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我就爬起了床,把枪支子弹整理好,放在床铺上,乘着无人,悄悄地离开了据点,我也不告而辞了。
阳光灿烂,空气清新。我吹着口哨,象小鸟一样,自由自在地行走在大街上。
我早就想离开队伍了,只是没有机会。以前我跟随潘先阳的队伍,是为了自身的安全,是迫不得已的事。现在两派要大联合了,武斗也进入了尾声,生命安全有了保证,我为什么还要呆在那里呢?在那里受纪律的约束,一点自由都没有,还要站岗放哨,挨苦受累,说不定哪一天队伍还要拉回紫贝县搞武斗,到那时想脱身就难了。再说,连班长都跑了,我留在班里还有什么用?
我在市区里逛了好长的时间,看到吃午饭的时间快到了,便到解放戏院去找我的朋友“胡须李”,那时他刚好带一个班驻扎在解放戏院里。
解放戏院位于市中心,解放路和新华路的交叉点,有三层楼高,历来是滨海市最热闹的地方。滨海市发生武斗后,这里成了东联站的主要据点,文化局东方红战斗团就驻扎在这里。滨联司多次争夺这个据点,都被东联站打的落花流水,始终没有占领这个阵地。
紫贝县井系旗派撤到滨海市后,东联站的头头们看到井系旗派枪多弹足,颇有战斗力,便跟井系旗派协商,要求派一个班武装来守卫这个据点,头头们答应了东方红的请求,派一个班进驻解放戏院,文化局东方红同时撤离。于是,解放戏院就成了井系旗派的“领地”。
这个班的班长就是“胡须李”。他姓李名介,在县供销社当采购员,是个退伍军人。文化大革命中,他参加井系旗派,是县财贸红旗兵团的骨干分子。他的老婆却参加了联总派,两个人不同观点,夫妻反目,经常在街道上辩论,后来家里也变成战场,成为县城上的一个奇闻。他满脸胡子,人们都叫他“胡须李”。
我走上二楼,“胡须李”正跟几位民兵打“上游”,看见我走进来,赶紧把扑克牌扔掉,站起身来,眉开眼笑地把我抱在怀里用胡子猛扎,逗得民兵们哈哈大笑。
我的脸皮被“胡须李”的胡子扎得发痛,很不好意思,挣扎着从他怀中脱身出来,吞吞吐吐地对他说:“老李叔,我来看你了。”
“我知道你开了小差。也好,跟我们一起过日子吧!现在我们正闲得发愁呢。有你这个学生仔在一起,我们也许会有一些乐趣。来来来!我们再来打几局上游。”他把我抱上了床,笑呵呵地招呼民兵们又玩了起来。
于是,我便跟他一起打“上游”,每打输一局,他就用胡子扎我的脸,扎的次数多了,我的脸发痒发痛就更加厉害了。后来,我真有点儿害怕跟他一起打扑克牌了。
吃午饭了,“胡须李”带我到伙房报个名,然后帮我领了饭菜。
饭菜很简单,大碗米饭,上面加点菜,有时也有几块肥肉。我的饭量很大,这一点点的饭菜是不够我吃的。“胡须李”有时也照顾我,给我添加一点饭菜,但我总觉得吃不饱。
我成了守卫解放戏院的一员,跟“胡须李”睡在一个房间里,再也不为吃住而担忧了。同时,我也成为一个被照顾的对象,民兵们夜间轮流站岗,我却没有这个任务,我一躺下来就睡到天亮。
我在解放戏院里呆了将近一个月,闲着没事干,有时跟“胡须李”们打打牌,有时逛逛街。解放戏院三楼还有一座乒乓球台,有两个小孩整天在那里打乒乓球,于是我也凑了过去,跟他们在一起玩。这段时间我过得分外快乐,只是,饭吃得不太饱,不久,这个大问题也解决了。
一天,义平来解放戏院,碰巧跟我相遇。我们都很高兴,相互打听对方的情况。我问他住在哪里,过得怎么样。
他说他在打“游击”。我看他满脸红光,挺有精神的样子,便说:“怎么搞的?你怎么成了胖子?”
