战在一起。父兄惨死的愤怒化为宇文洛生英勇杀敌的动力,他率领马军在魏军阵中勇往直前,尽锐冲突,无人能当,几番冲到魏军中军,都被弓弩射回。
情急之下,宇文洛生鼓动部下大呼:“元琛已经败退,尔等欲往哪里去!”
魏军很久不见元琛的援军,又听到宇文洛生大声呼喊,军心开始摇动。
葛荣、毛普贤等分别率领部队包抄过来。独孤如愿坐下良驹,甲披干道火龙鳞,素罗战袍在阳光的映照之下显得格外耀眼,英俊的脸庞充满杀气!独孤如愿在阵中来回冲杀,左挡右杀,骁勇异常,魏军无心恋战,纷纷后退。
六镇流民的战斗力远强于魏军,长孙稚无奈,只好下令撤退。
前进容易,后退实难。鲜于修礼、葛荣、宇文洛生乘势掩杀,马嘶人吼,直赶得魏军星落云散,大败亏输。长孙子彦等几兄弟死命保护长孙稚杀出重围。
五鹿之战,是六镇流民在河北战场上取得的第一次重大胜利。战后,魏军丢弃的粮食、战马、武器成了抢手货,为此还发生了抢夺战利品的场面。
有心人进行了统计:无论是辎重的缴获还是杀敌的数量,宇文洛生率领的部队都居于全军之冠,称得上是“勇冠三军。”六镇流民崇尚武力,自然对宇文洛生充满了敬意,宇文军更是欢呼雷动。宇文洛生、宇文泰两兄弟骑在马上,接受将士的欢呼,他们意气风发,憧憬着自己的未来。
在以后的岁月中,在河北广阔的平原上,宇文洛生的威名令官军闻风丧胆,六镇流民都不直呼宇文洛生的名字,而尊敬地称呼他是“洛生王!”
五鹿大战后,北魏朝廷极为震动,败将“长孙稚与河间王元琛并除名。”
【第15回 罗汉也疯狂】
鲜于修礼在滹沱河所取得的重大胜利轰动了全国,震动了北魏朝廷。河北的大地主、大豪强在会战中损失惨重,多年经营几乎毁于一旦,他们痛哭流涕,如丧考妣;中山城(今河北定县)内的官军失去了外援,无不垂头丧气,惊慌失措。
杨津总是在需要他出现的地点和时间,出现在人们的面前。杨津用尽各种办法安抚守城将士,他还告诉中山城内的百姓:六镇流民只会抢掠百姓的财物。大伙只有跟朝廷一条心,才能确保生命财产的安全。
杨津把自己能做的都做了:“鼓舞士气,修理战具,更营雉堞。”从古到今的许多守城方法能用的都用上了。
中山城很快迎来一次比一次更为猛烈的进攻。杨津一边组织守御,一边下令在城上“(设)置(火)炉铸铁,(士兵)持以灌贼。”
认识杨津的人都说“杨津尊敬上级,做事谨慎,”是个厚道人。定州之役让人们看到了“厚道人”的另一面。杨津似乎忘记了父亲给他取字“罗汉”的本意,眼不眨,心不跳地命令士兵把滚烫的“铁星”洒向爬城的六镇流民。
“贼相告:‘不畏利槊坚城,唯畏杨公铁星。’(见《魏书?杨津传》)”
“罗汉”疯狂起来还挺吓人!
但仅仅这些,尚不足以显示“罗汉的疯狂”。六镇流民突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而且大多是他们精神不专注的时候,就会从地底下钻出不少魏军,他们一个个,挥动寒光闪闪的大刀,舞动明晃晃的长矛,乱砍乱杀。等到六镇流民回过神来,组织人马进行截杀,这些魏军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六镇流民常私下议论:杨罗汉不仅能入地,还能呼风唤雨。君不见,明明切断了中山城的水源,可是城里似乎有喝不完的水。每次攻城时,杨罗汉手下的魏军就会向城下播洒滚烫的开水,烫得六镇流民嗷嗷乱叫。
难道杨津真是上天派下来的“罗汉”,能够上天入地。原来,根据杨津潜心的研究,困守孤城从来就不是最好的守城办法,只有主动出击才是最好的防御。为此,杨津在城内“广作地道,潜兵涌出。”对围城的六镇流民多有杀伤。
至于六镇流民疑惑城里似乎有喝不完的水,疑似神助,那就更好解释了。杨津就任定州刺史伊始,就做了最坏的打算,做的非常努力的一件事情就是在城内到处寻找水源,挖掘水井,解决军民饮用水的问题,而且卓有成效。
中山围急,北魏朝廷也在想办法大力挽救定州,大发兵众以讨鲜于修礼。
公元526年,北魏孝昌二年夏五月,北魏政府诏令吏部尚书(组织部长)、广阳王渊担任骠骑大将军(次于大将军)、仪同三司(享受三司的礼仪)、大都督(总司令);章武王元融担任左都督(第一副司令),裴衍担任右都督(第二副司令),率领精锐主力,欲一股荡平鲜于修礼领导的六镇流民,又一场新的大战开始了!
