娴娴!娴娴呀,你到哪里去了?乖孩子,回家吧!回家吧!这荡气回肠,凄凄沥沥,悲惨的嚎叫声,不分白天黑夜,从末名镇太行堤河,东堤头,越过南华门到西南的孤儿坟,(古时丢死婴儿的地方)再到西门的断头岗,(古时杀人的刑场)横过镇东北角的大庙,过沧口桥回到街东商业区,一圈走下来,足足六公里,从1988年7月16日起,一日又一日,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每天两趟,这尚老大娘,全智的娘,整整喊叫了十年。
末名镇三万多人,从不习惯,倒习惯尚大娘的喊叫,尚大娘也从天命之年那个明眸连利的准老大娘,喊叫到瞎了一只眼,勾瘘着腰,蹒跚地挪动着双脚,迂到沟沟坎坎双手着地往前爬的老妪。
每到夜深人静,那,“回家吧!回家吧!”声嘶力竭的,沙哑的干嚎,让人毛骨悚然,家人、亲人,邻里门都说,让她喊吧,让她叫吧,如果闷到心里会得病的。
有什么办法呢,一个活生生的,十分懂事、活泼可爱、学习成绩优秀的十四岁初中学生,说不见,就不见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无论摊到谁家,这档子事,都是无法接受的。何况,这尚娴娴与奶奶朝夕相处、形影不离,每到放学时,奶奶总是扒着门框,往北远眺,直到将孙女盼到家里,才石头落地。
儿媳梁翠华多次说,“娘,你看你,把尚娴惯的,都十几岁了,哪用你天天给她背书包,卸书包,穿衣、扎辫子”尚大娘兴奋的说,别说这点小事,就是将来娴娴上大学,奶奶愿意去伺候她。
这尚娴,在末名镇同龄人中,堪称人精,校里校外,家里邻里,全镇上下都竖大拇指,小学时,见了大人,老的叫爷爷、奶奶,隔一辈的叫大娘、大爷、叔叔、婶婶,她从不跟同龄小朋友扯皮、斗嘴、更谈不上骂人了。难怪,尚娴失踪后,迷信的太婆说:这小妮是玉女,叫玉皇大帝收走了。
七十年代,尚全智在公社任团委书记,那年代只有公社食堂才有全白面的馒头,还是幼儿园大班时,全智每天省下一两个包子,让一老一小享用,这尚娴幼小的年龄,知道心痛奶奶,每当放学奶奶来接,她都会解开用手帕包着的包子,“奶奶,你吃,”“我吃过了,给你留的,”奶奶深知这孙女的诡计,“你吃过了,说说,这包子啥馅的?”“肉馅的,”奶奶止不住流下了热泪,天下哪有这懂事的孩子,她才五岁呢?连红芋片都吃不饱的年代,知道省下一个包子,让奶奶吃。
尚大娘疯了,五年前的花白头发,即今已经全白,全不象六十岁的人,脸上瘦削不堪,蜡黄中带黑,而且消尽了先前悲哀的神色,仿佛是刀刻似的,只有那一只眼珠的转动,还可以表示她是一个活物。她一手提着马灯,一手拄着比她更长的竹竿,下端开了裂,沿着她的既定路线,不停的喊着,回家吧!回家吧,而且声音越来越低。
全智他爹、嘉明、对老伴已束手无策,先是他陪着走,又让全智工作之余陪着走,梁翠华几年来早起第一件事就是陪着找,常言说久病无孝子,谁能365天每天往而复始的陪她,走这条永远走不完的路,除非天上掉下个尚娴来,全家人都想等翠华再生一个孩子,冲冲喜,尚大娘会好的,无耐孙子都五岁了,她无心带孙子,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停地找她的孙女,尚娴。
县委亲自过问此案,县公安局、派出所出了无数次警,哪里有人贩子消息,就往哪里去,大江上下,黄河两岸,西双版纳、长白山麓,都找遍了,协查通报发了多次,这花季少女,就这样人间蒸发了。
末名镇东六华里有一小村,名金刘寨,是汉朝开国皇帝刘邦的出生地。现今,刘邦祖父,刘升之墓,就座落在村西一百米处,(现已成旅游景点)刘邦在长安登级做皇帝后,有一年率文武大臣衣锦还乡,到镇上找他青年时屠狗,卖狗肉的朋友,大臣中不乏拍马溜须之人,让刘邦给小镇赐名,刘邦问这小镇叫啥名?奴才般的大臣明明知道小镇的名字,确回答:没名哪,刘邦说:这好办,没名,就叫它没名镇吧。从此,刘邦亲书的《末名镇》挂在了末名镇南华门上,历代皇亲贵族,文人墨客都展转千百里,走大运河,转微山湖,逆水进太行堤河到末名镇,一睹小镇芳容,瞻仰刘邦真迹。
秦皇汉武,伟人毛泽东对汉刘邦的功绩,给了高度评价是,民间传说更是高度神化了,据传说,自从刘邦起名末名镇后,末名镇,洪福极天,两千年来黄河无数次决口,改道,徐州市的老黄河,三省四县的黄泛区,都是黄河决口造成的。唯独这末名镇,黄河之水天上来,把末名镇东西两边,冲出两条南北河沟,宽约三十米,深四五米,刘邦手书的末名镇,从南华门到大庙三里古街道,建筑,丝毫无损。
中国丰县何其多,唯独当今徐州市的丰县是正宗,中国有海丰、陆丰、大丰、南丰、咸丰,不下十几个冠名“丰”字的县,大多是汉朝刘邦老儿的作品。末名镇在丰县,刘邦又生在末名镇,这丰县也因此名扬天下了。
末名镇,往西九公里与山东接壤,往南三十公里到了安徽砀山,往西南三十公里与河南搭界,这里人,具备山东人的义气、河南人的俭朴,江苏人的精灵,末名镇古时就是战乱区,无论什么人犯了事,半小时可逃到山东,一小时,两小时逃到安徽、河南。常言说:隔县法俗不同,何况隔省、隔州呢!
