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膝坐在茅草铺就的地上,一点儿精神也没有,仰望着的是冰冷的铁窗。不一会儿,残月不知是被云遮住还是挪动了位置,总之,我见不到它了……
脑子里突然蹦出甲鼠的一句嘶喊:我还会回来找你的!
我吓出了一身冷汗,全身哆嗦了几次,然后就只能在心里祈祷,祈祷着什么内容自己也不清楚。
我记起来和他在教堂里过过一段日子……
每次我都假装祈祷,内心里却一点担忧也没有。
下颚光溜溜的、身材颀长的牧师用蹩脚的汉语对我说:你……其实,不必刻意祈祷,你在想什么我都知道,你……不必打扰万能的主。你不就是想着嫁给他么,我答应你的事情我会去……做的,我帮你。你……不必担忧!
我喜上了眉梢,冲牧师抖了抖眉头,说:您其实很适合做一个……媒婆!
牧师哑然失笑,说:小姑娘,我可不喜欢人家叫我……媒婆!
我见牧师转身走去,他穿着一身肃穆庄严的长衫。
我看见了高大教堂里彩色的、印有众神的身姿的窗户,而几只鸽子正栖息在那儿。
可是,他并没有答应我。
事后,牧师对我抖了抖肩膀说:我也无能为力……他,可能……只适合做你的兄长!
阳光透过彩色的窗投在地上,我踩了踩地面的光影,扭转身就跑出了教堂。
……
我摇摇头,尽力摆脱回忆。
我记起来,我曾问他的一个问题令他十分尴尬。
我说:莫非你心里一直都是想着别的女人?
他,宫羽,顿时面红过耳。
那个时候,我们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避难。
我问了这句话,抬眸就见到了断壁残垣,那是一个叫作满目疮痍。
可他是一个好男儿,那一阵子他为祖国母亲奔忙,还忙着救助罹难者的家人。
那段日子很是难过,我守着一座被侵略者破坏殆尽的城市,心里只有无尽的凄凉。
……
如今赶上了好时光,我泱泱中华被侵略的日子已经过去了许久许久……
我这样的胡思乱想,其实是想劝自己,毕竟我迎来了祖国母亲恢复自由和重获新生的日子,我不应该不开心。
可是,我的自由呢,又有谁来救我?
我没有听见狱卒的脚步声,但是门发出的咯吱响声我还是听见了。
于是,我站起身来,脚上的镣铐呼啦啦响了起来。
我听见自己说:大哥,您能告诉我吗,到底有没有人来看我?
狱卒的手推了一把餐盘,无声无息似的缩回了去。
我料想狱卒也不会说什么,只是每次都禁不住问他。
我见到餐盘里还是老三样,蘑菇汤、炒青菜、大碗米饭。
我呕了呕,什么也吐不出来。
狱卒说话了,出人意料地,他说:过几天会有人来提审你。
我以为他对我有几分同情,哪里知道他又说:就你这样的女魔头,想必也只能是判个死缓!
大哥,你……
好好吃饭,这也是有一顿没一顿的了,大家都吃不饱,还要接济你这么个杀人犯!
听他说完,我全身的血液都快凝固,哑了一般,颓然地倒地。
……
我后来才知道,我是有低血糖症的,饿着饿着就能死掉!狱卒虽然给我送吃的,可是,并不是三餐都送。
回忆这段牢狱之灾,我更多的是感恩,就像狱卒说的,大多数人都吃不饱饭的时候,还能给我吃的,我是该感激涕零了。
在时光的长河中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回忆往事撷取那段记忆,我却还能够回忆过往,也是十分的庆幸。
午后的阳光很是温暖,我扯了扯腿上的羊毛毯,戴着老花镜的双目觉得有些涩。
正在揉肩膀,我的孙女过来了,她的小手覆盖住我的手,说:奶奶,我给您揉揉……
又要我给你说故事,是吧?
小丫头捂住嘴笑,说:奶奶,这是我俩说好的事情,您可不能反悔……
嗯,我不反悔。
可是我的故事该从哪里再说起呢?
好吧,就从狱中倒下的那一刻说起吧。
……
你怎么了?狱卒大约是问了这么一句,但我当时是没法听见他说话的,我当时就失去了意识。
我觉得人中很疼,睁开眼都觉得费力。
有人给我灌汤水,有人在说话。
我醒来后,脚镣还在,我才觉得适才昏过去又醒来并不是一个梦。
夜里,我再次清醒。
寂静当中,我觉得自己也许就该被枪毙了,一阵凄苦弥漫心头。
接着,我就觉得恍惚,我仿佛是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待过。是了,和宫羽一起,在那个冰冻的柴房里,他睡熟了。
后来,就是甲鼠他们来了。
我无法面对的一段记忆,被自己尘封的一段记忆,在这时却变得格外清晰!
我回忆起来了,我是被甲鼠欺辱过的!
那一夜,我竟然忘却了被甲鼠欺辱,我竟向他告白!
……
过了几日,几个穿白色制服的人来了,我一见到他们就叹了口气,毕竟我能出一出牢门了,这段日子快把我憋坏了!
