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铭赶到省城人民医院时天已经黑漆,看到病床上昏迷不醒的袁欣敏心都碎了。在病床跟前一坐就是三四小时,低头不言语,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醒来,更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告诉她实情。但无论用什么方法,她都一定难以接受。她绝不会相信就在苦尽甘来的最后时刻,会发生这样的意外——帅小泽乘坐的升降机出现故障,从三十多层跌落当场身亡。
躁杂的脚步声打乱高大铭的思绪。几个穿白大褂的医生先后走入病房,后面是小敏父母、大伯、堂哥袁春富。他们在袁欣敏床前停住,一个年轻医生拿着手电给她检查、号脉,转身向后面几个人点点头。
其中一个戴眼镜的老者说:“袁先生,正如刚才所说,患者的情况很复杂。通俗点说就是创伤型暂时记忆障碍。病人醒来后会失去部分或全部记忆,不排除有痴呆可能性。即使醒来没有明显变化,智力也会大不如从前,不认识身边人或丢东忘西,这都有可能。但身体其他机能没有问题。上次的车祸后我们就发现患者的神经元受损,由于没有病发症所以处于观察期,这次病发可以说是意料之中。”
“大夫,你说的这些我不是很懂,能不能简单告诉我们能不能治?怎么治?痊愈后有没有后遗症?最坏什么情况?”小敏母亲接过老者的话。
“袁太太,不好意思,这样的问题我不能回答。因为病情过于复杂,病因不易查找,治疗过程中会不会出现什么意外,暂时还不能排除。我只能保证一定会尽最大努力为患者治疗,让病情往最好的方面发展。”老者扭头看着小敏母亲,其他几个医生听了老者的话也冲她轻轻点头,证明老者说话没有虚头。
“请问一下大夫,小敏什么时候醒?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小敏父亲眉头紧皱凑近老者。
“随时都会醒,醒来后观察一晚,没有大的变化就可以出院。”老者说着看向袁欣敏,“你们不需要过分紧张,像平时那样对她就可以。要尽量避免磕碰脑部,少说她忌讳的话题避免思想过度的刺激。至于病人的进一步治疗各位尽管放心,帅先生之前跟我们交代过,我们会尽一切努力最大程度的恢复病人。明天我们回北京后立即联系国外这方面专家进行讨论,尽快拿出适合病人的治疗方案。稍后也会有专人负责跟你们联系,定期上门为病人检查。”
“谢谢大夫,可是泽妞他已经——”小敏父亲想起帅小泽又是一阵阵心酸,眼泪险些夺眶而出,赶紧把脸转向别处。
“这一点请袁先生尽管放心,咱们都有医生该有的医德。虽然帅先生发生了不幸,我们一定会按他生前的要求继续为令千金治疗,不会受任何因素影响而怠慢。”老者说着从裤子口袋取出张名片递到小敏父亲手里,“如果对疗程有什么不满或者随时发现什么尽管打给我。”接着又扭头看给袁欣敏检查往完站到旁边的医生说:“就这样吧?咱们走!”转身向门外走。
“好的!谢谢大夫!”小敏父亲答应着和大伯跟到门口看医生远去才回到病房。
小敏母亲摸摸袁欣敏的手和额头,转身坐在床边看着高大铭,低沉的声音说:“大铭,辛苦你了,这俩孩子咋这么倒霉咧?眼看要结婚弄个这,唉——苦命的孩子!”说着眼泪又吧嗒吧嗒往下掉。
“阿姨,您不要难过,以后我会照顾好小敏,不让她再受一丁点儿罪。”高大铭看着小敏母亲,与其说安慰她,其实也是对他自己承诺。
“大铭啊,阿姨和叔叔知道你心眼儿好,可你自己也有家有口。照顾小敏的事儿还是我们自己做吧。”小敏父亲拍了拍高大铭肩膀,谢绝了他的好意,毕竟袁欣敏退婚已经负过高家一次。
“不用担心。袁叔叔,我已经决定了,赶明儿就跟林霞拉倒,我不能让小泽在上面儿不瞑目!”高大铭说着把头埋得更低,之前听到医生说话就知道袁欣敏有可能变成痴呆,他就已经决定宁可负林霞也要全心全意照顾袁欣敏。
“别怪叔叔说你,这个真使不得。你父母和爷爷奶奶那里咋交代?小敏要知道也不会同意。”小敏父亲认为已经有两家人不幸,不该再拖累高大铭。
“袁叔叔,您别说了,我已经决定。”高大铭说着站起身。走到墙角面向墙站着,仰起头看天花板,不愿意让别人看到他软弱的一面。但如果再说下去他一定会忍不住流泪,他向来自负坚强,除非是为了袁欣敏。
“哎,你这——唉——!”小敏父亲长长叹口气坐到沙发角上不说话。
病房里变成一片寂静,静的掉根针都能听到声。不是他们喜欢安静,而是不知道说什么。房子里几个人明白,谁也难以用三言两语劝得了高大铭,更难轻易安慰这些人此时的沉重心情。
时间又过了大约一个小时,将近九点的时候袁欣敏醒过来。睁开眼就揭开被子要下床,纳闷地说:“我这是在哪儿?我怎么了?”