除了军事镇压,北魏政府念念不忘的还是:招抚诱降,分化瓦解。北魏朝廷派遣有司加班加点,打制了二十枚免死的铁券,派人辗转交到杨津的手上,命令杨津根据情况把铁券分发给六镇流民的主要头目,想以此分化瓦解六镇流民。
在经济上,北魏朝廷诏令天下,“预征六年租调(筹集兵饷)。”
军事上,政治上,经济上,能做的都做了,还有哪些没有想到的呢?有人提醒胡太后:最危险的敌人还不是鲜于修礼。
【第16回 悠悠之怨】
胡太后吃了一惊,说这话的人正是新任侍中(监察长)、车骑大将军(仅次于大将军、骠骑大将军)、城阳王元徽。
元徽密奏胡太后:“广阳以爱子(带在身边,而且)握兵在外,不可测也。”
元徽的谗言击中了太后的要害。重新执政的胡太后吃了元叉的亏,总结了不少经验教训,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尤其是掌握兵权的人。”广阳王元渊在军中的威望很高,又手握重兵,具备成为另外一个元叉的基本条件,胡太后不得不防,但又不能不倚重他,胡太后的内心非常矛盾。
经过反复权衡,胡太后派遣特使赶到军前传达密旨,命令左都督(北伐军第一副司令)章武王元融、右都督(北伐军第二副司令)裴衍等“潜相防备。”
哪里知道,章武王融、裴衍不吃太后那一套,把密旨偷偷拿给广阳王元渊看。
元渊登时心凉半截,内心不断埋怨胡太后。打这以后,“(元)渊(害怕有人,尤其是元徽背后说坏话,内心恐)惧,事无大小,不敢自决。”
立即有人向胡太后反映了军中的情况。胡太后也着急起来,立即派遣使者会见广阳王渊,“(询)问(元)渊(为什么遇事延迟,不敢做主,到底是什么)意(思,究竟有什么)状(况想要上奏朝廷)(见《魏书?广阳王渊传》)。”
这不问则已,广阳王元渊就象受了委屈的孩子,在“天使”面前打开了话匣子,喋喋不休,大倒苦水。听得天使不断地皱起眉头。
广阳王渊担心“天使”不能成为自己的使者,无法客观公正地在太后面前表达自己的感受,决定写封回奏。捉笔的人还是温郎中,温子升。
“坏就坏在城阳王元徽手里。”温子升略一思索,微微冷笑,他秉承广阳王的意旨,决定先声夺人,一竿子把城阳王元徽打倒。在表奏的开头,温子升不提元徽,而是首先用“移天”二字,痛斥元叉当年软禁胡太后的行为;又用“徙日”二字,痛斥元叉软禁太后,造成日月失去光辉,天下黑暗。
温子升估计这样写能引发胡太后对元叉的旧恨,当然,所有的铺垫都是为了引出元徽这个大坏蛋。当年,跟在元叉后面升官发财的人很多,其中就包括元徽。温子升写道:在元叉的庇护下,“(虽然元徽肋)无(双)翼而(能象鸟儿一样)飞(翔)。”
温子升的意思很明白,元徽和元叉一样,都是坏人。温子升希望胡太后是个明白人,能够认清元徽的罪恶嘴脸。因此在奏章中颂扬胡太后是大大的明白人,把元叉赶下台,重新执政,称得上是“大明反政。”朝野都在盼望重开清明。
遗憾的是,胡太后并不是“明白人”,至少在对元徽的认知上,这也是元渊想说又不敢说的。温子升替广阳王渊说了不敢说的话:城阳王元徽在“大明反政”前就升迁多次,“大明反政”后又再次升迁,一年当中得到八次升迁,位居宰相,就象是一个人走到了山峰,只能望天而已;而元渊积年得不到升迁,就象跌入谷底。温子升形容两个人的地位反差为“翻成陵谷。”温子升在奏章中帮助广阳王发泄了一肚子的怨气。这些,都是谁之过?显然,胡太后脱不了干系。
表奏中摆事实,斥责元徽“以嫉臣之故,便欲望风排抑。”包括“北征(破六韩拔陵)之(功)勋,皆被(元徽)拥塞”、元渊请朝廷“依(据)此(与关西平叛同样的赏格)科赏(北征将士),(元徽)复言北道征(讨叛乱)者(的功勋)不得同于关西。”
表奏声声质问元徽,同样也在质问胡太后:“定襄(今内蒙古和林格尔北,北魏先祖的勃兴之地),陵庙之至重;平城(今山西大同县东,恒州治所,北魏旧都),守国之要镇。若计此而论,(北征破六韩之)功亦何负于秦楚(秦指北魏镇压关陇暴动的部队,楚指北魏部署在河南邓县,防御南梁的部队)?”
