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空手而归
曾指导员把我们带到军官食堂,招待我们坐下以后,就把吴雄带走了。我们等待了一会儿,几名战士抬来了一筐筐的饭菜,正冒着热气,油条、馒头、包子、肉粥、汤面,应有尽有。我们饿极了,也顾不得面子,一齐拥上去,放开肚子吃了起来。
吃完饭以后,曾指导员又来了,他叫我们跟着他走,走着走着,后来他竟把我们带进一间阴暗的发着馊气的仓库里休息,连电灯也不让打开。我们感到莫名其妙:军营里有的是明亮宽敞的招待所,为什么把我们带到这个鬼地方来?曾指导员看到我们一付不高兴的样子,便抢先告诉我们:暂时委屈着点,这里也不太安全,军营里有联总派的耳目,如果暴露了目标,会给我们双方都带来麻烦。经他怎么一说,我们也就消除了怨气,乖乖地坐在潮湿的地板上休息。
一会儿,吴雄回来了,他紧绷着脸对我们说,没事了,回去吧。听他的口气,觉得他的情绪很不好。有人问他事情办的如何,被他厉声顶了回去。我们想到刚才的事情,也不好说什么,悄悄地走出去。
走上码头,曾指导员和几名战士在等着我们,部队的首长一个也不出来接见我们,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反正事情办的很不顺利。吴雄跟曾指导员握手告别,我们便默默无言地下船去了。
小船慢慢地离开了军舰,船舱里堆满了很多麻袋,我以为是海军给我们的武器装备,我用手一模,结果大失所望:麻袋里除了两袋是装手榴弹的以外,其它的全是压缩饼干和大米。看来,我们这次来的希望,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在船上,同学们纷纷询问吴雄跟海军协商的情况。透过一丝灯光,我看见了吴雄那张可怕的脸庞上怒气未消,看来他也是一肚子气。他恶狠狠的对我们说:“跟他们协商个屁!海军压根儿就不想武装我们,只是装装样子给联总们看,不守信用,出尔反尔。指挥部那帮混蛋把希望全寄托在四四一一身上,我看总有一天要吃大亏的。要保住紫贝岭,还得靠我们自己!”他望着海军营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看到头们这个沮丧的样子,我们也个个满腹怨气,觉得非常难受,刚来时那种激昂的情绪就抛得无影无踪了。大家都低着头,没有一个人说话,都在各自思量着自己的心事。
事情就这样明摆着,四四一一部队并没有履行自己的诺言,出尔反尔。他们的观点是支持井系旗派的,他们希望井系旗派获胜,压倒对方,以获得支持革命左派的桂冠。可是,他们并不想在这场政治大赌博中下更大的赌注,他们害怕自己的手粘上镇压群众的鲜血。严格来说,他们并没有把握准谁是革命派,谁是保守派,万一支持错了,将来是要付出代价的。
但是,我们这些所谓彻头彻尾的革命造反派,却完全信赖我们伟大的海军,认为他们会永远的、始终如一的跟我们团结在一起,战斗在一起,胜利在一起。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他们的身上,把他们看作是我们坚强的后盾和救星。在文化大革命这场政治大赌博中,从我们的大头头到一般群众,都认为四四一一部队会跟我们一起战斗,打败联总派的猖狂进攻,或者在我们最危急的关头,可爱的海军会挺身而出,把我们从深渊中拯救出来,这一切是多么可悲可笑呀!
这时,我回忆起四四一一部队大表态时的欢乐情景,我们的宣传队到处唱着:
锣鼓响,迎亲人,毛主席派来了四四一一。
支持革命派闹革命,支左支工又支农。
四四一一,和咱是一家人,和咱是一家人-------
现在还是“一家人”吗?
原来,四四一一部队里也有两派,一派主张全面彻底武装井系旗派,用武力打垮联总派的进攻,另一派是温和派,要尽力制止武斗,用和平的方式解决紫贝县的问题。武装紫中井岗山只是部队支左领导小组个别人的意见,并没有得到部队党委大多数人的支持,他们认为,武装紫中井岗山不会解决实质问题,只会在井系旗派内部添乱,并为联总派加快镇压井系旗派制造新的借口。当天晚上,部队党委召开扩大会议,否定了支左小组的决议。
渔船在黑色的波涛中浮动着,我们的心情也像冰块一样,没有一点生气。人们有的躺着,有的坐着,有的望着幽深的星空发呆,好像星星会来安抚我们心中的忧愁。
月亮升起来了,把海天照得分外明朗,辽阔无垠的海面上空荡荡的,没见船影。远处水鼓的灯光有节奏地闪烁着。海面是平静的,水波不兴。
面对着这无限美好的月夜,海阔天空,我却无心欣赏,想到将来的处境,我的心一阵阵楸紧。一阵寒风吹来,我的身子在擅抖,困倦也袭了上来,我靠近掌舵的船工,紧抱着外衣躺在甲板上。后来,我竟睡着了。
四十二、八门枪声
“叭叭叭”,睡梦中我被一种奇怪的声响惊醒了,我像被毒虫猛咬了一口,霍地爬起身来,睁眼一看,吓得魂飞神散,只见分外明朗的天空中飞着一串串闪光,格外醒目。我揉了揉干涩的眼睛,睡意顿时消失,发生了什么事?我的思维未能及时反应过来,又有一串火光向我们小小的渔船飞来。
这是我一生中最惊险的一幕,我永世难忘!