盘古到今,官家、私家、军人、政客、强盗、流匪都利用末名镇的特殊地理,环境达到自己目的,实现各自的愿望。这丰县是国民党的模范县,这末名镇又是共产党湖西分区的小首都,抗日,内战时,国民党统治几天,共产党占领几月,国民党,日本人抓住共产党,抗日人士,叫出西门,国民党、鬼子残忍用刀砍头,镇上叫断头岗的地方不知道多少革命志士惨死在日伪,蒋匪的屠刀下。1946年刘邓进军豫东,我军侦察小分队,被蒋军捉住,一次七名战士被蒋匪刀斩。尚嘉明就是在这次事件中,冒死保护了三名小战士的性命,湖西区特委吸收他入党,解放后当了供销社主任。
共产党的湖西区委,权力很大,负责微山湖西边,山东省的鱼台县、单县,丰县的大片地区,抓住汉奸,反动地主、顽匪,一律拉到太行堤河,东堤头正法,一律枪毙,镇反时,杀的坏人用牛车装,不然政权是难以巩固的。
末名镇西南有一乱葬岗子,文化人叫孤儿坟,解放前,医疗条件极差,镇上仅有一名瞎眼的接生婆,当时,生十个孩子,活五个就是万幸的了,死的、半死的都往孤儿坟丢,夏天,难以忍受的臭味,让人三里外必须躲开。
断头岗、东堤头,孤儿坟这三个去处,在末名镇是用来吓人的地方,幼儿、少年,连十几岁的学生,不听话,只要说一声,再哭,不听话,把你丢到东堤头(或另外任何一处),孩子马上不哭,不闹了,小一点的孩子马上钻到妈妈的衣衫下,躲都躲不盈,本来就是杀人的刑场,加上几十年添油加醋的传说,让人想起这三个地方,汗毛直竖。
这东堤头、断头岗,每到黑夜,特别是没月亮的夜晚,加上阴云密布,当地人时常看到忽明,忽晴的鬼火(磷火),不停的摇曳,煞似吓人。那孤儿坟,解放前,每到夜晚几里外可听到野狗争抢弃婴的嘶咬、狂叫声,就是这样三个地方,尚大娘每天必须经过两次,因为要想围着镇子走,这是无法逾越的,必经之地。
末名镇南华门外有一古建筑叫观音堂,很象长江下游小孤山上的庙宇,她没有毁于黄水,五八年大办钢铁,毁了个寸瓦,寸木不留,全部拆光,炼了钢铁。
镇北大庙,占地百余亩,八百罗汉,庙宇百间,气势宏伟,解放战争著名的羊山战役后,国民党逃走前将庙宇炸了个稀烂,刘、邓大军攻破小镇后,刘伯承元帅曾连说,这庙可惜了!可惜了!