“吃得饱,睡得好,玩得够劲,不就胖了吗?”他哈哈大笑起来。
接着他问我过得怎么样,我说有时候吃不饱,他说:“我带你去打游击怎么样?保证你吃得饱玩个够。”
到了开饭的时候,我跟义平到和平戏院去。他把我带进伙房,吩咐一个工友:“他是我的同学,井岗山的,刚从县里来,请你加个名额。”
接着,我们领到饭菜,在饭厅吃了起来。我刚吃饭,现在又再来一份,吃了一半就不想吃了。义平瞪着我:“这份饭菜你无论如何要吃下去,以后就随你的便。”
自此以后,我跟义平在解放戏院、和平戏院等“难民营”里打“游击”战,一顿吃几份饭菜,肚子问题解决了。义平还给我一些零用钱,叫我到外面去吃零食。
这一个月我过得分外快活,以前的一切痛苦和烦恼都烟消云散了。有一次我在磅秤上量自己的体重,竟比原来重了好几斤。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我过得称心如意,连家里的父母弟弟妹妹都抛在脑后了。
九十三、三派大联合
一天早上,天已经大亮了,我还躺在床上睡懒觉。这趟觉睡得实在不安宁,净在做梦,做各种各样的梦,一会儿,跟小伙伴们在沙滩上追赶螃蟹,一会儿,又跟小伙伴们在海里打水仗,最后,我还梦到过年跟小伙伴们去捡鞭炮,一个哑炮在我手中突然爆炸,我被惊醒了。这时,我听到窗外响起了一阵阵的炮竹声。我觉得奇怪:明明在做梦,怎么外面也打起了鞭炮?
我转过身来问躺在我身边的一位老民兵:“老王叔,为啥今天外面打那么多的鞭炮?”
“小黄,今天是大年初一,你忘了今天是过年呀!真是的。”老王有些生气。接着他大谈其以前过年的情景。未了,他长叹一声:“小黄呀,现在我们是有家难归,有年难过呀!”
老王叔的话勾起了我对往年春节的眷恋和回忆。
在童年时代,春节对于我们小孩来说,是一种奢望,它是人们一年中最大的事,也是我们孩子最高兴的日子。在那个年代里,人们虽然缺吃少穿,物质上非常匮乏,但农村的人还是想尽一切办法,尽可能多买一点年货,过一个快乐的春节。我家里很穷,母亲一个人要养活4个孩子,年年超支,没有一分钱来买年货,每年春节都是由父亲在县城买好年货,再由母亲从县城带回来。有一年母亲从县城回来,什么东西都没带,回家后大哭,说父亲没良心,这年不过了,我们也跟着难受了几天。
过了3天,父亲骑着单车从县城回来,车上载着一大袋年货,有猪肉、糖果、饼干、鞭炮之类,还带回了两条鸡,我们兄弟和妹妹破涕为笑,大喊:“过年了!过年了!”
到了蜡月23,家家户户举行送灶君,人们备好果品、茶酒,在“祖公厅”点上香烛,举行了“送公”仪式,许多人家还打了很多双响炮,当双响炮在沉重的晚云中间生出朵朵闪光,耳边响着沉重的炮声时,我们个个欢呼雀跃:“年到了!年到了!”
文革3年,有2年的春节我是在外面度过的。1967年春节我在广州度过,那时我正在北上大串联的途中,对那年的春节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今年的春节我在滨海市逃难,保命要紧,哪有心过春节?我连春节在哪一天都记不住了。
这不,我受到老王叔的感染,心情也有些沉重起来。
吃午饭的时候,伙房好象也记得今天是大年初一似的,每个人的饭碗里居然也有几块鸡肉。
春节过后,我照样无忧无虑地过日子,一个多月前那种惊心动魄的日子,好象离我越来越远了。
春节过后不久,滨海市的武斗基本上停止了,社会秩序在恢复正常,一些单位正酝酿着实行大联合,人们的活动也越来越自由了。有一次,我和义平等几位同学到海联司控制的街道上去散步,看到那里的许多工事已经被拆除,人们也正常上班了。
又过了不久,滨海市三派正式签订了大联合的协议,并在人民广场上举行了规模盛大的庆祝大会,三派头头在主席台上握手言欢。我和许多同学都赶到那里去凑热闹呢。
后来听说井系旗派头头也同军区签订了协议,同意把在滨海市所有的枪支弹药全部封存,上交给军管会。军区答应派出部队护送井系旗派回紫贝县,并保证他们的人身安全。
在封枪的那一天,井系旗派驻地出现了一些麻烦。许多民兵对封枪有抵触情绪,反对把武器交给军管会,但头头们坚持一定要把枪交上去,于是民兵们把枪搬到楼顶上,一齐对空射击,以此发泄心中的怒火。一刹间,步枪、冲锋枪、机枪一齐炸响,“僻僻剥剥”地响个不停,象过年打炮竹一样热闹。这一来,政府大院附近街道上的行人便惊慌得逃之夭夭,以为大院里又打起武斗来。
我抱怨自己消息不太灵通,否则也会赶回去过过枪瘾。大武斗以来,我虽然也有一杆枪,可是,直到现在,我还没有打过几枪呢。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