表奏愤怒声讨元徽“当途以来,何止(斥)退(北征功)勋而已。”元徽的卑劣勾当还有很多,包括“随臣征(讨叛乱)者,即为(元徽)所(嫉恨)”甚至到了“言臣(是)恶(人)者,(元徽)接以恩颜;言臣(是)善(良)者,即被(元徽)嫌责”的可怕地步。
表奏叩问上天,更是问太后:“(元)徽既用心如此,臣将何以自安!”
在元渊的哀怨声中,温子升感同身受,似有灵犀,一气呵成,字字珠玑。元渊看后,差点就掉下眼泪水,心情复杂地取来印章,重重地盖在奏疏中,封呈使者。打这一天起,广阳王渊就巴望着从京师传来好的消息。
表奏到了胡太后手里,细细品来,胡太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元)徽逐一岁(之中)八(次升)迁,位居宰相;臣乃积年淹滞,有功不录。”
元徽口无遮拦,胡太后不爱听,这明明是讥讽朝廷用人不当。
“北征(破六韩拔陵)之勋,皆被(元徽)拥塞。”
“甑琛曾(经当众)理(解)臣(的冤)屈,(元徽)乃视之为仇雠。”
“徐纥颇言臣(的)短(处),(元徽)即待之如亲戚。”
“顷恒州(治平城)之人,乞臣为刺史,(元)徽乃斐然言(臣有)不可测(之事)。”
“及(五原)降户结谋(,企图拥戴微臣)。臣频(繁地)表启(朝廷,希望能返回京师)。(元)徽乃因(此)执言此事(不停地拿这个事情说话,非常令人讨厌)。”
“及臣(走)向定州(赴职),(总算)远(离)彼(之)奸恶,(元徽)复(又议)论臣将有异志。(元徽)翻覆如此,欲相陷没(微臣,欲置臣于死地)。”
广阳王渊絮絮叨叨,就象是个泼妇,叫胡太后看了非常不耐烦。
再往下一看,胡太后吃惊不小。“及臣(率领大军,步)出(都)城。(大军)行(进途中,扬起的灰)尘(还)未(散)灭,(臣)已闻(元徽)在后复生异议。言臣将(孩)儿自随,证为可疑之兆,忽称(臣的)此(举动,足)以构乱。”
胡太后看到这里,扪心自问:“是谁泄露了天机。”还好,广阳王渊在奏疏中已然招供,原来是“悠悠之人,复传音响,言左军(都督)臣(元)融,右军(都督)臣(裴)衍,皆受密敕,伺察臣事。”
胡太后不觉冷笑:“好个悠悠之人!广阳,你到底想干什么?”
奏章最后提出请求;“窃以(为)天(子迈)步为(的是)夷(平前方的障碍),(当今)国难尤(然象)梗(阻的道路)。(行台、刺史、郡守、县令等)方伯之任,于斯为急(务)。(元)徽昔(日出)临藩(镇,担任刺史),乃有人(赞)誉。及(徽)居端右(宰相之职),蔑尔无闻。(臣)今(请)求(朝廷)出(元徽)之为州(刺史),使得申其利用。(元)徽若(在)外(担任刺史)从(其)所长,臣无内虑之切。(于)公(于)私(都是)幸甚!”
