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六年唐山7·28大地震后,我家和邻居们一起在镇东头的防震棚里住了近两个月,防震棚非常简陋,每家都是用东拼西凑来的竹竿、苇席和塑料布之类的材料搭设而成的。好在我们安营扎寨的位置还不错,紧邻护庄河拐弯儿处水面最开阔的地方。古老的小镇外围环绕着一条古老的护庄河,清澈的水面上经常有几只大白鹅和小麻鸭自由自在地游弋、觅食、嬉戏。河水常年流淌不断,让这座北方小镇平添了几分江南神韵。 那是一段最艰苦的日子,可是我每次想起的时候 ,眼前闪现的却都是一些趣事。
记得那是立秋后的一个下午,我刚一推开防震棚的小门就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不知什么时候,门前的护庄河里面一下子来了上百号人捉鱼,他们有的用扁网,有的用抢网(抄网的一种),还有的干脆用手摸。那场面好不热闹!对捉鱼摸虾这事儿我是不在行,没法与我的小伙伴们相比。可那次我也心血来潮,回手拿了个脸盆扑通跳进河里,也要一显身手。河水有齐腰深,我把脸盆放在水面上,半蹲着身子,一点一点地挪动着脚步,双手在水下摸索着。不一会就有什么东西碰我的腿,用手一抓,原来是一条大鲫鱼!噢……我明白了,原来这么多人把水一搅浑,鱼就被呛晕了,在水底下乱撞,很容易被手抓住,这就是所谓的浑水摸鱼。我很快就掌握了窍门儿,越发地得心应手。不到半个小时的功夫,就捉了有大半盆的鱼,而且是一水儿的大鲫鱼,每条都有手掌长。
我兴冲冲地把鱼端回家,别提多开心了,这可是我有史以来在这个领域取得的最丰硕的成果!父母看了自是欢喜,苏醒后的鱼儿活蹦乱跳的,母亲说这鱼真爱人儿,父亲说我还真不简单。不管是夸鱼还是夸我,我的感觉就一个字“爽”!
父母开始在那简易的露天灶台旁忙活起来,父亲也不嫌麻烦,工序繁琐地把这半盆鱼做成了一鱼两吃。父亲首先把刺好的鱼裹好面粉,两面煎至微黄后,下到锅底熬上,随后把那些鱼籽、鱼肠、鱼泡等鱼杂单独盛在一个碗里,加入一些调料,再放到锅中的箅子上待蒸。母亲端来一盆和好的玉米面,站在灶台一侧,娴熟地用手蘸着碗里的凉水,把揪好的面团儿,一个个拍成薄厚均匀的鞋底儿状的饽饽,贴满锅边,最后才盖上锅盖,小火慢炖。老家把这种做法叫"一锅熟"。我一直坐在灶前负责烧火,心中满是期待。灶膛里的火苗儿在蒿草噼里啪啦的燃烧声中,欢快地跳跃着,从一米高的烟囱中,徐徐升起的袅袅炊烟,像一缕缕淡蓝色的薄纱,随风轻舞,而后慢悠悠地飘散在广袤的天空中。我小心翼翼地掌握着火候,尽量让这一锅的美食,有一个恰到好处的熟化过程。不一会儿,热气就从锅盖底下冒了出来,顷刻间香飘四溢。只可惜,当时因为年少,还不懂得去用心体味这充满诗情画意的生活场景。
饭好了,太阳也快落山了,天边还残留着几抹绚丽的晚霞。母亲把灶台旁的一块空地清扫干净,放上一张低矮的炕桌,便招呼大家吃晚饭。秋天的鱼肥美好吃自不必说,那蒸鱼杂的风味更是独特,再加上锅边贴的饽饽光亮亮的,背面还都带着焦黄酥脆的锅巴,这家乡地地道道的当家饭,怎不教人茅塞顿开。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围坐在一起享受着这最亲切的美味佳肴。有几只小蛐蛐不知什么时候也跑来凑热闹,在脚下蹦蹦跳跳的,毫无顾忌。家里的那条黄色小狗摇着尾巴守在桌旁,眼巴巴地等待着与主人的分享。我先是丢给它两小块儿饽饽和两个鱼头后,一时兴起,便又直接赏给它了一整条的大鲫鱼,这让看在眼里的母亲很是心疼,不免责怪我两句:"嗨,多可惜了的,拿着敬佛的东西瞎糟践"。父亲小酌两杯后,又笑呵呵地把他那句意味深长的话重复了一遍:"这人呢,好(四声)吃不算毛病,懒做才是最糟糕的,好东西就是给人吃的,是给有本事的勤快人吃的"。这也是他经常灌输给子女们的生活理念,比起节约来,父亲更重视开源。我也顺便对父亲做鱼的厨艺进行了点评,不管是说好说坏都没有影响父亲的自信。
初秋的晚风轻轻地吹过,驱散了白天的闷热,给人们送来阵阵清凉,河边传来的声声蛙鸣,让人感到更加宁静,洒满旷野的那皎洁而温柔的月光,默默地抚慰着我们无助不安的心灵。人们三五成群地凑在一起聊家常,聊国事,聊关于大地震的一些小道消息,和各种荒诞不经的离奇传说,以此打发时光。
我们当时在那种环境中过着风餐露宿的生活实属无奈,但现在看来却是其乐无穷。时下很多住在高楼里的人们,休闲时候不也经常开着豪车,带上帐篷和灶具跑到很远的荒郊野外露营野炊吗?看来人们对美好生活的追求与探索就从来没有间断过。
许多年过去了,当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在我心中那顿难以忘怀的晚餐,是世间最美的珍馐佳馔,任何大餐都无法与之相比。时光里曾经留下的那一幅幅温馨的生活画面,都会悄悄地定格在我们记忆的深处,时常不经意间跳出来,让你感到她的温暖,闻到她的芳香。
2013年9月27日于深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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