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委、市府大院原在城中心时,大门前时常围着许多上访人员,以为搬迁到离城20多里的新大院后会没人来,却还是如此。在施光耀当市长时,大院的铁栅栏大门总是紧闭,上访群众就一群群挤在门前,敲门、摇门、踢门,有的还爬上去骑到大门顶上,门卫、信访局人员和警察,若无其事的站在一旁,只要他们不越过大门就行,门口岗位上站岗的武警,也如塑像一般一动不动。后来新市长上任,访察民情,看到这种情形,说道:“白天关大门干什么,又没有死人。我就不信门开着有哪个敢闯进来。”果然门开以后,上访群众自动像潮水一样,退到了大门两旁,排成八字形两道人墙,仿佛夹道欢迎西哈努克亲王来访;大门口显得宽阔了,只有小车进进出出,不时有人在两边的队列里探出身体,像是望眼欲穿地盼望负约的情人似的朝里面张望;偶尔也会有一、两个年老伤残之人,跪在空荡荡的大门当中,这时门卫和信访干部就忙起来,将他们或是抬、或是拖,弄到旁边去。只有部队转业干部不好对付,他们要来就是几十个、上百个,排着队伍走进大院,就像在部队出操一样,喊着口令:稍息、立正、向右看齐、向前看,坐下!他们不随便走动,不大声讲话,上厕所大小便后,也“去也冲冲”,到中午时,派人去买盒饭,坐在原地吃饭后,将空饭盒打包,依然坐着不动。警察们像一群散兵游勇,在他们周围转悠,他们并未扰乱秩序、冲击机关,无法对他们下手——警察之中也有不少退役人员,说不定这些转业干部中还有他们昔日的战友、首长,淮海就曾一次看见刘洪湘上访被拦在大门口,他看见淮海时连忙把身体转过去,装作没看见——机关下班时,转业干部排着队,带着空饭盒离开了,第二天再来。这些部队转业干部,原都是团级以下军官,他们的战友,有的分到了党政机关,有的分到了事业单位,他们分在企业,企业亏损了、破产了、改制了,他们下岗了,工资、待遇比在行政、事业单位的战友只是个零头——这的确是个问题,但解决中国的信访问题,并不是看你是不是存在问题,是不是有理,军队转业干部工资低,但军队退伍士兵呢,同样是部队退役人员;还有千千万万下岗企业职工,他们难道就没有为国家做过贡献。在中国要解决上访问题,关键看你有没有力量镇住政府,他们能一直上访到中央军委,直接找到他们的老首长和老战友——于是政府给这些转业干部每月工资以外,再补贴2000元,加起来相当于一般公务员的工资水平。
这天上午上班,淮海下了公共汽车,看见大院门口又是黑压压一片上访人群,聚集在离大院门口50步之处,人群像小分头一样二八分开:一边是几十个防暴警察,都戴着黑色带白条的钢盔,穿着草绿色斑澜的防护服;在他们对面,隔着一条过道是上访的人群。淮海像是被迎接的贵宾,在两旁警察和上访人员的注目下,往大门走去。他在人群里看见他儿子学校的老师,有一个姓王的副校长,手拿喊话器,在做工作叫人们回去;原来今天又是教师上访——教师是除转业军人以外,最难对付的群体,难怪1949年以前,学潮最让政府头疼,那时他们打出的旗号是“反独裁、反内战、反饥饿”,现在教师可是不“饥饿”了,政府重视教育,不敢再拖欠教师工资,工资待遇不断提高,已超过人人妒嫉的公务员,还开办补习班收钱,还敲诈学生家长,但人对金钱是不会满足的,他们除像转业军人那样善于集体行动,还能说会道,更有一个“杀手锏”,会写“人民来信”。前年,市长说要“改革成果共享”,打算给离退休老同志发一些象征性的奖金,钱已拨到老干部局账上,被退休教师知道了,也要求发,到市政府门前集体上访,又向中央和省里写人民来信,结果让离退休老同志空喜欢一场。今天他们又来向政府要求什么?
警察队伍里有人向淮海扬了扬手,淮海见是刘卫东。刘卫东和淮海一起退伍后,安排在工厂当工人,他父亲离休时要求组织照顾一个子女进行政事业单位,正好公检法大批进人,他就进了公安派出所,现在市公安局政保支队任副科长。他告诉淮海,这些教师的学校,是个百年老校,也是胡乔木的母校,学校牌子是胡乔木题写的,算是一个文物单位,但现在要被拆迁,并且连同教职员工的宿舍,一起迁到离城20多里的新区。他们同意学校拆迁,但请求政府保留教职员工宿舍。
当淮海走到大门口时,又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他转头一看,门旁接待室的台阶上,站着两个老农民,他认了出来,是他的两个战友,一个是他的班长曹大财,另一个是他同排七班的夏沛林。淮海走过去问:“你们怎么在这里,也上访吗?”
