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末年,野心家、阴谋家层出不穷,北魏王朝杀不完,更甩不掉。曾经强盛的北魏王朝一步一步沦落为傀儡政权。激荡的年代造就时代的英杰。战略家们应时而出,他们纵观时局,高屋建瓴,拨云见日;谋略家们有了用武之地,他们各为其主,妙计连连,推波助澜。北魏末年,战事频仍,一将成名万骨枯。有的用兵如神,指挥如意,运策如神;有的冲锋陷阵,威震敌胆;有的在战场上勇悍无敌,在政治上左右摇摆。北魏末年,战争场面宏大,兵马动辄几十万,旗鼓不绝于尘,尤以相州大战、白袍军北伐、韩陵大战最为有名;北魏末年,风云激荡,各派势力角逐,政治斗争贯穿始终,尖锐而又曲折复杂。与汉未三国相比,北魏未年有惊人的相似之处,又有自己的特点。尔朱荣与董卓,同样的野心勃勃而又残酷无情,高傲自大而又不失狡猾,是军事天才,也是政治侏儒;高欢比拟曹操狡诈,既能在关键时刻把握机会,又会在关键时刻予智予雄,留有遗憾;宇文泰历经苦难,比拟刘备崛起之路,更具戏剧性,他厚积薄发,横空出世,与高欢两分天下。想看风流人物,还需看北魏未年大历史。《北魏分裂》讲故事,说人物,共有十一卷,力求为读者还原这样一副多姿多彩的历史画面。
【北魏分裂第1卷六镇风云 第1回 高欢出世】
自东汉末年以来,群雄争霸形成的三国鼎立的局面到了西晋又复归一统。但是西晋的短暂统一并没有维系多久,八王之乱,以及随后而来的“五胡乱华”又使中国大地重新陷入军阀割据的局面。司马睿在建邺(今江苏南京)建立东晋政权,跨距长江。匈奴、羯胡、氐、鲜卑慕容、羌等所谓“五胡”争夺黄河流域统治权,除“五胡”之外,参与割据斗争的还有汉家大族,他们先后建立了十六个封建割据王朝,与偏安长江流域的东晋王朝南北对峙,史称“东晋十六国。”
饱受战火摧残的北方各族人民强烈渴望国家的重新安定与统一。随着统一势力的增长,由鲜卑族拓跋氏建立的北魏王朝到了魏太武帝拓跋焘的时候扫清十六国残馀,黄河流域再次得到统一,并与在长江流域代司马晋而起的刘宋王朝形成了新的南北对峙局面,中国历史从此进入南北朝时期。
北魏王朝是一个由鲜卑族统治的封建帝国,同时又是一个多民族聚居的国家。阴山是游牧民族和农耕民族的交汇地。巍峨、壮阔的阴山山脉横亘于今天内蒙古的中部,莽莽苍苍的群山,东西绵延长达1000多公里,南北宽达50-100公里。以阴山为界,鲜卑、高车(又称敕勒,铁勒)等逐鹿在前,漠北柔然称雄于后。
自从北魏王朝入主中原后,匈奴族的别支——柔然就占据了拓跋魏在大漠南北的故地(今蒙古高原)。柔然控弦百万,东西万里,称雄北方,他们羡慕中原的繁华,经常翻越阴山,向南侵扰北魏的边境地区。为防止柔然的攻扰,北魏王朝沿长城北线,选择阴山占据地利的隘口,东西分布,南北交错,从西向东依次设立沃野(今内蒙古五原北)、怀朔(今内蒙古固阳西南)、抚冥(音ming 今内蒙古四子王镇旗东南土城子)、武川(今内蒙古武川)、柔玄(兴和台基庙东北)、怀荒(今河北张北县)六大军镇,史称“六镇”。
阴山在今天的大青山段,有一条著名的古道,连接阴山南北,这就是今天的呼和浩特(大青山南)与武川(大青山北)之间的公路,又叫呼武公路。古人因其地“土白如石灰色”象一条白色的飘带,婉转绵延,故称之为白道。
白道以南就是著名的敕勒川,这里广阔无垠,“天野苍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夏季到来时节,成群结队的绵羊,在茂盛的草丛中时隐时现,象是上天赐给敕勒川的白玉;到了夜晚,微风拂过,万籁寂静,繁星闪烁,点缀着草原别样的景色。
敕勒川,用它广阔的天地,无私的胸怀抚育了生活在这里的鲜卑、高车(又称铁勒、敕勒)、匈奴、丁零、汉等各族人民。北魏太和一十九年的一天,在阴山白道之南,一个小孩的啼哭声刺破苍穹,给敕勒川带来了不一样的惊喜。
父亲高树生望着呱呱坠地的小孩,眼里含着泪,问孩子的母亲:“你给起个名字吧!”
母亲韩氏脸色苍白,说话都非常费力,努力地睁着眼睛,断断续续地说:这个刚出生的小孩太可怜,希望他一生欢乐,就取名高欢吧!
父亲高树生给儿子取字“贺六浑”,一个极具鲜卑特色的名字。
高欢出生没有多久,母亲就因难产去世了。父亲高树生整天游手好闲,又耐不住寂寞,很快又和别的女人好上了,给高欢生弟弟和妹妹。小高欢没有人照顾,高树生就把小高欢送到阴山以北的怀朔镇,寄养在女儿、女婿家。
【北魏分裂第1卷六镇风云 第2回 我也要去洛阳】
公元497年,北魏太和二十一年,孝文帝最后一次来到北方,这一年高欢三岁。
春二月壬辰,孝文帝驾幸太原,带来了春天的问候,多次会见鲜卑、高车酋长、部落大人,“问所不便。”
对于代北(今山西北部以及内蒙古),孝文帝有太多情素。拓跋鲜卑崛起于阴山,入主中原后,阴山以北就成了北魏王朝眼中的“胡马”之地。
北魏王朝在阴山以北设置六镇,防御柔然。北部边防依靠镇将、镇兵,还要依靠部落武装,实行“镇戍制”。部落酋帅在抵御柔然入侵,稳定北边方面,功不可没;另外一方面,部落组织还会成为部落首领发动叛乱取之不尽的兵源。
而对于酋长、部落大人来说,自从孝文帝迁都洛阳以后,积极推行郡县制,解散部落组织,严重地威胁了部落酋长既得利益。为此,他们深感忧虑。
觐见会上,孝文帝充分肯定酋长们稳定北边的作用,坚决表示要保护北边诸族的语言,风俗和社会组织;部落大人、酋长大人仍象以前一样,统治未列编户的部落民,不必象州郡编户一样交纳赋税,同时对朝廷承担兵役和贡纳义务;允许酋长、部落大人保留自己的部族武装,保护本部族的安全。这表明,孝文帝仍然认为:“镇戍制”依然是北魏王朝巩固北边的重要制度。
接着,孝文帝继续北上,驾幸旧都平城(现为恒州治所,今山西大同县东),拜谒祖母冯太后陵墓-永固陵。这无疑给了六镇一个强烈信号:王朝的都城虽然南移了,但是六镇仍有“备卫先皇陵寝”的重大职责。
孝文帝公开宣扬“一个国家,郡县制与镇戍制并存”的政策,尽力安抚北边。无论孝文帝怎么费尽心思,用尽口舌,但有一点不可否认的是:随着北魏帝国政治中心,军事重心南移,北方边镇失去了“拱卫京都”的军事价值,迅速沦落为“北魏先皇陵寝的守陵人”,这本身就是一个极大的落差。原来“人人向往”的北方边镇,其政治地位,军事地位正在悄悄地发生变化。
孝文帝巡视北边,驾临平城,皇帝的恩泽普照大地。北边的敕勒川,在春风的吹拂下,草浪滚滚,传递皇恩浩荡;巍峨的阴山,仍象往常一样,恪尽职守,默默地守卫边疆。阴山以北,怀朔镇也加强了戒备,巡弋的士兵比较平时多了很多,防止柔然寻衅滋事。高欢虽然年幼,却也能感受到与平时不一样的氛围。
小高欢好奇地问姐夫:“谁来了?”
姐夫尉景漫不经心地说:“皇帝来了!”
小高欢很好奇:“皇帝是谁?”
姐姐高娄斤在旁忙家务活,听到两个人说话,丢下手中的活路,没好气地说:“这个皇帝自己跑到洛阳居住,把我们扔到了北边,整天与黄沙为伴!”
尉景连忙摆手:“这话说不得,让别人听到了,是要砍头的!”
小高欢认真地说:“阿姐,洛阳好吗?我也要去洛阳住。”
高娄斤叹了口气,走到小高欢面前,心疼地抚摸了一下高欢的大脑袋:“现在不行。等你长大了,就到洛阳去找你的从叔。”
小高欢对姐姐的话听不太懂,随着一天天长大,高欢总算明白:他有个从叔,叫高翻,并没有和他们一家住在敕勒川。当初皇帝南迁,从叔高翻和旧都平城的许多人,随例迁往洛阳,听说是过上了安定的生活,至少不用再与黄沙为伴。
小高欢知道自己有机会到洛阳,拍着小手:“我要到洛阳去了!”
从那一天起,小高欢盼望着有一天能到洛阳。孝文帝没有能够等到与高欢相会的那一天。两年以后,迁都洛阳不到五年的孝文帝去世,他把一个既富强,又充满挑战的国家交给了继承者。
【北魏分裂第1卷六镇风云 第3回 吃人的怪物】
阴山做为中原王朝的北部天然屏障,自古就有“不教胡马度阴山”之说。柔然占据漠北,常翻越阴山侵扰内地,不利于国家的长治久安。
从高欢的出生地,敕勒川,沿白道走,翻过阴山,就来到阴山北麓,北方六镇之一的武川镇(今内蒙古武川),再沿西走,就到了怀朔镇(今内蒙古固阳西南)。
高欢的姐夫尉景就是怀朔镇监狱队长。高欢从小在怀朔镇长大,经常听到姐夫尉景说:“今天这个被投入监狱了!明天那个又被投入监狱了。”
高欢很好奇,想到监狱看一看。
姐姐高娄斤不希望高欢看到阴暗的一面:“那是污浊之地,有什么好看!”
高欢忍不住好奇,总算说服姐夫带他到监狱参观了一回。监狱阴暗,浊气刺鼻,狱卒的叫骂声满天飞,再看里面的犯人,蓬头垢面,样子十分吓人。
高欢开始感到有些害怕,后来去了几次以后,不再害怕,反而有些同情监狱里面的犯人,就向姐夫打听起其中一个犯人:“他到底犯了什么罪?”
尉景蹙眉道:“他跑到蠕蠕那里去了,被边兵捉了回来。”蠕蠕是北魏朝廷对柔然的蔑称,意思是柔然就象蠕虫一样蠕动。
高欢不解:“他为什么要跑到那里?”
尉景道:“他是为了躲避魑魅(chi mei)才逃到蠕蠕那里去的!”
高欢不解:“魑魅是什么?”
尉景回答说:“传说中害人的怪物。”
显然,尉景也没有见过这个怪物,只是听说。高欢更加好奇了,搔了下头皮:“这个怪物到底有多怪呢?”
尉景和高娄斤互相看了一眼,没有办法和高欢解释。随着年龄的增大,高欢慢慢明白:边镇生存环境不好,远不如内地生活安定,再加上镇将、豪酋的欺凌奴役,导致不少边民纷纷外逃。内地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处,只能逃往北方柔然。有的边民被镇将捉回来以后,仍然想尽各种办法外逃,镇将屡禁不止。
搞了半天,镇将、豪酋才是“魑魅。”在稍微大点,高欢又懂得多了些。塞外苦寒,没有人愿意到北方戍边。北魏王朝被迫征发降户和死刑徒镇守六镇。六镇边民尽管羞于和“降户、死刑徒”为伍,也只有无奈地面对现实,徒唤奈何。
在镇将的高压下,“降户,刑徒”甚至包括不少六镇边民都被编入“府户。”成为“府户”的人世袭为兵,不准迁徙到其它地方,完全失去了人身自由。等待“府户”的,除了当镇兵,没有什么更好的前途。
不幸的是,从高欢的父辈开始,也沦落为怀朔镇的“府户”。作为府户的后代,高欢别无选择,长大后只能当镇兵。
【北魏分裂第1卷六镇风云 第4回 高欢读书立志】
高欢生活的北镇,主要活跃着鲜卑、高车(敕勒)、匈奴别支等部族,以此为中心,向南北辐射,漠北鲜卑、高车等逐鹿在前,柔然称雄于后。在这样环境下成长的高欢,潜移默化之中,平时的穿着,语言,生活习惯已经完全鲜卑化了。
不知道是哪一天,高欢偶然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姐夫尉景脾气好,什么事情都让着妻子。反倒是高娄斤有的时候要发些小脾气。有一天,姐姐高娄斤对尉景发火:“要不是祖上犯罪徙边,我会嫁你!”
高欢终于知道:姐弟俩是罪犯的后代。祖上也曾做过官。听阿姐说,姐弟俩原藉渤海郡蓨(tiao)县(今河北景县),祖上曾做过西晋王朝的地方太守。北魏王朝建立后,高欢的祖父“仕魏,位至侍御史。坐法徙居怀朔镇。”
高欢好奇地问姐姐:“侍御史多大官职?”
姐姐叹了一口气回答:“不大,但也不小,四品或从四品。”
当高欢第一次听到自己的家世,感觉非常惊讶,但残酷的事实很快让他明白: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镇将,包括很多镇民,对高欢连正眼都不会瞧上一眼。
高欢握了下拳头。姐姐高娄斤看不到有出头之日,她只是意味深长地说:“别忘了正音。”
孝文帝迁都洛阳后积极推行汉化政策,其中重要的一条就是“断诸北语(主要指鲜卑语),一从正音(指汉语)。”孝文帝还下诏:不会说汉语的鲜卑族官吏一概免职。南迁洛阳的鲜卑贵族学说汉语,认汉字,穿汉服,俨然以汉人自居。
高欢向来很听姐姐的话。祖上毕竟当过官,遗留下不少的书籍。闲暇的时候,高欢常坐下来读书。姐夫尉景每次看到高欢说汉语,读汉书,嘴上不说什么,心中直摇头:一个镇兵,再怎么努力,又能如何?
从书中,高欢知道眼前的阴山藏有很多故事,追溯查源,竟是拓跋鲜卑雄踞的故地。拓跋鲜卑起于阴山,然后逐步发展壮大,入主中原。
眼前的白道,自古以来,就是阴山的咽喉要地。古往今来,不知道有多少英雄豪杰在这里留下足迹。汉武帝大军多次出发白道,北击匈奴,赫赫战功,彪炳史册。怀朔镇上下为之色变的柔然多次绕过怀朔,从白道翻越阴山,一度攻破云中(今呼和浩特北);魏太武皇帝拓跋焘也曾统帅大军,留辎重于白道,大破柔然。
小高欢崇尚英雄,常抚案而叹,不知有多少次登上白道,缅怀英雄的事迹。
清晨起来,远看阴山,曾经巍峨、壮阔的阴山因为“群峰雾绕失巍峨”,只有登上白道,站在最高处,才能穿过迷雾,重现连绵不绝的阴山。
小高欢登上白道,深深地呼吸这里的空气,不!应该是英雄留下的空气,再看那蜿蜒曲折的白道,仿佛一条长龙,横亘阴山,可谓“赤地无华卧苍龙。”
【北魏分裂第1卷六镇风云 第5回 跛足恶狼】
高欢长大了,闲暇的时候,高欢还会喝着酒,高歌一曲,赞美草原的壮丽景色。嘹亮的歌声在天空中回荡,也拨动了很多人的心弦。空茫的草原,虽然有“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壮丽景色,可是气候无常,经常是寒风凛冽,黄沙漫漫,北边还不时传来金戈铁马之声。原来,柔然又在扰边了!
柔然寇边,怀朔镇“警烽邃,严斥堠。”如临大敌。一队侦骑从怀朔镇疾驰而出,渐渐被草原暮色吞没。
行进途中,远处闻听杂乱的马蹄声,应该是柔然骑兵。怀朔镇兵当中,有人提议立即撤退。众人正在议论,突然从队伍中传出一个低沉的声音:“遇到小敌,就吓得撤退,蠕蠕(北魏蔑称柔然为蠕蠕)一定会轻视我们,怀朔镇就无宁日了。”
说话的人,面容清瘦,“眉目疏秀,”长得白净面皮。这是一个叫侯景的人。
在军队平时的打仗、训练中,侯景都显得十分狡猾。侦骑们询问侯景的意见,侯景说道:“我仔细听了一下马蹄声,人马并不多,也就一两百人,估计和我们一样,是蠕蠕的斥堠。我看天色已经很晚,敌人不知道我们的虚实,可伏于要路,打他一个措手不及。蠕蠕见我精锐,也可稍缓其谋(不敢轻于进攻怀朔镇)。”
侯景等人埋伏起来,柔然骑兵约有百骑,奔驰而过。侯景等人从后出击,奋身杀入。侯景持槊就刺,挥刀就砍,一点都不手软,与他的相貌有着极大的反差。
柔然骑兵被打得晕头转向,狼狈不堪。侯景吼声连连,完全杀红了眼,战袍上沾满了敌人的鲜血,末了还不忘大喊一句:“捉个活的!”
侯景等人殊死战,柔然兵渐渐不支,仓皇逃去。侯景见好就收,建议立即撤退:“此法只可用于一时。假令敌大众至,何可敌邪?”
侯景等人押着俘虏回怀朔镇复命。不久,柔然见占不到便宜,主动撤兵。侯景因功,升至外兵史,这其实不算什么官职,也就比普通镇兵的境况要好一些。好友司马子如开玩笑地说:“万景(侯景字万景),以后你会是个大将军!”