胡太后看罢,眉头一皱:元渊想把城阳王赶出京师,是你说了算,还是朕说了算。顺手就将元渊的奏章扔在一边,不再理睬。
得不到胡太后的答复,元渊总是放心不下,政治上走一步,看一步,军事上也是不紧不慢。在元渊的指挥下,北伐军分由滑台(今河南滑县)、汲(ji)郡(今河南汲县)北渡黄河,陆续进入相州(治邺城,今河南临漳县西南)境内。
【第17回 元渊邺城定谋】
邺城,今河南安阳,雄据黄河北岸,见证了许多的历史兴衰。
战国西门豹大展宏图,第一次令邺城大放异彩;刘秀夺取邺城,奠定光武中兴基础;三国袁绍拥有邺城,欲学光武,南向以争天下;魏武曹操在邺城建铜雀台,天下大半尽入囊中;十六国大燕慕容俊建都邺城,与长安的苻秦东西对立。
往事已矣,英雄已去,只有邺城还在,追述着历史沧桑。今天,作为邺城历史长河中的一份子,元渊来到了邺城,召集高级军事会议,商议大军行止。
再往前走,就要和鲜于修礼作战了,很多文官武将表现得十分悲观:“兵士频经退散,(败散之余)人无斗情(见《魏书?广阳王渊传》)。”
作为主将,又身为皇亲宗室,广阳王渊欲救将倾之大厦,却因为与胡太后、城阳王徽有矛盾,背脊发凉,加上心中的怨气无从发泄,同样显得缺乏斗志。
当然,如果因此小瞧了魏军这些谋臣武将,那就大错特错了。这些人由国家培养了多年,就算有些贪生怕死,互相之间还争权夺利,毕竟书读得比鲜于修礼、葛荣要多,懂得的道理也不光是三纲五常。其中,参军(参谋长)于谨尤为杰出。
和许多魏军将领一样,于谨认为不宜主动寻求决战,这是因为:“今贼众号百万,兼河北残破,百姓震恐,士卒无斗志,贼不可敌也。”
“不敌也得敌,因为这是朝廷赋予的使命。”于谨希望能从孙子兵法中找到打败敌人的办法:“孙子兵法云:‘先为不可胜,而待敌之可胜。’”意思是只有立于不败之地,才能寻找机会,打败敌人。
如何才能保证己方“立于不败之地”呢。于谨认为:“古来沙场决胜,荡寇乱,无不是深沟高垒以固根本,进足以胜敌,退可以自保。”因此,一个稳固的后方,能够保证粮草、援兵不断送往前方,是胜利的根本。
于谨非常看中相州(治邺城)作为战略后方的重大作用:“若鲜于修礼南侵相州,跨距滏(fu)水,隔绝邺城,河北的形势就很难预料了。”
于谨建议加强对相州的防守,巩固后方。
兵法云“待敌之可胜。”就是说决胜负,一定要等待敌人的战略失误,一击致命。于谨认为:“今不若畜士众之力,先为固守。彼求战不得,欲战不得,攻又不能。其势必离散,然后击之可破也。”
说了半天,于谨也是没有更好的办法。不过,于谨分析了六镇流民的弱点:“吾观贼众群辈相随,军无辎重,唯以钞略为资。我军坚壁不动,不宜轻出,使百姓各自坚壁,以绝其食,可不战而殄也。”
广阳王渊认真听取诸文武意见,做了相应部署,并上表朝廷,给予贺拔允(贺拔氏三兄弟之首)积射将军称号,镇守滏(fu)口(今河北临漳县西北),协防相州。
广阳王渊本意是留在邺城,相机进兵。哪里知道胡太后一直在关注河北动向,多次催促进兵。元渊不得已,询问于谨:“邺城距中山,百里之遥。贼见我进兵,必然拦截,当如何御敌?”
于谨言道:“我军不仅士气低落,而且野战也非贼寇之敌,当筑垒抵御。贼来,坚壁不战;贼去,步步为营。贼见无隙可乘,自然退去。”
元渊叹曰:“思敬之言,正合吾意!”