上下两千年,末名镇因战乱,黄水,改朝换代,古迹如龙眼井,秦瓊伺,都找不到踪迹了。唯一留下来的是季家的牌楼,尚家的匾,这神奇的唐槐,可能因有世代人的呵护,坚强的活到现在,这传说中唐朝尉迟公拴马的老槐树,每年更换着活法,今年活左边的一枝,明年活右边的一枝,直到2009年才列入古树保护范围,可惜呀!这树长错了地方,如长到河南安阳,就价值连城了,你看人家河南人,为了曹操墓,经官动府,为旅游开发千方百计争名份,这也难怪当今是市场经济,为利益你争我夺,用《红楼梦》老妇人说法,一个个争的象乌眼鸡一样,为争黄梅戏,湖北、安徽开战,明明黄梅戏是湖北黄梅县山歌演变而来,安徽说是安徽人最先唱起来的,干脆让国务院将黄梅县划给安徽算了,花木兰的故乡之争开战了,董泳归属争论不休,唯独这可怜的丰县人,刘邦的祖坟在金刘寨,连史记都明确记载:刘邦沛国丰人也,伟大领袖毛泽东考证多次,结论为刘邦丰邑人,咋就一夜间,刘邦成了沛县人,你看那沛县,什么沛公酒、沛公公园、沛公大道,这刘邦老儿,是个忘本的角色,不知何故他情愿为别人摇旗呐喊,作嫁衣裳,连狗肉都是沛县的香。还好,这末名镇的“朱陈村”还没人来争。
相传清朝年代,末名镇季家娶了揭家的大家闺秀,知书达理,家纺刺绣样样精通,特别是孝敬公婆,尊敬丈夫,末名镇大街三华里,没有不夸奖的,有人说,这季家洪福齐天,福气太重,冲了人气,几代都是单传,这揭氏进门半年丈夫就一命呜呼了,遗腹子出生后,揭氏决不再嫁,辛勤教子,这孩子很争气,后来竞考取了榜元,一年后皇帝下江南,拜泰山,访刘邦故里来到末名镇,皇帝得知这季家家风如此端正后,亲笔,贞节孝女,下圣旨地方建造了青石牌楼。
这青石大牌楼十几米高,几百年了这中间的‘圣旨’二字还清晰可见,文武百官到此下马的御碑,公社化时被修水利用了,现只残存一半,这大牌楼如何保存至今,末名镇人的说法是,这是人家季家的私产,这季家历朝历代都有为官的,连解放后都有吃公家饭的人,谁犯不着给这石头疙瘩过不去再说到季登科这一代,老爷子解放前后在季家一族,德高望众,几百口子当然的老人头,什么生产队长、组长,一个队,一个组没有第二姓,全都姓季,农村是按辈份说话的,这登字辈是最长的辈份了,再加上这季登科一米八的个头,少年习武,中间当过兵,在当地按现时的话说,是红黑通吃的主儿。
季家到登科这辈仍是单传,膝下一子名开盛,上高中时就有父母作主完婚了,其妻岳兰英,小学文化,在当时已经是高学历了。婚后这开盛没读大学,被招干到区里为区委书记(当时叫区政委)当通讯员,区委刘书记升到县里,他也随调到县里进了组织部,进了组织部,年年有进步,如不是文革耽误,这开盛真的会飞黄腾达、旗开得胜了,不至于一个县官做到头。
末名镇风气好,真的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过年时,家家都准备些食品,叫打发讨饭的穷人,这季家、尚家在镇上又是依家风严而名扬全县的,岳兰英自嫁到季家后,渐渐懂得,并实践了这大户人家的家风,婚后一年,岳兰英给季家生了一个胖小子,出生时整整八斤重,按辈份应该是“运”字辈,就起名运发。后来几年这兰英就再也没有动静了,老爷子登科是何等精明,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偶尔有传言,开盛在城里有了相好的,是某干部的独生女,这事,是犯大忌的,登科这人乐于当面锣,对面鼓,曾两次父子两面对面,挑开此事,你现时正是如虎似狼的年龄,一个星期回家一次,有时两个星期不回来,爹是过来人,这正常吗?这开盛是个城府很深的人,通讯员、小秘书,组织干部的职务,把他历练的很成熟,给它一百个不承认,他有天大的办法,也等于没法了。
齐开盛有他的哲学,处世原则,你独生女咋啦,又不是我找你,是你找我,而且有言在先,你图我开盛的相貌人品,我几乎无所求,双方不破坏家庭,不影响工作,来个爱情的补充,性饥渴的调剂。这女的也知道,不能出事的道理,开盛工作的组织部,是个圣洁的地方,那年代作风问题,十恶不赦,一旦出了事,县委老爸没脸见人,开盛撤职查办,自己只有守着一个不中用的残废军人当活寡妇。每当回忆开盛让她做一个真正女人的滋味,她十二万分的珍惜,愿意一直坚守下去。
这季登科的家法,皮鞭、当街罚跪,对儿子都用不上,他一百个不承认,你能咋着他,让老伴从兰英身上突破。
夜深人静,婆媳俩斜卧床上,小孙子进入梦乡后,婆婆细声细语,问兰英,好事(月经)来了吗?开盛每次回家,有什么异常吗?多长时间,还那么威武吗?兰英那脸一下子红到脖子根,“娘,你别问了,我和开盛好着哪,二老别担心,这几年我俩不想再要孩子是有原因的,你就放心吧。”婆婆指着季登科,‘老东西,别瞎嚷嚷了,儿子好着哪,你当象你,去了一次海州,不到一个月,看了一年的病。