小敏母亲赶紧伸手拦住,亲昵地喊:“小敏醒了!老袁快看,小敏没事儿!我的小敏啊!吓死妈了!”
“咦——?你是我妈?我怎么不记得?妈,你快说,我怎么在医院?我到底怎么了?”袁欣敏嚷嚷着,显得很焦急。
“小敏,你记不记得我?我是你爸!这是你大伯!还有这是你堂哥小富!”小敏父亲也慌了神,凑近女儿仔细打量,可什么也看不明白。
“别急别急,我想想。妈,爸,大伯,堂哥,奶奶,奶奶呢?妈,奶奶呢?我想吃奶奶做的肉酱面。”袁欣敏悉数着对面的人,居然想起了奶奶的肉酱面。
“奶奶在家里。小敏乖,今晚在这儿好好的休息,明儿个回家吃奶奶做的面。”小敏母亲赶忙坐下安慰袁欣敏,重新为她盖好被子。见她想起奶奶也稍微放些心,还好她没有变成痴呆。
“明天才能回家啊?那好吧,住一宿就住一宿。”袁欣敏答应着往后靠在母亲刚刚垫的枕头上。忽然间看到墙角的高大铭,直接又坐起来,“哎,小泽,你站那么远干吗?是不是怕我醒不来?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这个突发事情把几个人搞懵了。包括高大铭本人,看见袁欣敏醒来说话好好的都很高兴,可转眼间把他当做帅小泽。这让他没办法做回应了,看看袁欣敏又看看床边站的几个人,不知道如何是好。
“傻!站那儿干吗?过来呀!”袁欣敏笑着冲高大铭摆手,幽幽地说,“你跟咱爸咱妈她们说了吗?五一典礼时间是不是有点儿紧?”
高大铭还是一头雾水,虽然往袁欣敏床跟前走近了几步,却仍然不知道怎么说话。甚至没有开口的勇气,也根本不知道她跟帅小泽最近是什么具体情况。
“小敏啊,你刚醒,先喝杯水好好休息。小泽赶一天火车也累了,有话明儿个再说。”小敏父亲到底是沉稳些。猜想女儿还不知道甚至是忘记了帅小泽已经出事儿,过去为她倒杯开水,顺便替高大铭回答。
“爸,你说啥嘞?小泽从不坐火车。”袁欣敏说着又伸手拉高大铭的手,仰着脸看他笑,“小泽,你困不困?要不困给我说说婚礼是咋安排的,亲戚是不是都得提前接到北海?”