虽然如此,元渊仍然惧怕六镇人的声势,迟疑不肯进兵,赖在邺城不走。胡太后闻讯大怒,下诏切责,督促进兵。元渊于是部署诸将,兵发邺城。
【第18回 葛荣积极求战】
话说鲜于修礼听闻官军大举北上,召集诸将计议。
元渊有大破破六韩拔陵的声威,六镇部酋有畏惧之心。鲜于修礼问毛普贤:“将军昔在元渊军中任职,当备知底细。依将军来看,元渊如何?”毛普贤根据自己在元渊帐下听令的经验,分析道:“渊用兵谨慎,又有于谨为谋,不可轻也。”
葛荣心中早就不满毛普贤,当即切责:“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毛普贤依仗鲜于修礼宠信,不依不饶:“敢问葛王有何对敌良策。”
葛荣奋然道:“彼众虽多,皆非精锐,岂与我敌。当与之合战,一鼓而定。”葛荣把脉元氏,早已重病缠身,当然不希望元氏在烈火中重生,力主进兵。
鲜于修礼听从葛荣的话,逐留兵围中山,分遣诸将帅迎敌。号角吹响,旌旗蔽野,人喊马嘶,号角声,胡哨声,相闻数百里。
元渊闻听鲜于修礼来战,立即下令全军停止前进,安营扎寨,深挖堑壕,营外叠设鹿围,营内准备好弓矢弩石,只等鲜于修礼主动进攻。
鲜于修礼知道六镇人不擅攻城拔寨,有意与魏军野战,派遣兵马,营前叫骂,激怒魏军出战。结果,元渊就象聋子一样,什么也听不到,没有任何回应。
粗话骂了一遍又一遍,就连鲜于修礼都听烦了:“元渊手握强兵,为不战之计。城栅既固,卒不可攻。当如之何?”
葛荣道:“前者,广阳屯留邺城不出,有惧我之心;今者,广阳以兵士屡败,惮于野战,欲不战以老我师。查广阳前后用兵,务在持重。今远离巢穴,悬军而上,恐非广阳之计,应该是迫于洛京严令,命其解中山之围。若我所料不差,只要我师北撤,广阳一定会挥兵北上。但得广阳远离巢穴,撤其藩篱,击之必败。”
鲜于修礼大喜,率领六镇流民北撤,纷纷滚滚,寸草不留。葛荣、宇文洛生、可朱浑元等各率精兵,伏于要路,专待机会,截杀魏军。“(元渊果然用兵持重,不敢冒进,)连营转栅(步步为营,首尾呼应,互相支援),日行十里(行军十分缓慢)。”鲜于修礼、葛荣找不到元渊破绽,干着急,没有任何办法。
好不容易盼到元渊进军到滹沱河与另外一条河交界的地方,谓之交津(今河北冀县境内)。葛荣自认为诱敌成功,要抓住稍纵即逝的机会:“我军可远离河水列阵,吸引元渊渡河进攻。敌半渡而击,必获全胜。”
鲜于修礼不置可否,毛普贤暗笑葛荣求战心切,语带讥讽:“葛王查元渊前后用兵,务在持重,更有于谨为之谋划,岂不知‘半渡而击’的道理。”
葛荣瞠目不语。
果然,元渊“行达交津,隔水而陈(见《魏书?元渊传》)。”鲜于修礼、葛荣也不敢渡河进攻,两军旗鼓相望,相持良久。鲜于修礼求战不得,叹曰:“毛普贤可谓(元)渊之膏盲也。”不得不向北撤退数十里。
元渊也不渡河追击,就地在滹沱河以南,择险立营,掘长堑,设鹿角。广阳王渊步步为营,总算抵达交津,吸引了鲜于修礼的主力,缓解了中山的急围。远远望去,中山城似乎依稀可见。
广阳王渊轻轻舒了一口气。于谨却在叹息:“鲜于修礼,一个镇兵(出身的人),进退有据,比之破六韩拔陵,狡黠尤甚!”是个难以对付的对手。
难得听到于谨发出哀叹,广阳刚刚放下的心,又提到嗓子口。
【第19回 毛普贤两面讨好】
元渊、鲜于修礼相持不战。孙子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广阳王渊、于谨需要了解有关鲜于修礼的更多情况。
“鲜于修礼,五原(今内蒙古包头)人,丁零族,曾为怀朔镇兵,应该没有读过书或者是读书读得少。”
广阳问:“谁为修礼谋者?!”
