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出生
人穷并不会多种树,更大的可能是多生孩子,人多力量大,说不定哪个孩子有出息了能带领一家人脱离苦海呢!
丙辰年的腊月,刺骨的寒风呼呼地吹着,像刀子一样,不时向屋里袭来。偶尔会有几片顽皮的小雪花纷纷扬扬落下来,只是在半空中就化了。
寒风刺骨,像针穿透心灵,像刀尖一样割着脸颊,冷到让人神经紊乱,产生错觉,好像一切都凝固了。这鬼天气,路上的行人冻得嘴皮发乌,流着清鼻涕,嘴里哈出的热气在稀疏的胡子上结了霜花,身上的衣服攥得紧紧的,两臂抱紧缩着脖子倒着走。双脚渐渐失去知觉,直麻木到膝盖下边,恨不得早早坐在火塘边享福。田野变得空荡静寂,路边玩耍的孩子也都跑回了家。小溪冻得失去了奔流的欢腾,河面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屋檐下挂着长长的冰凌。大地硬邦邦的,僵硬的土路像是抹了一层冰膏,走在路上不小心滑倒,笨拙地爬起来,看不见外伤,却让人疼得呲牙咧嘴深入骨髓。
飞鸟、走兽,消失得无影无踪。
年关将近,古驿道上的行人渐渐少了,大家忙着准备过年。
天气阴沉得更厉害,雪越下越大,像巨大的轻柔的羊毛毯子,覆盖在云南省宣威市与黔州省威宁县接壤的北盘江畔可渡这片贫瘠的土地上,闪着寒冷的银光。整个小山村成了只大冰箱,山冷得在颤抖,树冻得笔直僵硬,空气也似乎要凝固起来。
蜿蜒曲折的可渡河沿着村庄一路向东流去,居住在沿河两岸的村民购买油盐酱醋,都得越过可渡河。
“可渡”之名因何而来?据说,远古时,有执着的踏勘者在荆棘密布的北盘江畔顺流寻至可渡河岸,问摆渡先民:“可渡吗?”答:“可渡!”一问一答沿用至今。
又说,三国时期蜀相诸葛亮率领大军南征,沿弯弯曲曲的古驿道从中原入滇,来到北盘江畔,正遇河水猛涨,水流湍急,咆哮而下,挡住了部队前进。探子一批批派出去,沿河探寻,终于有人回报:“前面河水猛涨,但有舟楫可渡!”欣然间,诸葛丞相羽扇轻摇,如释重负地说:“可渡就好,可渡就好啊!”“可渡”之谓相袭至今。
可渡河,把云贵两省划分为二。南边村落有致,田园万亩;北边壁立千仞,险峻巍峨,重峦叠嶂。明末清初大名鼎鼎的江苏太仓人吴梅村称“盘江西绕七星关,可渡河边万仞山”,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是兵家必争之地。这里鸡鸣两省。盘江两岸,一条由青石板铺成的古道向滇黔两省无限延伸,插入山巅。
中国西南的路很重要。早在两千多年前,秦修“五尺道”,可渡就成为内地连结西南边陲的“入滇第一关”,号称“秦道明关,滇黔锁钥”“扼滇洱之咽喉”。汉开“南夷道”,延伸到昆明又从滇西出境到缅甸、印度连接西域,是最早把中国和世界连接起来的国际大通道。《史记》中,司马迁将其称之为“西南夷道”。
山间铃响马帮来。这条踩踏出无数深深马蹄印的悠悠古道,蕴含着人世的无限沧桑。它是南方丝绸之路的重要组成部分,不论是南来北往的大官小吏征战将士文人墨客商贾马帮,还是赴京赶考的仕子均取道于此,是名副其实的重要交通枢纽。
驿道两侧,古碑林、古城墙、古建筑、古戏楼和骚人墨客留下的“飞虹竚鹤”“云山石路”“山高水长,水流云在”等摩崖石刻随处可见,杨升庵(杨慎)、徐霞客、吴梅村(吴伟业)、杨士烺吟咏可渡的好词佳句不胜枚举;也能见到炮台、烽火台、南城门等古代军事设施遗址遍布。清代学者孙髯翁在大观楼写下“天下第一长联”中提到的“汉习楼船唐标铁柱宋挥玉斧元跨革囊”等历史典故,都与可渡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忽必烈、傅友德、鄂尔泰都是经可渡入滇,并在此发生多次惨烈之战,留下战坡、围仗、奶仗、绷仗等与战争息息相关的古地名。