“啊?婚礼——婚礼——婚礼我交给神贱和非常贱俩人筹划了。”高大铭只好先应付,也只能过后再继续圆谎吧,“小敏,你还是先好好地睡一觉,明天出院了慢慢儿说。”
“人家还不瞌睡嘛!要不,你先安排咱爸妈和咱伯到酒店休息,一会儿再过来陪我。嗯?”袁欣敏歪头看着高大铭,脸上没有半点病态,眼角的笑容都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高大铭又看向小敏父母,他真不敢随便做主,关键是还要装帅小泽。这点真的很不容易,近几年大家都忙,见面机会少,电话打的也不勤,对她和帅小泽、王易佳之间的关系更是两眼一抹黑。
“小敏,让小泽和你爸他们去休息,咱娘俩好好唠唠。你这些年光顾忙事业,很长时间都没陪过妈!”小敏母亲坐过去拉着女儿的手,既替高大铭解围也免得她再胡思乱想。
“哦,好吧,你们睡吧,晚安。”袁欣敏无奈地看看高大铭,冲父亲和大伯他们摆手。猛然压低声音对高大铭说:“哎,小泽,明儿早接我出去吃早餐!”
小敏父亲和大哥对视一下没说话,转身往病房外走。
“没问题!晚安!”高大铭答应完跟着小敏父亲、大伯、袁春富出病房,脑袋瞬间耷拉下来。还不知道明天会怎样,她的记忆究竟记得多少事情,会不会有进一步恶化的可能。既然选择照顾她就得慢慢适应她的一切,这个前提是要学帅小泽。所以他必须向衡信、马子祥了解他这几年的生活习惯,而目前还不是合适的时间,想必他们都在忙着帅小泽的身后事。
北河滩起了一座孤坟。说是孤坟因为周边几百米内没有别的坟以及任何建筑,如果真住在这样面水背坡的地方未必会孤独。坟是柯家英和陶锦鹏一砖一砖亲手砌的,他们坚持不让别的人帮忙,算是为兄弟尽最后一份力。地方是关爱红选的,与别墅的直线距离不到四百米,地处小坡头。近处有花草、庄稼,不远处有小河,真正是提鼻闻得花香抬眼可见碧水的好地方。所以,严格说并不算是孤坟。墓碑上的字是柯家英亲手写的,由凤城最好的工匠拓印雕刻。立在这里有股无法形容的神韵,让见到的人忍不住想多看几眼。
下葬的时候还是艳阳照千里春风轻抚面的好天气,到祭拜时竟飘起毛毛细雨。让人们本就低落的心情愈加潮湿起来。王易佳忍不住流下两串晶莹的泪珠,赶忙用袖子擦拭干净。不是她不想哭,而是柯家英早上专门交代大家不许哭。因为帅小泽喜欢安静,向往过几次要跟柯家英一起看世界著名美景。尽管他短暂的一生中几经波折,这会儿总算是静下来,不要让哭泣声惊扰他的安逸。
坟周边堆放着很多的花圈,围着坟头有些凄美。细雨飘起后开始有人撑起黑伞,又多了几分沉重。王易佳、刘素霞、孙晓雨、慕容媛媛、章凤巧、尤玉娇、李嘉、季心怡、芦建虹、梁甜、曼妮、佟海燕以及帅小源没过门的妻子郑韵绕着坟站立,也为墓碑后面几堆正燃烧的祭品遮住风雨。
墓碑前面左右两侧站两排人,高大铭、李青、衡信、马子祥、刘烨刚、高林、王义强、刘超,再就是帅小源、王易豪带着帅关两家的堂弟表弟十多个孩子。大家低着头阴沉着脸,臂膀上带着黑底白字孝章,等待有客人鞠躬后还礼。不穿重孝、没有司仪乐响,也是柯家英和陶锦鹏做主,关爱红也同意。连鞭炮都不让多放,只是开始和最后结束时才有。拜祭过的人都到二十几米外的右侧站着,北斗星集团及下属公司经理级以上的职员都自发地前来。喻阿韦带着北海一帮朋友、陶乐乐和新交的男友、高育筝夫妇、高育笙夫妇和张导利、何义强夫妇和方晴、戴维斯与伍德·托马斯一行、崔正玲和吕庆丰夫妇、鹏程地产大部分领导、宝鸡市委彭振宇一行。
正在行礼的是日本客人安田由惠子十几人,她身侧是吉田雄一和一个两三岁的小孩;身后是十几个壮汉,清一色的黑色和服。不远处等待行礼的有上海政工商界代表、泰国布丰集团解家兄弟、伊萨尔亲王及随从、英国菲利克斯和诺尔曼·弗萨特爵士、泌阳来的各界代表,再也就是帅家凤城本地的亲戚。
忽然有一阵稚气的哭泣声。柯家英不仅皱起了眉头,看陶锦鹏也满脸不解,招手唤帅小源过去。心说早上说的好好的不许哭,怎么还有人记不住?