“我们遭到袭击了!”我心里暗暗叫苦,头皮一阵阵发麻,突如其来的袭击使我惊慌失措,手忙脚乱,我知道死神在向我靠近,那飞蝗一样飞来的子弹是会把人带到上帝那里去的。我必须赶快找一个藏身的地方,把自己隐蔽起来。
我知道船舱是最保险的地方,于是我不管三七二十一,连滚带爬地向船舱靠近,探头一看,小小的船舱里已经挤满了人,连一只脚也难插进去。“怎么办?”我正仿惶间,又一阵子弹向我们飞来,小船旁边的海面上掀起一朵朵水花,船上的木板也被子弹打得“扑扑”直响。
“怎么办呀?”我感到束手无策,脑子里乱成一团,舱面上光秃秃的,一点遮避的东西都没有,我已经成了联总派射击的靶子。这时,我突然听到“哗哗”几声水响,我转身向船后舱看去,甲板上已空无一人,两位掌舵的船工已跳下水去了。我脑瓜一转:快跳下水去!留在船上只有死路一条!
说时迟,那时快,我横着心,沿着船邦向下一滚,眼前一片黑暗,海水里立即淹没了我的头顶。我一连喝了几口海水,真咸,我感到难以忍受,但我顾不了那么多,我憋着气浮起身来,向着有水草的地方游去,正好小船傍着岸边走,我仅动了几个手脚,终于抓住了岸边的水草。
说是河岸,仅是水浅了点。由于涨潮,海水已经把河堤漫过去了。我全身都淹没在海水里,仅留个脑袋。我睁开眼寻找我刚才跳水的地方:在雪亮的月光底下,我们的小船正顺着海水的流动,慢慢地向上游移去,在不远的海面上,有几艘小船缓缓地向它划来,船首闪着火光,一串串曳光弹向我们这条无人掌舵的小船飞来。
“干什么的?”
“快把船开过来!”
“我们投手榴弹啦!”
一阵阵吆喝声比枪弹声更加疹人。
“投手榴弹?!”我心里一惊,我们船上还有几百颗手榴弹呀!万一联总派把手榴弹投过来,其爆炸的威力会有多大啊!那船上的二十多位同学不是全毁了吗?
我庆幸自己得到了解脱,我对刚才那种果断的行动感到满意。尽管吃了苦头,但毕竟还是保存了自己。如果我现在还呆在船上的话,那-----我简直不敢去想像那可怕的后果。我为那些还滞留船上的同学担忧,我想去解救他们,但却无能为力,如果他们跟我一样逃离小船多好啊!可是他们却呆在船上,眼巴巴地等待灾难的降临。
月光是那样的明亮,照得海水一片银白,天底下一艘孤独的小船象一片树叶漂浮在海面上,我的同学被困在上面,危在旦夕,而我却束手无策,连呼唤他们一声的权利都没有。
“啪啪”又有几声枪响,在空旷的海面上显得格外刺耳,震人心弦。我以为枪弹是向我这个方向打来的,就马上潜下水,憋着气,好一阵子的时间才敢露出头来呼吸。水格外冷,整个身子淹没在海水里感到非常难受。我的手脚也差不多快要麻木了。
枪声还在响,吆喝声此伏彼起,小船还在月光底下缓缓地浮动着,我的位置离小船不远,我觉得呆在这个地方很不安全,随时可能会被联总派发现,我必须立即离开这里,至于船上的同学们,还是让他们听从命运的安排吧!
我缓慢地向陆地爬去,我不敢直起身来走路,因为那样容易暴露目标,在四周没有一点遮蔽的情况下,如果被发现了,要想逃脱是相当困难的,因此我必须吃更多的苦,即使全身快要麻木了也要伏在海水里。
大海茫茫。这里原来是防潮的海堤,可是由于海水不断上涨,已经漫过了海堤,原来的陆地已经变成了海洋。我只能凭着那些差不多被海水淹没了顶尖的红树林,才辩别那里是陆地,那里是海洋。
我在海水里泡了好久,直到看不到那条小船了,那些追逐小船的联总派船只也没见了,我才敢挺直了身子,向岸边慢慢走去。这时我的衣服全湿透了,身上湿沥沥的,牙齿不断地打仗,难受得要命。海滩里满是淤泥,又有很多坑窝窝,走不了几步要跌一跤,直起身走比泡在水里爬快不了多少。最恼火的是刚才丢了鞋子,光着脚板在满是蚌壳、石头、树根的海滩里走着,划破了脚,痛的钻心。但我还是咬着牙关,不停地向前走着、爬着、滚着。
我记得这里是紫贝河通往八门湾的出海口,我第一次上紫中读书的时候,曾坐船从这里抵达县城。那里有一个从海底冒出来的雷打石,我还向它跪拜了几次,祈求神灵保佑我一生平安,荣华富贵。这里岸平沙白,红树成林,曲港跳鱼,鸥鸟结队,环境非常优美,是个渔米之乡。现在,联总派竟把这个地方变成了杀戳之地!我们成了被猎人追杀的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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