司马子如这个人“少机警,有口辩。”谈吐诙谐幽默,朋友们在一起聚会的时候,司马子如的话常常引起众人的哈哈大笑。
已经卸下戎装的侯景,立即换了一个模样,“身长不满七尺”。或许天要弄人,上天还赐予侯景两条略带不便的双腿,左腿长,右足偏短,走起路来,一瘸一拐,远没有骑在马上,奋马持槊,纵横驰骋,来得快意。
司马子如无意说的一句话,激发了侯景的热情,因为他不甘心永远当一个默默无闻的镇兵,心中有着更大的理想。侯景若有所思地说:“今人但称名将,一定会比较古之韩(信)、白(起)、卫(青)、霍(去病)。”
很多人忍住笑,但是没人敢笑出声。因为侯景常仗着自己有些膂力,蛮横不讲理,甚至还会动手打人,没人敢去嘲笑他。
司马子如见侯景当了真,就对侯景开玩笑说:“你从小就使诈,那就做韩信吧?”
谁知道侯景把嘴一撇,眉毛一挑:“我才不做韩信,落得被人狗烹。”
司马子如笑了:“那你想做刘邦?”司马子如把玩笑开大了。
侯景不屑地说道:“我可不能象刘邦那样被西楚霸王撵得到处跑!”
司马子如敛住笑容:“你想做西楚霸王?”
侯景大笑:“我可不愿意落得自刎乌江的下场!”
司马子如忍不住道:“你不做韩信和霸王,那你想做什么样子的人?”
侯景昂然道:“要做就做赵石勒那样的人!”一百年前,石勒以十八骑起兵,大败西晋王朝的主力,建立后赵,以后又灭掉前赵,一统北方,与南方司马氏建立的东晋隔长江对峙。侯景与石勒同属羯族人,石勒是羯族人心目中的大英雄。
侯景不做韩信和霸王,要做赵石勒。轮到司马子如尴尬了。原来,司马子如正是晋王朝司马氏的后代。司马子如,字遵业,他的八世祖是西晋南阳王司马模。七世祖司马保为躲避晋末战乱,举家迁移到姑臧(音zang今甘肃武威)居住。北魏统一了河西走廊后,司马子如的祖上迁徙到北边的云中(今山西大同)居住。
事后,司马子如悄悄对高欢说:“侯景顾视非常,好大言。”
司马子如与高欢“分(担大)义甚深(见《北齐书?司马子如传》)。”才会对高欢说心腹话。高欢意味深长地说:“侯景就象草原上的一匹狼,狡猾而又多计。”
后来有人在背后给侯景起了一个外号:“跛足恶狼。”侯景不怒反喜,他还有一个愿望没有实现,就是跟随有本事的老师学习地道的孙子兵法,藉以纵横草原。
【北魏分裂第1卷六镇风云 第6回 高欢平城艳遇】
侯景凭借他的狡猾,凶狠,逐渐在怀朔镇崭露头角。与侯景同在怀朔镇当兵的高欢却没有那么幸运,也许他的睿智是侯景无法企及的,但却缺少侯景那样的“财富”——“ 骁勇有膂(lv)力,善骑射。”但他依然每天在默默地等待不是机会的机会,直到一个少女的出现!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高欢和其他镇兵从怀朔镇被征调到平城(北魏旧都,现为恒州治所,今山西大同县东)执役。有一次,高欢在城楼上执役,当他目不转睛地遥看远方的时候,忽然觉得有人在看自己,举目张望,见一少女,看她衣着华丽,不象是普通人家,正在与另外一个女子窃窃私语,还不时地朝他这里看。
那少女也发现高欢在看自己,四目相对,顿时羞红了脸。
高欢不知道她们在说些什么,略显尴尬,忙转过头。可是,那个少女仍然目不转睛地看着高欢:年纪不到二十岁的高欢“目有精光,长头高颧(quan,颧在眼睛下面,腮上面的部分),(微微露齿的时候)齿白如玉。”
终于,少女的情怀使她禁不住脱口而出:“这就是我要寻找的丈夫啊!”只见那位少女对身旁的女子耳语了一会,那女子点点头,径直朝高欢走了过来。高欢很快发现了情况,心里有些七上八下,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对方。
那女子走近高欢,微笑着打着招呼,指着远处的少女道:“那是奴家小姐。”
高欢点点头,心中暗想:“果然非一般女子!”
奴婢后面的话更加惊人:“奴家小姐喜欢上了你,未审钧意若何?”
高欢喜从天降,半天没有回过神来,直到被奴婢唤醒。高欢不好意思地看了一下远处,连称愿意。
奴婢问了高欢的姓名,家庭情况,皱了一下眉头,又说:“你可知道奴家小姐的来历?”
高欢道:“未知也!”
奴婢撇了高欢一眼:“奴家小姐叫娄昭君,是平城娄内干之女。”
“娄内干?”高欢心里一惊:那可是平城有名的鲜卑贵族,“家童千数,牛马以谷量(见《北齐书?娄昭传》)。”这下轮到高欢不吭声了。
奴婢见高欢不说话,心中冷笑,又问:“你可愿意。”
奴婢的眼神反而激起了高欢的斗志,他比任何时候都坚定,毅然道:“蒙小姐错爱,敢不从命。”又为难道:“贺六浑家徒四壁,没有余财,恐怕拿不出聘礼。”
从婢女的嘴里,娄昭君知道了这个小伙子姓高名欢,字贺六浑,也听说高欢有顾虑,不觉一笑,令奴婢转告高欢:“小姐颇有积蓄,当私下赠与,以为聘礼。”
“这是真的吗?!”此时此刻,高欢真想掐自己一下,他朝着远处连连拱手。娄昭君含羞地笑着,并不回避,大大方方地朝着高欢招了招手。
当天晚上,高欢没有睡好觉,从小到大的游牧生活,那种对爱情的矜持在高欢身上早就已经荡然无存,只剩下对爱情的浪漫情怀,对生活的豪迈性情。
娄昭君同样没有睡好觉,因为自己的贪玩,很有可能戏剧性地改变自己的一生。她更没有想到,因为她的选择,居然改变了北魏王朝的历史。
不过,在小娄昭君看上高欢之前,已经有不少强族上门求亲,但是都被娄昭君一一拒绝。娄内干夫妇对小娄颇有微辞,现在换上了高欢这样一个穷小子,一个“府户。”身为鲜卑娄姓掌门人,娄内干能答应吗?
【北魏分裂第1卷六镇风云 第7回 段荣慧眼识高欢】
高欢、娄昭君在城头上彼此情投意合,只可惜两人家庭背景悬殊太大:高欢,不过是被人瞧不起的镇兵;娄内干,不仅是平城富室,父亲娄提更因为战功,被朝廷授爵真定侯。娄内干虽然没有承袭父爵,可在平城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看似不切实际的姻缘,遇到娄昭君就变得与众不同。娄昭君认定了高欢,就会想办法,私下把自己的积蓄,委托婢女,悄悄交给了高欢,叫高欢上门提亲。
可以想见,父亲娄内干是多么反对这门亲事。可眼前这个高欢似乎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只求娄内干能成全自己,其他什么话都不说。
娄内干不知道心中骂了几回高欢,要不是看到财礼,早就想把高欢轰出家门。
高欢走后,娄内干没少责备女儿:“多少强族子弟上门求亲,你都看不上!怎么看上了一个镇兵!你到底看上了那个镇兵哪点?”
娄昭君撅起了小嘴:“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坚毅。”
娄内干气不打一处来:“你什么时候学会了看相,还看出了坚毅!”
母亲也过来凑热闹:“在这世上,镇兵最让人瞧不起。不仅镇兵没有出头的日子,就连他们的子子孙孙都是府户,长大了就得参军打仗,干苦役,永远没有出头的日子。”
娄昭君就象一个小犟牛:“不要一口镇兵短,一口镇兵长。这又不是他的错!贺六浑又不象我,出身富室,他没有任何选择。”
娄内干生气了:“不是他的错,那倒是我的错了。我不同意这门亲事。”
娄昭君赌气道:“那我这辈子谁都不嫁!”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娄内干知道女儿的禀性,认定的事情,说到做到。没有办法,娄内干叫来儿子娄昭,说话有些哆嗦,显然是气的:“你去找,找那个镇兵,叫什么贺六浑。”
娄昭“腰带八尺,弓马冠世。”你让他骑马射猎还可以,让他去磨嘴皮子,劝退高欢,那是赶鸭子上架。娄昭扬起手中拳头:“那小子不听劝,且看我拳头!”娄内干担心伤了高欢,在女儿面前不好交待,找来女婿段荣陪同前往。
段荣字子茂,鲜卑族,五原(今内蒙古包头)人,父亲段连是安北府司马,与娄家结亲,也算门当户对。段荣问明了情况,不觉对高欢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一个镇兵竟有胆量登门求亲,不简单哟。”
娄内干不高兴了。段荣出身将门,不喜欢“骑射”,却“少好历术,专意星象。”平时,段荣看星星,看月亮,说些别人听不懂的话,也就罢了。现在急事当口,段荣还没有看到高欢本人,就开始“神神叨叨”,甚至不看娄内干的脸色,说些不中听的话。娄内干一肚子不高兴,又不好发作,当面叮嘱一番。
段荣、娄昭来到平城的兵营,瞅空把高欢叫了出来。几个人见面,都在互相打量对方。娄昭开口道:“你是贺?贺?”突然想不起来该怎么叫了。
高欢一字一顿道:“我就是高欢,字贺六浑。”
几个人找地方说了一会话,高欢态度坚决,丝毫没有退让的打算,他表示:“贺六浑希望能和昭君在一起。除非昭君亲口对我说反悔。”谈话就这样结束了。
段荣对娄昭说:“高欢这个人很自信。你看他的眼神,双眼直视,并不躲闪;再看他的身板,挺得直直的,说话不卑不亢。我还是那句话,高欢不简单!”
娄昭点点头,他从高欢的眼里看出的是从容,还有坚毅。
事实表明,段荣不仅会看星星、月亮,还会看人说人话。在娄内干面前,只说高欢态度坚决,不该说的话一概不说,把烫手的山芋丢还给了娄内干。
段荣、娄昭去了,等于没去。娄内干夫妇好话说尽,狠话说完,娄昭君就是死也不回头。有着北方游牧民族性情的娄昭君对爱情有着执着的追求。也许上天也要眷顾这一对小情人,娄内干终于同意高欢与小娄走到一起。
高欢自然是喜不自禁,他现在最想的就是和家里人一同分享快乐。
高欢很小的时候就被父亲直接送到女婿尉景家里寄养。尉景夫妇又当爹又当妈,把高欢抚养长大。可以说,高欢每一天的成长和进步都离不开姐姐、姐夫的关怀。在高欢眼里,姐姐,姐夫就是他最亲的人。
当高欢把喜讯告诉姐姐,姐夫的时候,尉景夫妇自然也很为他高兴。
高欢与娄昭君的爱情故事在那些满脑子封建思想的士大夫眼里,自然是不入流的。六镇人当然可以自豪地说:高欢与小娄的爱情结合是六镇独有的风景!
六镇有了高欢的故事,才让我们看到六镇人奋发向上,与命运抗争的精神;
六镇有了高欢,才让我们看到六镇人不畏生活困苦,乐观向上,向往爱情的良好愿望;
总之一句话,六镇虽然困苦,但又是个充满生机和活力的地方!
热闹过后,一切又恢复往日的平静。清早醒来的高欢发现:“怀朔镇还是原来的怀朔镇,六镇还是原来的六镇,一点都没有改变!”而高欢自己呢?是否会因为生活的改善,能够从此开始全新的生活呢?高欢自己也不知道真正的答案。
【北魏分裂第1卷六镇风云 第8回 镇函使】
北魏宣武帝末年的一天,熙熙攘攘的京师洛阳来了一个年轻人,看这人年纪,约莫一十七八岁,“目有精光,长头高颧(quan),齿白如玉。”不用说就是高欢。
洛阳是北魏的首都,更是全国有名的大都市,佛都。京师洛阳五方杂处,商贾云集,寺庙林立,宫阙巍峨,气象万千;官员出行,威风八面。在这里,你还能看到金发碧眼的西域商人。着实令高欢感觉到了另外一个新天地,称叹不已!
婚后的高欢,生活起了很大的变化。因为有马,还有钱,高欢不用再去干最脏最累的活,而是去当了队主(低级军官)。高欢与娄昭君的结合也演绎了古代版的“灰小子故事。”镇将因为高欢通晓汉话,委任其为镇函使,出使洛阳。
高欢到了洛阳,天色已晚,就去拜候叔母山氏,从弟高岳。叔母、从弟仔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塞外来客:“贺六浑?你和你父亲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
山氏的丈夫高翻正是高欢父亲高树生的弟弟。兄弟俩,一个居住白道之南,一个在京师洛阳,因为距离遥远,双方走动得很少,好在还有书信往来,并不十分陌生。叔母山氏赶忙打扫了一个房间,留高欢住宿。
高欢打量了一下山氏的房间,陈设简陋。高翻死得早,山氏一个人把儿子高岳带大,家里比较清贫。山氏一边打扫房间,一边询问高欢的家庭生活情况。
谈到此行的目的,高欢说自己现在是怀朔镇的镇函使,递送军函。高岳听了很感兴趣,觉得“镇函使”是个很神气的名字。
高岳问:“镇函使是什么官职?”
高欢笑道:“镇函使不是什么官职,仅仅是信使。”
看到高岳一脸茫然,高欢就解释道:“北边设镇,不类州郡,不设中正(选拔官员的制度)。诸镇实施‘镇戍’,北人多为镇兵,除非建立特殊战功,很难得到升迁。很多有才干的北人,穷其一生,能当个军主就算不错了。”
高岳惊叹:“军主最多也就是八品或从八品,而且职数有限。如此看来,大多数北人永无出头之日了。”
高欢点点头:“正因为如此,北人已无复宦情(不指望当什么官了)。”
高岳见高欢满脸失望,就安慰道:“其实,州郡虽然设有中正,可是推荐的大都是世家大族的子弟,寒族罕有预者。”
高欢若有所思:“世家大族子弟,良莠不齐。为官者,庸碌无为者居多。”
说着,说着,到了晚饭的时候。山氏担心高欢是“北来者”,生活习惯不同于中原。及至餐饭,高欢坐着吃饭,并没有如想象中,站着吃饭,大声喧哗。
晚饭过后,又闲聊了一会,谈到六镇与内地的差别,当然会涉及风俗习惯。高欢在旧都平城的奇遇,引起高岳极兴趣,他说:高欢的故事如果放在中原内地,绝不可能发生,堪称奇迹。高欢,这个不久前还是怀朔镇的穷小子,现在变成了“富二代”,虽然有运气的因素,但是谁又能否认这不是高欢个人魅力使然。
高岳对六镇有些神往,想实地看看草原的风景,纵马奔驰,放声高歌。高欢半开玩笑地说:内地的人想要到北边,唯一的办法就是“犯罪徙边。”
山氏在旁听了,瞪了高岳一眼,似乎是在说:“你也想当镇兵吗?”六镇人当中多有“降户,刑徒”,地位很低,“镇兵”、“北人”成了“六镇人”的代名词。
高岳并不理会母亲的眼神,他现在还年少,许多如他们这样年纪的年轻人,都不想浑浑噩噩地过一生,不同程度地怀揣着心中的梦想。
入夜,高岳伺候母亲山氏睡下。山氏半夜起床如厕,走过高欢屋外,发现房中点着蜡烛,仔细一看,高欢正在秉烛夜读。山氏暗自点头。
第二天,山氏对高岳说道:“吾闻北人与中原风俗迥异,罕知礼仪。然吾观贺六浑,留心时事,喜好读书,颇有志气,汝宜善待之。”
高岳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与母亲山氏相依为命。在母亲山氏的影响下,高岳与高欢成了好朋友。高欢每次出使洛阳,都要寄宿在从弟高岳家里。
【北魏分裂第1卷六镇风云 第9回 刘贵真是贵人吗】
镇函使的工作很辛苦。从怀朔镇到洛阳,需要路过一个又一个驿站,路途遥远,常常有风雨雷电为伴。有一次,高欢途经建兴(今山西长治,古上党)的一个驿站,当时云雾缭绕,雷声紧随身后,一直过了半日光景,云雾才慢慢消散,雷声也才停止。高欢后来半开玩笑地说:“这是神仙在与我对话。”
高欢吹嘘自己“上应天象”,说明他素有大志,不甘心做一辈子镇函使。久而久之,高欢平时的所思所想,竟入梦中。有一次,高欢在路途中休息,梦到很多人众星捧月般地跟着他到想要去的地方。一觉醒来,高欢内心十分高兴。
上天似乎眷顾高欢梦,把一个叫刘贵的秀容人推到高欢面前。高欢出使洛京,常经过秀容(今山西忻县),由于高欢“轻财重士(用钱财结交豪杰),为豪侠所宗。”在秀容积攒了些人脉,一来二去,两人就慢慢地熟悉起来。
说起刘贵,他的父亲刘乾曾担任北魏将军、肆州刺史。高欢途经的秀容以及刘贵的出身地阳曲川都归肆州管辖。刘贵有这么好的背景,也不过是一介平民。
高欢有些奇怪:肆州设置中正(选拔官吏),以刘贵的背景,不难跻身上流。
谁知刘贵一提到这,就是满肚子气:刘贵祖上原来是匈奴人,父亲因为战功被朝廷任命为前将军,后来迁居肆州。尽管刘贵的父亲官居显赫,但是作为匈奴族与肆州胡族结合的后裔,刘贵难以摆脱契胡人的身份,很难得到中正的推荐。
也因此,刘贵对朝廷推行汉化,重用汉人,颇为不满,常讽刺京师的高官们坐在高高的位置上,干的都不是人事:生活腐朽,丑闻不断,笑话百出。
高欢知道刘贵心中的怨气,就开玩笑说:刘贵“刚格有气断,性猛急”。也就是说,刘贵做事讲求效率,甚至不择手段;凡事追求完美,是个不轻易服输的人。这样的人,很难在官场上混,不如当个平民百姓快活自在。
刘贵知道高欢素有大志,却有志难伸,就想把高欢推荐给肆州当地的契胡酋长。
原来,肆州境内,多契胡。刘贵因为父亲的关系,与当地契胡族的首领多有来往,说他是地头蛇也不为过。
高欢显然不情愿,那不是他要的生活:“我在酋长那里能干些什么呢?陪酋长走马射猎吗?陪酋长自娱自乐吗?”
