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堂福会议
开会的地点在我们昨晚休息的那栋稻草棚里。王诚树老师早来了,正在跟一些同学聊天。他看见我来了,便跟我打个招呼,一双失神的眼睛瞪着我:“小黄,怎么早你跑到哪里去了?几个同学去找你都找不到,我以为你开了小差呢?”我有些生气,但又不便发作,只好应付他:“闲得无聊,随便到外面溜溜,没想到王老师你那么早就跑来了。”我跟他当了一段时间的通讯员,虽然时间很短,但混得很熟,对他也比较随便。我心里想:如果想走,不用你拦,我早就跑回家了,但我无论如何是不会跟你上紫贝岭去的。
王诚树老师又瘦了许多,苍白的脸上披着长长的头发,胡子还是没有修整过,像个野人一样。他的神色依然是忧郁不安,好像心里隐藏着很大的痛苦。看见他这个样子,我又有点可怜他,不想伤他的心。
吴雄也来了,想起前天夜里发生的事,我们都想跟他算账,大闹一场,但是看到王老师在场,便把怒火都压在心头,不想跟他争吵。吴雄跟王老师简直是两个人,容光焕发,小小的脸上满是肉丸子。这两天他不跟我们在一起,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他跟外面的人混得很熟,吃的喝的很容易。
王老师瞟了吴雄一眼,便开了腔:“我昨晚跟小吴到军训团那里去了一趟,主要是了解部队方面的动态,目前四四一一部队还不大可能公开出面帮助我们用军事手段解决县联总,因为那样做会使他们被动,很难开展瓦解联总派的工作。但他们非常同情我们目前的处境,坚决支持我们的抗暴斗争。我和小吴作了王团长的工作,他同意我们兵团成立一支突击队,主要留在城外活动,牵制联总派的力量,使它不敢集中精力去攻打紫贝岭。武器装备方面由部队负责。”王诚树用舌头舔了舔干涩的嘴巴,神情有点激动起来。
“人员配备问题,我跟小吴商量了一下,还是你们在外面的这些人为主,再从紫贝岭调一些精干的同学过来,大约有四五十个人就够了,由老傅负责。你们看怎么样?”王老师看着我们,征求我们的意见。
听到这个消息,我们都感到心花怒放,稻草棚里的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了,笑声冲天而起。
“有了真家伙,我们就跟狗杂总闹大的,再也不怕他们了!”张亮拍着手掌,站起来说道。
“我们就是缺武器,有了枪炮,我们就什么都不怕!”李海也跃跃欲试。
“就这样干吧!我们成立敢死队,端他们的老窝!”义平拍着大腿说。
这个消息对我来说是喜从天降,刚才那些晦气一扫而光,这下子我用不着担心再进紫贝岭了,在那里净挨打,跑没地方跑,要打又没有武器,一点作用都没有。我们可以在外面痛痛快快地干一番大事,万一紫贝岭一时解围不了时,我们还可以跟外面的民兵在一起打游击。我刚来的时候,就是担心王诚树再把我们带回紫贝岭去,现在,这个问题终于得到解决,我们再也不用回紫贝岭去了。
“请大家安静一点!我还有话说。”王诚树跟吴雄要了一支烟,点上火轻轻地吸起来:“根据目前的形势来看,我认为是相当严峻的。紫贝岭能否守得住还是一个大问题。我们的民兵虽然上来了,但由于种种原因,还不能发挥我们想像中的那种作用。联总派还是集中大部分兵力来攻打紫贝岭。按我个人的看法,要打破联总派的包围,不能完全依靠外面的红农会民兵,还要靠我们县城的力量,毕竟县城井系旗派是全县造反派的核心力量。我们兵团成立一支突击队伍,在目前是非常必要的,第一,在外围,它可以随时攻击联总派的阵地,牵制联总派的一部分兵力,与紫贝岭保卫战相互配合,共同打破联总派的包围。第二,万一紫贝岭被攻破了,我们就用这支突击队作为核心,同红农会民兵一起,撤到广大农村去打游击战,跟联总派周旋。否则,紫贝岭被打掉了,县城的力量瓦解了,各公社的红农会造反派就成了无首之龙,后果不堪设想。王团长已经跟部队领导打了招呼,部队同意拔给我们一批武器装备,并配给我们一部电台,可以随时跟部队和紫贝岭联系。以后,我们突击队也可以成为井系旗派的中枢。总之,这个任务非常重大,希望大家回去都想一想,我们往后怎么干?”