可渡河属北盘江上游,夏秋时节洪水猛涨,浊浪翻腾,滔声震天,难以通行,阻隔了驿道线上络绎不绝往来之人。历代官府多次在可渡河上建桥供人通行。旧系木桥,每隔几年,建了冲,冲了建,通行难以保障。清朝初年,曲靖人赵勋丞饱读诗书,盘算好时日,赴京赶考。一身长袍,蓝花布斜挎包,右手提着一把油纸伞,由南向北沿古驿道来到河边,事不凑巧,时逢大雨滂沱,山洪暴发,浪花滔滔,沿河上下无处逾越。赵勋丞望河兴叹,心急如焚,双膝跪地,双手合十,昂首朝天发誓:“苍天在上,若明日水落,吾能过河,按期上京赶考,为官后定建石桥供万民使用,万万虔诚。”次日,如赵所愿,雨停水小,赵勋丞过了河,穿过旧城,顺着“之”字形古驿道盘旋而上,进入贵州、四川,一路向北抵达京城准时赴考。
得官后的赵勋丞常为此愿未还而耿耿于怀,临死前留下遗嘱要求其子赵越:“一定要去可渡建座石桥普渡众生,替我了却心愿。”赵越遂筹集白银一万八千两修建可渡石桥。在桥南立碑为记,碑容横书“普济”,正文正书“可渡桥”三个大字。款首一行小字:“前清守备御卿补千总赵瑞麟经理,中将二等文虎章广东虎门总司令赵越独建”,款尾一行小字“民国六年三月朔五日立”。
石桥横跨可渡河南北,为三孔石拱桥,各孔不等。桥孔成弧形,用料省,结构巧,强度高,如一道夺目的飞虹横卧在可渡河上。中孔中央悬挂一把压制水患洪灾的斩龙刀。桥面用石板铺砌,中间高,两头缓,两侧有石栏石柱。桥头两端四头石狮栩栩如生,守护两岸百姓安宁,和四周景色配合十分得体。自石桥建成,可渡河发水时,来势凶猛,两岸河堤常被冲毁,但这座桥却坚如磐石,岿然不动。
寒冷的冬天使得可渡河一改往日的活泼,似乎恬静地睡着了。那个冷呀,把人冻得鼻酸头疼,两脚像两块冰。地都冻裂了缝,北风像刀子似地猛刮,不一会儿,大雪漫天飞舞,风呜呜地吼了起来。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除夕一早,有的人家早早放起了鞭炮,辞旧迎新。在可渡村的一户人家里,他的第七个孩子正等待分娩。
冬天天黑得早。为了避免长时间烧火浪费燃煤,下午刚过,天黑以前,早早地,面容憔悴、穷困潦倒的父亲和焦急待产的母亲草草准备了一顿年夜饭给孩子们吃下,就打发他们上床睡觉了。孩子们也很顺从。他们知道,每年腊月,这个头发稀疏花白的中年男人的面容就变得更加严肃了,他的脸孔瘦了许多,本来炯炯有神的一双大眼睛,如今也神采暗淡,白眼珠上网着血丝,鬓角新添了几根银发,胡须也增添了不少花白的成分,腰板也没有过去直溜了,老态不知不觉暴露了出来。有时候,这个男人接二连三遇到各种不顺心的事,白天从地里干活回来,吃过晚饭,便一言不发也无任何举动畏缩在火塘边,一锅接一锅地抽旱烟。青烟从他的嘴里吐出来,由浓变疏、由近及远缓缓在屋里弥漫。透过烟雾,可以看到他紧皱着眉头一坐一个晚上。偶尔双手拢在袖筒里,默不作声在屋里往来踱着。他们都知道他正过着难关。每到年关,债主盈门与父亲躲债如影随形,于是新年将到的喜悦不觉被这个男人的心情所冲淡。
这个男人是孤独的,也是无助的。
晚上十点刚过,母亲感到肚子阵阵疼痛。已经四十岁高龄、生育了六个孩子的她凭借经验,肚子中的孩子应该是听到此起彼伏的爆竹声,想出来一起过年凑热闹了。男人在母亲的指导下,翻箱倒柜,找各种接生的物料。
男人冻得瑟瑟发抖,手脚都冻僵了,母亲却挣扎得满头大汗。
风越来越大,雪停了又下,下了又停。大片的雪花开始落下来,发出细小的声音。大地一片银白,一片洁净,而雪花如柳絮,如棉花,如鹅毛从天空飘飘洒洒。
母亲地呻吟越来越大,疼痛越来越激烈。在母亲的阵痛中,午夜尚未到来的时刻,一个小男孩呱呱坠地来到了这个世界。这一年的春节,说不上高兴,或许更多的是愁容。家里边连上这个孩子的出生,已经是第七个孩子了。
这个小男孩就是后来的我,那个男人就是我的父亲。
在我出生之前,家里已经有两个哥哥四个姐姐。
我的到来,是父母最后的念想,是他俩强加给未来生活的全部意义。女本柔弱,为母则刚。不管上山种地或是下田插秧,甚至大雪茫茫的水利工地,母亲的身上总有我。挖沟的时候我在她的背上,背石头的时候我在她的胸前。她对我加倍呵护,好像双手捧着一盏孱弱的灯苗,生怕有半点闪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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