这下,轮到刘贵不高兴了:“为什么瞧不起部酋?彼等在部民中就是皇帝,说一不二,威风八面。朝廷对部酋也是大加笼络,害怕得罪他们。”
“以吾观之,京师的达官显贵还不如部酋。”
刘贵更看不起从北方边镇迁移到中原的鲜卑、敕勒贵族。这些胡族兄弟以前驰骋在草原上,“走马飞矢”,“手格猛兽”,何等的畅快淋漓,现在也和汉人一样,喜欢咬文嚼字,说一些“之乎者也”的东西,整天摇头晃脑。在他们身上,几乎看不到草原民族的一丝影子。看到他们这个样子,刘贵既觉可怜,更感可憎。
刘贵意在讽刺高欢:“在汉儿眼皮底下做事,不但是一种侮辱,而且永远没有出头的日子。”
刘贵生气了,高欢笑称:刘贵的名字中有“贵”字,也许是自己命中的贵人。
刘贵却很认真地站了起来说:“你不要笑!说不定哪天,我真成了你的贵人呢!”
高欢再次笑着点点头,内心却思绪难平。“北人生活困苦”,“北人无复宦情”,残酷的现实促使高欢不断反思孝文帝的汉化政策。
孝文改革后的短短几年时间,首都洛阳成为北魏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中原经济迅速发展,中原百姓生活安定,富庶。
反观六镇,北镇边民住穹庐,牧牛羊,仍然过着“逐水草而居”的生活。中原内地与六镇的生活水平、贫富差距越拉越大!政治地位更是相差万别。身为六镇人,高欢想改变这一切,尤其是自己的命运,但是又无能为力。
又过了一些日子,每当高欢想起刘贵的话,就仿佛发生在昨天。可是,残酷的现实,依然如故,总是盼不到那一天的到来。
一切似乎没有变化,实际上,真正的变化正在日积月累。
【北魏分裂第1卷六镇风云 第10回 高欢洛阳受杖】
这一天,高欢又来到洛阳,向令史麻祥送交北镇边函。
今天,麻祥饶有兴趣,问了许多北镇的事情,很快到了中午吃饭的时间,案桌上摆上了酒菜。麻祥瞧见高欢盯着筷子,微微一笑,夹了块肉叫高欢吃。
高欢道声谢,伸手接肉,然后找个地方坐下来,把肉块咽进肚里。
麻祥大为光火,本意是看着高欢站着吃肉,不承想,“这个镇兵出身的人居然一点也不客气,把这里当成在自己家里,坐下吃肉。”
麻祥从心眼里瞧不起这个“来自怀朔镇”的高欢。在京师人眼里,六镇边民世代为兵,没有什么出息,他们还给象高欢这样的人起了个外号:“镇兵出身的人(见《北史?魏文帝纪》)。”
麻祥看待高欢,就如同对待狗一样,喂食就象喂狗一样。现在狗不听话了,就得教训一下。麻祥沉下脸,喝令手下,将高欢按在堂下,打了四十大板。
高欢负痛,被人抬走。事后,有人认为麻祥做得太过,麻祥却不以为然:“北人言语不通,风俗迥异,吾常以化外视之。”
高欢受了侮辱,卧在床上养伤。从弟高岳嘘寒问暖,高欢话语不多,思绪万千。在怀朔镇,高欢好歹也算是个人物,多少人对他尊敬,甚至赏识。
比如妻弟娄昭,鲜卑贵族子弟,并不因为高欢出身贫穷,给高欢脸色看。娄昭认为高欢是一个想有作为,发奋上进的青年,对高欢这位姐夫十分尊敬。
又比如那个侯景,为人张狂,口无遮拦,想到啥说啥,还特别喜欢评头论足,有时说起话来不给人留面子。可是,这个桀骜不驯的侯景却主动与高欢来往!
更重要的是来自镇将的赞美。高欢曾经的顶头上司,镇将段长对高欢十分欣赏,他甚至对高欢说:“君有康济天下的才干,请你将来多多照顾我的子孙。”
就拿眼前的山氏、高岳母子,他们把高欢视作自己在世上最亲的人,对高欢关爱有加。可是,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象山氏母子真诚、平等地对待高欢。
高欢第一次深切感受到了“北人”在京师人眼里的地位。就算你将来身处庙堂之上,地位高贵,你还是“镇兵”出身的人。高欢对自己的遭遇十分不满。
在汉文化氛围浓厚的京师洛阳,高欢感受到的是人格上的侮辱;而在六镇,高欢感受到的是镇将的蛮横。
【北魏分裂第1卷六镇风云 第11回 高欢怀朔受杖】
话说北方柔然再次临边,侵扰沃野镇、怀朔镇、武川镇。诸镇举烽火,严兵备。柔然骑兵不擅长攻城,转而攻击散落在诸镇周围的部落。
这一日,柔然骑兵蹂躏怀朔镇费也头(匈奴别支)部落,杀掠部民,抢夺生畜,蹄声滚滚,满天呼号。忽然,有费也头部民惊呼:“万俟酋长来了!”
风挚尘飞,部酋万俟普拔出现了,他胡须飘飘,跃马持槊,奋身而来。有的部民拿起武器,会同部兵,紧跟万俟普拔身后,奋勇抵抗入侵者。
柔然军见来了劲敌,吆喝着战马,挥舞着战刀,呼啸而来。双方短兵相接,征尘滚滚,杀声震天。柔然势锐,费也头部兵前锋稍却,形势危急。
万俟普拔持槊怒喝,其子万俟受洛干,武艺高强,怒目圆睁,持槊突击,马踏飞尘,槊刺声扬,无人敢当。费也头部兵散而复聚,争相掩击。
费也头陷入苦战,急派人到怀朔镇求救,镇将惧怕柔然兵势,不敢出击。
高欢私谓亲朋道:“见死不救,将恐诸部酋离心。我窃为诸镇忧之。”
有人把高欢的话告诉了镇将,引发雷霆大怒,当面斥责高欢,说他言语失当。怀朔镇省事司马子如,户曹史孙腾,与高欢友善,当面为高欢求情,说好话。
镇将见这么多人为高欢说好话,愈发大怒,不由分说,命人责打高欢。棍棒相交,高欢被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淋,无法动弹,被人抬回家里。
妻子娄昭君心疼,无奈地看着这一切,给丈夫敷药喂饭。
高欢出事后,司马子如、孙腾纷纷跑来慰问。
娄昭君埋怨说:我的父亲是平城(今山西大同县东)有名的富豪,“家童千数,牛马以谷量。”镇将怎么就是一点面子都不给!
呜呼!贺六浑尚且如此,那比高欢地位低的“六镇人”又该如何呢!
户曹史孙腾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娄昭君的埋怨!他只是无奈地摇头,欲言又止:“这就是我们北人啊!”
同高欢一样,司马子如从祖上开始就被打上“镇兵”的烙印,就算他现在通过个人奋斗,担任了怀朔镇省事,也还是辱没了祖宗。还好,司马子如生性豁达,很多事情才能想得开,也才能把很多事情放下来,去争取属于自己的未来。
司马子如给高欢带来安慰的同时,又带来了乐观向上的生活态度:纠缠过去,终究赢不了未来!一切要向前看!
高欢很表赞同:镇函使的工作还需要继续,自己的理想也还要坚持。
高欢尽管挨打受罚也要坚持自己的理想;
司马子如虽然活得卑微,仍不忘自己的理想。
同样,倔强的侯景在打仗,训练中十分卖力,用他的行动向“府户”们证明了一个道理:“永远不要向命运低头!哪怕是身残,也要志坚!更不要让人看不起!”
谁说“六镇人”生来就该受歧视,受镇将欺负;谁说“六镇人”生来就低人一等;谁说“六镇人”就不能有自己的理想!
【北魏分裂第1卷六镇风云 第12回 天下就要乱了】
北魏宣武皇帝是一个穷奢极欲,又好大喜功的皇帝,在他统治的十五年时间里,正是北魏王朝由盛转衰的时期。宣武帝去世后,帝国内部的固有矛盾一个也没有化解,社会动荡进一步加剧,保卫边疆的六镇更是暗流涌动。
小皇帝元诩,根本无力驾驭危机四伏的北魏王朝。宣武皇后胡太后垂帘听政,是北魏的实际统治者,又穷奢极欲,不管百姓死活。帝国内部各种矛盾滋生蔓延,胡太后却在洛阳城内大兴土木,修建规模宏大的永宁寺。寺中又以永宁塔最为著名,塔内装饰华美,“绣柱金铺。”永宁塔成为京师洛阳标志性建筑,在胡太后以及很多人眼里:永宁寺、永宁塔不仅仅是宏伟的建筑,也有暗喻天下安宁的意思。但是,天下真的能够“永远安宁吗?”
公元519年,小皇帝元诩神龟二年春二月庚午,京师发生了一件轰动全国的大事。
事件的导火索是北魏征西将军张映之的儿子张仲瑀。有一天,这个姓张的小子大概是吃饱了,没事干,上书朝廷,要求“排抑武人,不使豫清品。”也就是说不让鲜卑武人做官。张仲瑀排挤鲜卑武人,极大地触动了鲜卑武人的既得利益。
张仲禹上书后,洛阳羽林虎贲(ben)“立榜大巷,克期会集。”二月庚午,羽林虎贲近千人在尚书省(国务院办公的地方)集会闹事,没有任何结果。愤怒的“羽林虎贲”们把矛头直指始作佣者,他们手拿木杖,石头,就连街道上拣到的薪柴也作为武器,纷纷嚷嚷,围攻,火烧张映之、张仲瑀父子的府邸。
愤怒的“羽林虎贲”们冲入内堂,把张映之拖到堂下殴打,老头被打得奄奄一息,第二天就死去了。张仲瑀毕竟年轻,重伤之下居然逃走,他的哥哥被“羽林虎贲”活活烧死。这件事的后果是“远近震骇。”北魏政府对这起事件的处理是:掩收为首闹事的羽林虎贲八人,宣布将其斩首,其余人等不再追究。接着,北魏朝廷又下诏令大赦,向羽林虎贲妥协,诏令中说“武官得依资入选。”
洛阳羽林虎贲的前途、饭碗总算是保住了,但是这个事情并没有就此完结,里面深藏的社会问题,例如鲜卑羽林受到汉人的歧视和打压,胡汉之间的矛盾等等,值得人们深思。京师发生的一切被一个“一直在认真思考社会问题”的人看到眼里,这个人既不是什么当朝显宦,仅仅是社会“闲人”,而他就是高欢。
从洛阳回来以后,高欢把自己的财产全部拿出来,结交豪侠。亲戚朋友认为高欢的举动不近情理,感到无法理解。高欢向他们解释说:“我到洛阳的时候,宿卫羽林相率焚烧领军将军张映之的府宅。朝廷因为害怕闯出大乱,而不敢责问。当政的人当到这个地步,还有什么话可以说呢!天下的局势也就可想而知了。我看,天下就要大乱了!身边还留那么多财物,又有什么用呢!”
亲戚朋友议论纷纷,没有人相信高欢的话,甚至根本就没有把高欢的话当回事。
娄昭君一句话也不说,更没有吵闹,看样子是认可了高欢的说法。
似乎是为了佐证高欢的观点并非痴人说梦,娄昭君的姐夫段荣站出来支持高欢!段荣用易经的道理说服大家:“易经说‘观于天文以察时变。’又说‘天垂象,见吉凶。’我现在观察玄象,不到十年,天下必乱。”
高欢的讲话石破天惊,段荣用易经剖析天象,可谓用心良苦!
高欢认为天下将乱,毅然舍弃了已经工作六年的镇函使,砸掉了铁饭碗。
很多亲戚朋友不再认为高欢是痴人说梦,而说高欢是个天下少有的大傻冒!
娄昭君用她的无声,支持丈夫的行动。从这个时候起,高欢就立下了“澄清天下之志。”当然还应包括彻底改变“北人”政治地位的强烈愿望。
与高欢相比,那些“天下牧守,所在贪婪(见《魏书?宣武灵皇后传》)。”哪有心思经纶国家大计;那些自诩饱读经书的“汉人”以及那些背祖忘本的“汉化鲜卑人”,此刻虽在庙堂之上,却有如醉生梦死!只有高欢,是六镇的第一个人,更是北魏末年的第一个人明白无误地提出“天下就要大乱了!”
也正因为如此,六镇,因为有了高欢(这个思想者),比起死气沉沉、浑浑噩噩的中原内地而言,显得更具有思想和朝气!
六镇人,因为有了高欢,从身处社会最底层,最艰苦的边疆,常常被人看不起,被人“视为化外”,到终有一天,翻身当家作主人,成为可能!
另外一个小家伙也急不可耐地想睁眼看世界。话说公元520年,正是高欢“有澄清天下之志”的第二年,娄昭君生下了她与高欢的第一个儿子。高欢给儿子取名高澄,“取澄清天下之意。”正是这个高澄,几乎夺取了元魏政权!看来,高欢所说的“天下就要大乱,”随着儿子的出世,似乎真的就要到来了!
【北魏分裂第1卷六镇风云 第13回 六镇卧虎藏龙】
高欢自从有了“澄清天下之志”,就建立了自己的组织,核心成员主要是姐夫尉景、连襟段荣、妻弟娄昭等人。在这些人当中,怀朔镇户曹史孙腾、怀朔镇外兵史侯景、怀朔镇将可朱浑元、蔡俊等人是高欢在怀朔镇的军旅朋友,秀容(今山西忻县)契胡刘贵、中山(今河北定县)人贾显智是高欢的奔走之友。
在这个组织中,还有一个人不得不提,他就是段荣的儿子段韶,字孝先。段韶不像父亲那样“不务正业。”和祖父一样,对军事很感兴趣,潜学兵法。这个日后被高欢称赞为“此吾家千里驹也!”的少年成为高欢组织中的特殊成员。
这一天,高欢一手组建的小团体终于又有了新的动向,他们做的既不是什么策反六镇边民的工作,也不是海阔天空,高谈阔论,畅谈自己的理想。“小团体”闲暇时候的活动多是射猎自娱。不过这一次的射猎行动有些特殊,刘贵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一个老鹰,拿出来与众人赏玩,激起众人射猎的兴趣。
高欢与孙腾、刘贵、贾显智、蔡俊、尉景、司马子如等一帮朋友带上老鹰,骑着马跑到西边的沃野镇追逐猎物。奔驰途中,大伙恰巧发现一只赤兔,赶紧放开老鹰,冲向赤兔。哪承想,这只赤兔非常狡猾,多次避过老鹰的追捕。
渐渐地,老鹰与赤兔缠斗到一个房舍前。正斗得难解难分,突然从屋内闪出一只饿狗,张口就咬。老鹰、赤兔居然都被饿狗活活咬死。
高欢见状大怒,弯弓搭箭,射杀了那只恶狗。狗主人哪里肯放过高欢,拉住高欢的衣袖不让高欢走。
就在双方争执不休的时候,从户内走出一个瞎眼的老婆婆,她厉声喝住了两个儿子,说高欢、孙腾、司马子如等人是“大贵人,不能无礼。”
瞎眼的老婆婆把众人请入屋内,煮酒,烹羊,款待这些年轻人。席间,老婆婆吹嘘说自己会看相,直说得众人将信将疑。盲眼老婆婆不觉微微一笑,她郑重其事地说:在场的客人都是大富大贵之相,高欢更是领袖群伦。
有个叫贾显智的人有些不服气,他是中山(今河北定县)人,哥哥在军镇做军官,自己也会很快步入仕途,为什么会不如高欢一个镇兵。
盲眼老婆婆似乎眼睛没有瞎,看出了贾显智内心活动,直言不讳地说贾显智将来“不得善终。”
酒足饭饱之后,高欢与孙腾等人向瞎眼老婆婆告辞。贾显智被人说笑,很不开心,没少数落老婆婆眼睛“太瞎”。走了数里后,高欢等人意犹未尽,拨转马头,来找瞎眼老婆婆问个究竟,却不见了踪影,就连老婆婆居住的房屋都在人间蒸发了!这下,众人才恍然大悟:瞎眼老婆婆原来是天上的神仙下凡了。
故事讲到这里,很多人认为这是在编造故事,摆明了是封建历史学家在写人物传记时吹嘘高欢,顺便抬高一下司马子如、孙腾等人。说得更明白点:王侯将相都是上天早就安排好的,受苦受难的普通老百姓只能接受命运的安排。
先看那个高欢,怀朔镇的穷小子,后来当了镇函使,“出自舆皂,罕闻礼仪(宇文泰后来对高欢的讽刺)。”被人瞧不起,怎么看,也不会有什么出息;
司马子如,那不过是朋友聚会中的一个小丑,逗人开心罢了;
其他的人,诸如尉景、段荣、孙腾、刘贵以及少年段韶,在许多边民眼里,不过是普通,不能再普通的人了;
还有那个贾显智,倒是很快就要步入仕途,有看得见的前途。不过,在高欢等人眼里,贾显智明为“智”,实际上也很普通,只是出身要比别人好些罢了。
俗话说:“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在北魏政府的高压下,在镇将的残酷压迫下,高欢、侯景、司马子如、孙腾等人和大多数六镇边民一样,又何尝不是卑微地生活!平时卑微,平庸,犬马一样的生活,只有到了风险激荡中,才会激发出人性的光茫,命运也才会回报壮丽的,优美的风景。
实际上,处于风口浪尖上的六镇为象高欢这样的六镇人提供了历史舞台!历史也将证明:从怀朔镇,武川镇走出来的人,有很多人成为了那个时代精英和弄潮儿,六镇是个藏龙卧虎之地!
