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在部队的时候,妹妹就在信里告诉我,她的一个好朋友看到了我的照片,很有一点喜欢我的意思,答应我回家探亲的时候见个面。妹妹还略带卖关子的告诉我,这个女孩非常漂亮,也特别时髦,是保定某个医院的护士。漂亮、时髦、护士,简单的三个词汇足以让我展开想象的翅膀,把我的胃口一下子吊到了天上。
回家的第五天,女孩如约而至。哇,看到女孩的第一眼,我惊呆了,也许是在部队四年之久,男人主宰的雄性世界早已让我视觉麻木;也许是看惯了大街上那些宽衣大褂,素颜朝天的大众化女人;她的出现让我恍如隔世,叹为观止,以为来自于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世界。女孩身穿一身藏青色华达呢制服,双肩微挺,腰部缩窄,玲珑曲线,凹凸有致,裤腿笔直,丰满圆润,多一分则肥,少一分则瘦。她的头型也是与众不同,黑亮浓密,蓬松柔软,圆润而顺滑,清爽而富有朝气;屋里光色略暗,更彰显出她皮肤白皙和细腻,弯弯的眉毛下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笑起来眯成一条缝,恰如卧蚕,满满的柔情蜜意,勾人心魄,哪个男人看上一眼都会神魂颠倒,引出无限遐思。
经过妹妹介绍,知道女孩叫董燕,面对董燕,我局促的没敢贸然伸手,只是礼貌的向她点点头,岂料,董燕主动向我伸出纤纤玉手,我略微迟疑,下意识的把手在衣服上轻微的擦了擦,她似有所察觉,微微一笑,怎么,堂堂的军人还不好意思了?
董燕声音甜甜,娇中带着几分妖,柔里夹着几分媚。
按理说,我上过高中,插过队,又是现役军人,自诩走南闯北,阅人无数,虽不敢说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起码也是身材魁伟,相貌堂堂。不知为什么,在女孩面前,早已自乱了阵脚,没有了分寸。虽然董燕的小手柔若无骨,玉指如葱,我却仿佛握着一块火炭,只是轻微的触摸了一下,立刻撒开。
那天,因为是第一次见面,彼此只是礼节性的做了自我介绍,聊了聊各自的工作状况,自始至终我都是处于被动的一方,虽然也搜肠刮肚力图找到话题的切入点,可是,越是急于求成越是语无伦次,无言以对。眼看时间一秒一秒的飞逝,董燕终于要走了,县城发往保定的班车下午只有一个班次,真是人留天不留。离别之前,我们相约,在我探家回部队去保定坐火车的前一天去她家回访。
半个月探家时间飞一样的过去,在妹妹的陪伴下,我如约来到了保定。临行前,妈妈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遇,这样好的女孩就是打着灯笼也不好找。我嘴上答应着,心里却没有一丝把握,在董燕离开的这些日子,我虽然大有朝思暮想盼重逢的期待,萦绕心头最多的反而是些许的惴惴不安和从来没有过的自卑,这种不安和自卑来自于参军多年的孤陋寡闻,来自于未来的不可预知,甚至来自于外貌的鲜明对比,参军前,我曾经有过一段美好的初恋,就是因为参军后,距离遥远,通一次信都要半个月的时间,互相交流甚少,感情逐渐淡薄,最后导致劳燕分飞。这一次,虽说遇上集美貌、素质、个人条件集一身的董燕是我的福分,可是谁又敢说这不是又一次重蹈覆辙、擦肩而过呢?
第一次登门,老天眷顾,一切还算顺利,董燕父母和弟弟对我非常热情,中午还特意做了几个可口饭菜款待我,话言话语之间,表露着对我们相识的认可和赞同。我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有了一点着落。
午饭后,在董燕家稍坐片刻,便起身告辞,中午时分,老人孩子都需要休息,尽早离开是最佳选择。
董燕和妹妹陪着我在火车站附近找了一家旅店,妹妹推脱有事,先行离开。正是午后十分,旅店门厅空荡荡,杳无一人,我十分诧异的走到服务台前面探头观看,一个女服务员正趴在桌子上酣睡,依稀可以听到她轻微的鼾声。我轻轻地敲击了一下服务台,尽量压低声音叫了一声,你好,服务员。或许是我的声音太小,不足以将服务员从沉睡中唤醒,她竟然把脸侧过来继续做着美梦,一股透明的粘稠液顺着嘴角“飞流直下”。董燕皱了皱眉,攥起小拳头狠狠地敲击着服务台台面,女服务员猛然抬头,强睁惺忪睡眼,看到我们似笑非笑的面孔,脸色绯红,急速用衣袖擦拭了嘴角的粘液,非常不高兴的瞥了董燕一眼,我赶紧问道,对不起,打搅您了,我想住宿,还有房间吗?
