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刚才却是暖阳高照,我也只有在这样晴好的天气才适合做出“送教入户”这样重大的决定。之前,我的心是阴郁的,抵触的,这项任务也一拖再拖,今天天公如此作美,或许是为晾晒我的情绪。
下午三点,我和小詹出发了,驱车前往十里外的富广村黄草山下的一户人家。
我们的送教对象是一位名叫胡张宝的智障学生,从小学一年级起就是送教生,本期升入初一。分班时三个班主任都祈祷千万别抽到他,我心里尤其害怕,真是怕啥来啥,心像从半天云上掉下来,碎得毫无心情。
小车行驶在沿江路上,道旁树像两列卫士向后漂移而去,阳光在车前方照射下来,水泥板路泛着金光,名副其实的金光大道。小詹说起刚才的太阳雨,很动情,想起小时进山捡菌的故事,泛起了他童年的涟漪。小詹是本期才招到我校的,已有五年的教龄。我是第一次做这样的送教入户工作。
车泊靠在路边,还要走十来分钟的山路。山路能通摩托车,盘曲而上,出没在草丛树林间。这段路应是很有历史的,胡张宝家的历史,我们正走在这历史上,脚下扣不响一点回音。阳光被各形各色的树叶筛滤下来,映在我们俩身上,斑斑驳驳的,移动着变幻着。转过一个山坳,眼前出现了一片柑桔林,黄灿灿的柑子缀得满树满桠,简直是一棵棵金元宝树,好壮观的画境!可恨我不是画家,不能描摹下来供人欣赏;可恨我不是诗人,不能用文字抒发我的激情,只能尽情拍照。小詹与我互拍,抱着一棵棵柑桔树搔首弄姿,扭捏作态。
我们的嬉闹招惹出一条大黑狗,狂吠着蹿出来。我忙蹲身以手着地,大黑狗掉头直扑小詹,小詹如猴子样敏捷,一把扭身上树去,大黑狗以前脚爪刨树干,恨不能摇身作猫。好在一位农妇及时现身,只大喊一声“黑二”,狗嘴立刻噤闭,摇尾晃身就走开了。农妇着两件单衣,能看出未穿胸罩,双手是泥土,自说在挖红苕。我们说明来意,她说她就是胡张宝的母亲,就被邀请跟她走。先到了临时搭的一个塑料木棚,显然是夜间守柑桔的地方。再走过约50米的土路就到了一座土瓦房,水泥地坝,阶沿堆了些落地柑。
农妇忙端来板凳,一边从地上卷一件脏破的衣服擦着递给我们。她说没烧开水,就吃柑子吧。随手在阶沿的柑子堆里挑些大个的用刀四破花开,摆在一个脸盆里,叫我们别客气。
“怎么不见胡张宝呢?”小詹问。
“这不是。”农妇往我们身后一指。
他什么时候来到的,我们一点都没觉察。只见一个瘦弱的男孩张着嘴咬着手指流着口水,两眼无光,呆呆地算是看着我们。大黑狗在舔舐他的另一只手。我不觉浑身鸡栗竖起。
我们把饭桌搬到地坝来,摆上书,招呼胡张宝来坐,可怎么也叫不来。农妇说,之前来的是位女老师,今天变了人,他怕生。她就过去拉他的手,说:“去嘛,他们还是有糖的。”那女老师每次来都是带着糖来的。我向她解释:“不好意思,我们不晓得,下次一定带糖来。”小詹接过话去,“有呀,我有口香糖。”
我坐在胡张宝旁边,打开书,以手指书面,小詹坐在对面向胡张宝示范着吹泡泡,双手不停拍照。变换不同角度拍,让我脱掉外衣拍,又互换了衣服拍。我大为不解。他笑着说:“少废话。”然后我也如法炮制为他来一遍。还好,胡张宝配合。直到我们拍完照他都没学会吹泡泡。
我们离开的时候,胡张宝跟了过来,嘿嘿了两声。我们都明白他的意思。
走在回返的路上,正是“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我的心田云霭缭绕。小詹讲他一次送教的遭遇,被家长放出狗来咬,说坏他儿子名誉,将来找不到媳妇要找他算账。“你看出没有,胡张宝的妈并不欢迎我们。”小詹提醒我说。
“你拍那么多照片做什么?”
他并不理睬我的话,自顾自地说:“政府扶贫下乡还送米送油送钱,多少有些实惠,我们送教她能得到什么。”
我的心不觉悲凉起来,对胡张宝来说,或许他一辈子也不会想到要读书,这个特殊的生命个体,在教育这件事上怎样得到尊重,怎样被社会接纳?
我想,今天我们送教送的是什么呢,也许是对特殊生命的尊重与关怀,送的是一份家长对社会的认同与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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