帅小源看到柯家英摆手,刚想跑过去就怔住了。一个身披重孝的小个子蹒跚着走到墓碑切近,边走边发出稚嫩的哀嚎声。从身材和声音很容易分辨那是个孩子,因为个头也就一米四左右,表面看可以肯定是男孩儿。男孩儿白衣白裤腰间系麻绳,头上的孝帽耷拉着遮住大半部分脸。到墓碑前双膝跪到,边哭边把左手食盒里的碗碟食物取出来一字摆开,酒瓶打开倒满三个杯子。随后站起来把元宝纸钱连同打火机递给最靠近墓碑的王易佳。接着回到墓碑前恭恭敬敬磕了几个头,提着空食盒转身离开。从头到尾没说话,也没跟任何人打招呼。高大铭觉得有些眼熟,刚想过去问问是谁,那孩子撒腿跑向远处的河堤。在场的众人无不觉得奇怪,但办正事要紧,也顾不得去管陌生男孩儿的事情。只有右侧人群的高育笙认出孩子是谁,更看到远处河堤上杨树旁边的红色汽车,因为那车是他亲自陪小妹选的。
柯家英也看到男孩儿跑向远处的红色骑车,可他没心情追究男孩儿是什么人,为什么突然来打扰兄弟的清净。因为祭奠还没有结束,何况那孩子既然披麻戴孝,就跟兄弟有必然的联系。最关键的是无论是谁,人家是出于尽心。
随着一串沉闷的鞭炮声,葬礼结束了。客人们陆续往别墅方向走,小心翼翼地迈着步伐,不愿也不忍踩踏到任何油菜花。柯家英和陶锦鹏没有急着离开,他们和六贱以及帅小源弟兄把花圈逐个整齐地摆在墓碑周边,能靠坟的就靠坟,尽量保持干净整洁。尽管经过风吹雨淋以后迟早要变色腐烂,但他们兄弟之情永远不变。
王易佳始终走在十几个兄弟姊妹最后面,忍不住一次次回头看。尽管执事的曾几次三番说回头不吉利,她仍不忍心将他一人留在这片美丽的沃土之下,尽管他现在已经变成她的干哥哥。
天色渐渐暗下来的时候,夕阳露出半个脑袋。美丽的晚霞拥抱北河滩,将墓地周围的油菜花染成了金红色。这时,人们都已经离去,剩下冒着细小青烟的纸钱灰烬。还有四周一片寂静,再有就是花丛中的虫鸣和远到听不见声音的潺潺北河水。
又是一个碧空如洗的艳阳天,初夏的风轻抚着北河两岸。别墅后面的梨树开始挂果了,前面的水仙、百合、海棠花仍然争奇斗艳。
荷花池旁边的亭子里有人依靠栏杆坐着,她是别墅的主人关爱红。最近她经常坐在这里,看右面碧绿的莲叶在水面随风摆动,粉色的花骨朵亭立在绿叶中间,像是在风中跳舞,也像在对人笑。左面是矮小的水仙花,葱绿色的叶片四散开,鹅黄色的花蕊旁边是洁白的花瓣。乍看,比远处油菜地中间那小片惨白顺眼些,虽然她从没有到跟前看过,但她知道那不好看。她更明白那一小片惨白簇拥的坟头下面,是最亲的人。虽然她从没有靠近过,但她知道儿子不希望看到她神伤时的模样。所以她没去,时常坐在这里,左边是聪明能干的儿子,右边是他为至爱女孩儿设计的莲花池,尽管他长埋于地下,尽管女孩儿不在身旁。
“奶奶,这是我妈让拿给你的点心,吃前记得在锅里热热!”不知何时亭子出现一个十来岁男孩儿,稚气又爽朗的声音打破面前的寂静。
“咦?你,你,你是?”关爱红扭头看时吓了一跳。看个头、脸型、鼻子、眼睛、眉毛,甚至散在额前两寸长的黑刘海儿,都像极了年幼时的帅小泽,以至于她当成是幻觉。“泽妞?你回来了吗?妈知道你会想家!妈也想你!”
