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清大病初愈出院,半夜时分妈妈把她悄悄带回了家,决计阻止她回白云庵。她像被霜打了一般憔悴,默默走到窗口,但见月光阴暗,楼影模糊,看不清道路。她忧伤地走到妈妈身边:妈妈,我心里非常乱,现在已经是深夜,我想安静一下。
妙清妈妈:你能安静得了吗?
妙清:也许不能,也许能,要让我有个清静的环境呀!
妙清妈妈:什么意思?
妙清:我是尼姑,家里不能有外人。
站在一边的刘如旭不禁脸红起来,外人自然是他,便显得非常尴尬,想让自己镇定,心却不停地抽搐,只好用求助的眼神看着妙清妈妈。
妙清妈妈未及开口,妙清又催促起来:妈妈,你快让人走哇!
刘如旭明白妙清要把他尽快请出去,感到很为难,是妙清妈妈让他来的,他若主动走了,老人家一定会不高兴。他若不走,妙清不能净心,便无所适从地转悠起来。
妙清妈妈叹着气:如旭……对不起,你先走吧。
刘如旭低下头悻悻地走了。
妙清妈妈用冷静的眼神看着女儿,久久无语。
妙清怯怯地掐着手指。
屋子里一片沉寂,过了会,妙清看看妈妈,转身走进了自己当年住的房间。
妙清没开灯,房间里一片黑暗,她倚着窗口看天,月光已被乌云吞没,潸然渗出泪来,脑子里想着妈妈,想着白云庵,想着莫名其妙地要和她谈恋爱的刘如旭,觉得人来到世上走一趟真难,她面对现实不知何去何从。一心要走自己的路,偏偏招来风雨交加,世上就没有让人如愿的去处吗?她在心里问妈妈:慈爱的母亲,你含辛茹苦把我养大,怎么不理解我?刘如旭强差人意,你为什么还要竭力支持他?
突然,妙清房间里的灯亮了,妙清妈妈走进房间在床沿上坐下,用忧郁的目光在房间里扫视了一圈,女儿出家后这里空闲了四年多,物件一直按原样摆着没动,她偶尔过来打扫一下卫生,总是进也流泪,出也流泪。今晚女儿重回房间,这里现出了生气。
妙清也在凝视她的房间,觉得亲切而又伤感,她在这里度过了中学和大学时代。她大学毕业后经过多方求助建起了白云庵,告别了这个小巢,遁出红尘做了尼姑。现在敬爱的妈妈老了,又身患重病,妈妈可怜又孤独。她陷入了迷惘,不禁说出话来:妈妈,不要忧愁,观音菩萨会保佑你。
妙清妈妈显得很忧郁:我平时还好,就是犯病的时候特别想你。
妙清:你别上班了,办个病退。
妙清妈妈:退了,一个人闷在家里更坏。
妙清勾下了头。
妙清妈妈:你这些天想过留在家里吗?
妙清:想过。
妙清妈妈:那就下决心留下。
妙清:没想好。
妙清妈妈:那现在就不说这个,你先在家里把身体养好。
妙清闭上眼睛,低头不语。
妙清妈妈转身为女儿铺好了床,然后含着泪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妙清躺上床,熄了灯,辗转了几个时辰也睡不着,一会想着妈妈,一会想着白云庵,有时也想到刘如旭。她恨自己根本不该想刘如旭,尼姑怎么能想男人。她认定自己做什么观音菩萨都知道,这次她生病观音菩萨知道,今晚和妈妈在一起观音菩萨也知道。她觉得自己修行了几年还很浅薄,牵牵挂挂,恍恍惚惚,这样下去怎么办呀?越想越觉得刘如旭给她带来了灾难,那个人貌似儒雅实则鲁莽,习惯于江湖乱道,惹事生非。红尘女子多如百花,他却迷了心窍,昏头昏脑地与一个尼姑纠缠,但愿他能接受观音菩萨的教化……