最让登科放心的事,孙子运发这颗试金石,由于开盛长年在县城上班,运发从小习惯跟兰英睡觉,到了七八岁,隔母的年龄,这小子就是不愿意离开妈妈单独睡,奶奶千哄万哄,小家伙就是不愿意,只好由着他。但是,每到开盛回家,登科就出马了,一包糖,一包花生,讲好就一晚上,运发噘着小嘴嘟囔着说:“爷爷坏,你让我走,让爸爸欺负妈妈”,“瞎说,爸爸怎么会欺负妈妈呢?”“我都看到了,爸爸骑着妈妈”“傻孩子,那不叫欺负,那叫,叫……。”奶奶吼道:“老东西,不说了,这事怎么能给小孩子说得清楚。
尚家正房悬着一面黑漆镀金的匾,上书《百忍堂》,相传明朝宣德年间,皇帝微服私访到末名镇上,在尚家大院看到好大一个家族,上百口人,竟然没分家另住,皇上纳闷,问其原因,老祖爷爷尚德源说:家业大,人口多,只要有规矩、有章程,就好办,我们这个家大事议政,几房的当家人,一起就大事商定,如红白喜事、家庭开支,商量定了,管家照此开销,从不出错,大家都心服口服。小事,几房内部,兄弟之间,妯娌之间,孩子间,有点小事,能忍则忍,不能忍的也得忍,皇帝接着问了近百个容易发生的矛盾,老祖爷捋着胡须连说了一百个忍。皇帝听后异常感动,亲笔赐书《百忍堂》。
时间到了1974年,尚家经几代人的折腾,家境基本破落成了平民。但是,在末名镇上还是不俗的家庭,尚嘉明在供销社当主任,其子尚传智任公社团委书记,父子俩都是干部,拿工资,吃商品粮,这是农村人万人所想往的。
这一年尚家又娶了房儿媳妇,名梁翠华,虽然文化不高,但人长的确实是百里挑一,千里难寻的主儿,匀称的身材,端正的五官,浓眉下一对忽闪忽闪的大眼睛,说起话来有吴越人清声细语,感染力很强的媚腔。农村人到镇上赶集,到尚家讨口水喝,那只是借口,实质上就是想看一眼梁翠华。镇上的二流子、老光棍私下说道,能拉一下七嫂梁翠华的手,亲一下嘴,死了也值了。
传智有一叔伯弟弟,名传武,十分调皮,梁翠华的混名‘七嫂’,就是结婚当天,光棍门闹新房给起的雅号。文革中十亿人口,八出戏,农村人没什么娱乐的,把闹新房当成开心的事,在当地,三天无大小,只要不闹出人命(还真有闹出人命的),无论怎么闹,都不过份。新娘子结婚真的要掉一层皮,就拿公公、媳妇敲锣这个节目,新媳妇提着一面铜锣,公公用锣锤猛敲,司仪问:“响不响?”新媳妇肯定回答“响”,“想谁?”“谁都不想,”“想爹爹吧!”亲一个!司仪命令,大方的新媳妇亲一下爹爹的腮邦子才算过关,不然够折腾的。‘独木桥’的节目最难通过,一副一尺宽跳板,驾在两只板凳上,爹爹从这头往前走,媳妇从那头走过来,中间相会时,除非有高超的武功飞过去,不然爹爹,媳妇非得拥抱在一起。
听新房,在当地多是在窗外听新郎、新娘的私房话,末名镇的光棍们特别有创意,他们提前将传武塞到新郎新娘的大床下,垫上麦草,盖上小被子,在下面听故事。
酒席散尽,已近午夜,这传智、翠华虽是半包半,半自由恋爱,婚前是无法亲热的,一旦合法了,这情景是可以想象的。可怜一个十岁的孩子,没到时候,早就进入梦乡了。
第二天一大早,光棍们问:“小武子,听到什么了?”“睡着了,啥也没听到”,“饭桶,白给了一包糖,真的什么响声也没有?”“天亮时,上面床板咯吱,咯吱响,俺嫂说,别累着了,都七回了”小武子,行呀,成绩大大的!给五毛钱奖励。
到了光棍、混混口里,几经传说,添油加醋,什么新婚夜,翠华大战尚传智,七上八下,真如意,这混名“七嫂”也叫开了,开始谁叫,翠着追着打,久而久之只好随它去了。
三年后传智夫妇生了个如花似玉的千金,这个腊梅呀,那个秋菊呀,尚娴的外婆都不同意,这外婆是苏州的半书香门第,起了个雅名“娴”。为此,这尚娴的奶奶老大不高兴,什么咸淡的,才生一个我们才不嫌她哪,后经多方解释,才勉强接受了。
尚娴幼儿园大班时,长相十分出众了,高高的鼻梁,大眼睛,瓜子脸,小嘴巴,一笑一个小酒窝,那体型、走势极象她的妈妈梁翠华,特别是她那唱歌、说话,银铃般的嗓音,人见人爱,毛主席语录,诗词一串串的背。
公社书记老蒋私下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地洞,一点不假,这小妮给梁翠华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可惜呀!全公社几万人就这一个梁翠华。
季、尚两家在末名镇,几个朝代都是名门大户,颇受世人尊敬,地理位置上都在东街商业区,相隔不到千米,季家解放前开油坊(榨各种食用油)染坊,(染衣料),尚家的京货(百货商店)名扬苏鲁边界几县,解放后,公私合营,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家境还是殷实的,加上一家一个干部,一个在县上,一个在镇上,光荣着哪!