女服务员不置可否,起身拿起茶杯,浅浅呷了一口,双手支撑在桌子上瓮声瓮气的问,你们几个人住?
哦,就是我一个人住。我赶紧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部队开具的介绍信,小心翼翼的递将过去,女服务员翻来覆去把介绍信看了几遍,每看一遍都要抬头看看我,似乎要进一步的“验明正身”。
董燕有点不耐烦,这个证明难道还有假?
女服务员很不高兴的斜了董燕一眼,很快的填写完了住宿单据,在我交了押金之后,给了我一把钥匙说,201房间。
我忙不迭的接过房间钥匙,连声说谢谢。然后,拉着董燕迫不及待的直奔201房间,进得屋来,关上门,放下提包,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心满意足的对董燕说,还好,刚才是有惊无险,总算是过来了,咱们终于有了一个私密的空间。
董燕不以为然的说,你先别高兴的太早了,说不定还会发生什么呢。话音未落,外面有人啪啪的使劲敲门,声音之大,震得门框嗡嗡颤抖。
谁啊?我很不耐烦的询问。
服务员,快开门!
董燕冲我做了一个鬼脸,那意思说,怎么样,说曹操曹操就到吧。
我很不情愿的打开屋门,女服务员二话不说,抬腿就进,身后还跟着一个又黑又矮留着络腮胡子的中年男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面对硬闯门户的不速之客,我非常不客气的问,你们有事吗?
当然有事!女服务员更加不客气,以牙还牙。她指着身后的络腮胡子介绍道,这是我们革委会主任。
络腮胡子一手叉腰,一手夹着一只点燃的香烟,牛蛋一样的眼睛盯着我,你们是什么关系?我理直气壮的回答,我们是对象关系,怎么啦?
对象?络腮胡子牛蛋眼眯缝起来,夹着香烟的手挥舞着,你们有结婚证吗?
废话。董燕很有一点不耐烦,你懂不懂什么叫做对象,对象就是正在谈恋爱,怎么可能会有结婚证!
我当然知道什么是对象,没有合法身份,就是不能单独住在一起。络腮胡子似乎并不计较董燕的态度,依旧是振振有词。
我怕事情搞僵,赶紧带着笑意解释道,主任,我们的确是在谈对象,你看,我明天就要回部队了,今天就是想在这里聊聊天,一会儿她就回家,绝对不会住在这里,您看能不能通融一下。
可以啊,你是解放军当然可以网开一面,我正欲开口道谢,络腮胡子继续说道,答应可是答应,不过我还有两个条件,第一,你们房间的屋门不能关闭。第二,我的人要坐在门口监督,必须能看见你们其中的一个人。
天啊,这是什么要求啊,太过分了。谈恋爱本身就是两个人之间的隐私,避人还唯恐不及,他竟然要求我们开着门,盯着我们,这哪是旅社,分明是没有人身自由的牢房。
这是什么规定,你们太过分了!董燕近乎愤怒的吼叫起来。
女服务员撇了撇嘴,白色的眼球翻了几眼,不温不火的说,没有办法,这就是规定,知道吗?如果你觉得不舒服,两个人就不要在一起。
董燕指着女服务员不依不饶的怒斥道,你们太欺负人了,旅店不就是住人的吗?难道别人在屋子里睡觉,你们也要看着?