再说刘如旭魂不守舍地回到家中,走进洗漱室想洗个澡定定神,脱下衣服闷闷不乐地坐进冲浪浴缸,水波沉重地撞击着他的双肋,五脏六腑都被掏了出来:妙清妈妈想通过他把女儿从白云庵拖回红尘,执拗的妙清能服从吗?妙清的态度看不明白,似是深深陷进了迷惑,好像对他刘如旭很冷淡。而他已为妙清着魔,觉得自己在天地间找到了真爱,迷上了一个品貌俱佳又会写现代诗的淑女,如果这是一场梦,他愿就死在梦里。
水气熏蒸着刘如旭,他的头脑晕晕沉沉,越想心里越不平静,美女妙清为什么要做尼姑?这并不是妙清的错,是宇宙的错,是颠三倒四的世界抽错了牌。他迷糊起来,竟然歪到浴缸的沿口上睡着了。他醒来时已经天亮,想去看妙清,但是今天不行,要接待客商,明天、后天……都不行,只好叹着气,起身穿上衣服,喝了口水就开车上班去了。
第二天早晨,妙清还没起床,妙清妈妈就抱着许多衣服过来了,妙清睁着两眼感激地看看妈妈:哦,我是尼姑,不能穿这些衣服,只能穿我的灰布素衣戴毗卢帽,要不观音菩萨会责罚我。
妙清妈妈:这是在家里,你应该随乡入俗,要不家里来人看到你一身尼姑打扮多别扭。
妙清:来人我就到房间里去,不见人。
妙清妈妈:我不在家时你总要接待人呀!
妙清:你不在家我把门关着,不见任何人。
妙清妈妈无可奈何,把衣服放到妙清的床上就抹着泪走了,妙清赶快把妈妈拿来的衣服藏进了衣橱。
第三天,妙清早早地起了床,给妈妈做了顿素餐早饭,妈妈心里很温暖:你的厨艺非常好,但还要加一点鸡蛋和肉松,我的身体不好需要增加营养。
妙清皱着眉:哎,我只能做素食,不能动荤。
妙清妈妈:这……也行,这么多年我总算享了女儿的福!
妙清听了妈妈的话心如刀剜,她垂下头,似在向苍天大地请罪。
妙清妈妈上班后,妙清一个人待在家里,醒了睡,睡了醒,反正她在白云庵寂寞惯了。睡不着时就念经,深知自己住在家里是离经叛道,但为了妈妈只能强迫自己在家里逗留几天,请求观音菩萨保佑她妈妈身体健康。好在这几天刘如旭没来打搅,她认为是观音菩萨在保护自己。她想写诗发泄幽怨,却又胆颤心惊,当初就是因为刘如旭看了她写的诗,才惹出这场祸事,赶快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一连数日,妙清妈妈什么也没说,想让妙清在软环境里自我转化,等待机会说服她。这天晚上妙清主动开了口:妈妈,你的病现在究竟怎么样啊?
妙清妈妈流下泪来:我是白血病,上了年纪的人患这种病发展不是很快,只要情绪好就有可能多活几年。
妙清:你跟我住到白云庵去吧!观音菩萨能保佑你,我也好照顾你。
妙清妈妈:我这种病需要营养,到了庵里不能吃荤,而且没有条件治疗,那还不走得更快呀!你就不能留在家里吗?人怎么都是活,你为什么非要空想,非要清高,把自己逼到了虚无世界。人是血肉之身,虚无得了吗?你躲进深山里的庵堂,还不是被刘如旭撞上了吗?他是一个真心实意的好小伙,你只要还了俗,转身与他牵手,我们很快就是热乎乎的一家人,哪会这么凄惨。当今虽不说养育儿女为防老,但人老了总要有个依靠,你就不能面对现实回心转意吗?
妙清十分冷静,镇定得没有丝毫表情:这些我都想过,在我出家之前就反复想过,最近也一直在想,觉得非常对不起妈妈,但我绝不能背叛观音菩萨,观音菩萨在关顾我,我要沿着观音菩萨指引的路走到底,即使到达不了目标,也不能半途而废。人难得有信仰,既然有了就不能放弃。
妙清妈妈:这……这是你的幻想,以前我不赞同,现在更不赞同,既然刘如旭爱你,说明你的红根还没有了断,为什么非要自己毁灭自己,我绝不让你回那个白云庵。我希望你能听我的话,回到家中,一心归门里与刘如旭结婚。
妙清:阿弥陀佛!菩萨恕罪!