大家议论了一会儿后,王诚树再做了补充:“至于这次行动的具体计划,由小吴直接负责,他对外面的情况比较熟悉。”
吴雄非常得意地看了我们一眼,站起来说道:“我跟王团长说定了,他同意武装紫中井岗山,要求我们赶快行动,明天就到清澜海军基地去领取武器和电台。船我已经联系好了,红农会答应把我们送过海去,明天下午大家在这里等我。至于今后如何开展行动,我们先把武器领回来再说。”
会议很快结束了,我们把王老师送走以后,也就各自散了。
堂福会议好象给我打了一支强心剂,我的精神一下子振奋了起来。有了武器,有了自己的武装队伍,我们就会象李向阳的平原游击队那样,在农村跟联总派打游击战,能打就打,打不了就跑,再也不会在紫贝岭上那样窝囊,受尽煎熬,最终不是被打死就是被饿死。小时候多次看了电影【平原游击队】,的确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四十、夜航清澜
从紫贝河顺水而下,不到几里路就到了美丽的八门湾。八门湾好象是一个巨大的湖泊,在这里看不到大海,举目四望,周围都是椰林和村庄,湾里风平浪静,渔船穿梭,靠岸的地方都是密密麻麻的红树林。八门湾地肥水美,鱼虾成群,养育了一代又一代的岸边村民。堂福村就紧靠在八门湾的岸边。
好感谢联总派在下东高地上设伏,卡断了我上紫贝岭的路。我在这里好象是在世外桃源,过了几天自由自在的生活,再也不担心受怕了。
第二天黄昏,我们二十多人依时在这间草棚里集合。为了预防万一,我还带上从紫贝岭上领来的手榴弹。不多久,吴雄也来了,他是我们这支队伍中唯一带枪的人。他简单扼要地交代了我们几句,就带着队伍出发了。
我们沿着高低不平的小路向泊船的地方走去。太阳的余晖穿过椰林,给小路涂上了斑斑点点的金黄色彩。海风柔和地吹着,远远地传来了海涛的喧闹声。我们走过了一块又一块田野,地里没有人干活,水稻早就收割完了,现在是农闲季节。路旁长满了各种各样的野草,里面夹杂着一些不知名的野花,红绿相间,显得分外地鲜艳。空气是清新的,大地一片宁静。
海涛声越来越大,渐渐地,一片辽阔无垠的红树林呈现在我们眼前,远处淡蓝色的海水在夕阳的照射下,闪闪发光。一条大河横在我们面前,这是通往县城的紫贝河,浮着白色泡沫的河水爬上了河堤,把草都淹没了,我知道,涨潮了。
河岸边的红树林底下泊着一只小船,单桅的,船随着浪涛起落左右摇晃。两位船工正抄着家伙,在甲板上叮叮咚咚地忙乎着什么。他俩看见我们来了,便跳下水去,让我们先上来。
我们一拥而上,波浪很大,一个接着一个向我们冲过来,溅了我们一身子水,可是我们却顾不了那么多,照样嘻嘻哈哈的,一个随着一个挤上船去。
人多船小,两位船工用肩膀顶着船邦,咳呀咳呀的把船往河里推,一个大浪头涌了上来,反而把小船挤到了岸边。我们几个也跳到水里去,帮着船工一齐用力,终于小船推离了河岸。
开航了,船工把帆曳了上来,正逢顺风,随着“哗哗哗”的海浪声,小小的渔船载着我们这支特殊的队伍,飞快地向大海里驶去。
河道越来越宽,我的心情也愈加开朗,多少天来的辛劳和折磨,烦恼和焦虑,好像渔船后面的泡沫,被抛得无影无踪。我们这群不知忧愁的学生仔,在这自由自在的天地里,尽情地玩耍着,骂俏着。
