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内，蒸汽缭绕，烟味浓烈。空调开得很低，体感温度偏冷。北京的来客一共有八九位。除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其余的看起来都是四十岁以上的中年人。其中有三个是女人。大家抽烟的抽烟，喝茶的喝茶，聊天的聊天，场面热烈，气氛活跃。许多人面红耳赤，显然是喝了不少。一张宽大的旋转圆桌上，罗列着一道道精美的菜肴，山堆海叠，水陆俱备，林林总总不下五十样。桌子中央，三角鼎立着一个大方锅。锅里煮着酸汤，热气腾腾。锅两端各陈列着一盘新鲜牛肉，每盘的分量至少三斤以上。桌上摆放的酒是茅台酒，且是年份茅台。每位客人统一分配两瓶。如此盛大的宴会排场，赵书勤从未见过，尽管他以前经常跟他父亲赵德胤去混饭局，见过不少阔气场面。

　　商文荣首先向北京的客人介绍赵何两人，然后又向赵何二人逐一介绍客人们。他们有的是公司老板，有的是部委领导，有的是文化界名流等。其中一个人唤宋司长的部委领导，芝麻眼，南瓜脸，一脸横肉，大腹便便；神态傲慢，志得意满，高高在上；双目半闭，似睡非睡，似笑非笑，看似精明，实则猥琐。何淑懿一进包厢，他那双眼立刻就眯成一条线，直勾勾地盯着何淑懿看，目光隐沉而放荡。

　　商总介绍完，便提议大家再统一敬宋司长一杯。于是，众人纷纷擎着酒杯站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些恭祝宋司长步步高升的客套话后，便一同一饮而尽。接下来，是自由敬酒环节。不过，说是自由敬酒，其实都是按身份地位排队轮流巴结宋司长。他显然是本场宴会的主角，也很享受这种光环，至始至终都仰坐在那里，心安理得地接受大家毕恭毕敬地站立着恭维和侍候。宋司长也是海量之人。一轮下来，他连干了七八杯，但依旧稳如泰山，不见明显的醉态。

　　商总悄悄告诉赵何两人，也去给宋司长敬杯酒。赵何两人都不饮酒，便以茶代酒，共同前去敷衍一下。见何淑懿过来敬酒，宋司长顿时乐得眉开眼笑，连忙站起来，意乱情迷地直盯着何淑懿，不断地夸赞她长得漂亮。在与何淑懿碰杯子时，宋司长还有意无意地摸了一下何淑懿的手。这让何淑懿十分反感，本能地把手收了回来。宋司长还有严重的口臭。跟他接近，老远就能闻到他浓浓的口臭味。赵何两人敬完酒，再也不想跟宋司长客套，匆匆返回原位。

　　随着一阵悠扬的芦笙曲的响起，一群身着苗族盛装的姑娘鱼贯而入。每人手中都擎着一个船型海碗和一个牛角酒壶。赵书勤知道，姑娘们要给北京的客人展现“高山流水”敬酒仪式了。“高山流水”是苗族同胞发明的一款别具一格的敬酒方式，也是苗族人民款待客人的最高礼仪之一。仪式开始前，敬酒的姑娘们站成两排，分列客人左右两侧。她们一边唱着苗歌，一边把海碗阶梯式地从高至低层层叠放，让海碗首尾相接，连成一体，直至客人的嘴边。正式敬酒时，姑娘们就把牛角里的米酒从最高处的海碗开始倒起。米酒就顺着海碗层层淌下来，最后流入客人的嘴里。米酒从高而降，一泻千里，仿佛高山流水一般，仪式因此而得名。仪式的海碗层数，则根据主人的好客程度而定。最热烈时，海碗叠起来有一层楼高。敬酒的姑娘们站在一层楼高的斜梯上，把米酒从斜梯顶部倾倒下来，飞流如练，银河坠地，惊心动魄，气势如虹。当然，敬酒也讲究一定的规则，那就是客人的手不能触碰海碗，也不能站起来，只能老老实实地享受姑娘们火一般的热情；否则，屁股一台，从头再来。

　　当下，商总让姑娘们先敬宋司长。宋司长开怀大笑，来者不拒。姑娘们立刻围拢到宋司长身边，动作娴熟地摆开阵势。紧挨宋司长的两个姑娘先用臀部从左右两边礼节性地推搡宋司长几下，然后欲送还拒地往宋司长的嘴里喂了两口菜，接着就正式敬酒了。伴随着姑娘们甜美的苗歌，一个牛角酒壶从高处把米酒缓缓地倒下。米酒潺潺，如珍珠落玉盘，层层滚泻，最后汩汩地汇入宋司长的嘴里。宋司长咕噜咕噜地贪婪地吞咽着，丝毫不停顿不含糊不露怯，任凭美酒灌，稳坐钓鱼台。同时，宋司长的双手也没有闲下来，不时悄悄去捏一下身旁两位姑娘的大腿和臀部。两位姑娘熟练地扭动柳腰巧妙躲闪。其他客人则不停地大声喝彩，对宋司长的海量佩服得五体投地。大约一口气喝了七八两米酒，宋司长才要求暂停歇息一下。其惊人酒量由此可见一斑。

　　短暂地停顿后，宋司长又连续接受了两次“高山流水”，前后一共豪饮了大约两斤多米酒，但仍意犹未尽。商总考虑到米酒的后劲较大，担心宋司长吃不消，便委婉地要求姑娘们在宋司长这里暂告一段落。姑娘们则继续向下一位客人敬酒。比及全部客人都敬过一遍时，宴会也来到了尾声。客人们大都喝得酩酊大醉。宋司长更是达到了八九分醉意，语无伦次，目光迷离，且一直在何淑懿身上游移。何淑懿没有理睬他，只顾自己吃饭。

　　“这人有毛病！”何淑懿在赵书勤耳边悄声说道，一脸厌恶。

　　“心里明白就好，不要说出来。”赵书勤小声说道，向宋司长甩去一个鄙夷的目光。

　　商总安排车子，陆续将客人们送去酒店休息。面对一桌子大部分略动少许的丰盛菜肴，赵书勤真想打包带走。否则，真是太浪费了。作为农村出来的孩子，他知道一丝一粒来之不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二舅妈为了一担粮食，不得不出卖自己的贞洁。商总一顿饭浪费无数，眼睛也不眨一下。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冰火两重天，充满了太多的不公，赵书勤暗暗喟叹道。

　　商总安顿好客人后，又回来跟赵书勤和何淑懿闲聊许久。得知两人都考上炉江学院后，商总向他们表示祝贺，并勉励两人努力学习，争取四年后成为炉江学院优秀的毕业生。商总还即兴演唱了一首侗歌，表达对赵何两人的殷切期许之意。临了，商总还给两人留下电话和地址，希望两人有空去他公司做客。

　　与商总告别后，赵书勤和何淑懿又继续在南江苗寨游玩了一个多小时。直到午夜时分，两人都感觉困乏了，且手上的东西也逐渐增多，已经拿不下了，才打车返回炉江。

　　第二天，赵书勤早早起来，先把东西拿到炉江学院的宿舍存放，然后心急火燎地乘车赶往省城。何淑懿照例来电话询问今日的行程。赵书勤以他有亲戚在省城住院，需要上去看望一下为由搪塞了。何淑懿果然不再要求和他一起去省城。赵书勤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