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7年2月29日上午8时,我们乘坐杭州至广州的112次列车,离开了美丽的杭州城。
火车轰隆隆地向南奔去,阳光灿烂,强烈的风呼呼地吹在我的脸上,有点刺痛。我贪婪地向窗外望去,杭州城的高楼已不见踪影,望着窗外迅速离去的田野、树木、电线杆,我的心情既兴奋又懊恼,我想起了昨天去接待站领取火车票的情景。
昨天下午,我独自一个人到接待站去领取返广州的火车票。到接待站领取车票的人很多,有几支长龙般的队伍。这几天实在太累了,我只得坐在地板上打了一个盹,一会儿,后面有人推了我一下,原来队伍又向前面推进了,我站起来,发现我的挎包不见了。我问了周围的人,他们都不搭话,只是朝我笑了笑,我估计是队伍里面的人拿走了我的挎包,但无可奈何,在红卫兵队伍里也有一些不肖之徒。挎包里有5块钱和毛主席像章,钱无所谓,这50多枚毛主席像章是我辛辛苦苦收藏起来的,是我在串联中的最大收获,在短短的几秒钟的时间里无翅而飞,白送了人家,我心痛不已。好在串联证和学生证我都藏在衣袋里,不然就误了大事。
坐这趟列车的大部分是返回原地的红卫兵和学生,人数不太多,行动比较自由,同一个地方的人都聚拢在一起聊乡情,有点归心似箭的感觉,车厢里面的气氛比较低沉。
列车在过了六和塔后,人们大叫起来:“钱塘江到了,看大桥!”我赶快挤到窗口,一座巨大的桥梁映入我的眼帘。这时火车放慢了速度,车身也激烈地摇动起来,车厢里也有点昏暗,原来列车正行驶在钱塘江大桥的铁道线上。
钱塘江大桥是浙江省杭州境内的一座跨越钱塘江双层桁架桥梁,位于西湖之南六和塔附近的钱塘江上,由中国桥梁专家茅以升主持设计,是中国自行设计、建造的第一座双层铁路、公路两用桥,全长1453米。大桥始建于1934年,1937年铁路桥、公路桥建成通车。放眼远眺,大桥如江上飞虹,雄伟壮观。
列车过了大桥后,广播里开始广播英雄蔡永祥的事迹。蔡永祥是文化大革命中红卫兵们最熟悉的一位解放军英雄人物,主要的原因是他为了保护红卫兵而壮烈牺牲的。
1966年2月,蔡永祥参军来到杭州附近的六和桥下,当了一名守卫钱塘江大桥的哨兵。同年10月10日凌晨,蔡永祥在大桥上值勤,2时34分,由南昌开往北京的列车向大桥飞驰而来,车上载满了北上串联的红卫兵和革命师生。蔡永祥发现离他40多米的铁轨上横着一条大木头,如不排除这个险情,桥毁车翻,人员伤亡的惨祸即将发生。这时司机虽然采取紧急制动,但巨大的惯性使列车仍然向前冲去。蔡永祥毫不犹豫地扑上前去,拼命把木头搬离了轨道。列车保住了,但年仅18岁的蔡永祥献出了宝贵的生命。在文化大革命中,在解放军的队伍里又多了一名英雄。
傍晚,列车开进了鹰潭车站,在下了一批旅客后,火车又继续向西驶去,这时,列车已经在江西境内行驶。夜幕降临,咣噹,咣噹,车轮有力地撞击着钢轨。过度的皮倦催促我进入了梦乡,这一夜我睡得很香甜,待到汽笛吵醒之际,天已经大亮了。
火车很快要到湖南境内的株州了,车厢里一片嘈杂,人们在买早餐和吃早餐,可是,我和我的伙伴们一分钱都没有了。早在上海时,中央已经下文停止接待串联的红卫兵,规定除了住宿外,吃饭和坐车都要收费,返回原地的学生只能领一次性的火车票。我们的钱本来就不多,满打满算只能回到广州。在杭州呆了几天,把我们的钱都花光了。昨天我们吃一点干粮【饼干,游西湖时剩下来的】和开水,勉强度过了一天。今天,干粮没有了,可真要饿肚皮了。况且,到广州还有一天半的时间呢?
我们几个围聚在一起,悄悄地商量怎样解决这个目前最重要的问题。向别人借钱,可是火车上没有一个熟人,向谁借呢?还是人育同学脑瓜灵:“我们向列车上借钱!”向列车借钱,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儿。
在上海时,我就亲眼看过几个北京红卫兵向接待站借过钱,起先工作人员不同意,但是在红卫兵的软施硬磨下,接待站还是乖乖地借给他们了。我当时也想借,但没有这个胆量。这一次不借不行了,借不到钱,我们恐怕是要躺着回广州了。于是我说:“我们找列车长去,看行不行?”
在列车员的指引下,我们在列车长室找到了列车长。她个子很高,相貌端庄,臂上佩着列车长的微章。
看到几不速之客进了车长室,她先是愣了一下,接着态度和蔼地对我们说:“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是这样的,我们是海南红卫兵------”我慢吞吞地说,有点难以为情“我们在杭州串联时钱给小偷偷走了,我们已经饿了一天。列车长同志,能不能借给我们一点钱?”