【北魏分裂第1卷六镇风云 第14回 斛律金满腹委屈】
公元520年秋七月,北魏侍中(监察长)元叉,中常侍刘腾发动政变,杀太傅清河王元怿(yi),幽禁胡太后,自掌大权。侍中元叉总勒禁旅,在殿中处理政务;中常侍刘腾在宫内监视胡太后的一举一动。小皇帝元诩宣布亲政,大赦天下,改元正光。所谓“正光”就是侍中元叉、中常侍刘腾擅杀清河王元怿、幽禁太后是“正大光明”,北魏的统治危机趋于严重。
北魏正光二年,北方大国柔然内乱,可汗阿那瓖(xiang)避难洛阳,留居数月,请求北魏朝廷出动援师,帮助自己回国恢复可汗之位。
经过一番激烈的争论,魏廷决定发兵北上,共抽调北边将士共一万多人,交由怀朔镇将杨钧指挥,护送阿那瓖回国复位。
杨钧,恒农华阴人(今陕西华阴县),出身于世家大族华阴杨氏,现任抚军将军、七兵尚书、北道行台(尚书省驻北道代表,相当于边防军总司令)。
在许多人,尤其是北镇人眼里:护送阿那瓖,不仅是怀朔镇的荣光!更是六镇的光荣!杨钧不敢怠慢,事无巨细,都要亲自过问,一切安排妥当,集兵北上。
对于阿那瓖回国即汗位,柔然内部争论不休。杨钧闻报,与阿那瓖商议,停兵境上,静待消息。月夜降临,阿那瓖心中有事,无心睡眠,信步走出帐外。
远处飘来歌声,曲调悠扬,久久回荡。歌声赞美草原的壮阔,如诗如画。阿那瓖触动思乡之情,走近一看,唱歌的人是怀朔镇军将斛律金。
斛律金见到阿那瓖,收住歌声,起身行礼。仔细打量:斛律金中等个,约莫三十余岁,皮肤黝黑,身材魁梧。看外表的样子,是个“厚重老实”之人。
阿那瓖招呼斛律金坐下,他也随地一坐,与叙家常。斛律金不说华语,说的是敕勒语。他话语不多,基本上是阿那瓖问一句,回答一句。
阿那瓖问起斛律金小字,故作亲近道:“阿六敦家中还有何人?”
斛律金简单叙述了家庭情况:父亲大那瓖是怀朔镇敕勒部第一领民酋长;兄长斛律平现在洛阳,担任羽林军的一个低级武官,大约是八品。
原来,斛律金出身敕勒斛律部族首领家庭。在六镇,分布着敕勒(又称高车、铁勒)、呼延、叱列等部落。部落酋帅有自己的部民和士兵,帮助北魏朝廷拱卫边疆。北魏朝廷平时对部落酋帅既防备,又拉拢;免徭役,但是要服兵役。
斛律金是敕勒斛律部族首领的儿子,军中位置应该不低。阿那瓖问斛律金:“阿六敦军中何职?”答曰:“军主。”军主是低级军官,最多是八品或从八品。
阿那瓖故意道:“我看八品(阶)太低,阿六敦将来是要做镇将的。”
斛律金默然无语。北魏朝廷推行汉化,斛律金斗大的汉字不认识,“一生的推迁不过军主(军中低级军官)。”要想将来在军中谋个更高的职位注定没有希望。
再想想斛律先祖,横刀跨马,威风凛凛,驰骋塞外,也曾有千军万马,后来归附朝廷。斛律金的祖父曾当过殿中尚书,应该是四品或从四品官。
看看先祖,再看看自己,年过三十,却只能混到从八品或八品的官职。长期为拓跋魏守边,得到的却是这样的结果,斛律金只能把埋怨压在心底!
虽然斛律金没有表现出心中的失望,但是,阿那瓖却看出斛律金心有不甘。
蹉跎了些许日子,从柔然那里传来了好消息:婆罗门,那个反对阿那瓖回国,自视为可汗的人,被仇人高车部酋打败,逃往凉州(今甘肃武威)方向去了。
柔然方面派人迎接阿那瓖回国,那人当面向杨钧致谢,向尊贵的中国皇帝致敬。阿那瓖嘴里没有说什么,心里一万个不高兴:他在洛阳得不到应有的尊敬,寄人篱下,被人视为奇货可居;为了回国,卑词厚礼,送给权臣元叉百斤黄金。
阿那瓖更不会忘记,当他避难洛阳时,元魏皇帝封他蠕蠕主。蠕蠕,是北魏对柔然的蔑称,意思是在地上慢慢爬行的蠕虫。蠕蠕主,是对阿那瓖的侮辱。
杨宽随父戍边,一直暗中观察阿那瓖的一举一动,他密谓杨钧道:“我看阿那瓖心怀怨气,志大心高,必为中国之患,不如除之。”
杨钧连连摇头:“不可造次。朝廷命我护送阿那瓖返国,并未有其它密旨。”
杨宽献计:“以射猎为名,彰示我军之强大,令阿那瓖不敢轻视,收敛跋扈之心。”
杨均依计行事,大阅甲兵,料精锐,择日射猎,当面告知阿那瓖道:“不日举行射猎,请蠕蠕主降临为重。”
至期射猎,军旗猎猎,鸣鼓建旗。军号一响,众骑奔驰,箭如飞蝗,狼奔兽突。阿那瓖长于草原,从小喜欢射猎。魏军射猎,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不如柔然人。就中唯独斛律金表现突出,飞马射箭,每发,十中五六,斩获颇多。
阿那瓖赞叹道:“阿六敦(斛律金小字)工于射猎,他人莫及。”
杨钧一直暗中观察阿那瓖的表现,以为震慑到了阿那瓖,暗自点头。
阿那瓖心中却在感叹:“斛律金精于骑射,却只能做到怀朔镇军主!难道元魏的人才多得都没有地方安置了吗?”
一番热闹过后,怀朔镇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六镇,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镇将、镇兵、酋帅、部民们希望能够有所改变,至少是柔然不要再来!
【北魏分裂第1卷六镇风云 第15回 斛律金高陆抗柔然】
阿那瓖回国,即柔然可汗位,不过几天,就把自己对北魏朝廷的承诺忘得一干二净:睦邻友好成了时相侵扰;称臣纳贡成了变相索取,贪得无厌。
有人暗地骂他忘恩负义,阿那瓖反过来指责元魏:“一方面送我还国即位,一方面又命令婆罗门居住在凉州以北,分明是想将柔然一分为二,分而治之。”
有部酋担心六镇边防力量的强大。阿那瓖常和这些人谈起自己在内地看到、听到、想到的:“镇将依靠镇兵、部落酋帅驻守六镇。在我看来,镇兵对镇将离心;部落酋帅对镇将若即若离。长此以往,镇将拿什么防御我们柔然。”
有人从柔然那里跑来向怀朔镇将杨钧汇报:近日,柔然部落酋长齐聚王庭,参加可汗大会;到了夜晚,柔然王庭到处燃放篝火,载歌载舞,热闹非常。
杨钧听罢,心中一惊,联系到阿那瓖自登汗位以来,翻然变脸,多次袭扰边塞的事实,恩将仇报的过往,他命令军主斛律金打探消息。
斛律金领令,带领斛律部族精锐沿边塞巡视,很快来到一个叫高陆的地方。人马屯驻,尚未休息,忽见成群大雁迎空掠过,从北到南,黑压压一片。
军中有人惊呼,斛律金急令被甲备战。草原的猛士,都有“望尘识马步多少,嗅地知军度远近”的本事。斛律金趴在地上,头侧一边,单耳贴地,凝神细听。
听了一会,斛律金起身上马,对部族士兵下令:“前方蠕蠕,约莫千余骑,列阵待敌。”列阵而待,柔然军已到,滚滚飞尘,扑面而来。斛律金大呼,气奋怒甚,持槊跃马,将麾下壮士数十骑当先出战,去蠕蠕百余步,飞马射箭,箭矢裹风,呼呼作响。冲到前面的柔然军中箭落马,斛律金先登陷阵,冲入阵中。
柔然依仗人多,呼哨四起,聚集包围斛律金,围之数重。斛律金举槊奋战,左右麾围,直前急击。后面观阵的斛律部族士兵见斛律金危急,皆失色,有人大呼:“平时斛律酋长是怎么对待我们的,今天正是报恩的时候!”众感奋,麾众而出,进迫柔然军阵,大声号呼,冲入阵中,无敢当者,柔然军望风披靡。
自旦战至日中,斛律金力战,柔然军夺气,卷尘弃甲。柔然倾众大举,略试刀锋,却“卷刃”高陆。柔然部酋不服,叫嚷:“血洗高陆,活捉斛律金。”
阿那瓖不紧不慢:“高陆小挫,无伤大局。世人皆知:阿六敦(斛律金小字)送我还国。若我屠戮高陆,擒杀阿六敦,世人又会如何看我呢?!”
众部酋一愣,没有想到阿那瓖到了这个时候,还那么顾及颜面,更不明白可汗既然如此注意形象,为什么起兵犯边,这不是,做了让世人更瞧不起的事情。
阿那瓖不知道众人想什么,就提醒:“不要忘了!我们要的是牛羊,粮食,还有奴从和女人。我们踏平高陆,除了斛律金的项上人头外,什么也得不到!”
原来,不是阿那瓖不想擒杀斛律金,他还有更大的图谋。
【北魏分裂第1卷六镇风云 第16回 李崇北击柔然】
北魏末年,“天下守令,无不贪残”,统治危机严重。北魏政府中的一些有识之士对王朝的未来十分忧心。近几年在北魏境内闹得很凶的各民族暴动会成为祸患吗?目前看来,还不会。因为烽烟再烈,在强大的军力面前,都烟消云散。
南梁萧衍登基称伪号,割据江南,不忘北伐,收复失地,会成为帝国的掘墓人吗?没有人相信。自从北魏迁都洛阳后,孝文帝、宣武帝发动多次南征,夺取了穰城(今河南邓州),义阳(今河南信阳),扩大了首都洛阳的战略纵深;后来又夺取了汉中,兵临巴蜀,完全掌握了战略主动权!
汉、夷流民的暴动,南梁的觊觎,能想到的都想到了。但毫无疑问的是,没有人提到“六镇人”的苦难和怨毒!没有人认真讨论六镇与朝廷之间的深刻矛盾!
反倒是阿那瓖不时袭扰六镇,掩盖了六镇与朝廷的矛盾。阿那瓖重新使柔然强大,这让北魏始料未及,更多的北魏大臣固执地认为:柔然才是王朝最危险的敌人!洛阳还象往常一样灯红酒绿,享受富足与太平。公元523年,北魏正光四年春二月,柔然人还是如约而来了!柔然犯塞,口称:“柔然大饥,请魏廷赈饥。”
北魏朝廷派遣尚书左丞(国务院重要官员)元孚担任北道行台(尚书省外派代表),持节抚慰柔然,劝其罢兵。柔然大兵不听劝慰,深入到柔玄(兴和台基庙东北)、怀荒(今河北张北县)二镇,号称三十万雄兵,柔然主阿那瓖逐有异志。
夏四月,柔然主阿那瓖胁持北魏慰劳大使元孚,翻越阴山,南下至北魏旧都平城(今山西大同县东,恒州治所),耀兵扬武,北边大震。可汗阿那瓖雄视中原,遣返元孚归洛(阳),以示两国交兵,不斩来使。魏廷震动,决计征讨。
大臣们向皇帝推荐数人,年轻的皇帝元诩始终不语,他对权臣元叉说:“若得李崇为帅才好。”
李崇,北魏中后期名将、重臣,历经三朝,多立战功。
高祖皇帝(孝文帝)在位,有混一天下之志,多次御驾南征,命李崇专力西讨,多有战功。高祖称赞说,有了李崇,“无西顾之忧”;
宣武皇帝在位,李崇坐镇寿阳(今安徽寿县),萧梁久攻不克,叹为“卧虎”。
皇帝元诩在位初期,孤儿寡母临朝,政局不稳。南梁皇帝萧衍有志收复寿阳,戎鼓不息,决水灌城,“淮南万里,系于(李崇)一身,”萧梁终不能全据江淮。
元诩渐渐长大,李崇却老了,年近七十,哪堪军旅。皇帝元诩拿不定主意。不料,李崇听到皇帝如此言语,心潮澎湃,当面请求皇帝:“崇虽老,尚堪一行!”
皇帝元诩大悦,下诏,令骠骑大将军(位比三公的武职,次于大将军),尚书令(国务院长官)兼侍中(监察长)李崇,中军将军(宿卫京师,宫廷的高级将领),兼尚书右仆射(国务院副长官)元纂(zuan)统率十万骑兵,北击柔然。
李崇领令,大会诸将,麾旗令指,部署将帅。马步甲十万,陈兵洛阳北邙山,阵列纵横十余里,将士英武精锐,队列严整肃穆,旌旗壮盛,戈甲耀日,屹立如山岳,声势动天地。鼓声擂擂,号角齐鸣,金甲耀日,军马雄壮。
李崇行其部分,北伐大军依次出发。李崇率诸将“辞于显阳殿(北魏朝廷议论国家大事的殿堂),戎服武饰,志气奋扬。”
当着皇帝和众朝臣的面,李崇痛骂:“阿那瓖背恩,人神共怨,天亡之时也!”更发出豪迈壮语:“当横扫蠕蠕,永清朔漠。”
再看李崇,“时年六十九,”虽须白鬓霜,然老骥伏枥,志气不衰,“干力如少。”
皇帝元诩“目而壮之,朝廷莫不称善。”
没有人私下议论:“廉颇老矣,尚能饭否?!”只知道李崇比起当年的廉颇,哪里还算老迈:秋风虽萧瑟,却能扫落叶。封狼居胥意如何,不灭柔然誓不还。
柔然可汗阿那瓖闻听北魏军队大举北上,更有名将李崇挂帅,不敢恋战,开始做北遁的打算。阿那瓖下令军中:将俘虏的二千魏民,以及虏掠的数十万头马,牛,羊一起带回北方,各支部队依次北返。
李崇闻讯后,立即部署军队追击柔然。时,军马倥偬,变在俄倾,李崇目不斜视,手指微微弯曲,口中发布号令,决断明审,诸将受命,相顾骇服。
【北魏分裂第1卷六镇风云 第17回 于谨遇敌巧脱险】
李崇北伐,柔然北遁,北伐军齐头并举,各个争功。
北魏中军将军元纂不甘落后,派遣部下铠曹参军于谨率领二千骑兵追击柔然。
于谨字思敬,乃是北魏名将“黑面相公”于粟蝉之后。于谨从小在洛阳长大,学习过汉人的经史,尤好《孙子兵法》,再加上与权臣于忠有同宗的关系,在京师洛阳,小有名气。
这是于谨第一次带兵打仗,意气风发,马踏飞尘舞,风沙伴身行,向北追至郁对原,与柔然一部遭遇,前后十余战,于谨指挥的部队都取得了胜利。
于谨得胜还营,元篡在李崇面前扬眉吐气,自夸武功。各部主将却一个个垂头丧气。原来,不知道什么原因,这些人连柔然的踪影都没有看到。
李崇统十余万众北击柔然,一直追了三千余里,直至翰海(一种说法是蒙古境内的杭爱山,一种说法是贝尔加湖,还有一种说法是代表军队武功的意思),抢了风头的却是涉入军旅不久的于谨,诸将心中的郁闷是可以想象的。
李崇沉下脸,询问进军之计。诸将连柔然的影子都看不到,如何进军?只有元篡说道:“将士疲惫,马缺草秣,不如还兵,休养声息,然后再战。”
李崇也知军心不稳,人不思战,不如见好就收,乃“还军入塞”,不料,柔然军也紧随而至,北边再次震动。
这一日,于谨率轻骑出塞,侦察柔然动向,突然望见远处尘土飞扬,风沙漫漫,蹄声滚滚。使人听声音,辨尘舞,约莫有二千余骑,应该是遇到柔然军队。
时,敌众我寡,魏军卒慌乱,调转马头,欲南遁。于谨见状,拔出宝剑喝止:“我兵既少,而蠕蠕强大,当并力御之,还可建立功劳。如欲分散,势无俱全,死无瞧类矣!今者,临阵脱逃,惑乱军心,可斩也!”
