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天刚黑,李书记就冲我们女的这边喊上了:
“都到男宿舍这边开会来。”
先学了一会报纸,接着队长安排生产,就听他说:
“生产队棉花熟了,明天都去摘棉花。”
有人就说:“以前没干过,也不会呀?”
队长笑了:
“那还不简单吗,不会干不就会学吗?大姑娘坐轿不是还有头一回吗。”
“四眼”是我们青年点的活宝,干啥都少不了、落不下,现在他听队长说帮生产队干活,就问:
“那明天生产队还管饭吗?”
队长看着他说:
“管个屁,你就知道吃。”
随后他一拍大腿说:
“哎呀,他这一问,我倒想起个事来,明天还得留俩人在家做饭呢。”
他嘴上说着话,眼睛往下看,我当时就站在他眼皮子底下,他就用手点着我,还有尹桂琴和孙桂枝的头说:
“你,你,还有你,就你们仨吧。”
会散了,我们回屋睡觉,把灯闭了那屋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我们七十多个人,女的就有四十多个,分两个屋居住,两间房子连间大炕上同时睡着我们二十多个人。我们那屋有王洪霞,、尹桂琴、许丽、张云莲、任秀梅、黄丽萍、刘淑华、王秀杰、卢秀荣……
我由于白天睡了一小觉,所以现在睡不着。心里想着乱七八糟的事,就好像是一堆乱麻紧慢缕不出个头绪来。越是这样就越是听见动静了,一会听蛐蛐在头直上“吱吱”地叫;一会又听着营子里狗叫;好不容易来觉了,还让王红霞梦话给我整醒了。就听她哼哼呀呀地说着说着,最后还喊上了:
“快抓住他,他不是好人,他是坏蛋!”
说着伸手过来抓我,这下可好,坏蛋没抓着,倒把我给抓着了。王红霞总算翻过身去睡了,可这边尹桂琴又折腾上了,她翻身坐起,闭着眼睛下地在屋里找卫生间。我就下地拽了她一把,小声问她:
“你毛楞了吧,这不是在家,尿尿得去外边,屋里没厕所。”
经她这么一折腾,我也想去厕所了,我们俩就一块出去找厕所,可找了半天也没有。第二天我们才知道,那院子里根本没厕所,害得我们解手都要跑出去很远。大概第二年的春天才有了厕所。
解手回来总算睡着了,可一觉睡大劲了,第二天早晨我睁眼睛一看,太阳都挺高了。但屋子里却静得出奇,除了“嗡嗡”满屋乱飞苍蝇以外,一点动静都没有。我急忙往屋外跑,站在院子里喊:
“王洪霞!尹桂琴!你们都干啥去啦?”
没人。
我毛啦,头皮发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甚至想到了哭。刚想开大门出去,正好张队长进门,差点跟他撞上。紧接着一大帮人也都回来了。这时,就看人们一个个都不说话,再看领导们脸子更难看。我不知道咋回事。就小声问王红霞:
“咋地啦?你们都干啥去啦?”
王洪霞把我拽到一边说:
“我们去营子里看死人了”
我当时吓一跳,急忙问:
“谁死了?咋死的?”
王洪霞说:“两口子打仗,那女的死了。”
我睁大了眼睛问她:
“让她老爷们给打死了?”
就看她摇着脑袋说:
“不是,是他男人说别的女人好,她吃醋啦。”
“醋也能药死人吗?”
我没等她把话说完就抢着问她。
她眼聙看着我,使劲挺了一下脖子刚要说话,尹桂琴过来了,打了我一下说:
“你傻呀,国英,醋是药不死人,可农药药死人了,她是喝农药死的,懂了吧。”
跟你说,我当时岁数小,有些事也真不懂,再加上我这人傻,尤其当地人闹着玩骂人的俏皮话,我更是听不懂。
可我还是不明白,这死人跟我们有啥关系呢?
正这时候,就听队长问李书记:
“咋整呢,是先吃饭,还是先开会?”