白制服亮出了一张纸,说:我们是法警,这是提审你的法庭公文。
我的脑子里嗡嗡响了一阵,我点头表示明白了。
镣铐冰冷,我的脚走在坚硬的地上,只觉得没有知觉还更好受些。
对面的高位置坐着的就是法官吧,他果然一副严肃的样子,这一点和我想象中一样。
公诉人在举证说明我是如何如何的冷血,这一点我也预料到了。
我的辩护律师只说了一件事情,就是警方还在侦办该案,结果可能会出人意料。
法官听取了各方意见后宣布:休庭,改日再开庭!
我被狱警押解走过长长的走廊,一双清亮的眼眸吸引了我的注意。
她是娟姐,她眼中含泪,她双手在抖动。
我竟然对她笑了,我以为看见了她就能见到风语,可是一直到我进了牢房也没有见到他。
有的时候,铁窗口也见不到月光,只是有雨水打进来。
我的心里也没有什么事情搁着,只能是胡乱想着往事。
我从甲鼠那里得到的三颗内丹不知道被谁搜走了,我这个时候打算的是出狱后将内丹还给小夭,可我还有出狱的机会吗?
小夭啊,姐姐我真的想你……
小夭那时候真的精灵可爱,她穿着一身藕荷色衣服,那么亲热地叫我姐姐,求我收留她。
我好多次揽她入怀,我瞧见她绿色的眸光,她啃鸡腿的模样,我见她和某人卿卿我我的样子,最后,我见到她在惊雷中香消玉殒!
我没有能够救下她!
我泪水横流,哭声越来越响,只得用手捂住嘴,怕哭声惊扰了隔壁犯人的梦。
……
我犯的是杀人罪,涉嫌毁尸灭迹。
我夜夜从噩梦中惊醒,醒来时不见月光,不知道今夕何夕。
我用手指梳理着长发,发间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不过,我有多日未曾梳洗后,长发间渐渐滋生了异味。
我每日早晨冷水洁面,在昏暗中清醒过来,面对的又是一个凄清冰冷的牢笼!
可我不会后悔,我终于将甲鼠制裁,他在“迷离之火”中烧成了灰烬!虽是失去肉身而已,他还能继续寻觅肉身转生,我却觉得满足!
又是一个难眠之夜,我仰望着铁窗,窗口投射进来银辉一片,直到我的脖子渐渐酸软。
飘忽的雾气进入了牢笼里,我仿佛见到了甲鼠,这厮虽是有着俊朗面容,然而灵魂早已堕落!
寒霜,寒霜……
我在梦中是吗,为何听见甲鼠那有些磁性的声音?
我摇了摇头,最近精神耗费的多,睡眠又不好,看来是出现幻听了。
你害得我好苦……
这,这是甲鼠的冤魂在诉苦吗?
我盘腿而坐,双臂渐渐交叉,指尖荧光闪烁,结了个法印,这法印赤金色,在空气里扩张,变幻不定又逐渐成型。
我念起了往生咒,为了甲鼠而施此法,还是第一次。
甲鼠的声音消失了吗,怎么我听不见了?
我睁开了眼,凝神看去毫无痕迹可寻,开启了法眼也未能发现什么魂魄……看来我是精神过度紧张了。
我得去阴间看看,听听阴司的孟婆会怎样说。
这样想着,我就施展了功法,名为“穿越之术”,这个法术甚是难为,普通人即使学会了也去不了阴间,这阴间又是“不可知之地”。而我元神有损,魂魄寄宿在肉身里,只要离身成功,去阴间却是容易。
阴间,在往昔里我只是觉得太过阴暗和寂静,如今心境不同,再来这里只是觉得有些熟悉。以往这里绝对的阴寒极为容易侵蚀魂魄,回到了尘世就会生病;如今我功法修习得多,终于不再生寒。
阴司,巍峨大厦般矗立在迷雾中,不见其根基,亦不见其“锋芒”,它像是一种幻境里的幻像,世间生灵只有离世后方可见到它,它可不是凭空想象得到的,在去往往生桥之前才可以见到它。
我混在一些幽魂里不现身,竟然见到了孟婆,有些日子未见,她仿佛又变得妖娆了一些。还好逝去的幽魂们只有往生一途,都很顺从的走向往生之路。
你是何等身份,也想去那往生桥?!
我知道这是孟婆的一声娇叱,她很快出现在我面前,说:原来是你,你这是为了什么?
我只得如实说:甲鼠那厮不知……去往了何处呢?
孟婆看来是一个玉骨冰肌的女郎,身着纱衣,脚蹬高跟鞋。她这副模样只是我的想象,每一次,我都见她以不同面目示“人”。
不可说,不能说……孟婆继续说,你也不想想看,这里的规矩是能为了你一个人打破的吗?
我无语凝噎,好一会儿才说道:那你告诉我他去向了何处?
他?你的情人?还是你的兄长?
我见孟婆柳眉皱起,她又开始教训我了……
我不想听,转身就欲回尘世。可是孟婆在我的元神里留下了话语:阴司严格规矩,你切不可违背,不然你将被打回“地狱”,永世不得超度,永世不得轮回!
我轻笑一声,说:我本来就不能轮回!“地狱”,我还没有怕过!
哈哈,哈哈……
孟婆起身离去,丢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我见她背影飘然,也就只好作罢,这次,又只得无功而返。
往生桥上千千万万的幽魂,其中是否有甲鼠?我不得而知。我更想不通孟婆为何不告知我实情。然而,听她提到了“地狱”,莫非有意提醒我,难道甲鼠这厮入了“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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