妙清妈妈:别说那些神乎其神的话,生活是真实的。
妙清:妈妈,我一向认为你是开明的妈妈,人生各有各的路数,你不要阻拦我,我一定要回白云庵。
妙清妈妈:为什么要那样?
妙清:我呆在家里不自在,还影响你吃荤,打乱了你的生活。我长期吃素,闻不得荤腥,还是早点回白云庵好。
妙清妈妈很生气:你回白云庵香客还信任你吗?媒体把你和刘如旭说得不清不楚,谁还到那里去烧香拜菩萨,你只有就此还俗。
妙清:是有难处,人说由人说,修行在自己。我究竟如何,观音菩萨知道。
忽然,妙清家的门铃响了起来,妙清妈妈抽身去开门,妙清赶快躲进自己的房间,把门关上了。
2
刘如旭很礼貌地走进门:阿姨好!
妙清妈妈:妙清呀,如旭看你来了!
回音在房子里环绕着,无人应答。
妙清妈妈用钥匙打开妙清房间的门,屋里黑沉沉的,她随手开了灯,见妙清朝白云庵方向垂首跪着,嘴里在念叨:阿弥陀佛,菩萨救救我,阿弥陀佛,菩萨救救我……
刘如旭笔直地站在妙清房间门口:对不起,妙清,我又来打扰你了。
妙清旁惹无人,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
妙清妈妈:女儿啊,如旭来了,你起来说话呀!
妙清没有反应,她好似一尊塑像。
刘如旭:妙清,克制一下情绪好吗?你身体正在恢复,这样对健康不利。
妙清纹丝不动,连眼都不眨一下,她麻木了。
妙清妈妈仰天长叹:这是为什么呀?
刘如旭缓慢地搓着手,两眼空茫,头脑发懵,他怀疑跪在自己眼前的是否是人,是否是那个写柔软现代诗的妙清。他的情绪很低落,心里好像塞进了一袋铁砂子:妙清,你起来呀,如此自我惩罚未免过于残酷。
妙清就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毫无反应。
妙清妈妈:我的好女儿,这是为什么呀?
妙清依然沉默如山。
妙清妈妈:如旭……你坐下,我给你沏茶。
刘如旭好像没听到,他完全丧失了意识,低着头在屋里慢慢晃荡了几圈,然后打开窗户,一股冷风吹到他的眼角,他的脸庞扯动了一下,头脑一阵刺痛,感觉到自己好像回复了思维。他面朝妙清站定,看了对方两分钟,只好懊丧地转向妙清妈妈:阿姨,打扰了,对不起,我先回去了。
妙清妈妈失神地站在妙清的房间门口,像一根被挖空的朽木,没有觉察到刘如旭在跟她说话。
刘如旭发现妙清妈妈沉浸在痛苦中,接着又重复一遍:阿姨,打扰了,对不起,我先回去了。
妙清妈妈这才缓过神来,但她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走过去为刘如旭开了门。刘如旭走后她也不关门,呆呆地站在门口看着刘如旭的背影,刘如旭踉跄着消失在电梯口,好像是被茫茫世界吞没了,显然她这些天的幻想也被吞没了。
妙清平静地站起来,走到妈妈的身边:妈妈,你休息一下吧!
妙清妈妈看到女儿起来了,显得非常不快,一脸怒气,直挺挺地拄在门边,狠狠地瞪了妙清一眼。妙清随手关上了门,扶着妈妈走近沙发坐下。
妙清妈妈坐下后深深叹了一口气:你……你怎么对客人那样没礼貌?
妙清递给妈妈一杯茶:我怎么能搭理那个人,他的心被迷雾包住了,我只能按观音菩萨的指点去做。
妙清妈妈:哎呀,我的好女儿,这是为什么呀!
