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文中老师不好当
八十年代初,文昌中学校园还是老模样,除了新建的一栋教学大楼外,所有的建筑物还是我六十年代读文中时的旧校舍。一条旧校道把校区分成两块,东校区是初中部的教室和学生宿舍,图书馆、教师会议室和学生饭堂都在这一块。西校区是高中部的学生宿舍,科学馆和音乐室也在这里,高中部的学生教室在教学大楼上。现在招收的学生多了,学校把高中部的一些教室辟为宿舍,供学生住宿。
我是新来的教师,学校安排我住在教学大楼底层的一间大教室里,同住的还有一位刚刚聘请来教英语的老先生林老师,两个人各占一个角落。教室太大了,显得很空旷,也不雅观,里面还有一些破烂书架,我便把它们排列起来,给我留下一部分空间,作为我的临时宿舍。学校只给我一张睡床和学生用过的课桌,连椅子也没有,我只能坐在睡床上看书和备课。找学生来谈话的时候,也只能叫他们站在课桌旁边。
这时改革开放才开始不久,百废俱兴,国民经济相当困难,上面拨来的教育经费很少,学校非常困难,连学生用的睡床床板和课桌板凳都要由学校木工组自己制作。
学校二十多年来没有建过一栋新房子【教学大楼除外】,教师的住房相当困难,老教师才能分到一间小房子【最多不超过十平方米】,邹校长和吴校长等学校领导也一样,厨房还要自己盖。年轻教师两个人住一间房子,新调来的教师只能住教室了。
跟我一样,文中大部分教师的爱人都在农村里务农,我们都成了“单身汉”,那个老师的爱人来学校了,另外一个老师就要搬到别处去住了,我们戏称“军嫂来了”。
我在文中上任几个礼拜后,教学关顺利地通过了,但我还要时时刻刻接受着“班主任”关的考验。因此,我绝对不能放松自己,除了继续认真备好课,上好课外,还全力以赴的做好班主任的工作,努力把学生管好,争取不出问题,唯有这样,我才能在文中站稳脚跟。
我来学校上任时,文中已经开学有三个星期了。学校领导安排我担任初一[3]班的班主任,接陈士然老师的班,陈老师调去当初一【1】班班主任。
几位班主任背后对我说:“黄老师,你接士然公的班,危险啦!”
我当时不以为然:“不会吧!他能管好这个班,我就不能管好?他有三头六臂?”事后我打听,心中大惊:陈士然老师是全校最优秀的班主任,他五十年代文昌师范学校毕业,当了二十多年的班主任,无论在哪个学校,无论在哪个班级,他都把学生管得服服帖帖,他管的班是学校里最优秀的班级。我刚从学校毕业出来,羽毛未丰,一点经验都没有,我能有他那样的水平,能把这个班管好?
第一次见面,这个班的学生就给了我一个立马威。晚上六时,我带着花名册,走进初一【3】班。我故意站在门口,不马上进入教室,我从窗口看去,教室里有点乱,里面传来吱吱喳喳的笑声,偶尔还夹杂几句粗话,表达着见面的喜悦。哎,这就是我要接的班级,还是个先进班呢!