于谨虽然初次带兵,然而治军严整,又生来一副威严的面相,众莫敢动。于谨下令收缩兵马,列成圆阵,首尾相连,互相策应。孙子兵法云:“形圆而不可(战)胜也。”于谨列圆阵,正是以弱敌强的战阵,所谓“(阵势紧)固而胜也。”
于谨观察了一下地形,发现这里草丛又密又高,附近还有连绵不断的山脉。孙子兵法云:“夫地形者,兵之助也。”于谨决定好好利用这里的地形。
他分出一部分将士,分散埋伏于草丛间,又派遣一个脑袋机灵的人登上山头,举动旗帜,似乎是在“部分军众”。
孙子兵法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魏军将士见于谨指挥若定,布置战守井井有条,颇合兵法,心中佩服,镇静了不少。柔然军队也发现了这里的情况,收住了马蹄声,但是并没有撤退的意思。
于谨凝神观敌,暗叫不好。果然,柔然军队那边,胡哨声,嘈杂声此起彼伏。原来柔然军虽然不懂孙子兵法,但是知道“人多欺人少”的道理,他们见于谨兵少,并不在乎会有什么埋伏,一个个跃跃欲试。
于谨心中捏了一把汗,他现在已经三十岁出头,功名未立,不能就这样窝囊地死在这里。还记得几年前有人劝说于谨做官。于谨读过经史,知道东汉有个名人梁竦,说过一句“州郡之职徒劳人耳”的话,他借用古人的话婉转回答了朋友的疑问,于谨说:“州刺史,郡太守的职位,古人是非常鄙视的。至于世人心目中的台鼎(指三公,尚书),也不是一蹴而就,需要耐心等待时机。”
于谨不是不想当官,而是有更大的抱负。在抱负没有实现前,他不能就这样窝囊死去。忽然,于谨仿佛听到阵对面的柔然军在喊自己的名字,仔细一看,于谨猛然想起在数日前曾和这支柔然军队交过手,柔然军队丢了脸面,要生致于谨。
好个于谨,灵机一动,计上心来,挑选身边两个身手敏捷的人,让他们分别骑上一匹紫色,和一匹黑嘴黄色骏马。这两匹骏马是于谨常乘的坐骑,柔然军和于谨交锋多次,对这两匹马很熟悉。于谨想以此迷惑柔然军,吸引敌人的注意。
两名战卒依计而行,分驰战马,“突阵而出”,向不同的方向奔驰而去。
果然,柔然军心里只有于谨,虽然隔得太远,分辩不清于谨容貌,但是对于谨坐骑并不陌生。眼见于谨跑了,柔然军呐喊着,分两路追击,对魏军的圆阵不予理睬。于谨等到柔然军掠阵而过,立即指挥轻骑从后掩击,一个个飞马射箭,奋马入阵,挥刀就砍,举槊就刺,打得柔然军晕头转向,不得不仓皇逃窜。
于谨绝处逢生,也不追赶,收众入塞。
于谨险中求生,事迹在北镇中广为传播。有的北人赞叹之余,甚至说:“将来破蠕蠕者,其于谨乎?!”还有的北人不服气,说于谨不过侥幸逃脱性命。
其实,他们都说错了。于谨一生打交道最多的不是柔然人,而是六镇人,他的起起落落,光荣和梦想都和六镇人密切相关。经历了边塞的生死瞬间,现在的于谨似乎还沉浸在和柔然的战斗中,而另外一个人却把目光从柔然转向六镇。
【北魏分裂第1卷六镇风云 第18回 魏兰根心忧六镇】
数十万北伐军屯兵边塞,不光要打仗,还有诸如粮秣、军资等诸多事情需要处理。为此,北伐军长史魏兰根拜会北道行台、怀朔镇镇将杨钧,协商北伐军粮草供应、配合作战等问题。等谈完公务,两人喝茶闲聊。
魏兰根叹息:“十余万众不见敌而还,如何向朝廷复命啊?”
魏兰根如此推心置腹,杨钧就给他找了一个搪塞朝廷的理由:“瀚海弥远,水泉不生。王师北讨,军需不给。阿那瓖恃此艰险,才得以猖狂。”
魏兰根觉得杨钧也不容易,为之谋划:“吾观边臣多擅骑射,若能付以戎事,习练战阵,极力经营,数年之间,人谋渐得,武备渐修,似可以对敌矣!”
杨钧听罢,点点头,又摇摇头。魏兰根问:“我听说怀朔镇费也头部酋万俟普拔威望很高,其子受洛干有万夫不当之勇。对于这样的部落豪酋,为什么不授予他们军职?!”
杨钧不假思索地回答:“受洛干推说有病在身,不愿从军。我看他是桀傲不逊”
一想到这些部落酋帅,杨钧都会头疼。部民们逐水草而居,咬着半生不熟的牛羊肉,桀骜不驯,野性十足。那些部落酋长们,双手可以立即决定部民的生死,身着挂满珍宝的酋长服饰,瞪着贪婪的双眼,没有人知道他们想干什么。
魏兰根想了想,又问:“我还听说怀朔镇敕勒部酋斛律金抗击柔然有功,可有什么赏赐?!”
杨钧皱眉:“斛律金大字不识,手不能书,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好。现在做到怀朔镇军主(八品以下的低级武官),已经是最高武职了。”
至于授予斛律金爵位,更加无从谈起:“朝廷明诏:从六品及六品以上的官员才能授予爵位。”
总之一句话,斛律金的仕途到此结束了。其实,岂止是斛律金。六镇人从军,但凡武官,一生的推迁,不过是军主。
杨钧一拍大腿,大倒苦水:“我这里的镇兵大多是胡人,或者是犯罪徙边的人及其后代,个个不安分,不好管啊?!”
魏兰根也皱起了眉头:“不是还有良家子吗?!他们的先祖守边御敌。朝廷把他们区别于犯罪徙边的人,赐予他们‘良家’的身份。这些人又如何?!”
杨钧说道:“良家子的情况要好些,不少人生活得无忧无虑。只是‘良家子’身处边镇,得不到升迁,心中也有怨气。”
晤谈结束后,魏兰根心事重重,婉言谢绝了杨钧留饭,带着随身的卫兵,信步走在镇内的街道上。
边镇没有大都市的繁华,人们的衣着不比京都,可也熙熙攘攘,骏马奔驰而过,扬起一路灰尘;骆驼穿梭其中,颈上挂着叮当作响的铜铃,别有一番热闹。
一个人的出现引起了魏兰根的注意,他身材不是很高,却很魁梧,双目有神,眼露精光。魏兰根皱眉:“这是个不安分的人!”唤身旁卫士,抓来问话。那人也注意到了魏兰根,看他朝自己比划,连忙转身,钻进人群当中。卫士们赶过来,忽然一阵黄沙吹来,人们纷纷用衣袖掩住了口鼻,那个人消失在黄沙中。
魏兰根呆了半晌,无言而已。多年以后,有人附会说:魏兰根遇到的那个人正是高欢。如果魏兰根抓获高欢,历史可能会改写—仿佛“西晋王衍之遇羯石勒”的故事重新演绎。但是,当事人对此都不作回应,等于矢口否认。
恍惚间,杨钧一句“六镇人不安分”又回想耳边。魏兰根长吐了一口气,口中念叨:“六镇人!北人!”
一个随从跑了过来,说“令公”有请。“令公”就是位至尚书令的李崇。
魏兰根,约五十岁;
李崇,六十九岁。
进行了一次具有深远历史意义的谈话。
【北魏分裂第1卷六镇风云 第19回 魏兰根建议改镇为州】
李崇见到魏兰根,招呼坐下。
李崇问道:“大军北讨,蠕蠕远遁,元气未伤;我收军北镇,蠕蠕又还军塞北,虎视眈眈,如之奈何?计将安出?!”
显然,李崇对这次北伐成果很不满意。魏兰根手捋胡须:“这个吗!”
魏兰根有许多话要说,只是不知从何说起,一时语塞。李崇就先说了:“昔源贺(北魏名将)建议朝廷于怀朔、武川二镇之间屯田戍卫,在白道以南建立粮仓,足食足兵,以备蠕蠕。今边防废驰,当再申此议。”
魏兰根摇摇头:“蠕蠕是当下之患,北人是将来之患。”
魏兰根飞思天外,李崇没有跟上趟:“北人怎么了?”
魏兰根说道:“缘边诸镇,地广人稀,控摄长远。我朝迁都洛京以前,为拱卫平城(北魏旧都),以北边为重,简选亲贤,充实六镇。那时候的北人不是开国打天下的人,就是他们的后代,要不然就是中原的强宗子弟。朝廷把这些人视为爪牙,待以腹心之任,这些人也愿意和国家同呼吸共命运,可谓国之肺腑。”
“可是现在的北人和过去的北人大为不同。镇民当中,很多都是投降过来的胡人,还有从各地发配来的罪犯。有司(当局)把降户,充军的罪犯编成‘府户’,从属军府。这些府户的世世代代都要服兵役,不准迁徙,有司对待这些府户就如同自己的厮养一般。府户们受到不公正的待遇,能和朝廷同呼吸共命运吗?”
“更加令人忧虑的是,到了后来,不少六镇边民也被编入‘府户’,地位一落千丈。如若边镇有事,六镇边民能和朝廷同呼吸,共命运吗?”
“六镇良家子(豪帅),他们的祖先打过江山,出过汗,流过血,现在分化得非常厉害。他们当中的有些人迁徙到内地,享受着荣华富贵;有些人至今还留在六镇,整天与黄沙为伴。六镇良家子(豪帅)顾瞻彼此,本来是同宗族的人,或是旧类,为什么差别就那么大!不愤怒才怪呢!您能指望这些良家子(豪帅)在大难来临的时候,和朝廷同呼吸共命运吗?”
“还有,就是散落在六镇的部落酋帅和他们的部民。部落酋帅一方面帮助朝廷稳定北边,同时还拥有着不可小视的部族戎骑。一旦北边出了乱子,部落酋长最不可能和朝廷同呼吸共命运。”
魏兰根一连说了几个“能和朝廷同呼吸共命运?”的话,不禁气喘吁吁,就象这腐败没落的朝廷一样,苟延残喘。
李崇虽然没有说话,可听得心惊肉跳,加之上了年纪,胸脯也跟着魏兰根起伏不定,还得鼓励魏兰根继续说下去。
“六镇边民的婚配嫁娶,尊卑长幼,在中原人看来,都不合乎常礼。您能指望一个和内地风俗习惯不同的六镇,和朝廷同呼吸共命运吗?”
魏兰根说罢,胸脯起伏,胡须乱抖。显然,现在的魏兰根仍然和朝廷同呼吸共命运,也是“国之肺腑”。
李崇听了心惊,忍不住插话:“那就要依靠镇将了!”
魏兰根苦笑:“边镇条件那么苦,有谁肯来边镇驻防。跑过来当镇将的人大都不得志,遭人排挤。这些镇将到了边镇,报复心强,只知道中饱私囊,残害一方。非但不能安抚六镇,反而足以激变六镇。”
李崇叹息道:“任城王生前也曾担心朝廷对北边镇将的任命不够重视,造成北边镇将大都缺乏才干,担心贼虏(蠕蠕)窥边,山陵(旧都平城有皇帝陵寝)危迫,边镇构乱。任城王奏请朝廷‘重镇将之选,修警备之严。’可惜朝廷没有同意任城王的意见。今天,卿旧话重提。智者所虑,真是一样啊!”
任城王澄是北魏中后期著名丞相,于神龟二年冬十二月去世,成为魏朝的重大损失。任城王澄去世后没有多久,北魏王朝就爆发宫廷政变,胡太后遭软禁。
李崇将魏兰根比作任城王澄,国家之栋梁。魏兰根大受鼓舞,颇有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壮志:“如果北边一旦发生变故,有谁肯为朝廷出力!重新制定北边政策,今天正是时候!”
李崇精神不由得一振:“卿一定是有了什么好的想法了吧?!”
魏兰根挺胸抬头,胸有成竹:“安定疆界,保持边境的安宁,关乎国家的大事。现在唯一的办法是改变原有的‘镇戍’旧制:把边镇改制为州,分置郡县。”
“改镇为州?!”李崇皱起了眉头:“卿能说得更详细些吗?”
魏兰根侃侃而谈:“改镇为州后,府户将不复存在,和中原内地的普通百姓一样,再也不是有司的厮养。”
“改镇为州后,就可以和中原州郡一样,设置中正(选官的制度)。不仅是六镇良家子(豪帅),只要是有才干边民,都有机会踏入仕途。入仕当官的次序,一律遵照旧制;对诸镇有才干的人,文武兼用。”
“改镇为州后,部落民不再从属于部落酋长,而成为编户,和内地的普通百姓一样,交纳赋税,承担徭役。”
魏兰根自信地表示:“这样一来,就可以避免北边可能出现的动乱了!”
魏兰根信心满满,李崇却陷入沉思,良久才说道:“卿想过没有。改镇为州,必然遭到部落豪酋的抵触!一贯免于徭役的胡族部落民从此要承担徭役,他们能心甘情愿吗?六镇外御蠕蠕,内制高车、稽胡,拱卫旧都平城,地位特殊,如果强行推动‘改镇为州’,必将引发难以估量的动乱,蠕蠕也会乘机入寇。”
魏兰根慷慨而言:“现在我大军云集塞外,兵威赫然。只要朝廷下诏‘改镇为州’,谁敢不服!”
李崇决然而起:“吾虽老,尚存一腔热血。卿的意见可谓高瞻远瞩!长痛不如短痛!我当立即奏表洛阳,请朝廷认真考虑‘改镇为州’的建议。”
李崇“改镇为州”的奏疏在朝廷内部引起轩然大波,大臣们交头接耳。
“李崇这是要变天啊!”
“什么叫不服老,这就是不服老啊!”
“解散部落,部落民编户。本朝不是没有推行过,血的教训历历在目啊!”
年轻的皇帝元诩没有经历过什么风浪,听了些风言风语,胆子就变小了,甚至埋怨起李崇:“六镇部落酋长要是知道了李崇奏疏中的内容,肯定会引发北镇部酋与朝廷离心离德,这是朕最担心的事情!”
皇帝元诩以“旧典难革”为理由,拒绝了李崇“改镇为州”的意见。
后来的事实表明:军力衰弱是北魏朝廷无法推行“改镇为州”的客观原因。推行北方六镇“部落民编户化”,已经不是腐朽没落的北魏政府能够驾驭得了的!
更为要命的是,李崇北伐无意间暴露出北魏军力衰弱的事实。北魏广阳王元渊后来回忆李崇北伐的往事,心有所憾:“阿那瓖背恩纵掠,(朝廷)发奔命追之,十五万众,度沙漠,不日而还,边人见此援师,逐自意轻中国。”李崇的北伐成了边民的笑话,甚至成了北镇动乱的诱因,这是李崇绝对没有想到的。
但是,以皇帝元诩为代表的北魏统治阶级看不到深藏已久的危机,皇帝后来还称赞说:“(李)崇长驱塞北,返旌榆关,此亦一时之盛也。(见《魏书•李崇传》)”元诩自信满满,北魏朝廷拥有强大的武装(李崇北伐,指挥有十五万大军),绝对不甘心退出历史舞台。统治集团内部的一些有识之士也在想方设法挽救国家的危亡。一场生与死的考验,是鲜卑化还是汉化的激烈斗争即将拉开帷幕。
【北魏分裂第1卷六镇风云 第20回 破六韩大会诸部酋】
镇将的欺凌,柔然的侵扰,生活的艰苦,没有前途,看不到希望,所有的这一切,就象天空中的层层乌云,压在六镇人的头顶,沉在六镇人的心里。
现在的六镇,“就象鼎中之水,微风掠过,稍起波澜。如果在鼎底堆满柴薪,只需要一个火苗,就会熊熊燃烧,鼎热水沸。”李崇北伐无功而返,柔然再次入侵。怀荒镇兵民要求镇将发放赈饥粮,抵御外敌入侵,结果遭到拒绝。愤怒之下的怀荒镇兵民捕杀镇将。“怀荒镇兵变”的消息迅速传遍北边。
高阙戍,每天迎着朝阳落日,孤立于沃野镇西北。和煦的春风总是匆匆而过;炎炎夏日无法融化沉积的孤寂;萧瑟秋风更增加这里的沧桑感;凛冽的寒风愈显孤单与冷落。高阙戍,从没有被柔然的铁蹄征服过,今天却被争吵声完全淹没。
一个叫破六韩拔陵的镇兵发出怒吼:“不见怀荒兵变吗?”
戍主顺手拿起鞭子,抽向拔陵:“你一个镇兵,要造反吗?”