妙清:我和观音菩萨在一起,正领受她指导,心里非常清楚。
妙清妈妈:你和刘如旭的事被媒体传开了,谁相信你心里是干净的,谁相信你还尊奉观音菩萨。
妙清:媒体捕风捉影,我修行在心,只要自己能坚持到底,观音菩萨和世人都会谅解。
妙清妈妈:别说了,我想好了,你应该和刘如旭保持联系,忘掉那个白云庵,就留在家里结婚生孩子。
妙清吓得浑身一抖,她跪到妈妈面前:阿弥陀佛,观音菩萨千万别放弃我。妈妈不要拦我,让我跟着观音菩萨,我必须回白云庵,那是我的归宿。
妙清妈妈突然头晕起来,歪到了沙发上,妙清赶快服侍妈妈上床躺下,然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她很痛苦,但不心烦气躁,俨然是个超越尘世的人,观音菩萨似在扶持着她。她坐到写字台前,拿出纸笔静心地书写起来,直到半夜才告结束。
第二天,妙清妈妈上班去了,家里安静得像无人世界,妙清感到很孤独,不禁想起妈妈一个人在家里的时候是多么难捱,也许觉得整个地球都是空的,也许妈妈只能哭。她控制不住悲戚,眼角忍不住地渗出了泪水。她赶快撩起衣褊轻轻地拭干泪水,默默走进妈妈的房间,把床上的被子和房间里的东西整理了一番,又用抹布把整个家仔细地抹了一遍,再把两份叠好的纸张放到了妈妈的床头。她在妈妈的房间里看了好一会,然后在妈妈的床边跪下:慈悲的观音菩萨,请保佑我的妈妈,我的罪过我用一生去赎解。
妙清神情凝重地站起身,走出妈妈的房间,轻轻打开家门走了出去,又转身轻轻地把门带上。
中午,妙清妈妈带着刘如旭一起回到家里,她要坚定地利用刘如旭做女儿的工作,女儿不还俗她决不罢休。谁知进门后发现妙清不在家,却在床头看到了两叠纸。她把两叠纸一一展开,一叠是妙清写给刘如旭的,她扫了一眼就递给了刘如旭。另外一叠是妙清写给她的,便仔细看起来:
妈妈:
我回白云庵去了,我完全知道你的苦心,我也知道你完全明白我的苦心,我出家数年,为自己的一生寻找到了理想的去处,不可自毁自弃。佛界有律规,我决不能违背。我有誓愿,岂能言而无信。我知道你的所为都是为了我,而又与我无关,我已无我,我是尼姑,我是观音菩萨的弟子。
我多么希望妈妈健康,跪求妈妈保重。妈妈的痛苦和孤独我都知道,所以我的修行也包含妈妈在内。我现在的追求体现了妈妈往日对我的教导,因此我才能走近观音菩萨。我有一个想法,白云庵有两位年轻的女居士,他们都很仁善,我想把他们介绍给妈妈,请他们为我陪伴照应妈妈。请妈妈原谅已出家的女儿不能尽孝,这两位居士可以代替我,也许时过不久他们就会来到妈妈的身边,深望接纳。
妈妈,观音菩萨在你身边!
妈妈,女儿向你叩首!
妈妈,女儿祝你平安!
妙清留言
刘如旭也捧着纸叠急忙看起来:
刘施主:
我是出家人,应该说真话,您身在商海,心已被乱象迷惑。人生有很多想法,未必都准确,或许有时过于荒唐,稍微不留意就会误入歧途,善意地说让人啼笑皆非,严格地说是一种莽撞。
恳请刘施主冷静下来,理解一个远离红尘的人,她有自己的心路,绝不会半途折返,您应该了断心思回归自己,务必明白世人虽有很多心愿,而佛家四大皆空,所以我与您没有任何关联。我只能真诚劝您面对现实,千万不要耽误自己的人生。我母亲上了年纪,身体不好,我希望她平安,但愿您能体谅,别使她痛上加痛,让她平静地安度晚年,敬请您不要再影响她。
这些,刘施主如能宽容那是观音菩萨显灵,您若不予谅解,观音菩萨会劝勉您,我将负罪遵从佛法。
妙清尼姑拜托
刘如旭看完所有字句,感到有些明白,又很不明白,他晕头转向,几乎站不住。他懵懂想到妙清留给她妈妈的信,就朝妙清妈妈看了看,妙清妈妈坐在沙发上,两眼笔直。他心像刀绞一样地痛,竭力使自己镇静下来:阿姨,您……不要太难过,有什么事……需要我做吗?