女服务员没有回答董燕的问话,而是转头问我,解放军同志,是你住宿,你看怎么办吧,反正这里就是这个规定。
胳膊拧不过大腿,我能有什么办法。
络腮胡子走后,女服务员搬来一把折叠椅,直接坐在屋门对面,手里拿着一副没有织好的毛衣,翘着二郎腿,目光所到之处,正是我居住的铺位。
此刻我真是哭笑不得,看着女服务员肥硕臃肿的身体摊在狭窄的折叠椅里,加之她黯淡无光,不怀好意窥视我的眼神,我就像是吃了一只苍蝇那样恶心,如坐针毯。
董燕大约与我同感,不等我说话,起身对我说,咱们走吧,住不起走的起,我一分钟也忍受不了了。
走出旅社,天气阴沉沉的,下起了蒙蒙小雨。我的心情和这个鬼天气一样,也是阴沉沉的,非常的压抑和郁闷,心里就像发了霉一样。董燕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行啦,别生气了,这里不让呆,咱们不如去看电影,看电影总不能也不让在一起吧?
行,就去看电影。我高兴的回答,心情豁然开朗起来。
董燕似乎早有准备,随手从书包里拿出一把雨伞撑开。我木然的看着他,不知道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你还愣着干什么,走啊?董燕会笑的眼睛盯着我说。
哦。我随口答应了一声,跟着董燕身后走进了小雨之中。
董燕伸手拉了我的胳膊,略带嗔怪的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木啊,不知道雨会淋湿衣服吗?随后把雨伞交到我手里,一个大男人,你好意思让我举着伞啊?你个子高,你打着伞,咱们两个一起走。
在我的记忆里,我这是第一次和一个女孩子,而且是非常漂亮的女孩子肩并肩走在一起,紧张、拘谨、兴奋、骄傲齐聚心头。淅淅沥沥的雨滴打在雨伞上滴滴答答如珍珠落盘,清脆悦耳,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甘甜湿润的气息,湿漉漉的路面映出两个人倒影,隐隐约约,朦朦胧胧,一忽儿分开,一忽儿合并。这场小雨似乎就是老天眷顾我,让我能光明正大的与董燕携手走在一起,这也许就是对刚才在旅店遇到的不开心给与的一种补偿。
从旅社走过一条马路就是电影院,看到电影院三个大字我没有丝毫的兴奋,暗暗埋怨,怎么没走几步就到了。
电影院上演的是《屈原》,虽然是雨天,前来看电影的人还是很多,电影院里非常昏暗,从外面乍一进来黑咕隆咚的,看什么都是模模糊糊,我赶紧找到女服务员询问位子,女服务员摇晃着手电,很不礼貌的在我们脸上晃动了几下,强烈的光亮晃得我睁不开眼,我觉得她的手电光在我们身上停留了很长时间,似乎要辨认我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我下意识的用手护住脸,很不高兴的说,谢谢你啦,我们自己可以找到座位。女服务员一点也不在乎我的态度,依旧我行我素,手电光照旧在我们身上晃来晃去。
他妈的,今天这是怎么啦,难道男女在一起,就这么惹人注目,遭人非议吗?气得我差一点骂出声来。
落座之后,我感到浑身都不自在,也许刚才是女服务员表现的过于扎眼,我发现周围的人似乎都在窥视着我们。管他呢,我们是看电影来了,谁爱看就让他们看吧,这是人家的权利,反正也看不掉一块肉。换个角度细细琢磨,我又开心的笑了,这些人也许根本就没有看我,而是关注或者垂涎董燕沉鱼落雁的容颜,雍容华贵的气质。想着能和这样引人注目的美人坐在一起看电影,心中那个美不言而喻。想到这里,我反倒释然,心中的郁闷也随着电影《屈原》的开演,逐渐散去。整个看电影的过程,规规矩矩,没有半点超越雷池的举动,甚至没有一丝的杂念。
电影散场后,雨停了,晚霞如血,映红了半边天。董燕提议去吃保定有名的小吃驴肉夹火烧。我欣然表示赞同,现在吃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还能与她在一起。
街旁小店门脸不是很大,十几张桌子基本坐满,只有最里面靠墙的一张桌子还空着,旁边的桌子坐着几个年龄二十多岁,留着小胡子,喷云吐雾,流里流气的男人。我心有余悸,小声的对董燕说,咱们不在这里吃了,还是另外再找一家吧。
董燕坚持说,这家是保定最正宗的,就在这吃。她这样一说,我也不好再说什么。
刚刚坐下,店小二就麻利的跑了过来,董燕如数家珍的点了四个驴肉火烧,两碗大杂烩,还有两个小菜。
趁着董燕点饭的空隙,我环顾自周,发现旁边桌子上的几个青年都在向我们这边不断张望,他们的眼光全都聚集在董燕的身上,就像是一只只见到兔子的饿狼,冒着贪婪凶恶的邪光,似乎随时就要扑上来。我心里紧张的不得了,万一这几个小青年过来找麻烦怎么办,短促的时间里,我甚至把可能发生的事件以及需要采取的措施迅速的在脑中形成预案。反观董燕,泰然自若,平静如水,如入无人之境。看来她对这种无形的骚扰已经是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也许这就是所有漂亮女人的快乐烦恼。
饭毕,除了小店内男人们热辣辣的眼光以及不知所云的窃窃私语,什么都没有发生,我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走出小店,已是华灯初上,风停雨住。微凉的夜风轻抚脸颊,顿感心清气爽。想到这会儿,到了应该与董燕说再见的时候,刚刚愉悦的心情一下子沉重起来。心里想着,脚下不由自主的向着董燕家的方向开始移动。
咦,为什么要向这边走?董燕轻声细语。
哦,这边不就是你家方向吗?我话不由衷。
谁说我要回家了?董燕停住脚步说,时间还早,那边有个公园,咱们去公园里坐坐,你觉得如何?