“奶奶,我不是泽妞,我是高绎,石高绎。石头的石,高大的高,绞丝旁的绎。”男孩儿的声音惊醒梦呓似的关爱红。
“啊——你不是泽妞啊,长太像了,真是活脱。”关爱红回过神再次打量着男孩儿,的确少了儿子小时候那股发自骨子里的野性劲儿,多了几分乖巧伶俐。忍不住问:“孩儿啊,你说,你叫高绎?怎么会到这儿来?是寻人吗?这里前不着村儿后不着店儿,只有我们这一户人家。”
“奶奶,我不寻别人,就是来看看您。我妈说咱是亲戚,叫我时常来陪陪你。这不,我带来了一些点心和韭菜盒子,您留着慢慢儿吃。下回放假我还来。”石高绎说着把食盒放在亭子中间的桌子上,然后坐在关爱红旁边看莲花池,“奶奶,这花园儿和池塘都是您家的吗?”
关爱红本来还想再问男孩儿究竟是谁家的,跟自己有什么亲戚。再看他天真烂漫的表情觉得蛮喜欢,就不再追问。摸摸他的头,亲切地说:“这花园儿和池塘,还有后面儿那栋房子,都是我大儿子盖的。本来是盖给他媳妇儿,要当新房用。可惜临了,他没有这份儿福分!”
石高绎回头看看关爱红,纳闷儿地问:“奶奶,您儿子现在没跟您一起?他是不是不孝顺?”
“泽妞很孝顺,他很想跟我住一起,可他,他已经没了。”关爱红看着石高绎的小模样,又想起儿子。忍不住想跟他所说话,“你要是喜欢这里,放假可以让你妈带你过来住。反正我成年都是一个人。二儿子说要兼顾生意,跟媳妇儿住在上海,孩儿大了想飞高点儿,飞远点儿。哎,还是泽妞乖,可惜——唉——”
“奶奶,您两个儿子都是做生意的吗?是不是有很多故事?能说给我听吗?”石高绎眨巴着眼睛看关爱红,觉得她和蔼可亲,比在姥姥身边吃大堆零食还舒服。
“哦?要是你喜欢听,下次来了,奶奶给你边做好吃的边讲。好不好?”关爱红希望有人陪着唠嗑,却不愿提及儿子一路过来的事情,因为这样她晚上又会失眠。
“您现在就说呗,我可喜欢听故事。反正今天妈让我来陪着您。”石高绎说着站起身到桌子旁,打开食盒盖子。扭头狡黠地看看关爱红,笑着问:“奶奶,您想先吃大京枣?还是吃江米糕?要不然来个韭菜盒子?嘿嘿,韭菜盒还有温度!”
听到韭菜盒子,关爱红呼一下想到帅小泽小时候跟韭菜盒子结的缘分。喃喃地说:“那就韭菜盒子吧,韭菜盒子闻着味儿忡,吃起来香!”
“就是就是!奶奶,给,用盘子接着。”石高绎拿出第二层的盘子,递给关爱红的时候自己先拿去一个,笑呵呵地坐在她身旁。“嘿嘿嘿,奶奶,吃吧,我也喜欢吃,越热越好吃。最好是用薄皮火烧夹着,俩字儿,过瘾!”