破六韩拔陵擦了擦嘴角的鲜血,慢慢地走了出来,他不是一个人,他是西汉呼韩邪单于的后裔,现在虽然落魄了,可身后是上万的破六韩部族。
京师洛阳仍然是那么的一派繁华;夜晚的洛京又是那么的安祥和宁静。规模宏大,殚功穷巧的永宁塔即将落成。永宁塔共九层浮图,高九十丈,每层浮图挂有金铎。每当“高风永夜,宝铎和鸣,铿锵之声,闻及十余里。(见《洛阳伽蓝记》)”站在塔顶,整个洛阳城一览无余,永宁塔成为洛阳城内标志性建筑。除了永宁塔,寺内还修建一千余间禅房,错落有致,供僧侣静修,为帝国祈祷平安。
永宁塔、永宁寺真能成为北魏王朝的守护神吗?此时朝中虽有权臣秉政,隔绝帝后,四海却还安定。不料初春刚至,藩国的贡使还未远去,北疆已起烽烟。
公元523年,北魏孝明帝正光四年春三月,破六韩拔陵攻杀高阙戍主,聚众起兵,南下攻克沃野镇,杀死镇将,建号“真王”,发出反魏的号召。
一石激起千层浪,散布在沃野镇、怀朔镇、武川镇各部落酋帅多应拔陵。怀朔镇敕勒部酋斛律金率领部族万户西上,归附沃野。
破六韩拔陵大喜:“阿六敦助我,何虑大事不成!”署斛律金为王。
破六韩声势日盛,逐大会诸部酋,商讨大计。
怀朔镇费也头(匈奴别种)万俟部酋豪帅万俟普拔老谋深算,为之谋划:“今大众齐聚沃野镇,需要消耗大量的粮食。沃野镇,虽称丰饶(沃野为六镇粮食主要产地,故称沃野镇),却难以满足要求。往年,六镇粮食供应,需要从高平(今宁夏固原)、安定(今甘肃镇原东南)、统万(今陕西靖边)、薄骨律(今宁夏宁武)四镇运来谷粮,同时在怀朔、武川镇城附近建立粮仓,储备从各地运来的粮食。真王欲成大事,应该派兵迅速夺取怀朔、武川,夺取那里的粮食,供应大军。”
如万俟普拔所言,挥兵东进,将会直面怀朔。镇将杨钧历任七兵尚书、恒州(治平城,今山西大同县东)刺史、北道行台(尚书省驻外临时机构代表);曾率部护送蠕蠕主阿那瓖返国,名噪一时。更兼怀朔镇为北道行台驻地,六镇中兵力最强,兵精粮足,必将是一场苦战。拔陵还在犹豫,部酋豪帅卫可孤力主东进。
卫可孤分析说:“北镇兵起,官军很快就会杀过来,他们有两条路可以进兵。第一条路是从平城(今山西大同县东,北魏旧都)北上,翻越阴山(内蒙古包头段),到达高阙,折向东南,兵向沃野;第二条路是从平城北上,到达云中(今呼和浩特南,和林格尔县北),走白道(今呼和浩特到武川的山间公路),翻越阴山(武川段),到达武川,西向沃野。”
卫可孤据此认为:“官军翻越阴山(内蒙古包头段,古之五原),直指高阙,其道路太险又狭窄。我们只需要很少的兵力,扼住险要,就可以阻止敌人前进。以吾观之,官军必走白道,控扼阴山南北。当务之急,应赶在官军到来之前,抢先攻取武川,堵住白道。”
无论是从粮食供给,还是从军事角度出发,破六韩拔陵想要保住沃野,必须攻取怀朔、武川二镇,控制白道。在听取了各部酋的意见后,拔陵决定派遣卫可孤进取怀朔、武川。
【北魏分裂第1卷六镇风云 第21回 杨钧调贺拔守城】
六镇兵起,受到最大震撼的无疑是杨钧,身为北道行台(边防军总司令)、怀朔镇将,杨钧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现在的怀朔,已经是风声鹤唳;此刻的怀朔,已陷入极大的恐慌之中。不少镇民扶老携幼,纷纷嚷嚷,南下躲避兵灾。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最早预见“天下将乱”,早就立下“澄清天下之志”的高欢早早地离开了怀朔镇,全家逃亡平城(今山西大同县东),投奔自己富有的岳父。
斛律金,这位曾协助杨钧护送阿那瓖返国的敕勒酋长的儿子,杨钧部下最得力的干将,在杨钧最需要他的时候,率领部民投奔了破六韩拔陵,给了杨钧当头一棒。
杨钧毕竟是杨钧,他很快意识到:“怀朔镇当白道咽喉,破六韩拔陵攻取沃野后,为解东顾之忧,必取怀朔。”他赶紧下令:各级有司点卯。
人员失踪名单很快上报:“怀朔镇户曹史孙腾、省事司马子如……”。
杨钧能够依靠的力量除了镇兵,就是部落酋帅,结果不少镇将、镇兵,跑的跑,逃的逃;怀朔镇费也头部、敕勒斛律部也纷纷归附破六韩拔陵。
杨钧拿司马子如解气:“好个滑狐,一跑了之,也算省事。”别将窦乐视死如归:“我和我的两个儿子,以及部下全体将士,愿死守怀朔。”
窦乐与少子窦泰,武艺高强,在怀朔镇颇为知名,但毕竟人单势孤,双手难敌四拳。也许是人老眼花,看着窦乐的夸张表情,杨钧恍惚间,不知道窦乐是否在“逗乐”。部落酋帅发动叛乱,镇兵难堪大用,猛然间,想到了贺拔度拔。
贺拔度拔父子知名北边,先祖与拓跋魏同起阴山,北定中原,后定居神武尖山(今山西朔县),“以良家子镇武川”。北魏献文帝时,北方柔然屡屡入寇。贺拔氏到了贺拔尔头这一代,常常深入柔然境内,打探敌人的部署情况。边镇部队因而有备,柔然往往因此无功而返。贺拔尔头因军功进爵龙城侯。
贺拔度拔正是贺拔尔头之子,现在担任武川镇军主,他的三个儿子一个比一个厉害:长子贺拔允喜欢结交北镇豪杰,平时留意时事,颇具头脑;次子贺拔胜“少有志操,”擅长骑射;少子贺拔岳“少有大志”,就读太学,在六镇人中文化水平最高。在北边,只要提到贺拔度拔父子,无人不晓。
杨钧以北道行台的命令,调贺拔度拔父子协防怀朔镇;同时拟好奏表,挑选精干人员,快马加鞭,驰报洛阳,请求朝廷速发援军。
北方飓风袭来,很快吞没了怀朔镇。风沙滚滚,刮得人眼都睁不开,一队队披坚执锐的怀朔镇兵,一群群紧张忙碌的镇民在风尘中时隐时现。
杨宽随父亲来到北镇锻炼,强烈地感受到了大战临近的紧张气氛,他跟在父亲杨钧身边,检查怀朔镇备战情况。杨钧事无巨细,一一询问,生怕疏漏。
贺拔度拔父子奉调来到怀朔,杨钧立即接见,谈到了即将到来的大战:“怀朔镇当白道(今内蒙古呼和浩特市北)咽喉,破六韩拔陵攻取沃野镇(今内蒙古五原北)后,为解东顾之忧,必取怀朔。”
接着又关切询问贺拔氏在武川家小的情况。蓦然回首,贺拔允、胜、岳兄弟与家人辞别的场景,似乎就在眼前,再多的话语,也说不尽离别的伤痛。
贺拔度拔蹙眉,转头用锐利的目光扫过每个儿子,抖动了一下胡须,决然道:“可泥(贺拔允小字)!破胡(贺拔胜小字)!阿斗泥(贺拔岳小字)!别忘了我们是龙城侯的子孙!”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贺拔度拔常用这句话激励儿子们奋进!
杨钧见贺拔父子器宇轩昂,个个英武,不住地夸赞:“不愧是龙城侯的子孙!”当即委任贺拔度拔担任统军(负责守城军事),贺拔允、贺拔胜、贺拔岳随父从军,分任军主(军中队长),与怀朔镇别将窦乐、窦泰父子一道,坚守怀朔镇。
西边的太阳还没有落山,沃野镇在怀朔镇以西,那里的军马也许就在路途中。怀朔镇将士抓紧时间加固城墙。自从贺拔度拔父子来到怀朔,人心渐趋安定。
贺拔度拔执槊,迎风站立城头,遥望西面,夜暮降临,视线越来越模糊,但是时间已经越来越紧迫了!贺拔允悄悄地询问父亲:“我们能守住怀朔吗!”
贺拔度拔略略顿了一下,然后说道:“只要有援军,怀朔就不是孤城。只要不是孤城,就没有守不住的城池。”
贺拔允、胜、岳兄弟三人志立大功,而风云激荡的六镇无疑给了他们大显身手的机会。他们搓着双手,有些跃跃欲试的样子。
西边的太阳已经落山了,夜色笼罩了怀朔镇,破六韩拔陵的兵马终究还是没有等到。镇将、镇兵、镇民们始终无法入眠,谁也不知道第二天会发生什么,再浓烈的夜色也无法平复人们焦虑的心情。
【北魏分裂第1卷六镇风云 第22回 贺拔岳箭射卫可孤】
该来的终会来到。卫可孤说到就到,马嘶人吼,蹄声乱尘,脚步沉重,大地为之抖动;尘土飞扬,遮蔽天空,旌旗乱舞,天地为之变色。
部下许多将领请:“速攻怀朔。”
卫可孤有些犹豫:“怀朔,北道行台(边防军总司令)驻所,杨钧经营多年,兵又精,闻我欲攻之,昼夜坚守,难以卒下,且顿兵坚城,死伤必多。”
战争当然有死伤,这些都不是惧战的理由,卫可孤来了就是要战斗,此时的他大概知道贺拔度拔父子协守怀朔,也就是说武川空虚:“杨钧集重兵坚守怀朔,反倒是武川易攻。武川扼白道咽喉,北边重镇,须先夺取。既拔武川,则怀朔势孤,杨钧惊扰,必逃亡而去,怀朔可不战而下。此所谓击一而得二者也。”
卫可孤分兵攻怀朔,自率主力东进,攻打武川(今内蒙古武川)。命令很快下达,霎时间号角齐鸣,骑弩开路,万众呐喊,大队人马直扑武川。
远看武川镇,岿然不动,寂静无声。卫可孤急不可奈,顿时号角齐鸣,地动山摇的冲锋开始了!忽听得武川镇上金鼓大作,万箭齐发,天空好似流星落雨。冲到前面的人纷纷栽倒,后面的人众前赴后继,死命向前,渐渐逼近堑壕。
卫可孤指挥士兵不顾重大伤亡,填平城外堑壕,直抵城下,架起云梯。北人擅长在草原驰马骑射,缺乏攻城经验,除了依靠登城的云梯,缺乏更为有效的攻城手段;守城的人居高临下,除了用羽箭攻击城下的敌人,还有滚木擂石,防御手段较之攻方更为丰富。城外的尸体堆了一层又一层,却始终攻不上城头。
时间在一天一天地过去,卫可孤在武川连连受挫,改变初衷,又想集中兵力攻克怀朔。卫可孤亲自来到怀朔镇指导攻城的战斗,他组建了一支“敢死队”,专打头阵,登城攻险,前面的士兵战死,后面的士兵义无反顾,志在必得。
贺拔度拔集中强弓劲弩,前面一拨放完羽箭,后面一拨早就拉弓满弦,俯身向城下射去,“轮番叠射”。城头上不时出现贺拔胜的身影,他弯弓搭箭,利用掩体的保护,躲过城下射来的羽箭,瞅准机会,引弓飞矢。人说“贺拔胜走马射飞鸟,十中其五六。”贺拔胜“神机一发”,震撼了卫可孤的攻城部队。
城上矢发如雨,城下冒死登梯,有的人还登上了城头。卫可孤似乎看到了希望!贺拔度拔手持长槊,大呼杀敌;贺拔允紧握大刀,不离父亲左右;窦乐、贺拔胜、贺拔岳手持长矟;镇兵们挥舞大刀,狠狠刺向、砍向攻上城头的敌人。
就这样,卫可孤展开了一次又一次的轮番攻击,一次又一次地铩羽而归。
强攻不下,又伤亡惨重,卫可孤只好下令暂停进攻。箭雨、滚石呼啸的天空,还有那个荡气回肠的喊杀声,在刹那之间凝固了下来。怀朔镇又重新回到攻守大战前的宁静。卫可孤轻拍马首,分列而出,迎着城头,高声劝降。
杨钧的脸色很难看,一句话也不说,他早已抱定了“死守待援”的决心,他不愿意重蹈沃野镇将被杀的覆辙,更不愿意重温怀荒(今河北张家口)镇将生前遭侮,死后辱尸的噩梦。
城上的人紧张地观察着城下的一举一动,神情高度紧张。有一双眼睛却死死地盯住了卫可孤,他就是贺拔度拔最小的儿子贺拔岳。
在诸兄弟中,贺拔岳曾入太学,素来欣赏三国文学家陈琳“以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后立非常之功”的豪言壮语。贺拔岳立志做“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不巧的是,卫可孤有幸成为第一个试金石。
也许是过于关注,卫可孤纵马前行,离怀朔镇越来越近。突然,卫可孤勒住了缰绳,停在那里。贺拔岳估摸了一下,卫可孤距离自己有百步之遥。
贺拔岳几乎停止了呼吸,暗暗握紧拳头,他要抓住这样一个不是机会的机会!“夫立非常之事,必俟非常之人。”贺拔岳暗自祈祷,搭上箭,扯满弓,如秋月行天,心中暗祝一声“着!”一箭射向卫可孤,箭似流星,一掠而过。
贺拔岳还没有看清羽箭的箭影,就看见远处的卫可孤手抚臂膀,连声喊叫,几乎负痛落马,在他身旁的几个人,手忙脚乱地保护着卫可孤,返回营中。
贺拔岳倒垂弓弩,默默地看着远去的卫可孤,怅然不已。
一连几天,不见卫可孤的踪影。怀朔镇得到喘息的间隙,贺拔度拔父子、窦乐父子等将领检查伤亡的情况,针对薄弱环节,加强人手,鼓舞士气,布置战守。
【北魏分裂第1卷六镇风云 第23回 贺拔胜突围搬救兵】
破六韩拔陵起事,北边部酋,六镇边民纷纷揭杆而起,围武川,攻怀朔,席卷北边,声威大震。六镇不再是北魏朝廷抵御柔然的前哨,而是边民的六镇。
北魏朝廷紧急诏令临淮王元彧(yu)担任镇军将军、假(代表皇帝)征北将军、都督北讨诸军事(北伐军总司令),讨伐破六韩拔陵。
临淮王元彧集结各路军队北上,逢山开路,遇水叠桥,逾太行,过太原,走忻口,越长城,跋涉千里,终于来到五原(今内蒙古包头市),这里与沃野镇(今内蒙古五原北)隔着阴山山脉,沃野在山北,五原在山南。
从五原翻越阴山,道路狭窄,破六韩拔陵又派遣重兵守卫隘口,难以逾越。临淮王彧站立五原城头,向东遥望,那里是著名的敕勒川(又叫白道川),草木茂密,一望无际,春风习习,竟是草木皆兵。
临淮王元彧停兵五原,不敢东进,部下诸将也没有人敢进言进兵,巴不得躲在五原避战。不过,临淮王彧虽曰无能,毕竟忠心朝廷,奏报:“贼势甚盛!”
北魏朝廷深恐元彧有失,诏令北魏宿将,陇西人李叔仁为安北将军,简练军马,紧急北上,接应北讨诸军。
怀朔镇久困无援,困难日益加剧:箭矢越射越少,滚木擂石越抛越少。白天,城下的号角震动四野,城上拔刀张弩,拒战不已;夜晚,城外大营连亘,犹如连串的珠子;怀朔镇孤零零地立在那里,满天星斗,笼盖四野。
有一天,杨钧没有象往常一样地巡视城头,他合着衣服,半卧在床榻上。虽然不能说杨钧有多么杰出的军事才干,但是任何人都不得不承认:杨钧是怀朔镇的一面旗帜。现在,杨钧病重,怀朔镇久困,上下惶恐。
在一片焦虑声中,贺拔胜大步走到杨钧跟前:“城(池)危(急到)蹙迫(的地步),事(急)等(于有)倒悬(之危)。请(允许我)告急于大军,乞师为援!”
杨钧心中记挂着怀朔的战事,忍受着身体的不适,强打起精神,叮嘱了贺拔胜几句。
贺拔胜招募敢勇出城,立即有十多个血气方刚的镇民踊跃报名,他们纷纷说:“贺拔破胡尚不惜性命,何况我等乎?!”
“踢踢踏踏”的声音由远而近,战马甩动着马尾,昂扬着马首。贺拔胜带头翻身上马,战马奋起前蹄,仰头长嘶,鬃毛乱抖,威风凛凛。
在众人的祝福、期盼的眼神中,怀朔镇城门“轰隆隆”地打开,吊桥“吱吱呀呀”地放下,接着是一阵清脆的马蹄声,贺拔胜率领十余人奋马而出。
远处的大营很快发现了城中的动静。随着一声呼啸,尘土飞扬,从城下大营中闯出一队人马,斜刺杀来。两支人马平地卷起两股风尘,越靠越近。
贺拔胜当先迎战,一个追骑渐渐逼近,挺槊斜刺。不料,贺拔胜凝神定气,身形一晃,躲过来槊,双腿用力,骏马疾驰,将追骑抛在身后。
又一个追骑抡刀砍来,贺拔胜用矟一挡,震得追骑双手发麻,砍刀险些脱手。追骑急忙手拉缰绳,努力保持身体平衡。
这一躲,那一挡,贺拔胜执稍一停顿,几个追骑乘势围了过来,他们挥舞手中兵刃,乱刃而下。只听得兵刃的“叮铛”声,战马的嘶叫声,响个不停。
有的追骑砍空,晃了一下身形,紧紧拉住缰绳;有的追骑收回兵刃,微微感到手臂发麻;有的追骑不见敌踪,如坠入云雾,难道敌人会蹬里藏身。待回过神来,前方不远处,一匹骏马奋起后蹄,扬起尘土,贺拔胜裹尘而走。
追兵哪里肯舍,抡刀持矛,大喊大叫,紧紧追赶。突见殿后那人轻轻地拉住马的缰绳,勒转马头,大声吼道:“我就是贺拔破胡!敢战者来!”
“原来他就是贺拔胜?!难怪如此厉害!”有的追骑急忙勒住缰绳,细细地打量着贺拔胜;想上前冲杀的人见其他人不动,自己也不敢单挑贺拔胜。
贺拔胜立马横矟,追骑惊慑。贺拔胜见无人敢上前一战,微微冷笑,拨转马头,单手持矟,斜在身后,双腿用力,疾驰而去。
从怀朔镇向西,就是武川,那里已经被卫可孤的重兵围困。贺拔胜一行避开武川,走白道(今内蒙武川县到呼和浩特的山间公路),奋马驰突,恨不得勒生双翅,一边是悬崖峭壁,一边是怪石凛凛,两耳生风,心急如火,好不容易出了阴山峡谷,白道城(白道南)就在眼前,却已经是人去城空。
贺拔胜心中叹息,再望南走就是云中(治盛乐,今内蒙呼和浩特南,和林格尔县北),守城的军兵不肯放贺拔胜等入城,但言:“朝廷大军在五原!”
贺拔胜拨转马头西向,奔驰在茫茫草原上,三百余里的路程,一日一夜,来到五原(今内蒙古包头),这里密布军营,寨内旌旗咧咧,士兵刀剑如林。
众人如久逢甘露,欢呼雀跃。贺拔胜气不打一处来:五原军营气势如虹,却龟缩营内,不发一兵!怀朔镇兵民舍生忘死,捍卫边城,朝廷军队却见死不救!
此时此刻,临淮王元彧正在中军大帐中如坐针毡,他一方面惧怕破六韩拔陵的声势,在五原畏缩不进,另外一方面又急于打听北边的情况。正在临淮王元彧焦急万分的时候,听说有怀朔镇信使来到,急令传见。
贺拔胜心中窝着一肚火,气呼呼地走入中军,略一施礼,未等临淮王元彧问话,就劈头盖脸,一通埋怨:“怀朔被围,旦夕沦陷,士(兵妇)女延首,企望官军。大王贵为皇室,与国休戚,受任征讨,理宜唯敌是求。今乃顿兵不进,犹豫不决!是何道理?!”