我一听他说吃饭二字,才想到还没做饭呢,我转身就要往屋里跑,李书记就问:
“往屋跑啥呀?
我说:“做饭去呀。”
“饭先别做了,今早上不吃饭,开会。”
七十多个人先后来到在院子里,青年点的领导都在前边站着。看人都到齐了,李书记开始训话了:
“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是农民了,再别把自己当成公子哥和大小姐了。”
说到这,他眼睛往人群里瞅,一眼看着二公子了,就用手指着他:
“往后就像这样的大长头发都不行,别男不男女不女的,像个二流子。”
随后又冲着我们女的这边说:
“尤其是你们女的,不准把那头发整的跟羊腚似的;更不准穿裙子,非得穿没腿的裤子干啥呀?让人一看就不像好人。还有就是别穿露肉的衣服,那衣服料子滑出溜跟鼻涕似的咋那么好的。”
“这都是昨天晚上喝农药那女的惹的事呀!”
“眼镜”小声地叨咕着。
俞媛媛跟黄丽平说:
“看着吧,这以后还不定有啥规定呢?”
陶秀云代表我们女知青表决心:
“坚决执行领导的决定,今后保证不伤风败俗”。
当时就那样,开会,表决心,喊口号,常有的事。
到这时候我刚明白点,敢情那个女的死与我们穿衣打扮有关系。但究竟咋回事还是后来听别人说的。说是那家男的是个色鬼,仗着自己有点墨水,当生产队会计,平时在村里就不咋地,总看别人家的女人好。现在看着我们了,在她媳妇跟前一门夸我们长得好看,他媳妇能不吃醋吗?就说了他几句,这下可好,他不但没听,还动手他媳妇给打了,女人一气之下拿起乐果瓶子就喝,结果死了。
前边我不是说,那天吃饭,给我们舀饭那俩女人说的话当天晚上就灵验了吗?指的就是这个事。从那以后,我们穿衣服再也不像以前那么花花绿绿得了,经常穿的就是很厚蓝色劳动服,要么就是绿色“军装”。刚穿上那阵子觉得不自在,身上的肉被磨来磨去,日子一久也就舒坦了。
记得有一天,邮递员来了,有黄丽萍一封信和一个邮件,把邮件打开一看,里边是一件绸子做的衣服,当时虽然入秋了,可天还很热,她妈心疼她姑娘,怕她热着,就给她从省城邮来了。黄丽萍当天晚上在屋里试了一下,赶紧脱下来,再没看她穿过,她一个是不敢穿,再就是穿着也不得劲。她亲口对我说过:
“绸子衣服穿身上,那个难受啊,滑溜溜的,像是穿上了鼻涕做的衣服。”
会散了以后,队长领着大伙上山干活走了,我和尹桂琴、孙桂枝去厨房看看,准备做晌午饭,进厨房一看,我的妈呀,吓了我们一跳。那还是厨房吗?简直就是苍蝇圈,大铁锅的锅盖上、锅台上,到处都是苍蝇,黑压压的一片,我们仨解下围裙打了一阵,发现少了很多,可抬头看一看,就见那房顶上落着厚厚的一层。再用围裙一哄,嗡嗡地飞个不停,真跟唱戏一样,当时我们仨就和这些苍蝇斗上了。我们做了个大苍蝇拍,一阵啪啪啪,苍蝇倒是打死不少,可弄得满屋都是血和死苍蝇尸横遍野,害得我们又开始清理苍蝇尸体。当然最后的胜利也并不是我们,那些苍蝇好像故意与我们示威似的,不但没少,好像比刚才还多了。
苍蝇斗不过还不算,老鼠也来欺负我们仨,大白天的就从洞里跑出来,好像知道我们是女的,故意欺负我们,大摇大摆地在地上找东西吃,吓得我们仨“妈呀”一声拔腿就往外头跑。我们的尖叫声倒是把老鼠吓够呛,慌慌张张,贼眉鼠眼地钻洞里去了。