曹大财还象过去那样,说话粗门大嗓,“哪里,我们不上访,我们就是来找你的,你带我们进去。”
淮海带他们走进接待室,办了手续,领着他们来到办公室。曹大财进了办公室,大呼小叫,夏沛林不说话,惊恐地瞪着一对牛蛋似的环眼。曹大财说:“没命,你办公的条件多好啊!比我们乡政府好多了。”
夏沛林说:“当然,乡政府算什么?比部长的办公室还好。淮海,陶寿宏你不认识吗,他是部长,他的办公室也没有你好。”
淮海说:“陶寿宏和我是初中同学,是我们上一批兵,他当部长了,什么部长?”
夏沛林说:“安徽毫州蒙城区人武部长,我去过一次。他是我姨妈的儿子。”他显出不好意思的神情,看了淮海一眼,仿佛他的一个了不起的东西被人知道了。
淮海问:“什么州?”
夏沛林眨巴着眼睛说:“毫州,安徽毫州,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毫’。”
这没有什么奇怪的,贾玉来在传达中纪委的案件通报时也念过:“王怀忠,安徽省毫(亳)州人……”
曹大财又对淮海说:“我还是你的入党介绍人呢,你没忘记吧,要是你在部队没有入党,现在恐怕就没得到这儿上班了。”
淮海说:“如果我不是共产党员,就是局长了,现在党外人士可比共产党员要吃香——你们来有什么事?”
曹大财说:“是有事。有这么一件事,你知道吗?”
淮海等他说下去,他却反问淮海:“你知不知道?你肯定知道,我就对夏沛林说,路淮海肯定知道,他在市里上班能不知道。他不知道就没人知道了。”
淮海说:“究竟什么事,你说吧。”
曹大财说:“你肯定知道——就是办伤残证的事。”
淮海说:“是不是矽肺病办伤残症的事?”
曹大财又大呼小叫道:“我说嘛,夏沛林你看,我说他知道嘛。”
这事淮海知道,有一次,李兰江打电话给他,说建阳县那边有许多战友查出了矽肺病,办了伤残证,伤残补贴很高,还享受全额报销的医疗待遇,黄海这里许多人问他,他叫淮海到民政部门查查有没有文件依据。淮海到市民政局,市民政局优抚科科长对他说,是有这么回事,凡是从事过国防施工的部队——铁道兵、基建工程兵、空军工程兵、海军工程兵等,其退伍人员经市一级疾控中心检查患矽肺病,可以办理伤残证。但没有正式文件,是副省长口头讲话,要求各地根据具体情况掌握。
淮海问曹大财:“你们到疾控中心检查了吗?”
曹大财说:“查了,我和夏沛林、朱正庆——朱正庆你还记得吗?三排十一班的,也是我们公社的,嘴上有一个黑痣——我们三人去查,我们查出来了,朱正庆没有查出来——他查出来也没用,上个月被拖拉机撞死了。还有七班的孙桂宏,也去查出来了,说也要来找你。”
夏沛林在一旁插口道:“孙桂宏就是我们七班的孙大肚子,一顿能喝一桶绿豆粥。”
淮海问:“是不是民政部门不给你们办?”
曹大财一拍大腿嚷道:“那那,又被你说中了。我们先到县民政局,县里叫我们让乡里往上报,但乡里民政助理不肯。这个民政助理还是夏沛林的亲戚……”
夏沛林说:“我请陶寿宏给他打电话都没用——他和陶寿宏是战友,陶寿宏现在还是部长,说话他也不听。陶寿宏对我说:‘看来你们要出点血了。’”
淮海问:“你们送了多少钱?”
曹大财说:“哪,我们哪里有钱,我们的责任田全被征用盖房子了,现在就在城里搞搞绿化,在公路上当养路工,挣点生活费,吃粮、吃菜,什么都要钱买……”
夏沛林说:“市里、县里很多干部都去买地,两千块钱就买一块宅基地,盖一个别墅,一卖就是几十万。”
曹大财说:“哪里,有的根本就不收他们钱。淮海你怎么不去买一块?”
淮海问:“征用农民的责任田,多少钱一亩?”