两家世代素有往来,年节多有走动,近年为了各自的利益,来往更加频繁了,传智心里明白,要想走出末名镇,光荣离开这个超龄的团委书记,指着公社蒋书记,只能是半边力量,还有半边主要就是季开盛,这传智聪明着呢?一口一个俺开盛哥,这季开盛也经常的给传智漏点县上的消息,别看这小道消息,管用着哪。蒋书记试了尚传智几次,还真的应验了呢,某书记从某公社调到了县上,某人提拔了,某干部落马了。让老蒋刮目相看。
季开盛对尚家开始多是应付,两家不在一个生产队,来往少,这传智爹供销社主任,当时,是一个万人求的实权派,那年代什么都要计划,吃的,用的,穿的,戴的,尚嘉明绝顶的世故,布票、肥皂票、针头线脑,连岳兰英的卫生纸都让儿媳梁翠华送过去,组织部怎么啦!你到那里去弄这些东西,特别是季登科每天必须喝的半斤白酒,那年代,一个商品粮户口,一月一斤白酒,够老爷子喝两天的。开盛确实被尚家感动了。尚家求季家就是为传智有个好前程,季家后来也对尚家慢慢的有了打算。
运发读高小,尚娴还在读初小,但尚娴在末名镇完小已开始展露芳容了,她是学校宣传队的小演员,从配角、距龙套到独舞,朗诵毛主席诗词,小学四年级就能唱豫剧《朝阳沟》了,到了初中越发了不得,新疆舞,牙客西,肩不动,头来回错动的动作疯迷了全县,多次代表县“小红花”宣传队赴南京演出。
尚家媳妇梁翠华与季家媳妇岳兰英,从年节走动,到平时频频交往,使尚全智完成了从团委书记到武装部长的过度,文革中的武装部长,是了不得官员,全公社武装在部长手中,民兵营几百人,几百条枪,天天喊着备战,威风着哪,再加上,大学停考了,推荐上大学,想参军,谁也得求武装部长。
两个不同凡响的女人,曾多次唠着拜干亲家,岳兰英既有政治头脑,又有心计,妹子:这干亲家现时不能拜,这年头他俩个(指传智)都是党员,又是不小的干部,咱不能拉他们的后腿,还不如等运发大了,尚娴高中毕了业,当真亲家多好。一句话说的翠华喜在心头,姐:这再好不过了,她爷、奶、传智和我都有这个意思,就怕我们高攀不上哪。
岳兰英近来发现儿子真的长大了,洗裤头时多次发现裤子浆硬的一片,嘴巴上开始毛茸茸的,一次在书包里发现一本掉皮的书,一看叫什么《性的知识》,特别是一次,民兵捉到放洋片的河南人,捉现场正好捉到运发同几个同学在入神的观看,还是梁翠华讲给兰英听的,尚部长(梁翠华已改口称传智为部长)给我说那洋片太下流了,就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干那事,传智当晚还当着给翠华实践了一回,那翠华乐的几天都回味着……。
岳兰英趁开盛回家时说过这些事,开盛一句话?什么年代了,孩子都十七八了,让他自己增加抵抗力吧!穿条喇叭裤,玩一下三洋(收录机)就变坏了?“不是,”兰英说:“他做梦老喊尚娴呀!”那好呀,开盛说:“我做梦不是老喊你吗?”喊意中人是正常的,喊别人就糟了,其实,开盛做梦从没喊过岳兰英,喊谁只有天知道。
一九八八年七月十六日,一场灾难突降了季家,季登科老伴突发脑溢血离开了人世,虽说七十三岁了,总是大突然了,儿子开盛又在南京开会,县里说:季副书记最快也要明早赶回来,通知,打电话当然都是尚部长办的,连寿木(棺材)油漆等准备工作都是传智亲自指挥办妥的,传智认为一切让他的开盛哥百分之百满意,挑不出一丁点毛病后,得到老爷子季登科批准后才离开季家,匆匆的往文化站广场赶去,他深知他不去,那蒋书记是不会代表他讲话的,他不讲话借十个胆电影队也不敢放电影。登科对孙子说:明天不管学校有什么事,都不能去了,请一个星期的假,岳兰英也帮着说,快去请假,请了假快回来,你也老大不小了,应该懂事了。岳兰英深深的了解他的儿子,就在刚才,儿子还偷偷地对她说,想看一会电影,只一会,让兰英劈头盖脑训了一顿。