妙清妈妈看看刘如旭:有事,有事,我不是要你做我的女婿吗?
刘如旭:阿姨,先不说这个,您好好地休息,要多加保重,我打扰您了,要是没别的事我就走了。
妙清妈妈:你不能走,你不要退却,你是我救回妙清的希望。
刘如旭:阿姨,您别伤心,这事慢慢来吧!
妙清妈妈:什么叫慢慢来呀?你要坚定,不能动摇,人都有感情,你要感化我的女儿。
刘如旭:我……知道,我知道。我说过,我不能做您的女婿就做您的义子,绝不改变。
妙清妈妈声音很微弱:好!你知道就好……你走吧!
刘如旭哽咽着走出妙清的家。
3
天黑过好久妙清才回到了白云庵,庵门口有只松鼠在看着她,她心里一惊,难道是观音菩萨派灵物在等她,便合掌朝松鼠作了个揖,松鼠马上就闪去了。她打开庵门趴到地上向观音菩萨磕头作揖,过了半个时辰心才平定下来,赶快站起身把庵堂里的油灯点亮,急速朝观音菩萨前面的香炉上了炷香,接着又诚惶诚恐地给观音菩萨磕了个头,然后才转过身去烧水沏茶。
妙清一路辛劳,途中没吃任何东西,当她把一切忙就绪后已是饥肠辘辘,这才去下面条。她吃完面条走进睡房本想躺下,不知为何难以安宁,就又捧起茶杯走到庵门外的地坪上,嗅着兰花散发的清香,听松涛浅唱,看天空明月高悬,世界一片幽静。她缓缓吸了口清新的空气,顿时感到浑身轻松,就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把茶杯放到另一块石头上,敞开心静静地洗涮灵魂。她闭上眼睛,小心谨慎地享受着一方净土,直到觉得身上发凉才走进了睡房。
第二天,妙清一早就起了床,洗漱后顾不上做早饭,先打扫庵堂,待一切侍弄妥帖后,拟给观音菩萨掸灰尘,却见观音菩萨一尘不染,似在向她微笑,好像对她的归来表示赞许。她的心一颤,顿觉观音菩萨无比慈悲,这菩萨因为心地圣洁才能这般清净,就赶快给观音菩萨敬香磕头。
当天,妙清一直坐在条桌边诵经,把那些诗词之类的书和纸笔都收了起来,她要静心悔过。从早到晚庵里都没来香客,过去她每天开了庵门就有香客来磕头烧香,今天却十分冷落。此后一连几天庵里仍没来任何人,妙清潸然泪下,可能大家都从媒体得知白云庵出了事情,她又多日不在庵里,香客们对白云庵失去了信任,可能都到别的地方烧香求佛去了。她深深自责,认为自己罪孽匪浅。
过了数日,有一天中午,妙清怀着负罪的心跪到观音菩萨面前赎罪,那天晚上在庵门前看到的那只松鼠又来到她的身边,用爪子掻她的衣服,好像要告知她什么。她看着松鼠自言自语:我知道自己有错,我在忏悔。
正在这时候,一个女香客走进了庵堂,妙清便起身接待女香客,女香客在庵堂内外敬了香,走到妙清身边:妙清师傅,您身体还好吧?