曹大财说:“600块钱一亩,再分给我们一套房子。现在农村也住楼了,猪也养不成了,鸡也养不成了,吃个鸡蛋都要上街买,糞桶也没地方放了。”
淮海说:“地都没有了,还要粪桶干什么,那有没有养老保险?”
曹大财说:“有啊,但现在没有,要等到61岁以后,每月100块钱。所以我们来找你,要是伤残证办下来,每月可以补助600块钱。我们给民政助理送了三次东西,第一次一袋大米,他收了东西,事情没有办,第二次送了两只鹅,也没有办,第三次说要来我家那儿钓鱼,钓鱼就钓鱼吧,钓鱼倒少花些,反正鱼是河里的,钓过鱼后请他吃了一顿饭,临走他又拿走了一个咸猪屁股,这才把材料报到县里去了。县里又不肯办。夏助理说,你们还要出血。我们没有钱,就来找你了。想给你也带点土特产,夏沛林说,送到办公室不好看,以后送到你家去吧。如果你也办不成,我们就去找市长,我就不相信,市长的话他们敢不听。”
夏沛林坐在椅边上,直起身体,猛喝一口茶,瞪大眼睛对曹大财说:“淮海准能办成,我们跟淮海什么关系?一个锅里吃过饭的。”
淮海说:“办不办我没这个权力,我只能去给你们问问。好吧,再喝点水,我带你们去。”
夏沛林三口两口把水喝干,曹大财把茶杯往桌上一放,嚷道:“不喝了,办好了再来喝。”
淮海将他们带到市政府大楼,找市民政局一个曾在市纪委信访室当过主任的副局长,副局长听了情况后,把他们领到优抚科,听到确实有这个政策后,就打电话给县民政局,叫他们把两人材料报上来。县民政局还是不肯报,说报上去也批不下来。副局长感到威信受到损害,发火道:“立即报上来,能不能批不是你们的事。”
县里把材料报了上来,市里审批后,又报到省民政厅。不久,曹大财又给淮海打电话,说要进来。淮海对他说,伤残证已报到省里审批,要有一段时间,批下来民政局会通知你们的,如果没有别的事,就不要进来了。
曹大财说:“我想进去看看你,给你带了点土特产;你又不肯把家庭住址告诉我。”
淮海说:“你送土特产是不是送出了瘾——什么土特产?”
曹大财说:“几斤豆油,十几斤黄豆。我记得你在部队那会喜欢吃黄豆。”
淮海受到了感动,说:“什么土特产,你地都没有了,还哪有土长特产,又是买的吧?”
曹大财说:“我们买也比你买便宜呀,一点小心意。”
淮海说:“好吧,但该多少钱给多少钱,如果你不收,以后就不要来找我办事。”
曹大财和夏沛林的《伤残证》批了下来。曹大财到处嚷嚷,于是又有许多战友来找淮海,淮海都给他们办了——国家总算是没有忘记这些老兵,这种伤残补助,一般每月600元,以后很快增加到1200元,最高的机械连的芮金坤,达3600元,这对农村退伍老兵,真的是一笔怎样的收入啊。一天,洪水淼也来找淮海帮他办《伤残证》,淮海说:“你这个‘青年突击队长’壮得像头牛,能有什么伤残?”洪水淼退伍后分在地区纺织厂当工人,曾当过“青年突击队长”,扛大纱包。
洪水淼说:“战友差不多都办了。”
淮海说:“你要先到疾控中心去检查,拿到伤残证明,然后才能到民政部门去办。”
洪水淼说:“我就是为伤残证明来找你的。我去市疾控中心检查,说我肺没有问题,真奇怪了,我的肺怎么会没有问题呢?市疾控中心有个副主任,叫周大虎,你还记得吧,是我们连一排的,后来到合肥医学院上学,我请他给我出个证明,很多人都是他出的假证明——他不肯,我来是请你给他打个电话。”
淮海说:“这样的电话叫我怎么打?他给别人开假证明,我不知道,但我明知你没病,帮你打招呼,这不是弄虚作假吗?查出来要被处理的。这叫骗取国家伤残补贴。”
洪水淼说:“那我儿子得白血病死了,不是当年铀矿辐射遗传的吗?这能不能算伤残呢?”
淮海说:“你这不是胡搅蛮缠吗?你如果查出有核辐射造成的疾病可以办《伤残证》,可跟你儿子有什么关系?”