季运发悻悻的赶到学校,门卫说,老师都去看电影了,他找到露天影院,电影《老井》已放了十几分钟,黑灯瞎火问了几个同学,才好不容易找到班主任,班主任听说家里老人去世,到也痛快答应请假,到二十五号拿成绩单就行了。
季运发牢记着妈妈的嘱咐,极不情愿的往露天电影场外走去,并不时回头望一下花里胡哨的银幕,没几步,他突然听到观众沸腾了,特别是那些,青壮年光棍们喊的特凶,“干什么!他俩在干啥!”运发停住脚步,仰仗他一米八的个头,不费力就清晰的看到《老井》片中,旺泉与巧英困在床上赤身裸体拥抱、亲吻的场面。
运发不知为什么,身体里突然爆发出一种从没有过的原始冲动,全身燥热,眼里冒火,两腿间的小东西一下子将西装裤头,顶得老高,老高。那“洋片”的画面再一次出现在他的面前,他疯了,嘴里唿刺,唿刺的喘着粗气。
八十年代,末名镇还没有现在,苏北名镇的规模,保持着古时的原始状态,三里长的古商业街被东西两条寨河隔离开来,那寨河三十几米宽,深七八米,当时又在夏季,水深至少八米深,街西、街东的人要想去街上买东西,西边要走胡家桥,东边要走仓口桥,不然,只有游泳过河。当时,随着开放,改革的春风,西面新开了街道,政府、银行、文化站、中学、小学,凡是有头、有脸的单位都搬到了西大街。但是,两街间只有古桥相连。
世界上,巧事多,用末名镇人的话说,就是巧的爹,碰到巧的娘了。如果,当晚运发和尚娴,无论那一位先走五分钟,这件震惊三省四县的奇案,就不会发生了。
“是运发哥吗?”尚娴在学校排完节目,正过胡家桥往家走,“啊!尚娴,这晚你没看电影?干啥去了”运发下意识的问,“明天演出,县里来人看,我们排节目去了”“走,我送你。”说着两人过了桥,走到西村打麦场。
打麦场边上,堆着小山高的麦秸垛(打完麦子剩下的麦草)麦秸垛中间,饲养员掏了一个洞,从中取新鲜的麦秸喂牛,孩子们经常在洞内玩耍,捉迷藏,也是农村青年谈情说爱的地方。
“尚娴,我们坐坐吧”这尚娴虽然只十三、四岁的年龄,但是,在妈妈与岳阿姨的闲谈中,明晓了一些双方大人的含意,只是碍于年龄小,不能公开与运发谈情说爱,但是,她心里确实有这个哥哥,每当有人说到她俩的事,总是婉尔一笑,有些坏孩子聊拨尚娴,她也对运发说说,运发可不是好惹的,个子高,偶尔甩上膀子,踢踢拳脚,小混一个个敬而远之。运发这一说,尚娴就乐意同他坐进了麦草洞。
平静了大约一分钟,运发再也难以自控了,他猛然扑到尚娴身上,七月暑天,尚娴上身穿了件当时农村女孩向往难求的水红绦确良短袖衬衫,下穿浅绿色平膝小裙子,尚娴还没反映过来咋回事,小裙子被拉到了脚脖子处。“不,不,哥哥,不!不!”运发哪还听得到尚娴的呐喊,将尚娴抱的死死的,将要完成他人生第一次,“我要告老师!妈妈”尚娴刺啦撕破了运发的白短袖球衣,背上抓了一溜伤痕。如果,尚娴不说告老师,告诉她妈妈,运发恐怕不可能干出这等傻事,天哪!怎么办!怎么办!他双手用力掐住了尚娴的脖子,尚娴慢慢的无了生息。
“爷爷,妈妈!”运发疯了一样进了堂屋,季登科、岳兰英正在屋内忙碌着,刚刚送走季家近门,说要该送信的几家亲戚,“咋了!咋了!孩子你这是咋了?”登科万分吃惊的一看,吓的一屁股坐到了地下,小裤头上,鞋上滴着血,球衣撕破了。“尚娴,她死了!”