妙清:谢谢,我的身体已经恢复。
女香客快人快语:前阵子有一些人传您的谣,我根本不信,昨天有人说白云庵开门了,我想一定是您回来了,今天就赶来给观音菩萨敬香。我们那里还有人要来,他们都相信您。这世道出奇,什么谣言都有,连尼姑庵都不放过,您千万别在意。凡是敬奉观音菩萨的人都有自己心念,叫他不来也要来。
女香客走后,妙清深深喘了口气,她在惶惶不安中得到了一丝慰藉。自此白云庵的香客一天天增多,过了些日子也就回复了原来的状况。
这天,妙清跟妈妈说的那两个女居士来到了白云庵,一个叫王仙霞,一个叫张云,都是未婚女青年,都住在妙清妈妈附近。妙清等二位居士做完佛事就把妈妈的事托付给了他们,二人欣然允诺。
星期天,妙清妈妈正在家里闲坐,王仙霞和张云来了,他们说明来意后,妙清妈妈感到非常高兴,二人提出做妙清妈妈的干女儿,妙清妈妈欣喜地接纳了他们。很快王仙霞和张云就把情况反馈给了妙清,妙清自然感激不尽。
妙清的情绪日渐平宁,有一天,刘如旭却猛然闯进了白云庵。妙清见了刘如旭心中一震,但表现得波平浪静,碍于庵堂不能拒绝香客,就绕到观音菩萨幕帘后面跪下,随刘如旭自个行动。
刘如旭未直接打扰妙清,先取一把香走到香炉边点燃,双手将青烟袅袅的香火插进了香炉,虔诚地跪下给观音菩萨磕头。他起身后献了香火钱,又取一把香走出庵堂,把香点燃插进了庵外的香炉,举目相望四面,大风吹卷着群山,好似心潮奔涌,情感不能控制,他转身返回了庵堂。
妙清仍然跪在地下,双手合十紧贴胸口,低着头一动也不动。她发现刘如旭又进了庵堂,心猛然紧缩起来,害怕刘如旭要犯糊涂,就壮着胆子默默祷告,竭力保持冷静。
刘如旭走到观音菩萨的幕帘后面站住,看了妙清一会,不停地掐着两只手的合谷,紧咬着嘴唇,显得不能自主,深怕失去理智,怏怏开了口:妙清,你……
妙清浑身一抖,差点吓出泪来,但她还是硬挺着,强行憋住气,貌似沉稳如山。
刘如旭惊讶地发现自己说话了,既然开了口索性把要说的话都倒出来:妙清,我还是劝你把一生的大事想好,人世多温暖,你应该有多彩的青春,我虽觉得自己不该来见你,但我又做不到不打扰你……
妙清脸色不改,姿势不变,好像什么也没听到。
刘如旭说着又停下来,想看看妙清究竟有什么反应,而妙清就像一座冰山,仿佛已失去知觉,他仍坚持独白:我看人看事都很准确,一旦决定了就绝不会轻易放弃。我想世上所有的人和事都会千变万化,人的一生也必然不断更改,你应该及时调整自己。现在机会摆在你面前,只要心有所动就能心想事成……
一个香客走近庵堂来敬香,刘如旭只得闭了嘴,待香客走后他又继续申述:我……我这次来经过了反复考虑,觉得我舍不下你,这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你,因为我万般地爱你,面对自己所爱的人自然要说真话。亲爱的,我多么希望你能还俗,我们应执手共度青春,同赴人生……
妙清猛然打了一个寒噤,心想刘如旭不仅黏糊,竟然还如此放肆,这人执迷不悟,不能由他荒谬,就缓缓站起身走到条桌边坐下:刘施主,您出来吧,用不着再说了,恕我直言,您已误入迷途,胡思乱想,胡言乱语,失去了理智,您如是有意的必须马上收场,您如是犯糊涂那就快清醒。
刘如旭走近妙清身边:我爱你,我真的已经不能自主,也许不清醒,但不糊涂,我觉得你走错了路。
妙清:您若是爱一个人,就不该强人所难,真爱从不自私,自私不是真爱。一个人只想着自己,定然要伤害别人。您要明白自己的言行妨碍了另一个人的精神去路,但精神绝不能阻挡。无论世相如何,不管人的心里有多少想法,终归有人要坚持自己的追求,谁也不能左右。对此,您一定要相信,您信了就能理解他人。您具有这种理解能力,认真地去理解就能在看清他人的同时看清自己,该纠正的就会果断纠正。如果您继续我行我素,只能自食其果。我并不是跟您讲道理,因出于无奈才实话实说。假使坚持您执迷不悟,只能把一个无辜的人逼上绝路。