我凝神屏气,推门而入,学生“啊”的一声叫了起来,表情中充满惊叹、奇怪、疑惑、好奇,似乎在问“这是谁?为啥会来这里?我们的班主任呢?”我看看地板,包装纸、纸屑到处乱丢,扫把也趟在地上,唯一可喜的是黒板上写着“欢迎”两个字。我故意不说话,也不介绍自己,绕着教室走了一圈,好让学生们欣赏自己。
教室里慢慢地安静下来,看到学生们的注意力都已经集中到我的身上,我便开了腔:“同学们,我是你们的新班任,接士然公的班。”接着我指着黒板上“欢迎”两个字开了玩笑:“教室里有点乱,地板上也不太干净,看来你们对我的欢迎有点不太友好。”学生们“哇”的一声笑了起,教室的气氛缓和下来了。
我随机应变,在黑板上写上自己的姓名,简单介绍了自己的情况:“我海师毕业,二十多年前在这里读过书,读了六年,也是文中的学生,我跟你们是同学嘛!”学生们又笑了起来。“同学”两字一下子拉近了我跟学生的距离。我趁热打铁:“能考上文中很不容易,有人说,考上文中就等于考上半个大学,我同意他的提法。”学生们议论纷纷,互相交头接耳,看来他们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我继续发挥下去:“文中的学生是优秀的学生,文中的老师也是优秀的老师。没有优秀的老师,就培养不出优秀的学生。”接着我有意把话题转移到陈士然老师身上:“我知道你们喜欢陈老师,因为他是文中最优秀的班主任,最优秀的老师!但是,你们说,单靠陈老师一个人,能不能办好文中?”“不能!”学生们不约而同地说。“要办好一个学校,靠的是全校教职员工整体的力量,搞好一个班,靠的是全班同学的努力。陈老师有很多优点,有丰富的管教经验,我要向他学习,他做到的,我也要努力做到!那么,我当你们的班主任,你们欢迎不欢迎?”“欢迎!”“喜欢不喜欢?“喜欢!”学生们一齐喊了起来。
看到学生们的情绪很高,我非常满足地离开了教室。
第二天,我给初一【3】学生上语文课,这是我在文中当老师的第一节课,也是最关键的一节课,如果这节课上砸了,今后的戏就难唱了。为了上好这节课,我准备得非常充分,花了大量的时间。在课堂教学中,我尽量发挥自己的优势,从板书到教材分析,从语言的节奏和手势的动作,都达到了完美的境界,整个课堂气氛热烈有序。下课钟一打响,我的教学任务也就圆满地完成了。当我看到学生的脸上似乎都写上“满意”两个字,知道自己初步获得了学生的“合格证”。
当过文中教师的人都说,在文中当老师很辛苦,当班主任更辛苦。事实上也是这样。
从我来到文中工作的那一天起,我感触最深的就是两个字:一个是“忙”,一个是“苦”。
早上,起床钟还没打响,我就赶往学生宿舍去。那些孩子还小,刚从乡下来,没习惯文中的紧张生活,还赖在床上,我必须一个个的把他们从床上拉起来,赶紧排队,向操场奔去,我不想看到邹校长的冷眼:最后一个到场的班级肯定会受到他的严厉批评。我匆匆忙忙吃完早餐后,又要赶往教室,学校规定:早读课班主任必须在场。
中午,我要在学生宿舍“坚持”一段时间,督促学生午睡,这时,值周班来了一拨又一拨,哪个班午睡纪律差,哪个班学生午睡时间离校,一一记录在案,作为评定先进班级的依据。
下午,学生的活动内容最多,劳动、打扫卫生、课外活动,班主任都要到场,并积极参加学生的活动,和学生打成一片。
晚修最难办。每当钟声一响,我准时到位,占据了教室里最佳的位置:讲台旁边的一张课桌上,堆满了学生的作业本,下面一览无遗。我当然不会浪费时间,学生的作业都是在晚修时间批改完成的。一边批改学生的作业,一边监视学生的学习,一举两得。晚修有两节课,中间还要眼健操,时间是长了一点,学生的耐力有限,忍受不了长时间的寂寞,第二节课不久,教室里有了一些嘈杂的声音,我的“喇叭”便响了起来:
“离下课时间还有十多分钟,请大家再坚持一下,坚持就是胜利------你们的作业做完了没有?做完作业的要复习功课,段考很快就到了,不认真复习就会吃亏的-------时间是宝贵的,希望大家不要浪费-----”我的话很快“镇住”了学生,教室里又恢复了常态。