岳兰英浑身打颤,她铚息了,还是季登科老道,他已经猜出了七八,听完了孙子语无伦次的叙述,对岳兰英吼道?“你听着,我和运发去去就来,你把大门关上,谁叫都别开!”
半小时,季登科把尚娴遗体平放到床上,听了听,用手将孩子双眼扶闭,确认无了生命的气息,对兰英说:要想运发不抵命,一切听我的确,运发你去把大门杠上,洗澡换衣服,来!兰英帮我一把,说着季登科将老伴棺盖挪开,抱起尚娴遗体放了进去,辟里叭啦的,用锤子钉上了棺盖,老头子想,真万幸呀,不是夏天当天成殓(将去世的人,放进棺材的仪式)。那,这运发必死无疑了。
兰英,运发你们听着,要想运发不坐牢,不枪毙,你们一丁点不能大意,我已把麦场现场打扫干净,明天开盛来了,就说不留棺缝的原因(当地风俗,老人去世,让儿子、闺女见最后一眼才能钉上棺盖)是天太热,让你妈干净净上路,其余的有我呢。
“六六六!”、“五魁首呀!”、“八匹马呀!”尚传智电影散场后,文化站小餐厅正在宴请县电影队,这是每次放完电影必备的礼仪,宣委(乡宣传委员)是个不胜酒力的文人,如此重任只尚部长,号称尚八两的传智完成,末名镇(那时叫末名乡)人都知道,尚八两,季一斤,不够韩二泯一泯,已做到县委副书记季开盛,每餐一斤酒不在话下,岳兰英总劝他戒酒,再生一个孩子,不然这种喝法,生个孩子,不是缺胳膊,少腿,也是个弱智,无耐。季开盛就是不听。用他的话说,官场离了酒,不能交流,这官难做下去。乡搬运站站长韩二,一次一斤半白酒下肚,照样说话舌头不转,走路身子不晃,那才是真海量呀!
“爹!啥事,看把你急的!”“娴娴不见了,还在这里死灌!”尚嘉明第一次对爱子出言不逊。“她能到哪去?找找不得了。”说着他看了下手表,乖乖,十一点半了,电影十点半散的场,一个钟头了,她能到那去?骑上自行车飞奔到家,这尚家乱了套,几路人马都扑了空,翠华说,学校老师排完节目才九点一刻,尚娴就离开了学校,十点不到应该到家,奶奶没去看电影,一直翘首等着她,如去看电影,早散场了,几个要好的同学家都找了,小五子一家一家去问的,都说,从学校排完节目看着尚娴走的,十二点,转钟一点,一家人实在坐不住了,尚大娘开始哭凄,翠华说:“娘,不要哭,不会有事的,”嘴里这样说,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
尚传智发动基干民兵,周围去喊,去找有人说,会不会掉到寨河里,水产的拖网,滚钩全用上了,拉了一个半钟头,从南拉到北,过胡家桥到终点,连王八(甲鱼)都拉上来了,蛛丝马迹都没发现,难道掉到南大河了(太行堤河)大堤河捞人,好比大海捞针,开闸放水,地区说了都不算,要请示南京,那是三省四县引江水灌盖的生命河。如真的掉到大河里,二十四小时会浮起来的。难为了尚大娘,她谁也不信了,第二天一早,自己围着末名镇,去喊她的乖孙女去了。
七月十七日上午九时,季开盛第一次允许司机将车开过胡家桥,到自家家门口,进门看到灵棚地上铺满了麦草,一口黑漆大棺材大头朝外停在堂屋当门。满身白色孝服的运发同他同族的几个兄弟,跪在地下,屋内浓浓的酒气扑鼻辣眼,帘内岳兰英看到开盛来了,没命的哭叫着,开盛见此情景不由地哭起来,他拍着棺材,试着推了推,见棺缝黄裱纸都糊上了,登科赶紧走过来说,不能叫你见你娘最后一面了,天热,要发漏了(死尸腐烂流下的水)开盛点点头。
披麻戴孝,唢呐吹了个三天,该送礼的送礼,该哭丧的哭丧,开盛与镇政府蒋书记商量,不易大操大办,虽然,改革开放了,我开盛大小是个干部(已当了县委副书记),不带这个头,不好给老百姓交待,就是,怕老头子登科的工作不好做,拜托蒋书记给季登科做工作,蒋书记也深感这老头子工作不好做,这季登科的犟,是全镇闻名,文革中全县造反派要拉倒这季家的牌楼,这登科往牌楼上一站手拿杀猪刀,没有多的话,小子们,上来吧!来一个拼一个,来两个拼一双,造反派一下子被震住了,唯一让步的是在牌楼上贴上了毛主席语录。