刘如旭顿时感到毛骨悚然,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头脑一片空白。他眼前的妙清俨然不是凡人,遍体迸射着亮光,那模样如观音菩萨转世,仁和,柔善,颖慧,端庄,丝毫不能冒犯。他尽量让自己保持清醒,神情凝重地走到观音菩萨面前伏地趴下,五体投地叩拜。
妙清转身提着水桶走出庵堂,她要去山涧打水。
刘如旭伏在地上许久,浑身麻痹,几乎窒息,忽然觉得耳边有小风撩过,传来温情细语,仿佛观音菩萨在训导他:你怎么迷糊到这种程度,行啦,天下的事哪能由你想,你明显错了,别人虽不追究你,但你要知道回头。回过头一切都好,痴汉转身光彩一片。
刘如旭悉心聆听,又觉得庵堂里无声无息,他仿佛飘浮在万丈高空,好像一片没有着落的羽毛。他感到脑袋炸裂地疼痛,忍不住地站起来,一步一步地朝庵外退去,默默离开了白云庵。
4
妙清拎着一桶水回到白云庵,走到庵门口停下,先朝庵堂里看看,庵堂里香火袅袅,一片沉寂,刘如旭已不在。她闭上眼定了一下神,拎着水桶走进了灶房,希望白云庵从此清宁,她也清宁。
刘如旭这次是坐公交车到白云庵来的,返回时徒步翻山越岭。他走了七八十里路,回到城里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十点。他没回家,直接来到公司财务部,财务部经理见他疲惫不堪,邋里邋遢,吓得往后一退。他笑起来:你……你见到鬼了呀?告诉我公司的账上有多少现金。
财务部经理:三百多万元。
刘如旭:有多少债务?
财务部经理:一百多万元。
刘如旭:你马上去提出两佰万元,剩下的留着还债。
财务部经理:为什么提那么多现金?
刘如旭:别问,立即去办。
钱提出来后,刘如旭让财务部经理就把它堆在公司门外的马路边,他站到钱堆旁见人就嚷:快来拿钱,快,快,要多少拿多少……
人们看着刘如旭直犯傻,谁也不敢拿钱,只围拢过来看稀奇。
刘如旭莫名其妙地笑起来:见鬼,见鬼,大家见了钱也不要。
财务部经理揉揉眼睛:这是真钱,刘董事长,这些都是真钱,怎能让人随便拿,你……别开玩笑。
刘如旭抓起两把钱撒向空中,大叫:你们不要钱,你们都有精神追求,好……好了不起,不食人间烟火。
人们见刘如旭撒钱,纷纷开骂:他妈的,这小老板肯定疯了。
管他个球,大家纷纷抢起钱来。
财务部经理大声喝斥:抢钱犯罪,保安快保护钱!
现场乱作一团。
刘如旭扬长而去。
随之各类媒体都炸了锅,很多人的手机爆屏,有文字,有图片,有录像,还有赶急编出来的歌曲,内容都是刘如旭想尼姑想疯了。
妙清妈妈得知刘如旭疯了的消息,赶快去看望他,一下楼就碰上了刘如旭,刘如旭的样子让她吃惊:你……如旭,你……你怎么啦?
刘如旭:我来看您,现在看到了,很……很好……
妙清妈妈:你到我家去喝杯茶。
刘如旭往地下一坐,古怪地大笑起来:我这辈子只能做您义子了,啊,义子,哈哈,义子……
妙清妈妈确认刘如旭疯了,她心痛至极,失败的岂止刘如旭,还有她,她连最后的指望也熄灭了。她十分悲伤,打电话请来了王仙霞和张云,他们把刘如旭送进了医院。
时过二十来天,王仙霞和张云来到了白云庵,告诉妙清刘如旭疯了,正在医院里治疗。妙清沉默了好一会,什么也没多打听,赶快带着王仙霞和李云一起闭目诵经,木鱼一声一声地响起来。
刘如旭得了爆发性精神分裂症,历经两个多月治愈,他出院调养了些日子,把公司里的事料理好后,又来到白云庵。白云庵拆除了,山崖上改种了一片松柏。他恍惚起来,难道白云庵原来不存在,它是幻觉?而他望着眼前的群山,是那么熟悉,记忆仍那么清晰,他在这里看过风景,烧过香,读过诗,多次给观音菩萨磕过头,有过千般万般的美妙构想,难道这世界真的转首万事空,就像头顶虚幻的天穹,一无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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