帐下长史、都督、将校无不惊愕。
还好,临淮王元彧心中有愧,脸上略显尴尬,并没有拍案大怒。
贺拔胜可能也觉得自己方才说话过于莽撞,语气缓和了一些,他诚恳地说道:“如果让敌人占领了怀朔,那么武川也随之危险了。这样一来,逆贼就会锐气百倍。就算张良,陈平现在还活着为大王您出谋划策,恐怕也是无能为力了!”
临淮王元彧暗暗称奇:“没有想到这个从北方边镇走出来的人居然还知道张良、陈平!”
临淮王元彧虽然雅号文学,可对三国曹操手下大谋士荀彧也是万分敬仰。临淮王元彧本来叫元亮,后来竟因此改名元彧,字文若(荀彧字文若)。崇拜归崇拜,面对声势浩大的六镇暴动,他这位“荀彧复生”的人也是无可奈何!
临淮王元彧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想说“贼寇势大,需待缓图!”对不起贺拔胜马踏敌营,劈荆斩棘,全身是胆;想说“怀朔、武川再坚持一下!”又无脸面对怀朔、武川兵民的坚守,贺拔胜为国忧心。
贺拔胜两眼直视,看得临淮王元彧心里发慌,忘记了该说什么,他向贺拔胜当面保证,发兵增援怀朔,“与贼寇决一死战。”
“大王承诺过的事情,诺字千金!”贺拔胜不惶休息,抱拳施礼,口称军情紧急,需要返回怀朔镇报信。
自从贺拔胜走后,怀朔镇就开始日夜盼望援军。这一天,守城镇兵突然听到城外西南边喊杀声不断,隐隐约约还传来兵刃碰撞声。
不过一会,西南边跑出来不少围城的兵众,他们象是遇到了麻烦,大声呼叫,纷纷从两旁散开。再仔细聆听,隐约听到战马嘶叫的声音;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威风凛凛,将军模样的人跃马而出,手持长矟,左右击刺,恰似破浪前进。
跟随在那位天神般将军身后的约有十多个人,个个手握兵刃,跃马奋进,在合围中奋力冲杀,风驰电掣般地向城这边飞驰而来,身后扬起漫天飞尘。
守城的怀朔镇兵正看得眼花,那位闯营的将军已经来到城下,他仰头高声喊叫:“快开城门!我是贺拔破胡!官军已经到了!”
贺拔胜给怀朔镇带来了生的希望。满脸病容的杨钧似乎有了一些精神,挣扎着从卧榻上直起身子。
【北魏分裂第1卷六镇风云 第24回 卫可孤怀朔释仇】
贺拔胜走入内室,参见杨钧,众人知趣离开,掩上房门,好让两人密谈。这是因为: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朝廷命令临淮王彧都督北讨诸军事,军马已经赶到五原。”
杨钧听罢,心中一沉:“坏了!”杨钧混迹官场多年,颇知底细:这临淮王彧与安丰王延明、中山王熙雅号文学,在纸墨上纵横驰骋,人人叹服;可是在战场上,临淮王彧却远没有他在文学上那样挥洒自如,措置有度。
“安北将军李叔仁正兼程北上,不日即可抵达五原。”
杨钧听罢,心中稍安:李叔仁,魏宿将,手中马槊的长度超过平常人使用的马槊,武艺高强,征战四方,多立战功。
杨钧命令儿子杨宽传语大众:“朝廷大军不日可到!安心守城!”
又令贺拔胜再次出城,打听武川镇的战事。
贺拔声再次闯围成功,等他回来的时候,却带来了“武川镇失守”的惊人消息。这个消息依然被杨钧封锁,对外佯称:“武川镇还在抗敌!”
怀朔镇还在期盼援军,城外已经是人声鼎沸,人喧马嘶,尘土飞扬,一次又一次地撕破迷雾。卫可孤出现了!城下一片欢腾!杀声震耳,笼罩了怀朔。
杨钧卧病在床,无力地拿起皇帝赐予的旌节,敲打地面。贺拔度拔拔出宝剑,怒喝一声,率领贺拔允、胜、岳以及窦乐、窦泰等诸将士,登城守卫。
在卫可孤的指挥下,士兵们骑着马,飞马放箭,不断改变进攻方向,一会儿集中兵力攻打东面,一会儿集中兵力攻打西面,一会儿又进攻正面。怀朔镇将士在城下抛来的“箭雨”中,身不敢直,头不敢抬,无力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在撕心裂肺的呐喊声中,卫可孤指挥军队蜂拥上前,强行推进到城墙之下,云梯高高架起。城上守军用石头砸,用弓弩射;城下的人攀爬云梯,左遮右护;城上的箭矢倾泻如注,城外的箭矢呼啸而上。惨叫声、轰响声,声声不绝。
激战多日,仍不见援军,又缺乏滚木擂石,上下惶恐。贺拔胜忧愤异常—临淮王“慷慨激昂,指天发誓,发兵北上”的情景还历历在目,现在却越来越模糊。
贺拔岳忧心忡忡:“援军再不来,怀朔镇就守不住了!”
“京师那帮人只会说大话。”镇将杨钧带着无限的遗憾,也终于油尽灯枯,怀着对胜利的最后渴望,看了人世间最后一眼,跑到极乐世界搬取救兵去了。
贺拔度拔、窦乐等怀朔镇将士请出杨宽主持战守大计。在怀朔镇面临生死考验的关键时候,杨宽,一个书生,又如何能够挽救危局呢。
怀朔镇的早晨还是那么寒冷,浓浓的大雾挡住了人们的视线。嘹亮的号角刺破苍穹,卫可孤集结兵力,再次发动猛攻。
城上的石头越砸越少,箭雨越射越稀疏,城下的人呐喊着,有的登上城头,兵刃相交,发出夺人心魄的声响!登上城头的人越来越多,贺拔度拔父子、窦乐率部拼死力战,赶走了这一批,从另外一个方向又上来一批,顾此失彼!城外的人乘势涌上城头。贺拔度拔父子见势不妙,只好边战边退,退下城头。
城外的兵众摇旗呐喊,分从城东、西、南、北杀入!民房,店铺,官衙;房顶,屋内,屋外;大街,小巷全部成了战场。
窦乐与长子力战而亡,次子窦泰杀红了眼,发出声声怒吼;贺拔度拔父子仍然在坚持,兵刃折断了,还有瓦片,就连随地的什物也成了手中的武器。
卫可孤下令:“务必生擒!”疲劳与饥饿最终击垮了贺拔度拔父子的反抗。
经过一天一夜的激战,怀朔镇渐渐恢复了平静,只有一些零星的战斗还在持续。杨宽侥幸逃脱,他不走南方,而是面向北方大漠潜逃,然后折而向南。
窦泰侥幸活了下来,背负父兄的骸骨逃出了怀朔镇。
士兵们把贺拔度拔父子五花大绑,推推搡搡,来见卫可孤。
有人愤愤不平:“贺拔度拔父子杀了我们不少人,不杀不足以泄愤!”
有人说:“贺拔岳用箭射伤了大王您!应该杀掉他!”
卫可孤大度地摆摆手:“我们都是北人!北人不打北人!”下令松绑释缚。
有人提醒卫可孤:“贺拔父子战斗到最后都没有投降,现在大王您释放了他们,这些人心中一定不服,不如杀掉他们,以绝后患。”
卫可孤不听。
卫可孤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把沃野、怀朔、武川,连成一片。破六韩拔陵大请诸部酋帅迎接卫可孤,他自己身体力行,亲迎郊外,与卫可孤相谈甚欢。
破六韩拔陵道:“吾闻王不杀贺拔度拔父子,但恐贺拔心中不服,后必为患。”
卫可孤道:“真王起义兵,欲成大事,当推诚仗信,以招北边俊杰,犹惧其不来也。贺拔度拔父子知名北边,杀之有害贤之名,则北边豪杰自疑,梭巡而不敢来,谁与真王定天下!安危之机,不可不察!”
破六韩拔陵笑道:“王得之矣!”
卫可孤举鞭道:“怀朔、武川既下,云中已是囊中之物,真王岂有意乎?”
卫可孤“得陇望蜀”,破六韩的贪欲只多不少,当即详问究竟。
【北魏分裂第1卷六镇风云 第25回 破六韩决胜白道】
卫可孤既下怀朔、武川,劝说破六韩拔陵:“元彧屯兵五原,引日不进(拖延时日),此惧我也。三军以将为主,主衰则军无奋意。今怀朔、武川陷没,元彧气衰。及元彧谋之未定,进急攻之,五原可下,云中可传檄而定。”
春五月,破六韩拔陵、卫可孤于武川合兵,走白道,翻越阴山(内蒙古大青山段),道出敕勒川,迫五原,寻求决战。
破六韩军竖起旌旗,大造声势,号角声此起彼伏!魏军诸将士已经没有他们祖先横刀立马,东征西讨,所向无敌的威风,根本无心交战。
临淮王彧感觉固守不是良策,又担心粮道被敌截断,被迫开营出战。只是“天下承平时间日久,(魏军)人不习战,不敌六镇锋锐,接战即败,死伤了不少人马。”要不是安北将军李叔仁率领人马及时杀到,临淮王元彧非全军覆没不可!
破六韩拔陵整军迎战。李叔仁纵马而出,长槊(shuo)前出,人人惊异:“李叔仁手中的长槊比常人使用的槊都长出一截。”足见李叔仁的力气非常之大。
破六韩拔陵见势不好,扭头就走。
李叔仁大喝一声,挥军猛攻,一直追到敕勒川,又叫白道川。李叔仁驻马观望,一马平川,一望无际。
忽然,远处呼哨声四起,定睛一看,远处征尘滚滚。李叔仁惊疑不定,候骑来报:“贼人大至!”
李叔仁列阵敕勒川,以待来敌。不多一会,匈奴破六韩部、卫可孤部、费也头万俟部、敕勒斛律部、叱列部各部酋,各统所部,分数十道,蜂拥向前,各自列阵,成半圆弧形,就象一个巨大的猛兽,张开血盆大口,势吞魏军。
两军列阵,鼓角齐鸣。破六韩拔陵挑选破六韩部族锐兵,交本部大将破六韩孔雀率领,冲击李叔仁中军,久战,魏军阵不动。
孔雀为匈奴破六韩部大将,战必胜,攻必取,不料受挫敕勒川。破六韩拔陵自起兵以来,第一次遇到劲敌,心中焦急,急招费也头万俟部酋万俟普拔商议。
万俟普拔道:“敌疲矣!我子受洛干,万人之敌,可破彼军。”
万俟洛(字受洛干)得令,从费也头万俟部中挑选精锐,组织战队,准备雷霆一击。他见魏右军阵型不稳,选择冲击魏右军。
受洛干奋马驰突,当先冲锐,部兵奋槊扬尘;魏右军或用槊,或用弓矢,拼命抵抗。战良久,恰遇风起东北,魏右军睁不开眼,部伍相失,阵型扰动。
北镇边民见惯了气候无常,东北风大起,信为天助,反而大长了气势。受洛干挺槊,蹂阵而入,魏兵乱,右军主将面颊为流矢所中,仆到地上。
魏中军见右军溃败,无不股栗。卫可孤部、敕勒斛律部、叱列部各部酋见魏军势败,各引部兵,争相掩击。魏军奔骇,李叔仁喝止不住,为众蹂躏,跌落马下,亏得身边亲信将校,死命保护,牵来战马,扶叔仁上马,方才逃脱性命。
李叔仁逃至五原,树旌旗,收散兵,据五原相抗。破六韩拔陵率军仰攻城头,李叔仁挥刃,格杀攀上城头的破六韩军。两下激战至黄昏,各部酋见占不到便宜,只想着保存实力,不肯力战。破六韩拔陵势孤,只好引众而去。
李叔仁选精锐据险要,拜表入京,申报败状,请求援兵。
征北将军临淮王元彧大败于五原,安北将军李叔仁寻败于白道,破六韩拔陵声势日盛。北魏朝廷闻听败报,大为震动,下诏痛斥临淮王元彧的无能,削除其官爵,严令李叔仁纠集残部,死守五原,阻止破六韩拔陵乘势南下。
【北魏分裂第1卷六镇风云 第26回 李崇辞帅遭拒】
夏五月壬申,年轻的皇帝元诩在显阳殿召集丞相、令、仆、尚书、侍中、黄门等朝廷大臣商议对策。
皇帝元诩首先发话说:“六镇叛民构逆。朕派遣临淮王元彧都督北讨诸军事,本来期望刻日翦除逆贼。没有想到的是,平贼的军队刚到五原就打了败仗,还损失了两员先锋将领,军队的士气受到很大的影响,最终导致全军溃败。怀朔、武川相继陷入贼人的手中。朕恐怕贼寇更加猖狂,乘机骚扰恒(治平城,今山西大同县东,北魏旧都)、朔(治盛乐,今内蒙古呼和浩特南,和林格尔县北)。那里可是我朝先皇的陵寝。朕因此夙夜忧叹。诸卿应直陈良策,以副朕怀。”
吏部尚书(组织部长)元修义奏称:“今强寇充斥北边,必须加以征讨。臣以为需要派遣重贵,稳定恒、朔的局势,统率那里的师旅,备卫先皇的陵寝。”
有谁能够当此重任呢?天下承平日久,能征惯战者不多,非北魏老将李崇不可!皇帝元诩称赞李崇说:“去岁阿那瓖叛逆,朕遣令李崇北征。李崇率大军长驱直入塞北,返旌榆关,也是一时的盛事。”
接着,皇帝话锋一转:“李崇后来上表,请求‘改镇为州’,对六镇恩威并用,罢除旧制。朕当时因为旧典难以革除,没有答应李崇的要求。现在回想起李崇写的那个表章,实际上是把六镇与朝廷的紧张关系公开化,诸镇反叛因而有了借口,以致出现今天的不利局面。事已如此,既往难追。朕这次为经略北方计,才不得不重提往事。朕以为李崇国戚望重(李崇是魏文成帝皇后的侄儿,故谓国戚;李崇是北魏老将,故谓望重),考虑问题长远,处理事情果断。朕想再次委派李崇北征,总督三军,扬旌恒、朔,扫除那里的群盗,诸卿认为怎么样?”
尚书仆射(国务院副长官)萧宝夤(yin)等人纷纷上奏:“陛下忧虑先皇的陵寝,臣等也是悚惧不安。李崇品望高,位置尊崇,实在是社稷良臣!陛下任命李崇为帅,符合群下的全体心愿!”
年轻的皇帝元诩公开批评“改镇为州”的主张,尚书令(国务院长官)李崇不觉汗颜,诚惶诚恐,连忙趋步上前,启奏皇帝:“臣不过是个庸才,承蒙陛下的殊宠,位至高官,使得许多比臣有才干的人不能为朝廷效力,实在是惭愧得很!去岁,柔然背恩,侵掠北边。陛下委臣以北伐军事,结果是徒劳将士,无功而返,愧对圣朝!到现在臣都不能原谅自己!”
李崇为“改镇为州”极力辩解:“臣当时认为六镇远在边塞,与蠕蠕紧邻。鼓角争鸣无时不在,塞上弦乐无处不闻,风俗与中原迥异。臣的本意是,‘改镇为州’后,六镇兵民就会衷心拥护圣朝;朝廷的教化就会远播塞外。所有的不安定都会一扫而光。臣这都是在为朝廷考虑,岂敢在六镇人当中埋下祸根,使六镇有反叛之心!经陛下这么一提醒,臣才知道犯了这么大的过错,真是死不塞责!幸亏陛下仁慈宽厚,臣才得以保全项上人头,对皇帝陛下的感激难以言表!”
说了大半天,李崇最后还是要推辞北征:“陛下不以老臣无能,现在更派遣臣率军北上,讨平叛乱,正是臣报恩改过的机会,原本不应该推辞。但是臣今年已经七十岁,又身患旧病,不堪敌场,愿陛下另外选派英贤,早奏大功。”
皇帝元诩听得有些不耐烦,不准李崇所请,强令挂帅出征。
诏令李崇以尚书令(国务院长官)、侍中(监察长)的身份,(手)持(皇帝授予的象征权力的)节(杖)、加开府(可成立幕府),担任北讨大都督(北伐总司令);
诏令崔暹(xian)为抚军将军(监军)、东道大都督(东方面军总司令);广阳王元渊为镇军将军(副总司令)、北道大都督(北方面军总司令),并受李崇节度;
诏令李崇之子、光禄大夫李神轨、假平北将军(代表皇帝平北),随父北讨。
为李崇这一北征,才引发了很多的故事。尔朱荣收容北镇流民、元天穆拜访秀容川、白道烽烟再起、“改镇为州”再起波澜。
【北魏分裂第1卷六镇风云 第27回 灾难的一天】
宽阔的官道上,数不清的马车在行进当中,里面装满了酒坛,还有牛、羊、猪、鸡、鸭,旁边有将士护卫,刀矛剑戟林立,远远望去,一眼望不到边。
在军人的喝斥声中,响过一阵马蹄声。许多军士簇拥着一个达官贵人,踢踢踏踏。坐骑上的贵人,雍荣华贵,袍袖飘逸,太尉掾(太尉的属官)元天穆是也。
原来,武川、怀朔失守后,北边震动。北魏朝廷上下普遍认为非派遣重兵,重将不可。朝廷被迫重新启用已经七十岁的老将李崇,在北边的全部将领接受李崇的节度。在这样的背景下,元天穆奉命赶赴前线劳军,鼓舞士气。
路途的颠簸似乎并没有引起元天穆的不满,一路上,人们更多看到元天穆低头沉思,不苟言笑,没有人知道他想什么。元天穆北上劳军,途经肆州(治九原,今山西忻县)秀容郡,他勒住缰绳,询问道:“秀容川在哪里?!”
“听说秀容川酋长尔朱荣收容了不少南逃的北人!帮助朝廷解决了不少困难!”