后来洪水淼的《伤残证》还是办下来了,一次淮海跟他通电话,问他是什么病办的,他说:“人到这个年龄怎能没病呢?我有胃溃疡、高血压、糖尿病,还有腰椎增生,都是那时在部队累出来的,不给我补偿吗?”
洪水淼的事情,让淮海对战友们办理矽肺病《伤残证》产生了疑惑:洪水淼是风钻手,受粉尘影响最大,但别人都查出了矽肺病,他去没有,难道真如洪水淼所说,“很多人都是周大虎出的假证明”。有一次大舌头王宏问他:“杜大凯,我们那一批兵都办了矽肺病的《伤残证》,不是西东年(施工连)的人也办了,你办了没有?”淮海说他肺没有病。王宏又说:“你太迂了,你以为他们就有矽肺病,十人有一个就不错了。我去查了,就没有病,送点钱就有啦。”淮海想,是啊,矿山施工连的人患上矽肺病倒也在理,但许多人不是矿山施工连的,怎么也查出矽肺病来的呢?芮金坤最重,但他是机械连的,离粉尘还远着呢,尹小飞先在警通排,后到运输连,也查出了矽肺病。就是矿山施工连的,也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参加过施工,他们连的周庆书是炊事员,于洪祥先当炊事员,后当上士、事务长,一天都没有参加过施工,李兰江长年抽在团政治处,后到政治处当文化干事,他们也都查出了矽肺病……于是淮海也到市疾控中心去检查,一共要查三次,第一次检查没有问题,第二次检查也没有问题,周大虎说不用再查了,我可以给你提供《伤残证明》,被淮海拒绝。他从而得出结论,洪水淼和王宏所说并非空穴来风,他也决定,从此不再帮任何人办《伤残证》。
一天,刘玉林和刘洪湘来找淮海。刘玉林对淮海说:“现在你是我的上级领导了。”刘玉林在黄海区商贸局监察室。淮海说:“我是上级领导机关的办事员,不是上级领导。”刘玉林也提起淮海当年入党的事,对刘洪湘说:“他那时入党真让我愁死了。他父亲把这事当任务交给我,我不能不完成。但人人不同意,我就一个个做工作。总算解决了。当年如果你入不了党,现在你也进不了市纪委。”
淮海最不喜欢别人提起他的这些“背时”的事,何况又是在他办公室里,他说:“哪儿人人不同意,就两人不同意吧,一个是副指导员潘长寿,还有一个就是他,代理排长。”
刘洪湘脸涨得通红,干咳起来,用手抓着头发——他还是那个毛病,一尴尬就干咳。他说:“你那时点点小,活也做不动。”
淮海说:“做不动也没有比别人少做,也没有谁对我有一点照顾。好了,你们来有什么事?”
两人都是为办《伤残证》而来。
刘玉林说,他已在市疾控中心拿到了《伤残证明》,但民政局不给他办,因为在他的档案里没有找到“参加国防施工”这几个字。
淮海心想,不给他办就对了,但他是怎么拿到矽肺病证明的呢?淮海他们到部队时,他是连里上士,就是给养军士,后来提干当了事务长,淮海退伍后他当副指导员,根本就没有参加过施工,竟然也患上了矽肺病。他不想给他办这事,说:“按照民政部门要求,必须要能够证明参加过国防施工,就凭档案材料说话,档案里任何材料上,只要有‘参加国防施工’这几个字就行。别人的任何证明文字都没用。”
刘玉林说:“这我知道,我来找你,并不是让你给我写证明,能给我写证明的人多的是,而是请你跟民政部门打个招呼。”
淮海说:“这个忙我帮不上,民政部门不会因为我而违反规定的。”
刘玉林生气了,说:“那么多不相干的人你都帮忙,你倒不帮我!”
淮海说:“这个我的确帮不了。”
刘洪湘对淮海说,听说连里很多战友都办了《伤残证》,也想请淮海给市疾控中心的周大虎说说,给他开个证明。淮海说,这个不用我说,你将档案里我们部队番号和“参加国防施工”的证明复印下来,拿到市疾控中心,他们就会给你检查,共查三次,一次50块钱,有办法的还能报销。再说周大虎你又不是不认识,在部队时他和你的关系可比和我的关系近多了。刘洪湘仍要淮海给打个电话,说现在你比我们有面子。
淮海就打电话给周大虎,周大虎接了电话后说:“是刘洪湘啊,他不是昨天才在这里检查过吗?没查出有问题——现在抓得紧了,我不能给他开证明,请你理解。”
淮海说:“你想哪去了?我没有叫你开假证明。刘洪湘现正在我这里,说想去你那里检查一下。”
周大虎说:“这个刘洪湘,我不是跟他说了,6个月后再复查嘛。”
淮海放下电话,心里很不高兴,刘洪湘还给他放水呢!他当年老是逃避施工,当然不会染上粉尘——两人怏怏不乐地走了。
但淮海后来还是破了例,给他的副班长、“村长”常宝传帮了一次忙,但没有帮成。常宝传已经拿到了疾控中心的证明,但提供不出“参加国防施工”的证明。常宝传是个风钻手,又没有戴口罩的安全意识,受粉尘污染是最严重的。淮海问他:“你的伤残证明是真的吗?”