我还能如何,正合吾意。
公园里,灯光暗淡,游人稀少。我们在湖边找了一个比较僻静的地方坐了下来,此刻,浮云渐散,满天星斗,弯月如钩。静谧的水面上,树影倒映,落叶飘浮,月光闪闪,繁星点点。天遂人意,心同此时。我们默默无语,似乎谁也找不到合适的话题,似乎谁也不想打破难得的宁静,不知是花草的清甜还是董燕身体的暗香,搅得我心绪烦乱,不知所以。
突然,人声嘈杂,脚步凌乱。几道手电筒的亮光由远而近,瞬间聚焦在我和董燕身上,还没等我们反应过来,一群人已经把我们团团围在中央。我和董燕几乎同时站了起来,看着带着红袖箍,手提木棍,来势汹汹的这些人,茫然不知所措。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一个穿着绿色军衣,带着标有纠察队袖章的中年男人恶狠狠的问,看问话的派头,这个人一定是个小头头。
我们没有干什么,就是在这里坐一会儿。我坦然的回答。看这阵势,我大约明白了,这是碰上了所谓的造反派,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们又没有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没有什么可怕的。
坐一会儿?小头头的手电筒在我们身上脸上肆无忌惮的晃动着,我明显的感觉到,他淫邪的目光随着手电筒的光亮,足足在董燕的脸上停留了一分钟。我隐约可以听到旁边的几个人的暗暗私语,嘿,这小妞真漂亮,那皮肤真他妈的细腻,一掐一股水。要是把这个小妞带回去,今晚就有事干了。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到底想干什么?我愤怒的质问,参军前我经历过文革,深知这些造反派目无法纪、为所欲为的恶劣行径,他们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特别在这样一种场合,我们孤立无援的境地,就更不能退缩。我是一名真正的军人,这个时候我必须挺身而出,否则这些人还不知道要干出什么意想不到的坏事呢。
董燕紧紧地与我靠在一起,我能够感觉到她身体在微微的颤抖,她这也是第一次在我面前表现懦弱的一面,我伸出右手使劲地拉住她的胳膊,这个时候,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能够给与对方力量和勇气。
也许是我大义凛然的态度或者是我的军人身份起了作用,小头头口气变得温和起来,自我介绍道,我们是保定工宣队纠察队,专门负责管理社会治安和流氓违法行为。多多包涵,我们也是例行公事,请把你们的证件拿出来。
人家是合理合法,我也无话可说,至少他们打着冠冕堂皇的旗号,起码不敢胡作非为。我镇静的拿出部队开具的探家介绍信,还有部队颁发的驾驶证。手电光下,小头头仔细的查看了几遍。立刻笑容可掬,哦,果然是真的解放军。他又把目光转向董燕,煞有介事的说,你是本地人吗?
董燕没有说话,只是使劲的点点头。
嗯,没有想到,咱们保定也出这样的大美人。小头头坏坏的笑着说,好了,你们可以走了,记住啊,以后晚上不允许在这里谈情说爱,否则下一次再碰到你们就不会客气了。
把董燕护送回家的路上,我们谁都没有心思再说什么。
那一夜,我第一次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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