“要说火烧夹韭菜盒子,我家泽妞也爱吃,咋吃都吃不腻。”关爱红脸上也浮现出淡淡地笑容,越发觉得这孩子投缘,忍不住摸摸他乌黑的头发。一摸之下又是吃一惊,因为石高绎后脑勺也是凸起个小疙瘩,跟帅小泽一般无二。再看他脸盘儿,活脱一个模子刻的,心中的喜爱增加到十二成。
“奶奶,你也吃呀?”石高绎看着关爱红发呆,竟显出几分腼腆。因为他几口把手里的韭菜盒咬去三分之一,而她还纹丝没动,回去要老实告诉母亲准得挨顿批,脸也红了。催到:“奶奶,快吃!顺便讲您儿子的故事!”
“啊,好,好,我也吃。嗯,香!”关爱红答应着咬了一口韭菜盒子,点头称赞。再看石高绎,已经把多半个吃掉,腮帮子鼓鼓的笑。她悠悠地说,“要说泽妞喜欢吃火烧夹韭菜盒子,是他三岁那年。病的啊小脸儿蜡黄蜡黄,浑身瘦瘠旮旯的,家里人都担心养不活……”
一老一少坐在亭子里吃着菜盒讲着故事,不远处的莲花随风舞动。还有一株绽放开来的花瓣上残留着露水。或许是那个调皮的鱼儿溅起的水珠儿也说不定,又或是那绽放的莲花被关爱红讲的故事内容感动流出的泪水。
别墅后面不远,果园旁边的水泥路上停着一辆红色富康汽车。车旁边站着一个身材高挑,长发披肩,穿着蕊绿色套裙的年轻女人。粗框黑墨镜遮住她半个脸,却挡不住那张俊俏秀美的脸庞,深幽明眸透过镜片依然动人心魄。
她是高育红,曾几何时她认为这个地方永远不会踏进半步,甚至有过跟某人老死不相往来的念头。可她不得不违背自己的意愿,虽然跟他不会再有未来、虽然夜半还是想起、虽然那往事早该被尘封、虽然他是她的唯一。
其实两次到这里来都是为了儿子,为了他长大后有机会再回来,也为了他骨子里本该有的那份血缘。说不清为什么,每次来的路上她的心都在翻腾,脑海浮现跟他的点点滴滴。甚至还有过后悔:如果当初没有狠心的舍他而去,如果陪他过着一家三口日出而耕日落而息的日子,如果那天在他怀里时再任性一次——只是没有如果,没有!
北海市高新区四川南路北海大道南边,就是北海市地标性建筑——星河国际大酒店。整个北海市最高的大厦,也是第一个获得国际星级酒店联盟颁发五星牌的酒店。
酒店大门外的圆形喷泉池跟前站着个人,她是酒店行政总裁王易佳,同时也是北斗星国际集团行政总裁。她喜欢抽空站在这里发会儿呆,看着玻璃幕上快速划过的霓虹灯。仿佛看到闪耀的流星飞过,即使是大白天,就像他闪过脑海的清秀模样。据说他就是为了亲自看这些霓虹灯调试,才不幸的发生意外,所以闪烁的霓虹里有他的影子不奇怪。也正是这些霓虹让她萌生了亲自管理这间酒店的念头,所以把集团行政总裁办搬到酒店顶楼。
王易佳一直恪尽职守经营这间酒店,同时兼顾集团其他生意,连曾经最在意的“斗篷姐菜盒连锁店”都摆到后面。虽然董事长从未督促过半个字,虽然董事长是她干妈,但她是真心热爱这酒店,热爱这份事业,所以才决定终身不嫁守着它。其实她明白,自己守候的只是一个过往,一个留不住的片断,那段烙印在脑海里的无悔的青春。
不经意地转身,王易佳居然看到两个熟悉的人。尽管他们距离喷泉池挺远没有看到她,但她一眼就认出那个男人是七贱老大高大铭,他推的轮椅上坐着的是袁欣敏。
“哇!这栋楼好高啊!这就是你盖的那间酒店吗?小泽?”袁欣敏兴奋地说着,手向后握住高大铭推轮椅的右手,眼睛闪烁着快乐的光芒。
“是,是啊。小敏,你看那霓虹灯正在摆什么字儿?”高大铭已经习惯了被她叫“小泽”。从最初听到时的阵阵酸楚到后来浓郁幸福感,让他无数次羡慕离世的好兄弟。
“我知道我知道,”袁欣敏高兴地嚷道,“星河国际大酒店,对吧?咯咯咯……”笑声清脆响亮,透着孩子般的纯真。
“小敏,大铭,你们来也不打个电话?也好到机场接你们。”王易佳笑着走过来。
“佳佳,好久不见了,你还好吧?认不出我了吧?我小泽啊,呵呵呵。”高大铭看到王易佳刻意提高些声音,左手悄悄指指袁欣敏的头,摇头做个无奈的手势。接着转到袁欣敏前面,指着王易佳说,“小敏,看,佳佳来接咱了!”