常宝传把诊断证明给淮海看,说:“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现在抓得严了,我在市疾控中心查了两次,第三次他们叫我到省疾控中心去查。你看,这上面有省疾控中心的章。”
淮海又问他:“你怎么提供不出‘参加国防施工’证明的呢?你到档案里去找,肯定有。他们有的是从《入党志愿书》、《入团志愿书》、《五好战士》证书上找到的,但绝大多数是从退伍时的《组织鉴定》上找到的。只要有这几个字就行。你查过档案了吗?档案不让本人看,别人可能不知道在哪里找。”
常宝传从随身带着的包里掏出一个档案袋,说:“那,我把档案带来了,你再给我看看。”
淮海从他的档案袋里取出材料,一份份看了,还真的就没有这几个字,看了他那份退伍《组织鉴定》,淮海记起那还是他给常宝传写的呢,退伍鉴定都是由本人起草,组织落款盖章,那时重视政治表现,所以这份《鉴定》里,通篇都是怎样活学活用《毛选》、突出政治、争当五好战士一类的话,竟没有一字提到施工和军训,当时谁能料到20多年后的世事变化呢。
淮海将常宝传档案中一份《军人登记表》复印后,带常宝传来到市民政局,那位副局长不在,他们就来到优抚科。科长听了情况后说不行,一份《伤残证明》,一份“参加国防施工”证明,多了不要,少了不行。
淮海说:“可他的确是从事国防施工的呀,整整4年,和我在一个班,我可以证明——以党性、以一个纪检干部的人格证明。”
科长说:“就是许世友证明也没用,省民政厅规定,只凭档案里的材料。”
淮海说:“文件规定是死的,但人是活的,不然怎么还要求我们要提高执行政策的水平,有个小学文化不是谁都能做公务员了?比方说他没有文件规定的证明材料,但我们可以找其它的证明材料啊,只要能证明他参加过国防施工就行。”
科长问:“有什么其它材料能证明呢?”
淮海说:“我们是从事国防施工的基建工程兵部队,我们连是这个部队的矿山施工连,这些档案里都有证明材料——那么这个连里的战士,他们不施工又干什么呢?”
科长说:“那不一定,连里不是还有后勤人员吗?文书、卫生员、通讯员、炊事员、饲养员等,他们不参加施工吧。谁能证明他不是这些人员呢?”
淮海说:“如果是这类人员,《军人登记表》中职务一栏里是会注明的,没有注明的就肯定不是。还有,这份《军人登记表》上写着他在二排七班,这还不能证明他不是连部的后勤人员吗?你再看,七班长曹大财,是我市黄海区人,已经办理了尘肺《伤残证明》,那曹大财肯定是提供了‘国防施工’证明的,而他是七班副班长,曹大财的证明不正好也是他的证明吗?你看我说得有没有道理。”
那个科长接过常宝传的《军人登记表》,看了看,又在心里盘算了一阵,终于弄明白了,但仍然为难地说:“理是这么个理,但上面就是那样规定的,我们只认死理,不认活的证据。”
淮海说:“是不是还要我请陶局长跟你说呢?”
科长说:“你说、陶局说,不是一样吗?我们又不是不认识,你在我手里办过那么多了,我哪一次拒绝过。真不好办,报到省里也批不下来,除非你先到省里找好关系,我再给你报上去。”
离开民政局,常宝传问淮海:“省里你能找到人吗?团宣传队不是有许多南京兵吗?”
淮海说:“这种事不是一般人能帮忙的,再说,他们知道不是我自己的事,能帮也不会帮。”
常宝传的《伤残证》终于没有办成。淮海想,该办的不办,不该办的乱办,政府的确是有许多好政策,但怎么到执行起来就变了味了呢?现在群众上访事件那么多,其中绝大多数就是因为层层级级执行上的偏差,甚至玩忽职守、以权谋私造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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