“这下子我们也变成海军了,有了枪炮,我们要跟狗杂总打一场海战!”张亮站起来向大海里看,他的衣服被强猛的海风吹卷起来,发出“扑扑”的响声。
“到了部队那里,我要饱吃一顿,然后好好的睡一觉,这几天实在累死人了!”载川躺在甲板上,装着要睡的样子。
“要我说呀,我们到了海军那里,他们会把最好的武器发给我们,好让我们狠狠地教训狗杂总一顿!”义平吸着船工装的烟卷,装着鬼脸,也加入了交谈,小小的渔船上顿时热闹起来。
“不要瞎说!”吴雄狠狠地瞪了我们一眼,用手按着手枪,严厉地说。
在紫贝河的出海口处,有几条跟我们一样大小的渔船向我们相对开来,两位渔民打扮的人站在船首,贼头贼脑的向我们投来疑惑的眼光。
“老哥,”第一艘船上的中年人开腔了,鼓鼓的衣袋里不知道装着什么东西。“天快黑了,你们去哪里呀?风大浪急,你们不要做赔本生意呀!”
“我们去哪里管你屁事!”张亮大声地骂了一句,那人赶快蹲了下来,再也不开腔了。
一刹间,我们的船跟那几条迎面而来的船相错而过,我清楚地看到,那些船上除了几个人外,什么家伙都没有,不象是捕鱼的渔船,他们是干什么的呢?
不久,我们的船远离了那几条奇怪的船,于是,船上的欢乐声又大了起来。
到大海了,太阳坠落在椰林后面,金色的星星跳出蓝天,眨着眼睛。晚风吹得很猛,一排又一排的浪花向我们猛扑过来,小船颠簸得特别厉害,有些人吃不消了,都挤到船仓里面去睡觉了。
风越刮越猛,一阵凉意向我袭来,我赶快抱紧身子,好让身上暖和一点。两位船工吸着自制的烟卷,浓烈的烟味不断地钻进我的鼻孔,呛得我喉咙发痒,感到非常难受。
夜色深了,大海变成墨黑色,不远的地方有一片灯光,还隐约听到汽笛声,我想清澜港不远了。
船跑得很慢,那灯光还是那么远,我们船跟清澜港的距离一点都没有变,我想要到达清澜港还需要一段时间。船舱里传来了打鼾声,我也觉有点困,便抱紧身子,依靠着船邦,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蒙胧中,我听到有人呼叫我,我睁开眼睛,只觉得眼前一片光明,我们的小船紧靠在一艘巨大的军舰旁边,原来我们已经到了清澜军港。
军舰甲板上放下软梯,从上面下来一名军官,是曾经到过我们学校搞军训的曾指导员,他很热情地跟我们打招呼,然后把我们带到营房里去。
我们争先恐后地爬上软梯,登上了军舰,走向码头,穿过舰艇修理厂,进入一条黑暗的小道。吴雄叫我们不要说话,避免暴露目标,我们只能按捺着内心的激动,一个接着一个跟在他的后面,默默地走着。
原来,县城发生大武斗后,联总派为了切断海军跟井系旗派的联系,加强了对清澜军港的监视和封锁。他们经常派人或船只在营区周围游转,侦察四四一一部队和井系旗派的活动情况。海军也知道这一点,但由于抓不住把柄,也不敢张声出去,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听之任之,这却增加了我们跟海军联系的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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