窗口出现了邹校长的身影,他总是在这个时候巡视教室,哪些班主任离了岗,他一清二楚,第二天免不了会受到一顿批评。
当我拖着疲倦的身躯回到宿舍时,已经是十一点多了,但我不能马上躺下,明天要上新课,我必须看教材,编写教案,新教师上课千万马虎不得。
文中班主任的生活是琐碎繁忙的,充满了辛酸苦辣,每天累得只想倒头搭睡,但是看到学生的点点进步,都会由衷的高兴,很有成就感,更爱自己的职业。
跟其他班一样,初一【3】班是个普通班,大部分学生是考进来的,成绩不错,思想素质也很好。但也有一些学生是“照顾”进来的。
八十年代初的文中还没有招收“高价生”,只要你有点“关系”,谁都可以来文中读书。当时文中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凡是在文中工作的教职员,都可以“照顾”一个生源。至于县委、县政府、教育局等上级部门,要“照顾”的指标就更多了。这些学生我们叫“差生”,这些学生中的大部分,不但成绩低,思想素质也差,他们在学校里无心好学,胡作非为,我们班主任对这些学生感到非常头痛。当时的文中也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
开学后不久,在一次排球比赛中,我跳起拦网,脚被对方队员踩中,脚跟被扭伤,不能走路,我只得向学校告了假。几天后,我的脚伤慢慢好了起来,我恢复了工作。我知道,这几天我不在班,那几个捣蛋鬼肯定在大闹天宫,心里很焦急,便急急忙忙的赶往教室。
刚到教室,那里已经砸了锅,一阵阵哄笑声冲天而起,两个捣蛋鬼正在搞一场恶作剧:讲台旁边立着一张椅子,上面贴着一张白纸,写着“班任”两个大字,两个捣蛋鬼正在伏在地板上跪拜,口中唸唸有词,一群同学围在四周起哄,我知道他俩是冲我而来的。
我按奈心中的怒火,慢慢的走进教室,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我态度和蔼,没有发火。
学生们看到我突然走进教室,都赶快地溜到座位坐好,那两个捣蛋鬼也爬了起来,溜回到他们的座位上。那张白纸来不及撕掉,孤零零地贴在椅子上,显得很难看。
我走进教室中间,明知故问:“你们在搞什么活动啊?教室里那么热闹,笑声很远都可以听到。”学生们谁都没吭声,一双眼紧紧地瞪着我。两个捣蛋鬼把脸埋在桌子上,头都不敢抬起来。
学生们都以为我要爆发一场暴风雨,却不料我轻轻地踱到椅子旁边,把那张写有“班任”两个字的白纸撕下来,把它卷了起来,丢在垃圾桶里,然后轻描淡些地问:“你们是搞集体拜神活动吧?既要拜鬼神,又不点香烛,也不上供品,你们是拜哪路的鬼神?”学生们“哇”的一声笑起来。我进一步说:“你们拜的是我吧!我可没有那么大的能耐,我既不是神,又不是鬼,不值得拜。”学生们又一齐大声笑了起来。那两个捣蛋鬼把头压得更低了。
后来我的神色严肃了起来:“学校已经把学校的规章制度原原本地交给了你们,开学前每个学生都写了保证书,文中每个学生都应该严格遵守学校制定的规章制度,绝不允许出现违反校纪校规的现象。你们对我有意见,可以当面向我提,也可以向学校领导反映。个别同学用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意见是不可取的。它破坏了学校正常的教学秩序,损坏了广大同学的利益,希望大家吸取教训,不要再犯这方面的错误。这几天我脚部受伤,耽误了同学们的一些时间,我要尽力补回来,请同学谅解。”最后,我又给学生们开了一个玩笑:“拜神仙拜鬼神才灵,我不是神仙,也不是鬼神,我是凡人,你们拜我是不灵的,请你们不要再拜了!”一场师生纠纷在学生们的笑声中化解了。
我在初一【3】班当班主任还不到一个学期。30年后,该班学生聚会,邀请我参加,我跟他们开玩笑说:“我当你们的班主任还不到一个学期,只能算半个班主任。”他们都说:“半个班主任也是班主任,你是我们的好班任。
82年学校安排我当初一【6】班班主任,这个班几乎有一半学生来自县城,我们叫“县丁”,其中许多是“照顾”来的。他们的纪律很差,迟到、早退现象很严重,我感到很头痛。