“葛荣、毛普贤为其谋主。”
葛荣?没听说过。倒是朔州人毛普贤曾担任过元渊帐下统军。看来,六镇人造反并非鲜于修礼一个人就能煽动,还在于六镇人当中有不少死硬份子,专和朝廷作对。温子升仍请采用打败破六韩拔陵的办法,分化瓦解北人。
广阳王渊决定秘密派人联络毛普贤,陈说祸福,劝令毛普贤归顺朝廷,杀敌立功。参军于谨本是反间的高手,但一来于谨名气大了,树大招风;二来广阳王现在是越来越离不开于谨的辅佐。经过反复叮咛推演,广阳王渊派出了密使。
渊使见到毛普贤,首先表达广阳王的问候之意。毛普贤心中暗笑:以前每次见到广阳王,都是高高在上,目不斜视。今日为何前倨后恭呢?!
渊使道:“大王有一言相告,请将军自审!”
毛普贤道:“愿闻其详。”
渊使道:“羯石勒之残暴,不在鲜于修礼之下,然石勒成立君子营,延揽汉人才,抒百姓之困,终能一统河北。反观鲜于修礼,纵容贼众烧杀劫掠,无所不为,金帛子女悉送大营,苟得之心,令人不耻;汉人为之用者,寥寥无几。至于天下大计,遗憾的是直到现在,也未听说鲜于修礼有什么经纶天下的大计。”
渊使看了一眼毛普贤,继续说道:“贼众虽能横行于一时,又岂能长久呢?以吾观之,不出二年,则无寇乱矣!愿将军早做打算,否则悔无及也。”
毛普贤沉吟道:“大王想怎么对付鲜于修礼呢?!”
渊使并不做正面回答,只是说:“此军中大计!”又吹嘘广阳王“规模宏远,人莫能测。”力劝毛普贤反正,并当面告以广阳王的承诺:事成之后,必有封赏。至于封多大的官,赏赐多少子女玉帛,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的。
毛普贤置之一笑。渊使提醒:“葛荣以枭雄之姿,而有独孤如愿、潘乐等熊虎之将,非久居人下之人也。将军就算不为朝廷着想,也要早自为计啊!”
毛普贤心中一惊。毛普贤、葛荣,俱为鲜于修礼谋主。面对葛荣的力量日益壮大,鲜于修礼重用毛普贤,有制衡葛荣的深意。也因此,葛荣私底下颇有怨言。毛普贤没有想到广阳王渊“知己知彼”到这种程度,令人不得不佩服。
渊使走后,毛普贤一个晚上没有睡好觉,想了很多,只是无法向人倾诉。次日一早,毛普贤面见鲜于修礼道:“我兵众将多,军粮难继,若旷日持久,则人马困弊,强敌逼来,则死无葬身之地了。”
鲜于修礼也在为粮食的事情苦恼,现在见毛普贤也有这样的忧虑,就询问他有什么好的办法。
毛普贤说:“中山城有杨津驻守,不可即日而下。不如发兵攻打坞堡,夺其粮草,壮我精勇。”这里的坞堡就是河北汉族地主武装为自保而建的。
葛荣也提出建议:“请派遣一支兵马绕过魏军大营,直指邺城,掩其巢穴。邺城既危,元渊就是不想出战也不可能了。”
毛普贤当即反对:“邺城较之中山,更为坚固,守军更为精锐。中山(定州治所,今河北定县)尚不可拔,况邺城乎?若我师至邺城,留停旬日,进则邺城未平,退则元渊为患,腹背受敌,恐非万全之计。”
鲜于修礼点头称善。毛普贤处处和葛荣意见相左,鲜于修礼又偏听偏信,气得葛荣一点办法也没有。葛荣坚持道:“就是不攻邺城,也当进攻博陵。”
葛荣认为:相比广阳王元渊用兵持重,章武王元融轻佻好战。博陵是章武王元融后军的驻防地,攻打博陵,可以诱之出战。
葛荣最后说道:“既败元融,就不用害怕元渊。”毛普贤反对葛荣的意见:“渊既不肯战,更何况元融呢。”
葛荣、毛普贤争论不休。鲜于修礼做了决定:“抢粮、攻打博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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