“哦?佳佳?也是咱们的好朋友吗?”袁欣敏看了看王易佳又看高大铭,看着王易佳说:“你好啊!佳佳,不好意思,我脑子有时候不太好使,不记得你了。我叫袁欣敏,是小泽女朋友,我们五一就要结婚了,就在这间酒店,到时候来早点儿哟?”
“啊——”王易佳真吓一跳。只是在电话里听李嘉说袁欣敏手术后遗症复发了,没想到连她都不认识,愣了一下赶忙接话,“好好,没问题。小敏,小泽,先进去酒店看看吧,我叫人给你们开房间。”
“咯咯咯,谢谢!佳佳,你人真好!”袁欣敏笑着从轮椅上下来,“小泽对我也好,怕我走路脚困到哪都用轮椅推着,弄得人家跟个病人似得,让你笑话了啊,咯咯咯……”
“这样挺好的,我都开始有点儿羡慕了,呵呵。”王易佳只好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心里却是难以形容的凄楚,甚至她自己也搞不清是觉得袁欣敏可怜还是替自己难过。
“嗯,也要时不时下来走几步,不然会把腿脚惯出毛病,还会那啥,”袁欣敏笑着凑近王易佳,把声音压低说,“老坐着腰里容易长出游泳圈儿。小泽说,过阵子结婚是要穿婚纱,咯咯咯,我都怕穿不上,咯咯咯……”她说话时脸上写满了幸福。
“不会,你身材很好,穿婚纱没一点儿问题。咱们先进去再慢慢儿聊。”王易佳拉住袁欣敏的手,两人一起往酒店里面走。
“咯咯咯,佳佳你真会说话,咱们拜干姊妹好不好?对了,你听过小泽唱歌吗?他唱的阿莲可好听了。”袁欣敏边走边说着。忽然扭头看高大铭,“小泽,给我好姐妹唱首阿莲好吧?”
“啊?小敏,不是吧?这里好多人呢。”高大铭真有些不情愿。因为大堂里真的有很多来往客人,就他那破锣嗓子在这儿喊,只怕连火警都能招来。
“唱吧,求你了。小泽——要不然我打电话给咱妈告状喽?咯咯咯……”袁欣敏声音很大,脸上笑容很写意,丝毫没在意其他客人投来的眼光。
“好好好,我唱,我唱好吧。先说好不许笑啊?”高大铭连声答应袁欣敏,随着无奈地冲王易佳笑了笑,把头低下去酝酿情绪。在这么大庭广众地方唱歌,还真需要几分七贱的厚脸皮精神支撑。“阿莲,你是否能够听见,这个寂寞日子,我唱不停的思念——”
“看,小泽唱的咋样?好听吧?”袁欣敏压低声音跟王易佳说话,见她微笑点头,才转向高大铭,认真地看他唱歌。她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宛如荷塘里含羞绽放的那朵粉红色莲花。
高大铭见没人做太大的反应,就把头抬起来看着她,含情脉脉地唱着。歌声飘满整个大厅,飘向云霄:“阿莲,你是否能够感觉,这虽然相隔很远,却割不断的一份情缘;阿莲,你是否能够想起,记忆中的夜晚,我们相约又相伴;阿莲,你能不能够接受,那个从前的我 再让我回到你的身边……”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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