“借钱?”看了看我们几个比她矮得 多的学生娃,又看了看我们佩戴在手臂上的红卫兵袖章,她笑了笑“我们列车上从来没有这个例啊!你们是第一个。”她想了想说:“你们红卫兵响应毛主席的伟大号召,进行革命大串联,对推进文化大革命的发展起了很大的作用。你们在串联中吃了很多苦。你们敢于造反的精神值得我们学习。你们有实际困难,我们应该帮助你们解决。今天我破这个例。”她看了我们的串联证和学生证后,答应借20块钱给我们。“但有借有还,这是国家的钱,你们一定要还啊!”“我们一定要还!”我们一齐说。她喊来财务室人员,把借据给我们填写后,把钱给了我们。我们向她道谢后,赶快离开了列车长室。
几个月后,催还款单寄来学校,叫我们还钱。那时我们正忙于派性斗争,早已把此事忘在脑后了。后来我问一些串联的同学,他们向接待站借了不少钱,也没有还钱。
两天后,我们终于回到了广州。
三月的广州,天气乍寒乍暖,气候变化无常。回到广州的第一天还是艳阳天,第二天马上就变了,蒙蒙细雨下个不停,寒风刺骨,冷得我们直发抖。我们只得躲在屋子里面,哪儿都不敢去。
我们住宿在黄埔大道旁边的广州工学院里,那里是广州市郊区最偏辟的一个接待站,距离市中心很远,只有一条黄泥土路通往市区,路上泥泞不堪,一出门就满身泥水,非常狼狈。这时,我们借来的钱差不多快用完了,很快就要断粮,但是还没有领到回海南的船票,我们的心很焦急。
一回到广州,我马上给父亲拍了一个电报,电报里写道:父亲,我已回广州,患重感冒住院,需用钱,请速汇二十元。为了用钱,我骗了父亲。第三天,钱寄来了,我高兴得不得了,伙伴们高喊:“我们得救了!”
广州市实行军事管制后,广州的局势急势直下,省革联派被打得落花流水,街道上再也看不到夺权派的大字报了,市内到处张贴广州警司取缔八一战斗兵团、珠影东方红、中大红旗、中大八三一等组织的公告,张贴了拘捕这些组织头头的名单和相片。最可笑的是,街道两旁的电线杆上、树丫都挂着许多稻草人,上面贴着白纸,纸上写着“打倒省革联!”“吊死省革联!”“火烧省革联!”“省革联去死吧!”“省革联罪该万死”等标语口号。我们看了哈哈大笑,感到非常刺激。当时我们还没有派性观点,对哪一派都不支持。街道上很冷清,气氛很沉闷,没有上海那种热气腾腾的气派。
杭州被偷使我元气大失,所有的串联纪念品,诸如毛主席像章、明信片、相片、传单都成了别人的战利品,我一无所有,将来我拿什么东西去显耀我在串联中的“辉煌成果”呢?我想了又想,父亲的20块钱,除了我四人的伙食费外,还剩下几块钱,拿这些钱去买一个纪念品,不是填平了损失的空白吗?我决定买一个毛主席石膏像,做为我在串联活动中唯一的纪念品。
我在长堤南方大厦挑选了一个毛主席石膏像,才五块钱。我用很多纸把它包装起来,为了保护它不被打碎,我硬是不坐车【车上人多,怕挤压】,不惜花了两个多钟头,步行了二十多里路,才安全地把它护送到住宿。这个石膏像至今还保存下来,每当我看到它,我就想起了我串联时的情景。
我们在广州呆了一个星期,终于领到了回海南的船票。开航的时间是3月6日早上6点钟,地点在河南6号码头。我们这里距离码头有二十多公里,因此必须在早上4点钟前起床,到市内坐公交车赶往码头,争取6点钟前赶到那里。
在坐车时我们遇到了麻烦。车开到半途,司机叫我们补票。
“嗯,什么?我还没有看到红卫兵坐车要买票?”我睁大眼睛装傻。他们三个歪着脑袋不吭声,假装睡觉。
“中央文件已经明确宣布停止串联,坐车要买票。你们怎么办?是补票,还是下车?”司机再次强调。
“我们不知道呀?在杭州就不要票。”
“杭州是杭州,广州是广州!”司机有点恼火,把车停下来,要赶我们下车。
“我们没有钱买票。”我们继续赖在车上,谁都没有下来。车上还有十多个乘客,都是到河南坐船的,这时也急了,他们一齐把目光投向司机,为我们求情:“司机同志,把车开走吧!就当他们没坐这趟车。”
“真是的,我还没见过这几个不要脸的红卫兵!”司机很不情愿的把车开走了。
我们不知道,在1967年,红卫兵已经掉价了,人们已经不把红卫兵当做“毛主席的客人”了。
五点多钟,公交车开到了码头,我们登上了开往海口的客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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