当地风俗,六十岁以上老人去世,做四不做三,最好做七天,就是说老人去世了,最好停棺七天才下葬,开盛的意见是四天安葬算了,不然全县各乡镇,县上各机关都知道后来也不是,不来不好,影响太大,早点入土为安,入土后再送礼,当地是犯忌讳的,蒋书记直竖大拇指,清官!清官!难得的好书记,就是,这老头子,我试试吧。蒋书记坐到登科床前,还没说话,老头子忽的坐起来,把蒋书记吓了一大跳,“开盛!开盛哪!”“我在这”,“快磕头呀,快”当地风俗,孝子,孝子,无论官在大,当孝子就得给来人磕头,进灵堂的人,来一个磕一个,开盛赶紧跪下,蒋书记上前一步扶起了开盛。蒋书记说:“大爷,按规矩大娘应七天……”,“别说了,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不能为难你蒋书记,我还想让开盛再往上升升哪!”这头,我带了,咱也不就七,也不就四,三天出殓行不?这老蒋高兴的劲,真是溢于言表,“大爷,你说的真的!”开盛说:“爹,做四吧,我都给县上说了。”“不!就三,三天出殡,不变了。”
事后几天,丰县唯一的报纸《丰县大众》登载了特约通讯员文章,时任武装部长的传智妙笔生辉,齐开盛这个廉政的典型,迅速在百万丰县民众中传诵。
转眼十年过去了,尚传智已升任县民政局长,季开盛已做到临县一把手,兰英已随迁到临县当了幼儿园园长,虽然她与尚家梁翠华认了干姐妹,运发就是上了大学,每年必携重礼去看望干妈及半疯的干奶奶,但是,在兰英心里总抹不去那可怕夜晚所发生的一切,有时半认做梦,突然大喊、大叫,开盛多次使兰英去看医生,只有兰英明白,这病怎能看好呢?好在后来殡葬改革,全县火化,老头子季登科去世,一烧了结了,一个骨灰盒埋在开盛娘棺材旁,兰英心里石头算落了地。
用岳兰英的话说,怕鬼,鬼总找上门,这民政局长尚传智打来电话季家老林被县酒丁征用了要迁坟,补偿标准,没话说,有干亲家在,不会吃亏的,但是,这季家几百年风水老林轻易搬家,并非易事,末名镇季家老小一句话听开盛的,他这个县委书记扛不住,我们平头百姓还能有啥法子。
季开盛开明的很,一句话听当地政府的,季节性家不能提无理要求,起爹娘坟时,回去看看,起坟的学问很大,需请当地阴阳先生,坟上不能见天,搭上席棚,需在日出前,天亮后起棺盖,将人骨一根不少的摆在新棺木中,原随葬品一件不能动,这就是亲人必须到场的原因,当地很多阴阳先生发财就发在起坟时隐藏墓主的玉器、金、银随葬品,当地阴阳先生刘二拐子,起孙家祖坟时,偷了一只玉镯子,在北京拍卖会上拍了一百万。
起坟,女人是不能到现场的,新棺木下葬时才能到新墓地磕几个头,上几束香,这岳兰英真是热锅上的蚂蚁,六神无主,给开盛说吧,不能!绝对不能!不说,棺材打开,真相大白。买通阴阳先生,那是买不通的,这些人都是些搬弄是非的人,钱再多也封不住他们的口,没事,他们都会整出事来,编出来的故事比聊斋都精彩,可怜了运发儿会枪毙吗?大学毕业了,这么好的工作,结婚二年了,就是抱不到孙子,兰英几次问到儿子,怎么还不要个孩子,问急了,运发说了实话,我每次给小艾(运发的爱人)亲近,眼前虽出现尚娴一下子没了性趣,想喝点酒做那事,小艾不同意,说生出孩子不健康。天意呀!天意!岳兰英呀!岳兰英,老季家这是造的什么孽呀!
十分顺利,都说老季家人好,起坟这天无风,无雨,开盛同他的叔伯兄弟开泰守在棺木前,打开棺盖李元突然啊了一声,大叫“开盛哥,不对!怎么两副寿骨”阴阳先生李元有生以来遇到这等奇事。开盛、开泰弯身仔细观看,果然,两副白骨重叠在一起,两个头颅,一头一个,这太奇怪了……
县委书记季开盛,问明了来龙去脉后,怒不可竭,他深知无论用什么办法也难以补偿尚家的损失,特别是两条人命,一条被犬子害死,一个老太太也形同死去,因为她比死去更痛苦,尚传智虽然气愤极端,但他同其尚嘉明商议,死的不能复生,季家对尚家多年来竭力帮扶,决定不起诉。
法律是无情的,开盛是开明的,法院判决季运发无期徒刑,岳兰英有期徒刑八年。
李乃义(中国长航集团作协会员)
地址:武汉市沿江大道212长航扬帆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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