“还听说尔朱荣用野味招待台使(朝廷来使),因为从子(侄子)尔朱兆没有按照命令用手中的两支箭矢射杀两头麋鹿,仅带了一头麋鹿回来,就狠揍了从子一顿。台使又惊讶又佩服,回到洛阳后,没少夸尔朱荣。就这样,尔朱兆屁股开花,尔朱荣脸上有光的故事,在京师达官显贵中,声口相传。”
元天穆对尔朱荣充满了好奇,决定顺道拜会这个契胡部落的酋长。
尔朱荣听说元天穆来访,也有些好奇,听人说元天穆的六世祖拓跋孤与什翼健(北魏开国皇帝道武帝拓跋珪的祖父)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元天穆,魏宗室也。
不说元天穆造访秀容川的意图,也不谈尔朱荣如何整衣出迎。尔朱荣迎来了人生当中一个非常重要的客人,一个后来可以和他共富贵,共患难的兄弟朋友。
元天穆“美形貌,”平时十分注意形体的保养。注重仪表的他经常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走起路来也很有气质,让人感觉非常舒服。
尔朱荣绝对是一个美男子,皮肤洁白,面容英俊,眉宇间透露出一股英武之气;说话的时候,常常露出洁白的牙齿,再配以英俊的五官,让人赏心悦目。
两人初次见面,大有相见恨晚之意。尔朱荣大步上前,握住元天穆的手,有说有笑,好象两人是多年未见面的朋友。族人牵来两匹骏马。
尔朱荣兴致很高:“既然来到秀容川,就骑下秀容川产的马。”元天穆早就听说秀容川的马匹是朝廷贡马,只是没有机会乘坐。元天穆还在向往,尔朱荣已经拉上元天穆的手,两人并马而行,穿行在秀容川山谷、溪流、草原之间。
远处山谷传来动人肺腑的马蹄声,清脆的马嘶声。循声望去,成百上千的骏马聚集在一起,四蹄翻腾,长鬃飞扬,呼啸奔腾,一个接一个,一个重叠着另一个,汇成一股洪流,飞快地向前推进。
元天穆不觉赞道:“骏马引颈甩鬃,昂首嘶鸣;马蹄声如滚滚洪流,响彻山谷!气吞八荒,声震环宇。壮哉!”
尔朱荣有些得意,不无自豪地告诉元天穆,在他们父子两代人的经营下,秀容川的马匹数量已经不能用“多少匹”来衡量,而只能用“多少山谷”来计量。可以这么说,每一个山谷,就有数不尽的,成千上万匹骏马。
顺着尔朱荣手指的方向看去,尔朱荣会告诉这是什么山谷,里面有什么典故。尔朱荣指指点点,颇有指点江山的味道;元天穆频频点头,倒象是一个胁从。
元天穆赞道:“秀容川广阔无垠!看也看不完啊!”
尔朱荣一笑:“秀容川再大,也不过三百里;骏马虽小,却能日行千里。”
说者有意,听者也有心。元天穆内心激荡起一阵涟漪:六世祖拓跋孤当年力排众议,把即将到手的皇位,推让给了同父异母的兄弟什翼健,从而迎来了代国(鲜卑拓跋部在平城建立代国)历史上的黄金时代。北魏建国后,什翼健享有皇帝谥(shi)号,而拓跋孤不过被追谥为高凉王,连个“让国皇帝”的名号都没有。
更倒霉的事情还在后头。孝文帝在位期间下诏:“非道武帝直系子孙,不得称王。”作为“让国有功之臣”的后代,元天穆不得称王,与一般大臣无异。
所有的一切都过去了,所有的不平只能埋藏在心里。眼前的尔朱荣似乎不甘心向命运低头,一心想走出秀容川。反观元天穆自己,因为看不到有任何出头的日子,甘于沉沦。两下比较,元天穆颇为惭愧,他安慰道:“蠕蠕阿那瓖犯塞,李崇老将军北征,君为别将,率领部族走出秀容川,已经为朝廷立下大功。”
尔朱荣拂然:“别提了!连个蠕蠕的踪影都没有看到,就返还秀容川,寸功未立。”那次战役之后,李崇遭边人“意轻,”老脸都不知道往哪里搁。尔朱荣还年轻,今后的路还长。“因为一次不成功的经历,而被人否定一切。”这是尔朱荣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元天穆笑道:“尔朱酋长拥据三百里秀容川,部落千余家。部民皆擅骑射,招之能战。今天,北镇扰乱,朝廷思得贤才,尔朱酋长还怕没有机会吗?!”
尔朱荣大喜,视元天穆为知己,他意味深长地对元天穆说:“刚才还在说一生难得骑上秀容川的贡马,转瞬之间,不就骑上了。”
“事在人为啊!”尔朱荣屏去众人,邀请元天穆长谈。不知道为什么,尔朱荣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絮絮叨叨,一吐积压在胸口的许多心里话。
当初,尔朱荣以别将的身份,配合北魏大军,驱逐柔然,那是尔朱荣第一次走出秀容川,第一次在历史舞台上走秀。可惜的是昙花一现,很快消失在人们的视野当中。这对于一个表现欲极为强烈的人来说,那是相当痛苦的。尔朱荣需要第二次走出秀容川,而且希望走得更远!类似这样的“秀”,尔朱荣还要继续“秀”下去,直到演出结束!
尔朱荣慷慨陈词,坚决不向命运低头。元天穆潜意识当中的朦胧也被激发出来。在京师洛阳,有太多的王室贵胄,象元天穆这个连“称孤道寡”都没有资格的皇室宗亲更是数不胜数。元天穆也有自己的人生需要,他不敢奢望夺回六世祖拓跋孤失去的一切,但是渴望获得他人的尊重。
热烈的气氛,共同的需要把会谈推向高潮—两人决定结拜为异姓兄弟!
俩人互道年齿。元天穆的岁数比尔朱荣大。尔朱荣当场拜元天穆为义兄,呼元天穆为“兄。”用“弟弟对兄长应有的礼节”恭敬地对待元天穆。
元天穆从容而言:“你我既然结拜为兄弟,为兄按理应该祭拜贤弟的先人。”
尔朱荣允诺,带着元天穆来到家族的坟地。
元天穆神色庄重,焚香跪拜。
元天穆拜了坟,烧了高香。尔朱荣告诉元天穆:自己的父亲活了七十余岁。
元天穆连称:“高寿!”要知道,古人的生活水平低,更主要的是医疗水平不发达,人均寿命不过三十岁左右,能活到尔朱荣父亲的年纪,是了不起的事情。
尔朱荣告诉元天穆:父亲担任尔朱川契胡部落酋长的时候,京师达官显宦的坐骑,军队的战马很多来自于秀容川。尔朱家已经把养马、供马做成了一个大事业。为此,父亲受到朝廷特别优待,接受皇帝的召见,心情好,能不长寿吗!
元天穆正在揣摩尔朱家高寿的秘诀,尔朱荣又说:祖父甚至活到九十一岁!
元天穆连声惊叹,也希望能沾点尔朱家的光,也能长寿。
尔朱荣告诉元天穆:祖父“射猎自娱”,既锻炼了身体,又愉悦了心情;加之对部民较宽厚,得到部民的拥戴,内外无忧,故而长寿!
元天穆点点头。从尔朱荣一口洁白的牙齿可以看出,尔朱荣继承了先辈的许多优良生活习惯,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尔朱荣的长寿不会有什么大的问题!
说着,尔朱荣不安起来。尔朱荣已经三十岁出头,元天穆的年纪还要大一些,按照古人平均寿命的标准,两人已经到了知天命之年,再有个大病小灾的,保不准就呜呼哀哉了!现在碰到知己兄弟,尔朱荣有些心里话,再不说,就来不及了。
尔朱荣告诉元天穆:“射猎自娱,那不过是重复以前的日子!锦衣玉食,又有什么意思呢?一个人难得活在世上,应当称王图霸!”
尔朱荣口无遮拦,非要把自己的命运和朝廷的命运紧密的联系在一起,“有不臣之迹。”这就注定了尔朱荣的后半生不会平坦!元天穆刚和尔朱荣定下“同年同月死”的约定,听得心惊肉跳,询问尔朱荣是否向自己的父亲说过这样的话。
尔朱荣摇摇头,这样敢为人先的话,尔朱荣不敢说,因为这会令父亲担心的!对于父亲与祖父来说:“三百里的秀容川就是他们最大的幸福。”
元天穆点点头,没有说话。可以想像,如果尔朱荣的父亲地下有知的话,这个时候一定会跳出来说:“这小子如果不是灭家灭族,就是光耀我尔朱部族!”
元天穆与尔朱荣交了一阵心,慷慨陈辞了一番,也许还发了些牢骚。元天穆走后,留给尔朱荣的是一个无尽的遐想!
谁也不会想到:今天对于元天穆、尔朱荣来说,是人生当中非常重要的日子;而对北魏政府来说,这一天绝对是个灾难!甚至比六镇边民掀起的灾难更大!
【北魏分裂第1卷六镇风云 第28回 崔暹兵败白道】
元天穆北上劳军,把皇帝的关怀,朝野的期盼,祝福,带给了北伐军全体将士。李崇带着众文武叩谢天恩。
诏书宣读完毕,聚集在中军大帐内的将士如沐浴春风,个个春风满面。李崇信步走出营外,希望能够看到将士沐浴天恩,精神焕发的场面。不料这不看不打紧,一看,就气不打一处来。这边是挥动翅膀,欢蹦乱跳,想要冲出牢笼的鸡鸭;那边是神情呆滞,满怀忧虑的军中将士。
李崇大愤:“将士们连鸡鸭的精神状态都不如。这样的军心还怎么打仗!”
广阳王渊解释道:“这是因为鸡鸭不知道即将面临的处境,在笼子里憋屈久了,想出来透口气。将士们就不同了,他们知道即将面对的是穷凶极恶的敌人。”
李神轨插嘴道:“不知道朝廷在对待北征军,与征西军方面,会有什么不同?”
原来,“破六韩拔陵首乱北境(见《北史•于谨传》)”,关陇的高平(今宁夏固原)、秦州(治上邽gui,今甘肃天水)、南秦州(治仇池,今甘肃成县)、凉州(今甘肃武威)都相继爆发了敕勒、氐、汉、各民族大暴动。晕头转向的北魏政府被迫同时在北线(破六韩拔陵)、西线(关陇)用兵!
李崇摆了摆手,表示不必有这样的担心:“这一点我已经想到了。出征之日,我已经启表朝廷,请求招募朔(今内蒙古呼和浩特南,和林格尔县北)、恒(今山西大同)、肆(今山西忻州)、并(今山西太原)等八州之人,听用关西之(赏)格。”
就在这时,抚军将军、东道都督(司令)崔暹派人来报:已经与安北将军李叔仁会合。
李崇握了握拳头,现在,北征军急需要一场胜利来证明自己。
秋七月,李崇军至五原(今内蒙古包头)。
崔暹又派人来报:“已夺取白道城(在白道南,今内蒙古呼和浩特北),拟向白道(今呼和浩特到武川的山间公路)进军,越过阴山(大青山段),进击拔陵。”
从五原到白道城,大约有三百余里。李崇惊异于崔暹的进军神速。初,有人私下反对崔暹担任前锋,因为崔暹是文官,从来没有打过仗。
但是,李崇有自己的看法:崔暹是当世有名的酷吏,对百姓狠辣,每到一任,当地百姓都非常害怕。能让老百姓害怕的人,当然对敌人也会更狠。
崔暹果然不负众望,大刀阔斧,一路无阻。李崇欣慰之余,仍然有些担心,因为白道险阻,两面崇山峻岭,不易行军,恐为敌所乘。
李崇派人诫勉崔暹:“白道翻阴山(大青山段)而过,道路狭长,两面崇山峻岭,车马不易通行,当留辎重于白道,全军轻装简行,直出白道之北,然后停军休整,勿深入,择险要安营,等待大军会合。”
谁料,崔暹不听将令,全军走白道,翻越阴山(大青山段),人困马乏,崔暹仍不停催促前进,三军生怨。
不过俄倾之间,破六韩拔陵率领匈奴破六韩部、费也头万俟部、敕勒斛律部、叱列部等部酋豪帅,蜂拥大至,蹄声乱,尘土惊,耀武扬威,进薄阵前。
崔暹初掌兵,不知三军之勇怯,为众所轻。大敌当前,崔暹急令布阵。孙子曰:“不知三军之事而同三军之政,则军士惑矣。”战阵既布,就有将领不听指挥,随便迁移部队,再经万口相传,嚣声沸腾。崔暹竟不能止。
匈奴破六韩部酋帅破六韩孔雀见对阵魏军不战自乱,急语破六韩拔陵道:“矢石未交,部伍先乱,急击勿失。”
破六韩拔陵诫之曰:“小心对敌!”
孔雀朗声道:“暹,(案)几上肉耳!何足畏!”
胡哨声响起,孔雀奋马持槊,当先冲阵,纵骑杀来,势如风雨;魏军引弓矢,奋长槊,迎面交锋。孔雀纵横驰骤,东冲西突,蹂阵而入。
费也头万俟部、敕勒斛律部、叱列部酋见孔雀掠阵,挥引部下,似潮水般杀了过来。魏军前队逐渐招架不住,退还,自蹂后阵,阵脚大乱。魏军颓势无法逆转,崔暹至此,手忙脚乱,急切难顾,拍转马头,向南飞奔,驰入白道。
白道两侧,崇山峻岭,怪石嶙嶙;两耳贯风,呼呼作响;更兼秋风萧瑟,树枝摇动。忽然之间,怪石,妖树,化作妖魔鬼怪,血盆大口,张牙舞爪。
崔暹心惊胆颤,不敢回头。
【北魏分裂第1卷六镇风云 第29回 李崇不愧卧虎】
崔暹打仗不行,逃跑竟是无敌,单骑逃归。
崔暹走出白道,很快到了盛乐(云中郡治,今内蒙古和林格尔西北土城子)。
云中镇将元标问他部队如何?
崔暹一脸茫然。
元标气急,着人绑缚崔暹。
在五原,李崇也得到败报,大惊:“白道之南,第一个大郡就是云中(治盛乐),第一个大州,就是朔州(治云中)。守住了云中,就等于扼住了破六韩贼南下的咽喉;若云中失守,形势就难预料了。”
李崇紧急传令:全军全速东进,先敌一步,到达云中。
李神轨安慰父亲:“刚才候骑来报,贼人搬运抢得的辎重,往沃野方向运送,白道不见敌人踪迹,父亲不必过于忧虑。”
李崇拂然道:“战事吃紧,做什么事情,都要往最坏的方面去考虑。谁也不敢肯定这是不是贼人的狡计。”
李崇下令“勿堕敌狡计。”魏军昼夜兼程,来到云中郡的西北面。李崇又紧急下令:全军斜趋北上,进军白道。李神轨大惊:“难道要和破六韩贼决战。”
李崇道:“破六韩贼谓我新败,一定会停驻五原(内蒙古包头),不敢东进,故而行动迟缓,没来得及进兵云中。岂料我直出敕勒川,扼贼南下白道的出口,大出贼人意外。破六韩贼一定会拼命争夺,我们就在这里以逸待劳,痛歼来敌!”
魏大军在云中以北停住脚步。李崇命令设置阵地,下令将粮车,战车,聚拢在一起,围绕营寨,挖掘堑壕,多设鹿角,以待来敌。
李崇布置战守,如临大敌,魏军将士似信非信,引颈远望,先是秋雁掠空,成群结队,遮蔽天空;接着是滚滚蹄声,尘埃飞扬,弥漫苍穹。
原来,破六韩拔陵大合诸部酋,踏尘而来,战马的嘶鸣声,嘈杂的胡哨声,响成一片,笼罩四野,也闯进了魏军将士的心扉。
魏军将士相顾骇然,李崇拔剑在手:“敢退后者斩!”
胡哨声越来越响,马蹄声越来越近。又是破六韩孔雀,一马当先,他新胜崔暹,气势正旺,率领匈奴破六韩部,飞马冲阵;魏军严阵以待,执盾,持槊,弓弩手引弓而发,箭如飞蝗;破六韩军飞马射箭,双方羽箭交驰,空中呼啸。
转瞬间,破六韩军冲到阵前,刀矢相交,杀声振天;魏军手执盾牌,执槊前刺,奋力相抗。兵刃相交声,惨叫声,喊杀声,混杂在一起,难分东西。
敕勒斛律部酋斛律金出现了,与他对阵的是魏军大将尉宾。混战中,斛律金遥声大呼,原来他看见了兄长。斛律平也看见了阵对面的弟弟,兄弟相残,心中绞痛,难以明状。尉宾发现不对劲,急令人招回斛律平。
魏将校得令,冲到斛律平身后,挥刃大呼。斛律金不知究竟,大呼:“勿伤我兄。”声到,槊到,挡在前面的一个魏军将校应声倒地。斛律金大奋神威,槊刺马嘶,蹂阵而入,刀矢相交之际,等回过头来,却不见斛律平的身影。
斛律金正在着急,忽见一斛律部兵受伤倒地。斛律金飞马近前,伸出臂膀,那名斛律部兵上前搭手,脚下用力,飞身上马。两人一前一后,奋马驰突。
斛律金死战,魏军阵中被撕开了一个口子,敕勒斛律部兵乘隙杀入。
李崇走登高冢,指挥战斗,及时派遣预备队增援,这些都是精锐骑兵,马踏飞尘,刀光闪闪,血溅横飞,骑兵四合,将冲入阵中的敕勒斛律部兵团团围住。
斛律金不防有此生力军,引部兵死战,从合围中杀了出来。
双方激战至黄昏,破六韩拔陵无所得而退,赞道:“李崇,老将,不愧卧虎!”
先是,割据长江以南的萧梁政权经略淮南,李崇奉敕镇守扬州(治寿春,今安徽寿县)十年,梁人不能(攻)下(寿春),号李崇“卧虎!”
经此剧战,李崇也大为惊讶,不得不承认:“贼人盛锐!”
官军如此无能,尔朱荣又蠢蠢欲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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