离做中午饭的时间还早,来到屋外看看外边的风景。门前没有路,只有羊上山吃草的小道,像迷宫一样绕来绕去的。当时我们仨路过村里的那个大井,就看好几个妇女正在那井边洗衣服,她们用白眼珠子看着我们。从她们身边过去时,就见她们没个好样,嘴上还喝五吆六的,说话的声挺大,好像是故意让我们听到:
“看见这些女妖精了吧?昨天老三媳妇就是因为她们才死的。”
“也不全怨人家,谁不知道她们家冀老三是个色鬼呀!看见好看的女人就迈不动腿。”
我们没时间听她们在那嚼舌头,就一心想快点上山看风景。小村子不大,三绕两绕,就走出了村子,登上了一处小山丘。
哇!村外边的世界太精彩了。放眼那五颜六色的山坡,那梯田上的庄稼绿油油的,让风一吹就好像一片片彩旗,迎风飘扬。
梅子树叶成剪刀形状,钮扣大小的梅果好像蒜辫子压满枝头。据说那梅子树的木质很硬,当年穆桂英大破天门阵,请杨五郎下山助阵,杨五郎使用的兵器──开山斧的斧子柄断了,最后就是在这里用梅子树木做的斧子柄。
有两种形状完全一样“人字”架小房子,一个长在槐树岭子边上,白色的槐花和铁扫帚花竞相开放,那小屋里的人说话是南方口音,听不太懂,可他们的蜂蜜却很甜。他看我们仨脸生,还以为是刚来的包队干部呢,所以对我们笑脸相迎,显得很客气。虽然给我们蜂蜜吃,但一看他就很小气,因为他给蜂蜜兑了很多水,他嘴里还说:
“蜂蜜必须兑水,不然齁嗓子。”
孙桂枝小声说:“抠门。”
别看蜂蜜好吃,可那些蜜蜂就烦人了,比那些苍蝇还烦人,而且蜜蜂还会蜇人。吓得我们用手抱着脑袋,跟耗子似的抱着脑袋留掉了。
另一个人字家小房子长在那瓜地里,大小不一的香瓜遍地都是。瓜园里看瓜的老汉也是当地农民,他很大方地摘来香瓜给我们吃,八成看我们是女的,反正也吃不了多少,所以才大方,要不就是北方人天生就比南方人大方。香瓜吃完了,我们刚要走,可瓜园老汉不干了,就看他一边往鞋底上磕得烟袋一边说:
“瓜不能白吃。”
我们仨回头看着他,孙桂枝就问:
“你是想要钱吗?”
就看老汉摇了摇头,但不说干啥,我们不知道他胡芦里卖的是啥药,戳在那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过了好一会,直到他又把烟袋锅装满烟,点着了抽一口才吐着烟说:
“你们得给我唱一出。”
我们这才把悬着的心放下。我问他:
“你想听啥呀?”
他眯着眼睛,一边在那冒烟一边说:
“随便啥都行,我全当听洋戏匣子了!”
孙桂枝就说:“那我们就给你唱一段样板戏吧!”
其实我们那时候也不会唱别的,也只能唱那个。
瓜园老汉闭着眼睛津津有味地听戏,刚开始的时候他还用那看上去跟竹节差不多的手指头拍着大腿,摇头晃脑跟着瞎哼哼,可后来大概听我们唱的很难听,没有洋戏匣子唱得那么好,要不就是昨天晚上有人偷瓜他没睡好,反正他的手不动了,眼睛紧紧地闭着。也不冒烟了。我们仨一看机会来啦!赶紧溜之大吉。
我跟你说,老汉根本就没睡着,当我们没跑出去几步,听身后有动静,回头一看,就见人家老汉弯着腰走出瓜棚,嘴里哼哼着我们刚唱的京剧小曲《红灯记》选段:“我家的表叔数不清,没有大事不登门,谁说我是,谁说我是亲眷又不相认,可他比亲眷还要亲……”(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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