1980年6月,中央领导同志充分肯定了无锡第34中学关于开展语言、仪表、行为美的审美教育活动的经验,明确指出,在思想上、政治上和社会风气要来一个“五讲四美”。
1981年2月15日,团中央、全国学联等九个单位,联合作出【关于开展文明礼貌活动的倡议】,在全国人民特别是青少年中开展文明礼貌月活动,大兴五讲四美之风。五讲即讲文明,讲礼貌,讲卫生,讲秩序,讲道德。四美即语言美,心灵美,行为美,环境美。中宣部、教育部、文化部、卫生部、公安部等发出通知,支持开展这一活动。
五讲四美活动是共青团在党中央的指引下,在新的历史时期首创的群众性活动,是20世纪80年代最数字的典型口号。这一口号一提出来,很快就成为广大人民群众所接受,成为社会主义生活中一个公认的指导原则。
在80年代初,文昌中学大张旗鼓开展“五讲四美”活动,非常注重学校的校容和校貌建设。学校要求要美化和净化学校,不但要求教室和学生宿舍保持清洁整齐,还给各个班级划分一定面积的卫生区,规定学生每天把卫生区打扫得干干净净。这一项工作的任务很重,班主任必须亲自到场,要动员全班同学共同参与才行。起初我认为这是一件小事,不会影响大局。有时我借故有事,只是把任务交代给班干部后,就离开了现场。
从学校办公室到体育馆,相隔一百米左右,再从大校道到东校道,也有七八十米,这一大片没有建筑物的红泥地,都是初一【6】班的卫生区。最主要的是,这一片地都种了很多风景树-----非洲苦练树,这树长得快,也很好看,但容易落叶,每天早上,地面上都铺满了枯黄的树叶,这里林荫蔽日,是学生们经常活动的场所,他们丢下不少包装纸、纸屑等垃圾,要把这块地打扫干净,要花费不少工夫。
由于我很少到场,学生打扫不认真,地上还留下很多垃圾,每次学校的卫生检查我们班都落在后面,邹校长对我进行了严厉的批评:“黄班任,怎么搞的?你的卫生区乱七八糟,到处都是垃圾,下一次再这样,我可要在全校通报你了!”
邹校长给我敲响了警钟,我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我找来了班的卫生委员,共同商量怎样解决这个问题。她对我说:“班主任,每次打扫卫生,班里许多同学都不参加,一下课他们都跑了,这么大的地方,单靠我们几个人怎么行?”
这时我才知道班里卫生搞不好的主要原因,问题出在我身上:班主任不到场,学生能认真得了?第二天,我把全班同学都领到卫生区来,我先讲一通“五讲四美”的重要意义和学校对我班的批评后,然后对学生开玩笑说:“现在搞改革开放,在农村实行生产责任制,包产到户的政策,农民的劳动积极性提高了,农业生产发展了,我们卫生区也要采取包产到户的办法,再也不能吃大锅饭了,吃大锅饭没饭吃啦!”学生们都笑了起来。我采取了“分田到户”的方法,先把卫生区划为几大块,分给各个组,再由组长具体分到各位同学,每个同学都有自己的“自留地”,我自己也分到一份“自留地”。我当时宣布:每个同学都有自己的一份“地”,我也有一份。每个人都要在规定的时间里把自己的地处理好,我也不例外。每天下午六点钟我要去检查,我的那份由班长检查。班长首先检查我的,然后我检查你们的。搞不好,谁都要受到批评,我也不例外。我一连说了两个“我也不例外”,一下子把同学们都“镇住”了。
讲到做到,每天下午五点半,不管有多忙,我都要拿扫把到卫生区去,先把我的那份地打扫的干干净净,然后才去检查其他学生的卫生区。同学们看到班主任带了头,谁都不敢怠慢,自觉的把自己的那份地清理干净,然后才离开学校。
第二天早上,我到班里的卫生区走了一圈,結果都打扫得干干净净,连一支树叶都没见到。
接连好几个礼拜,我们班的卫生检查都获得了第一名。邹校长翘着姆指夸我:“黄老师,你有高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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